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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光潜(1897~1986),安徽桐城人,著名美学家、文艺理论家、翻译家,是我国现代美学的开拓者和奠基者,也是第一个在中国广泛介绍西方美学的人。朱光潜学贯中西、博古通今,是我国现当代最负盛名并赢得崇高国际声誉的美学大师。
一、四字心法
朱光潜将自己的人生心得概括为“恒、恬、诚、勇”四字。他说:“恒,就是恒心、毅力、忍耐、执著。一个人无论求学问还是做事情,都要有一种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的精神。恬,是指恬淡、简朴、清心寡欲。物质上的追求少一点,精神上的追求才会多一点。诚,是诚恳、诚实。待人处事应该以诚相见,襟怀坦白,不能自欺欺人。勇,是勇气、志气。治学道路以至整个人生道路从来不是平坦的,这就需要有进取的精神。”
朱光潜生平最景仰两个人,一个是古代的陶潜,一个是和他只有一面之缘的弘一法师。朱光潜一生奉行的座右铭是“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因做“入世”的事业,他有儒家兼济天下、学以致用的热肠,有“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意志。因有“出世”的精神,他深得道家超然物表、虚静无为的精髓,具足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神采。不管是风平浪静之时,还是黑云压城之日,他始终锲而不舍,孜孜以求。十年浩劫中,先生写检查、挨批斗、蹲牛棚、扫厕所,受尽人间屈辱。但他竟能凝神静气,一心经营寂寞而伟大的名山事业——翻译煌煌百万言的黑格尔的《美学》。
朱光潜认为,拥有丰富的精神生活,是洞察人生价值的前提。常人困于饮食男女、功名利禄的营求,心地昏浊,难以清明。一个欲望满足了,另一个欲望又接踵而至。因此,要善于在有限的世界中做一个自由的人。有了这个本领,朝外可以看出世相的庄严,朝内可以看出人心的伟大。不仅如此,我们还能创造出庄严的世相、伟大的人心。
二、两台人生
朱光潜有两种看待人生的方法:第一种,把自己摆在前台,和世界一切人和物在一块玩把戏;第二种,把自己摆在后台,袖手看旁人在那儿装腔作势。
站在前台时,他把自己看得和旁人一样,不但和旁人一样,而且和鸟兽虫鱼诸物也都一样。人比其他物类痛苦,就因人类把自己看得比其他物类重要。人类中有一部分人比其余的人痛苦,就因为这一部分人把自己看得比其余的人重要。
草木虫鱼在和风甘露中是那样活着,在炎暑寒冬中也还是那样活着。像庄子所说,它们时而戾天跃渊,欣欣向荣,时而含葩敛翅,晏然蛰处,都顺着自然赋予的本性。它们决不计较生活应该如何,决不追究生活为着什么,更不会怨天尤人、痛不欲生。对它们而言,生活就是目的。
这并不是一种颓废的人生观。你到百花齐放的园子里去,看看蝴蝶飞,听听鸟儿鸣,然后再回到十字街头,瞧瞧人们的面孔,究竟谁活泼、谁颓废?请你在积雪凝寒的时候,看看雪压的松树,看看站在冰上的鸥和游在水中的鱼,然后再回头看看遇苦便叫的“万物之灵”,你认为谁更能耐苦持恒?
相比之下,朱光潜更喜欢站在后台看人生。许多人将人生进行一番善恶分别,其态度不是留恋,就是厌恶。站在后台时,看西施、嫫母、秦桧、岳飞也和看八哥、鹦鹉、甘草、黄莲一样,看匠人盖屋也和看鸟鹊营巢、蚂蚁打洞一样,看战争和看斗鸡一样,看恋爱也和看雄蜻蜓追雌蜻蜓一样。这些纷纭扰攘的人和物,好比图画,好比小说,件件都很有趣味。
酸甜苦辣麻是人生必不可少的元素。假如荆轲真正刺中秦始皇,林黛玉真正嫁了贾宝玉,也不过闹个平凡收场,哪能让千载以后的人唏嘘赞叹?人生本来要有悲剧才算圆满,你偏想把它一笔勾消。不说你勾消不去,就是勾消去了,人生反更索然寡趣。对于失败,对于罪孽,对于殃咎,最好的办法就是平等对待、一视同仁。
那么,如何创造这种旁观者的趣味人生呢?“凡是不能持冷静客观的态度的人,毛病都在把‘我’看得太大。他们从‘我’这一副着色的望远镜里看世界,一切事物都失去了它们本来的面目。所谓冷静客观的态度,就是丢开这副望远镜,让‘我’跳到圈子以外,不当作世界里有‘我’而去看世界,还是把‘我’与类似‘我’的一切东西同样看待。”
尽管在解放后和文革时期,朱光潜都受过批判,但他始终不悲观,而是超然达观地看待一切。据耿鉴庭回忆:“在挨斗的四人中,翦伯赞、冯定、冯友兰三教授都怒形于色,朱光潜先生则显出生死置之度外的从容神态。”季羡林先生则感叹:“在那种阴森的生活环境中,他居然还在锻炼身体!”
