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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那部记录着我与凯哲青春的黑白纪录片,在北京一个寂寂无名的电影展上放映的时候,我于黑暗中,看一眼人烟稀少的私人影院和身边那个空荡荡的位置,终于知道,影像记录下的那段岁月,我与凯哲,无论多么拼命地去追,都再也找不到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将这部凯哲用了三年时间完成的青春纪录片,送到这个小型的电影展上来放,是为了在那被剪辑到只剩90分钟的影像里,重温我与凯哲曾经有过的华美岁月?可是明明,这片中的每一个镜头,记录下的都是无助与惆怅;那么,是让更多的人看到此部电影,免除它与大多数纪录片一样无人观看的尴尬?但我的身边,不过是寥寥的二十个人罢了。
　　但我知道,远在法国的凯哲,是再也不会看这部电影。尽管,这部电影耗掉的不仅是时间与金钱,我们曾经的初恋,那些纯真美好的岁月,也被永远地尘封在其中。没有人知道这个电影背后的故事,除了凯哲,还有我。而我,这样自言自语地记下,看到的人,又有几个能够真正懂得?
　　一切,还是从这部叫《青蚀》的电影开始,从那一抹在云层里被隐去了一半光华的月亮开始说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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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场陌生人的Party,我去的原因,纯粹是为了帮校电视台的新闻部采拍一些镜头。因为不热衷这样的聚会,镜头里的光影与人物,便也带了几分疏离和冷淡。因为讨厌身边一个男生轻浮张扬的面容,尽管知道或许会被台长剪掉,我还是给这个男生来了一个俗恶不堪的特写。
　　在角落里拍摄的时候,我的余光告诉我有人在盯着我的后背,而且,不是眼睛,是同样的一个特写镜头。我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轻描淡写地回头瞥了那人一眼。不想,镜头后的男生,也站起身来朝我瞥过来。扛着摄像机的两个人,就这样在劲爆的音乐里,带着点敌意,瞥着彼此。最终,那个男生走过来,笑道:嗨,我叫凯哲,要不要比一比,我们谁拍的特写镜头更能传神达意?
　　我毫不怯他,将镜头回放过去,停在那个油头粉面的男生身上。而凯哲则笑嘻嘻地将摄像机伸过来,将那一帧被我后来称为经典的特写呈现给我。画面上,那个男生,正将暧昧的视线逗留在一个女孩子闪亮的耳钉上;而女孩子,则热烈地看向另外一个跳劲舞的男生;躲在镜头后的我,则嘲弄地看着这一切。
　　那晚出来的时候,天上的月亮,正将一半的容颜隐到云层里去。我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回头看着凯哲,而他就在这时,再次举起了摄像机,将镜头从云层之上慢慢地移到我微笑的脸上。彼时,月光轻柔,夜色撩人,而我青春的面容,更是明亮又纯美。那是电影《青蚀》的第一个镜头,亦是18岁的我和凯哲,心灵柔软碰触的开始。
　　凯哲是个地道的电影迷,他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交给了电影。恰好我这学新闻摄影的,也算半个影迷,两个人凑到一起,便有了要拍一部青春纪录片出来的设想。主人公,为了省钱起见,就拍摄我们两个人。凯哲说,用3年的时间,怎么着也会积累几百个小时的素材,到时不怕我们拍的片子没有深度呢。我笑他说,先不要谈什么深度,你能有绅士风度吸引我跟你拍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呢。
　　而凯哲,就在这时将摄像机放到我们对面的桌子上,走过来,深情地捧起我的脸,柔声道:那么,我们先拍拖,再拍片,好不好?
