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笼·天井·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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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笼


  记得当时年纪小,我总爱看那一列远山,那山像高墙一样立着,给我的视界画出疆域。据说那些山离我家两百多里呢,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厚的空气,山的质地变薄了、脆了,几乎是半透明的了。
  到底山并不是透明的,我看不见山外的景物。
  其实,就算没有山,人的目力也看不了那么远。
  可是我总是怪那山碍事。怎么能长一对翅膀,飞过那山——那半透明的高墙,看看墙外的世界才好。
  多年的朝思暮想之后,我越过那山,到了墙外,放眼望去,远处是另一列山,另一堵高墙。
  后来我坐了船,在充满了弹性的海面上望那水天相接的一抹。高墙是不见了,却有一条灰沉沉的缆索围住四周,它强韧、粗暴、阴阳怪气。
  我希望船能增加一倍两倍的速度,早些走到缆索的圈外。
  我是越过了那缆索,可是缆索之外还有缆索……还有缆索……
  一圈一圈的缆索套住了船,任它钻进钻出。
  看来尘土云月都是多余的了,不如索性让原先的栅栏圈着,省掉了多少鸡声茅店,人迹板桥!
  记得在奔波途中,我看见过这么一个家庭:住在深山里,森林和岩石替他围了个天井。他们世世代代守住那个巴掌大的方块,充其量不过是把炊烟升到岩顶随风散去,不过是把黄叶扫进溪中、流入平原。
  那时,风尘仆仆的我们,瘫痪在他们的天井里,掬溪水解渴,望着炊烟喘息。他们全家出来看行人,像是在看一种从未见过的动物。
  他们问:那些人究竟要到哪里去呢?
  他们并不解:这些人为什么要走这么多的路呢?
  他們认为,这些男孩子走了这么远的路,怎能长大成人呢?这些女孩子走了这么远的路,以后怎能生儿育女呢?
  我们装做没听见,从身旁的荆棘上取下针来,刺破脚上的水泡,拉紧草鞋,背起沉重的背包,咬一咬牙,又走了。
  我们笑那些人活在笼子里。
  我们怎知道,人并不能真正走出他的牢笼呢?

天井


  有些东西是你我视力健全的人看不见的,例如命运。要算命,得找双目失明的专家。
  那“瞎先生”怎么说?他掐着手指,翻着眼白,口中一番喃喃之后,断定我长大了不守祖业。
  据说,“不守祖业”有两个意思:败家或漂流。于是引起一场争论:是败家好还是漂流好?那年代,有人认为异乡是可怕的地方,世上以自己内室的卧榻最安全,家长留给爱子的,除了产业,可能还有鸦片烟瘾。让孩子躺在那儿随着豆大的灯焰一块儿安安稳稳的消耗吧!最坏的打算,最好的安排。另一个极端则是,为什么让祖传老屋的灰尘把你埋在底下?男儿志在四方,蛇伏在树洞里永远是蛇……
  争论未定,时代就用挤牙膏的方法把我挤出来。从此无家,有走不完的路。路呀,你这用泪水和汗水浸泡的刑具!我终生量不出你的长度来。征人的脚已磨成肉粉,你也不肯缩短一尺!
  走着走着,一个同伴,对美术特别有兴趣的,发现了命运对我的嘲弄。“你的腿为什么这样长?你下肢的长度和上身的长度离标准比例太远了。难怪你迈步比别人吃力,每天你总是第一个先累倒!像你这样的体型,应该永远守着你的天井……”
  那一阵子,我忽然觉得我好喜欢天井。
  直到有一天,头顶上炮弹的炮片成伞,人人伏地把身体贴得很薄,一个通晓相法的老兵安慰我:“你不会死。”为什么?“你的罪还没有受完。”为什么?“你的腿很长,注定了还要走很多路,很远很远的路。”
  我是不会有一个天井了,可是这又为什么?既要我飞,又不给我有力的翅膀……
  可怪的是,时常有人称赞我的腿,说它是跳华尔兹的腿,打篮球的腿。在这世界上,误解总是多于了解,是不是?

海水和蚕


  我果然成了滚动的石头,一如相士所料,我是在传播迷信吗?
  我望海水,想那句老话:“有海水的地方就有中国人。”
  中国人最像海水了,一波一波离开海岸,退入一片苍茫,一波一波的冲上岸去,吮吸陌生的土地,
  “道路流离”是我们传统的一部分,连没有海水的地方不是也有中国人吗!
  我仔细观察他们,他们的腿并不特别长。他们也漂泊,不守祖业。
  出来看看,看见各民族、各国都有漂泊者,大城市大港总是人种荟杂,黑肤白肤,碧眼青眼,金发褐发,形形色色。他们或他们的祖先都随着潮势、水媒花一般的落地生根了。我一个一个看他们的腿。他们的腿也寻常。
  当时代下手鞭打一个人的时候,并不先检查受难者的腿。漂泊者若有共同的命运,跟他们的腿实在没有多大关系,因素不在外形,在内心。内心是我们看不见的。有一种寄生虫咬他们的心,咬得他昏热、疯狂,自动成为一类。他们全是这种虫子的寄主。这种寄生虫也是隐形的。
  既然腿长腿短都可以做漂流的人,为什么命运偏要作弄我呢?我为什么既须远行又不良于行呢?为什么让那洗衣板似的道路特别揉搓我,那热铁皮一样的道路特别煎熬我?
  也许我能从养蚕得到启示。蚕,经过蚂蚁一般的年代,毛虫一般的年代,木乃伊一般的年代,每一次都有突破,每一次突破都很痛苦。它留下一种成品——有细致的纹理,隐隐的彩色,可以演绎成很长的条理,罗织成一大片一大片材料。蚕,一定要闷死在自己的框框里,它的作品才完美,倘若咬个破洞钻出来,那茧就没有什么可取了。一条蚕只宜结一次茧。
  有没有一种蚕可以结了一个茧再结第二个、第三个呢?有,它的别名叫做“人”。
  (冯金良摘自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海水天涯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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