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的日子笑看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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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起的日子笑看落花”,这是一句本该是在我之前一个年代的人才会熟悉的歌词,小胡子男神和叶倩文女神在《选择》里唱的。然而大概因为小时候常听家中的大人们哼唱,所以我也在不知不觉间对它印象深刻起来。其实平心而论,我是觉得整首《选择》的歌词填得略显口水,一男一女,卿卿我我,陪来陪去,选来选去,煞是乏味。不过这开头起兴的一句,倒真是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地好,好到我不知该如何去表达从中感受到的东西,好到就像我在这一篇《玄怪錄》里韦氏的故事中所咂摸出来的味道——嗯,有点儿不太好说清楚。
  话说唐代时,关中望族京兆韦氏中的一家有个小女儿,不知名字,我们不如就姑且称她为韦姑娘吧。韦小姑娘生性天真烂漫,尤其爱笑,而且还时常做一些旁人看来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说,吃花瓣。
  每当身边清风骤起,吹得家中花树落英缤纷时,她就喜欢跑到树下,伸手接下几枚,放进口中。桃花杏花樱桃花,不论是哪一种,只要含进嘴里,她就会傻乎乎地笑起来。家中长辈有好奇她这一古怪爱好的,曾经问过她,落花想起来尽管会略染香气,可终究入口寡淡,尝不出什么味道,为何她偏偏喜欢做这种事情呢?对此,韦姑娘听了也只是吧唧吧唧嘴巴,继续品味着口中花瓣的味道,然后笑而不答。日子一长,家人们也就见怪不怪了,十几岁的小姑娘嘛,总是会做一些无聊的事情,要么吃花,要么花痴。
  等到了及笄两年以后,十七岁时,韦姑娘已经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京兆韦氏是当时的名门望族,想要结亲的人自然不在少数。有一次,母亲挑中个自己认为比较合适的人选,来对她说:“有位裴爽秀才托人来说媒,想要娶你,你怎么打算?”韦姑娘想了想后,摇摇头说:“不嫁,这个人不是我的夫婿。”
  母亲素来就疼爱韦姑娘,本也还不舍得她出门,所以也就由她了。其后虽然媒婆日日常来,向韦母诸般陈说裴爽的才华风貌,以及裴家如何中意倾慕韦姑娘,但这门亲事到底是没有定下来。
  过了一年,母亲又来对韦姑娘说:“女儿啊,现在有个叫王悟的人,之前是咱们京兆府的参军,他府上的司录张审约你有印象吗?是你的老舅。如今你老舅来为他做媒,想要聘娶你,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韦姑娘听了,又摇了摇头,笑着说:“不嫁,也不是他。”
  母亲这就有点奇怪了,说:“你张舅舅和咱们家很熟,又是他亲自来给王悟做媒,他给你找的,肯定是户好人家,不会像其他媒婆那样瞎说的,你怎么还不不愿意呢?难不成,你个傻丫头已经有意中人了?”
  韦姑娘笑笑,依旧摇头,只是不答。最终,这门亲事在她的坚持下,也没有说成。
  又过了两年,有位叫张楚金进士前来提亲,母亲对韦姑娘说了此事,原以为她仍旧会拒绝,可没想到,这次正在吃花瓣的韦姑娘听了,倒扁扁嘴巴,点了点头,笑着说:“就是他了,我的夫婿就是这个人。”
  女儿已经二十岁了,如今终于答应出嫁,选中的夫婿还是个进士,也不比之前的那些差,韦母自然十分欣慰,当即便答应下来这门亲事,和张家选订下吉日,将韦姑娘嫁了过去。
  两人成婚之后,母亲想起女儿之前总是挑挑拣拣,可一碰上这位张楚金,就一口答应下来,还说什么自己的丈夫就是这个人,说得好像她一直在等张楚金似的,觉得很奇怪,于是有次就向她询问这件事。
  韦姑娘听了,笑笑说:“娘,我早就在梦里知道了。而且,你以为我只梦到要嫁给楚金这件事吗?其实,我也已经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会发生些什么了。”
  “哦?都会发生些什么?”母亲觉得好奇,问道。
  “在我十五岁那一年,我就梦到自己二十岁时会嫁给清河的楚金,之后呀,他会官拜尚书,受命节制广陵。”韦姑娘说。
  “哎呀,我女婿将来还是个尚书呢!不错不错。”韦母听了,笑了起来,也不知自己是在笑女儿痴人说梦,还是在为女婿将来有个锦绣前程而高兴。
  韦姑娘也赔笑,可却骤起眉头,笑得显出有些无奈,她接着说:“唉,娘,您高兴得太早啦!在治理广陵七年后,楚金他会获罪伏诛,满门都受牵连而死,只有我和一个儿媳妇得以活命,被充入宫中,罚为奴婢。”
  韦母微微皱起眉头,不悦道:“胡说!”
