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松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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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以前也有过一次局部的羌塘穿越,这次又完成了横向穿越,是因为有什么情结吗?
  A:前一次完成西羌塘无人区穿越后,准备继续斜插中央山脉的时候,因为某些原因中断了旅行。当时状态还异乎寻常的好,就这么放弃了肯定不甘心。随后几个月里,我也过得非常煎熬,觉得必须把羌塘这个情结了了,才有可能继续生活下去。这种状态如同暗恋校花,昏天黑地的思念,无法自拔。除非她明确表态,“你小子行”或“你小子一边去”,才能得到心灵上的解脱。心灰意冷和欢天喜地在心理上是殊途同归的,要的就是个结果。
  
  Q:你具有超于常人的体力和意志力,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磨炼而成的呢?
  A:体力上客观说,中等都达不到。意志力不好说。平时不锻炼身体,宅男,走在路上,自然身体就适应了。纯从个人来说的,不是误导大家啊。
  
  Q:穿越的过程中食物是怎样解决的?为什么不以牛肉干为主食,这个是高蛋白、高盐分,而且经久不腐?
  A:食物是生存之本,横穿羌塘成功与否,一个很大障碍就是无法携带足够食物。一切所需都必须从外部世界带入,荒原不会给予我什么。对于荒原,我只是过客而已,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向荒原的动物下手。
  我认为,满足基本热量的前提下,人的身体并不会萎缩成干瘪皮球,人的精神更不会空虚如稻草人。但食物设计依然需要十分严谨的态度,必须满足储存、快食、热量转换效率、口感四大需求,一句话概括就是,单调的、不那么好吃的碳水化合物。全程无肉,吃过一次蔬菜,微量元素靠金施尔康药片。没有动物脂肪的缺点是,抗寒力和耐力会下降。
  在严苛的旅行环境下,是营养全面地死还是苟且偷生地活着,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选定一份食谱不难,难在遵守,这才是我万分担忧的。在后期,那种精神上对食物的欲望我是领教过的。因此,前期对食物的控制非常重要,是为了给后期留出一个足够的失控空间。牛肉干很好,我曾考虑过用安多的“肉糌粑”,可惜时间紧,没法完善。
  
  Q:独自穿越荒原的时候,遇到对生命最大的威胁就是野兽吧?是不是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呢?当时是什么情况,能讲讲经过吗?
  A:有些怕,但我知道它们也怕我。防范野兽伤害,首先不要有害它之心,人与动物在本能上的情感是一样的。
  这一路上遇狼七次,其中五次是独狼,剩下的是一对狼。这是指看清脸的。首先不要紧张,野兽能嗅到人的恐惧气息,其次不要后退,后退就等于承认自己是猎物。不要做过大的肢体语言。敢于凝视对方的眼睛,进入僵持阶段。僵持时间少则几分钟,多则半小时,当它们搞不懂你且不觉得你有什么危险时,就会汇集一处从山坡后溜走。要知道,羌塘的狼不缺食物,搞定一只鼠兔比搞定一个比自己身形大的人要轻松得多。
  至于狼群,目前在羌塘很罕见了,如果遇上,且它们只有你这一块肉的话,就看造化了。
  另外,离发情期的野兽越远越好,发情期的兔子都咬人。
  
  Q:当时独自穿行在荒原里,最想念的美食是什么呢?
  A:清炖羊肉、西红柿炒蛋、凉拌莴笋、青菜炖豆腐和回锅肉,5碟菜像魔咒似的在脑袋里转个不停。当然,这也是一种巨大的幸福感,每天晚上想着每平方米4万的内环房子,一定是极其痛苦的。但只要走出荒原,这几个菜就一定能够满足,从而成就了巨大的幸福感。如果说希望旅行结束,并非厌恶了行走,而是能在小超市里买上一大堆零食。躺在一堆糖果和饼干旁边,那种幸福是生命中其他喜悦难以取代的。但在短短几天连续恶吃零食后,脑袋就又开始畅想起来……
  其实,一次艰苦的旅行中,下意识里是渴望饥饿的,这是很奇怪的念头。可能饥饿是人的最底线吧,再无诱惑与欲望,世界单纯到只剩下一个吃的妄念。除去吃的妄念,便只是一个活生生真实的自我了,那是靠大脑怎么想也想不出的另一个自己。
  