三、无言之美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最为深刻的道理往往蕴含于质朴无华的话语中。世间天才之所以为天才,固然由于具备非凡的创造力,而他的感受力也比一般人分外强烈,能在生活中寻出趣味。好比喝茶,渴汉只管满口吞咽,会喝茶的人却一口一口地细啜,能领略其中风味。
能处处领略到趣味的人决不至于岑寂,也不至于烦闷。领略趣味的能力一半出于天资,一半出于修养。大约静中比较容易见出趣味。一般人不能感受趣味,大半因为心地太忙,不空所以不灵。所谓“静”,是指心界的空灵,不是指物界的沉寂。你的心境越空灵,越不觉得物界喧嘈。习静不必远逃空谷,也不必静坐参禅。静与闲也不同。许多闲人不必都能领略静中趣味,而能领略静中趣味的人也不必闲散。在百忙中,在尘市喧嚷中,你丢开一切,悠然遐想,心中便蓦然有一道灵光闪烁,这就是忙中静趣。正所谓“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静的修养不仅可以使你领略趣味,对于求学处事都有极大帮助。古今许多伟大人物常能在仓惶扰乱中从容应付事变,丝毫不觉慌乱,就因为能镇静。现代生活忙碌,青年人又多浮躁。你站在这潮流里,自然也难免跟着旁人乱嚷。不过忙中偶然偷闲,闹中偶然习静,于身于心,都有极大裨益。多在静中领略趣味,不只自己受用,就是你的朋友看着也快慰。
每个人都有理想,或为名利,或为学问,或为德行,或为醇酒美人,或为斗鸡走狗,所谓“从其大体者为大人,从其小体者为小人”。这种分别究竟以什么为标准呢?哲学家们都承认:人生的最高目的是幸福。但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对这个问题各有各的见解。积学修德可被看成幸福,饱食暖衣也可被看成幸福。人之所以高贵于禽兽,就在于他的心灵。人如果要充分地表现他的人性,必须充实心灵生活。幸福是一种享受。享受者或为肉体,或为心灵。人既有肉体,即不能没有肉体的享受。但是,我们也须明白:肉体的享受不是人类最高的享受。人类最高的享受是心灵的享受,心灵的享受就是真善美三种价值的享受。学问、道德、艺术,无一不是心灵的活动。人如果在这三方面达到最高的境界,也就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至高幸福。
人生的境界有很多种,能够达到朱光潜所崇尚的这种“艺术化的人生”,则可以说“今生无愧矣”。
责任编辑萧田
一、四字心法
朱光潜将自己的人生心得概括为“恒、恬、诚、勇”四字。他说:“恒,就是恒心、毅力、忍耐、执著。一个人无论求学问还是做事情,都要有一种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的精神。恬,是指恬淡、简朴、清心寡欲。物质上的追求少一点,精神上的追求才会多一点。诚,是诚恳、诚实。待人处事应该以诚相见,襟怀坦白,不能自欺欺人。勇,是勇气、志气。治学道路以至整个人生道路从来不是平坦的,这就需要有进取的精神。”
朱光潜生平最景仰两个人,一个是古代的陶潜,一个是和他只有一面之缘的弘一法师。朱光潜一生奉行的座右铭是“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因做“入世”的事业,他有儒家兼济天下、学以致用的热肠,有“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意志。因有“出世”的精神,他深得道家超然物表、虚静无为的精髓,具足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神采。不管是风平浪静之时,还是黑云压城之日,他始终锲而不舍,孜孜以求。十年浩劫中,先生写检查、挨批斗、蹲牛棚、扫厕所,受尽人间屈辱。但他竟能凝神静气,一心经营寂寞而伟大的名山事业——翻译煌煌百万言的黑格尔的《美学》。
朱光潜认为,拥有丰富的精神生活,是洞察人生价值的前提。常人困于饮食男女、功名利禄的营求,心地昏浊,难以清明。一个欲望满足了,另一个欲望又接踵而至。因此,要善于在有限的世界中做一个自由的人。有了这个本领,朝外可以看出世相的庄严,朝内可以看出人心的伟大。不仅如此,我们还能创造出庄严的世相、伟大的人心。
二、两台人生
朱光潜有两种看待人生的方法:第一种,把自己摆在前台,和世界一切人和物在一块玩把戏;第二种,把自己摆在后台,袖手看旁人在那儿装腔作势。
站在前台时,他把自己看得和旁人一样,不但和旁人一样,而且和鸟兽虫鱼诸物也都一样。人比其他物类痛苦,就因人类把自己看得比其他物类重要。人类中有一部分人比其余的人痛苦,就因为这一部分人把自己看得比其余的人重要。
草木虫鱼在和风甘露中是那样活着,在炎暑寒冬中也还是那样活着。像庄子所说,它们时而戾天跃渊,欣欣向荣,时而含葩敛翅,晏然蛰处,都顺着自然赋予的本性。它们决不计较生活应该如何,决不追究生活为着什么,更不会怨天尤人、痛不欲生。对它们而言,生活就是目的。
这并不是一种颓废的人生观。你到百花齐放的园子里去,看看蝴蝶飞,听听鸟儿鸣,然后再回到十字街头,瞧瞧人们的面孔,究竟谁活泼、谁颓废?请你在积雪凝寒的时候,看看雪压的松树,看看站在冰上的鸥和游在水中的鱼,然后再回头看看遇苦便叫的“万物之灵”,你认为谁更能耐苦持恒?