  韦姑娘拉起母亲的手,说:“哎呀,您先听我说完呀。之后呢,我们姑妇二人便蔬食劳作十八年,终于蒙赦被放出。我们中午接到的谕令,到了日暮时方出得宫门。我和儿媳妇打算买舟渡水,可天黑时才刚到达岸边,我和她茫然四顾,见周围都是浓浓的暮色,不知自己该到哪里去,不禁悲从中来,就在河滩上相对抱头痛哭。我们哭呀哭,哭得特别伤心,幸好,那时候您女儿已经大了,不再是现在这个小姑娘了,我就和儿媳妇相互劝慰说:‘咱们不能耗在这里,还是要赶快想办法过河才是。’于是,我们便涉水向南而去,在离对岸有数百步时,见到那边有一处破败的街巷,我和儿媳妇自西门而入,顺着墙根往北走,在街巷的东面,看到一座大宅子,我们上前察看,发现其中无人而又门户大开,便走了进去。”说到这里,韦姑娘似乎有些口渴,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
  “然后呢?”母亲听得有些入神,追问道。
  “然后我们发现这座破宅以前似乎还是户显赫人家,宅中还有一个坏掉的小门,也是打开着的,于是我们又走了进去。穿过门屏后,我们见到庭中回廊四合,北面有间堂屋上着锁,阶前有四片很大的樱桃树林,花开得正艳。当时夜已经深了,月色洒满庭间,看起来,此处好像是没人住的,我和儿媳也不知该去哪儿找主人请求借宿,便在阶下相对而卧,休息起来。”
  “嗯?”韦母听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詫异地看着女儿。
  韦姑娘见此,又笑了笑,说:“娘,你先别急着问。后来没过多久呀,就有个老仆来到这座宅子巡视,他看见我们姑妇俩,便破口大骂,赶我们出去,没办法,我们实在没地方去,就赖着不走,向他诉说以前的遭遇,幸好,老人心肠软,后来便不管我们,自己离开了。又过了一会儿,我们听到西廊那边传来脚步声,随后,有个少年人又来骂我们,并且招呼老仆赶我们走。我们俩再次向少年陈说前情,苦苦哀求,少年听着听着,忽然脸色一变,也没说什么,就低着头离开了。不久之后,他穿着一身白衣素履,嚎啕痛哭着又来到阶前,说:‘伯母,您还认识我吗?我就是张尚书的侄子呀!’说着,他又俯身叩拜,哭道:‘我一回来之后,便见到咱家变成了这副模样,也无处向人去问那场劫难的经过和亲人们的下落,如今伯母和大嫂来到这里,一定是上天安排好让我们亲人得以重聚。伯母,您看,这里就是咱家的老宅啊!我一直和老仆守在这里,那堂屋里锁着的,都是当年伯父的旧物!’说完,他就大哭着起身,走到堂屋前打开房门,里面的一切器物陈设,果然皆和当年我与楚金的旧居摆设一模一样……”   “再后来,我在那里住了九年,在儿媳和侄子的奉养下,离开了人世。”韦姑娘低着头,眨了眨眼睛,缓缓地叙述完了她所梦到的事情。
  母亲听到这里,惊讶得大张着嘴巴,一时无语。
  韋母心中当然怀疑,也不愿意相信女儿的怪梦最终会成真。但她素来也知道,人世间的一切兴衰荣辱,不过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只是她仍旧希望,女儿所说的一切,都是头脑一时发昏后的妄想,又或者,自己可以真的在心里那句“梦中的征兆,果真会灵验吗”之后打上个问号……
  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不禁十分不解地问道:“你上次回来时和我说,你在家里的庭中栽了些什么?”
  “四丛樱桃树。”韦姑娘依然低着头,微微笑了起来。
  之后不久,张楚金果然官拜尚书,受钺节制广陵,又在光宅年间果然因为牵涉进徐敬业的叛乱而被诛杀满门,只有妻子韦氏和一个儿妇得以免死,被充入掖庭,罚为宫人十八载。后来因为恰逢女皇寿诞,武则天大赦天下,释放宫人,韦氏和儿妇才得以出宫。她们午后接到诏令,准备离开,却因为掖庭中人宦官们的设宴践行,而耽搁了下来,等到她们吃完了饭再离开时,又果然是日已西沉。再后来,韦氏和儿妇在岸边痛哭,敛裙涉水后来到对岸的旧宅,一切的一切,都和她以前所梦到的如出一辙。
  “傻姑娘,你既然都已经梦到过嫁给张楚金会有那样的结果,为什么还偏要如此呢?你是认命了吗?怕躲不过?”
  其实当年在那次谈话的最后,韦母也曾经问过女儿这个问题。当时她们二人正在庭中散步,不知为何,身畔忽然清风骤起,吹得院中的杏花纷纷而落,韦姑娘一如儿时那样,快步跑到杏树之下,伸手接下几枚杏花,放进口中,然后便又傻笑起来。她摇摇头,说:
  “娘,不是怕,那一切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和它赌,那是我的一辈子,就算最后我输了,就算到头来仍是如此,可那也还是我的一辈子,我没怕过它,更没躲过它。”
  说着,她抬起头看了看风中的落花,又笑着说:
  “您还记不记得小时候问过我,花瓣寡淡无味,为什么爱吃它?其实我喜欢吃它,是因為从中能尝出一种特殊的味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您,可我想娘活了这么久,一定是能明白的吧?”
  听了她的话,韦母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女儿,原来她从来都不傻,原来她什么也不怕。
  想到这里,韦母似乎一下子释然了,她决定不再为女儿的未来担心什么,只是暗暗在心中,将这个怪梦牢牢地记下。
  (朱伟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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