  Q:你说过这样的话:“很矛盾,既觉得走不出去了,又不认为会消亡于荒野”,那是一种什么状态?当时是怎么想的?
  A:这是旅途中的思考,到底为何踏上这场艰苦的旅行,困顿中也不愿退却?首先,我不是偏执狂,也非浑身肌肉没处使力气,更没人拿枪在后面逼着,追逐名利也没必要用这种不要命的方式。
  一切为什么?在那条血腥河畔的山坡上,我曾做过唯一一次认真的思考,关于旅行的意义。我原以为旅行中的思考更接近本质,事后一琢磨,其实就是混吃等死、胡思乱想。在搞不明白宇宙边界和量子空间前,我们总是会将世界复杂化。世界其实无比简单,所有的复杂都是感官上的迷惑、大脑的想象和对未来的恐惧。世界之所以简单,因为万物均有本质。
  
  Q:历经重重困境,穿越生死考验,穿过荒原之后,重新回到城市,看到这么多人,当时有什么感觉?
  A:事实上,走出荒原没有想象的幸福感,或是什么成就感,甚至有一种轻度的抑郁和迷茫。巨大的幸福并未如期而至,偶尔的幸福也是短暂的。
  身体恢复得超乎想象,几乎没休息,满大街一瘸一拐地找吃的。也没任何令人惶恐的后遗症,只有夜里睡觉呼吸重些,走路快了大腿有抽筋感。此后一个月,身体每天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着,那种感觉就像每天衣服都小一号,每天都必须换上大一号的衣服,身体才会舒畅。
  感觉就是也许我们期待的终点其实并不存在。
  
  Q:有很多人知道了你的故事,想和你一样做这种探险旅行,对这些人有什么要说的吗?
  A:不过度标榜,不吓唬没去过的人,不区分强弱。人与人区别并不大,只是生活的方向不一样。一时抛弃不了社会属性、羁绊太多也没关系,一场艰苦的旅行也证明不了什么,只要尽兴就好,在别的领域一样是探索,毕竟时代不同了。不吓唬没去过的人,那样会抹杀探索精神,但并不是说因冲动就可以踏上旅程。
  所以,尝试一次艰苦的旅行前,首先要问自己几个问题。
  一是为什么?如果热爱,那就去,如果想证明什么,那还是好自为之。二是准备好了没有?如果买了一堆昂贵的装备只能说明你有钱或有赞助,如果你花很多时间了解那片热爱的土地,装备配置才会有实际意义,一根水泥钉或许都是最强装备之一。三是艰苦的定义?如果宅了十年,第一次就走羌塘,那显然是不现实的。不要和人比较,每个人的艰苦旅行都不一样,只要超越了自己,超越了当下,就是当之无愧的No.1。四是有完美吗?没有完美的装备,完美的计划,完美的旅行,要有包容,对人对事。五是一定要去探索吗?旅行不是生活的全部,还得养家糊口、求学就业、升官发财,做科学家也是探索,玩高难度杂技也是探索,抑制高房价也是探索,讨暗恋女生欢心也是探索。不要羡慕无氧登珠峰的人,坐在大本营看他们上窜下跳也很幸福,尽兴就好。
  一切问题都解决了,最后才是意志力和运气的问题。说不清,但很真实,这才是探索的开始。
  
  Q:这次羌塘之行有什么遗憾吗?如果有,是什么呢?
  A:人生最大的悲剧之一就是不可重复,有遗憾也得淡定,不如展望。
  
  Q:现在回忆所有旅行,最触动你的是视觉上的美景?还是那些人善良朴实带来的内心感动?
  A:人,触动心灵的永远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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