相比之下,朱光潜更喜欢站在后台看人生。许多人将人生进行一番善恶分别,其态度不是留恋,就是厌恶。站在后台时,看西施、嫫母、秦桧、岳飞也和看八哥、鹦鹉、甘草、黄莲一样,看匠人盖屋也和看鸟鹊营巢、蚂蚁打洞一样,看战争和看斗鸡一样,看恋爱也和看雄蜻蜓追雌蜻蜓一样。这些纷纭扰攘的人和物,好比图画,好比小说,件件都很有趣味。
酸甜苦辣麻是人生必不可少的元素。假如荆轲真正刺中秦始皇,林黛玉真正嫁了贾宝玉,也不过闹个平凡收场,哪能让千载以后的人唏嘘赞叹?人生本来要有悲剧才算圆满,你偏想把它一笔勾消。不说你勾消不去,就是勾消去了,人生反更索然寡趣。对于失败,对于罪孽,对于殃咎,最好的办法就是平等对待、一视同仁。
那么,如何创造这种旁观者的趣味人生呢?“凡是不能持冷静客观的态度的人,毛病都在把‘我’看得太大。他们从‘我’这一副着色的望远镜里看世界,一切事物都失去了它们本来的面目。所谓冷静客观的态度,就是丢开这副望远镜,让‘我’跳到圈子以外,不当作世界里有‘我’而去看世界,还是把‘我’与类似‘我’的一切东西同样看待。”
尽管在解放后和文革时期,朱光潜都受过批判,但他始终不悲观,而是超然达观地看待一切。据耿鉴庭回忆:“在挨斗的四人中,翦伯赞、冯定、冯友兰三教授都怒形于色,朱光潜先生则显出生死置之度外的从容神态。”季羡林先生则感叹:“在那种阴森的生活环境中,他居然还在锻炼身体!”
三、无言之美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最为深刻的道理往往蕴含于质朴无华的话语中。世间天才之所以为天才,固然由于具备非凡的创造力,而他的感受力也比一般人分外强烈,能在生活中寻出趣味。好比喝茶,渴汉只管满口吞咽,会喝茶的人却一口一口地细啜,能领略其中风味。
能处处领略到趣味的人决不至于岑寂,也不至于烦闷。领略趣味的能力一半出于天资,一半出于修养。大约静中比较容易见出趣味。一般人不能感受趣味,大半因为心地太忙,不空所以不灵。所谓“静”,是指心界的空灵,不是指物界的沉寂。你的心境越空灵,越不觉得物界喧嘈。习静不必远逃空谷,也不必静坐参禅。静与闲也不同。许多闲人不必都能领略静中趣味,而能领略静中趣味的人也不必闲散。在百忙中,在尘市喧嚷中,你丢开一切,悠然遐想,心中便蓦然有一道灵光闪烁,这就是忙中静趣。正所谓“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静的修养不仅可以使你领略趣味,对于求学处事都有极大帮助。古今许多伟大人物常能在仓惶扰乱中从容应付事变,丝毫不觉慌乱,就因为能镇静。现代生活忙碌,青年人又多浮躁。你站在这潮流里,自然也难免跟着旁人乱嚷。不过忙中偶然偷闲,闹中偶然习静,于身于心,都有极大裨益。多在静中领略趣味,不只自己受用,就是你的朋友看着也快慰。
每个人都有理想,或为名利,或为学问,或为德行,或为醇酒美人,或为斗鸡走狗,所谓“从其大体者为大人,从其小体者为小人”。这种分别究竟以什么为标准呢?哲学家们都承认:人生的最高目的是幸福。但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对这个问题各有各的见解。积学修德可被看成幸福,饱食暖衣也可被看成幸福。人之所以高贵于禽兽,就在于他的心灵。人如果要充分地表现他的人性,必须充实心灵生活。幸福是一种享受。享受者或为肉体,或为心灵。人既有肉体,即不能没有肉体的享受。但是,我们也须明白:肉体的享受不是人类最高的享受。人类最高的享受是心灵的享受,心灵的享受就是真善美三种价值的享受。学问、道德、艺术,无一不是心灵的活动。人如果在这三方面达到最高的境界,也就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至高幸福。
人生的境界有很多种,能够达到朱光潜所崇尚的这种“艺术化的人生”,则可以说“今生无愧矣”。
责任编辑萧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