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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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可乐说,我很喜欢那个地方呀。
  ——摘自《侨生日记》
  
  刚来这所省重点中学时,我的头一直抬得高高的。我是新生的第一名,从我的家乡考上这里特不容易,我们那里一共才考上两个。这里的男生都穿运动鞋,没人再穿我这样的布鞋了。
  我来的时候就一个书包,几件换洗衣服。被子和床单都是学校现成的,真好。我的上铺叫吴炜,和他攀谈时,我装作漫不经心地把话题扯到这次入学考试上。他对我的考分好像一点都不惊奇,却觉得我不知道电脑和MP3为何物很好笑。问起他的成绩——比我也差不到哪里去。他看起来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成绩竟能这么好!从那时起,我就觉得自己的头抬不起来了。
  我本来心情一直都挺不好,直到去开水房打水时撞上一个正在泡方便面的女孩,她的表情总像是在笑。后来我们一起找教室,又迈进同一个门。她很高兴地问我打哪儿来,我说出了家乡的名字,她居然说:“我很喜欢那个地方呀。”在我今天无数次告诉别人我的家乡,又无数次面对他们一脸迷茫的表情之后,遇见这个叫戴可乐的女孩,确实是最让我可乐的一件事。
  
  人要自己成全自己,戴可乐这样鼓励我。
  ——摘自《侨生日记》
  
  今天老师让我读一段英文诗歌。才吐出第一个单词,全班就哄笑了起来。我一下子愣在那里,瞥见戴可乐的嘴角也有一丝笑意——她应该不是笑我吧。
  我出丑了。午间,我一个人闷闷地坐在学校后山的小树林里,靠着一棵树,听着从吴炜那里借来的随身听——我简直比日本人说英语还要难听。受打击啊!心烦,把书扔出老远。“怎么了?生那么大的气!”头顶居然传来说话声,一抬头,竟看到了我此刻最不愿意看到的人——戴可乐。她竟然爬到树干上坐着,还晃着两条长长的腿。我脸上有点挂不住:“我生我的气,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她从树上跳下来,“可偏偏就有人愿意帮助弱小。”
  “去,谁是弱小了。”我有点生气。
  “真生气啦?”她捡回我的书塞给我,“不至于吧。姜侨生,看过张国荣演的《霸王别姬》吗?”
  “张国荣是谁?”说完这话我就后悔了。
  “他是谁并不重要。可你要记住,这是《霸王别姬》里的一句台词,‘人要自个儿成全自个儿’。”戴可乐故意说得拿腔拿调,我忍不住笑了。
  戴可乐借给我两盒磁带:“多练练就好了。”我虽然很感激,却更自卑了。
  
  没有伯乐,我依然是千里马。戴可乐的人生格言。
  ——摘自《侨生日记》
  
  我一直默默学习说普通话。我想,现在光听我说话,应该没有人会觉得我是个乡下人了。中午在学校公告栏里看到了一张大海报——校广播站要招收新的广播员。这不正是一个只需要声音的地方吗?
  选拔广播员是先笔试后面试,我以笔试第一名进入下一轮。去学校综合楼面试的时候,我发现考官都是上届的老播音员,大多是些帅哥美女,很张扬地在考场里互相招呼。轮到我时,在老广播员队里看上去穿着打扮最时髦的一个男生突然大笑起来。他说:“大家可都是在吃午饭的时候听广播的,你这口夹生普通话一播出去,还不让同学们一个个都肠胃消化功能紊乱?”我愤然离去。出综合楼大门的时候,突然迎面撞上了戴可乐——天知道为什么我总在这样的时候遇见她!满心屈辱化成一道狠狠的目光,我依稀记得,那时眼眶里还有滚烫的液体。
  下午班会活动,主题是感恩父母。主持人戴可乐居然要我上去唱一首歌。人群里传来揶揄的笑声,她难道想让我再出一次丑?我狠狠地瞪着她,却听她说:“我可知道姜侨生最拿手的曲目——感人至深的《妈妈格桑拉》。”
  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这首歌打动了所有台下的同学——这是他们的眼神和掌声告诉我的。下台时,戴可乐突然偷偷地塞给我一个纸团。回到位置上,我满脸滚烫地打开了那团纸,戴可乐在上面说,她的人生格言是“没有伯乐,我依然是千里马”。我现在把这张纸夹进日记本里,它也是我一辈子的信条。
  
  短头发是学好数学的秘密武器!戴可乐说。
   ——摘自《侨生日记》
  
  我们的数学老师得了肝癌,手术费居然要五十多万。学校发动捐款。我算了算,就算不吃不喝,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我知道有好多女孩特意不吃晚饭来减肥,我想我也干脆一个月不吃晚饭吧。我很快发现自己很难坚持下去——没几天,我就觉得头昏眼花……
  好在月底捐款的时候,我终于能凑出五十元钱来。去找班长登记的时候,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姜侨生,想不到你还真有钱啊,才捐了五十又要捐五十?”“啊?”我也是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捐过钱了,还是整整五十元。“不就是上次戴可乐一起来捐的嘛,她一共捐了一百,说有五十是你的。”最后,班长怎么也不肯收下我那五十元钱。
  我找到戴可乐,要她给我一个解释。谁知这不知人间忧愁的女生竟问我:“你不是在减肥嘛,我看你都瘦成这样了,还减什么肥呢?”“我哪里是——”我本想解释,突然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你的辫子……”戴可乐本来有条很长的辫子,特别好看。“剪掉啦。”她毫不在意地说,“短头发是学好数学的秘密武器!”我硬是要还她钱,她说:“你这样可就对不起我这牺牲的头发啦。”
  真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姜侨生,你有什么资格喜欢我。
  ——摘自《侨生日记》
  
  我一直在想,戴可乐为什么待我这么好。吴炜说,有些小丫头片子就好你这口。
  这次自习课,我做了一件让自己很后悔的事情——给戴可乐传了张纸条。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终于,纸条还是传回来了。等我看到那句话,顿时有泰山崩于前的感觉。
  姜侨生,你有什么资格喜欢我。
  我有什么资格喜欢她。
  我没法面不改色,我把头深深埋进语文课本里,不希望任何人看到我窘迫的样子。课本上有这么一句话,老死不相往来。
  此时,我觉得我和戴可乐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
  
  后来的事情
  
  后来,姜侨生果然与戴可乐形同陌路。到底是城市里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给予他的只能是怜悯,除此之外都只是奢求与妄想。姜侨生一直很努力,成绩也一直很好。戴可乐也不甘示弱,每次在年级成绩榜上,她总是紧紧跟在他身后。紧紧跟在他身后,这话让人有种相濡以沫的感觉。可是,仅仅是成绩榜罢了,其他,再没有交集了。
  高考前夕,午休时间,正在看数学笔记的姜侨生无意中听到身后的谈话——“戴可乐那么厉害,肯定上北大了。”“那不一定,她家的条件好像不是很好……”
  有些事情大家都知道,就是姜侨生不知道。
  后来他听说戴可乐还是报了北大,他想也没想,就填清华了。好歹还会在一个城市里。这样就好。
  两人都收到了梦寐以求的通知书。北行的火车上,戴可乐的对面坐着姜侨生,谁也避不开谁。“那次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难过——”她还是先开口了。
  “我知道。”姜侨生真的知道了很多。
  她剪头发,是因为她也拿不出钱,因为她家在很边远的县城,那个从他家乡一起考出来的人就是她。很多事情,姜侨生都是后来才知道的。好在也不算很晚,他没告诉她,他把她的很多话都记在了日记本里。
  那些她对他说过的,让他铭记在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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