　　我知道凯哲是认真的,但我还是啪地跳开去,指着他嬉笑道:嘿,无名小导演,想跟女主角潜规则了不是?凯哲在这句话后,笑着过来捉我,却被我一个机灵转身,跳到他的身后去,砰地一下,给他后背重重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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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摄像机放到我们共同出现的地方,几乎成了两个人的习惯。有时,我会将镜头对准凯哲,有时则会任性地扭转向自己;又有时,会放在我们的对面,让它忠实地记录下两个人如何前一秒钟还浓情蜜意,后一秒钟,便生了干戈,斜着眼,互不搭理。更多的时候,我与凯哲,皆忘记了摄像机的存在,常常需要它来提示我们,才意识到这段“戏”可以告一段落了。
　　我很少去回看录下的东西,于我,那只是一个拙劣的复制品,它所记录下的,远没有爱情在我心中留下的痕迹更为持久和芳香;就像一朵假花和一片野生的雏菊,没有人能够不被真实深深击中。
　　如果,这种击中也包括那些被我们刻意忘记了的疼痛的话。
　　电影或许是世界上最奢侈的艺术了吧,为了有足够的钱,买录像带,或者影碟,两个人在晚上看完电影回去,假若赶不上公交,常常会省下打车的钱,在寒风里走回宿舍去,一直走到两个人嘴唇青紫,脸贴在一起,都感觉不到对方的温度。吃饭也是简单,除了两个人的生日,我几乎不记得凯哲带我去吃过像样的大餐。而礼物,他则只送过我一次超过二百元的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而这,也是因为那天,是我们爱情的纪念日。
　　宿舍的女孩子们因此常会问我,小娴,你究竟爱凯哲什么呢?这样一个有一点钱便会拿去拍纪录片的男生,他究竟能否给你带来想要的安稳的现世?他想要的,到底是你,还是那一盘盘记录你们生活的录像带?而你,又究竟是活在真实的物质生活里,还是虚拟的影像之中?
　　假若没有那次借钱事件的风波,或许我依然是那个单纯到省下一张车票便开心不已的女孩,这些问题,我也会用一句简单的“我愿意”,便轻而易举地答复。但偏偏,爱情总是在看似最顺风顺水的地方,撞上了暗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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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帮凯哲借钱了,大多数时候,凯哲都会如数还给对方,偶尔他忘记了,我会悄无声息地为他付上。那一次又是这样,凯哲为了拍一个短片筹钱,筹到最后,依然少两千块。凯哲向我寻求帮助,我想起几乎都借遍了的同学,有些为难。凯哲站在窗口,看到一个男生一闪而过的身影,突然朝我叫,嘿,小娴,你不是曾经说过你们班有一个十二阔少吗?为何不去向他求助,这种有钱公子哥,是不会在乎这点钱的。
　　我并没有在凯哲的提醒里像他一样开心起来。他完全忘记了我之所以在他面前,提及那个叫辰山的十二阔少的原因。或者,他一心关注他所喜欢的电影,从来没有注意我说些什么。就像我忽略掉身旁的摄像机一样将身旁的我忽略掉。假若再深一点,他会不会,恰恰是想要利用我与辰山之间曾经有过的某些过往而借到所急需的钱?
　　我当然不会在凯哲的兴奋里给他这样的打击;况且,有些事情,似乎还是不说的好。但为了凯哲,为了他从来就没有醒过的梦,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如果需要一些违心的付出才能将钱借到的话。
　　辰山对我的到来并没有诧异。其实在他得知我爱上凯哲的时候,就曾经给我发过一条短信,说,如果缺钱,记得来找我。曾经我因为这句话而不屑与他来往,觉得他是一个与自己有钱的老爸一样世俗的人,在任何事情上,最先想到的总是金钱,甚至,连对我的暗恋里,都是金钱的味道。
　　如愿以偿地将钱拿到要走的时候,辰山突然问我,小娴,那个穷小子究竟有什么好?他究竟是爱你,还是爱他的电影,是不是,他爱你,只是因为你愿意陪他拍一部真实的爱情纪录片?我在你背后走了那么久,你就从来没有一次想要回头看我一眼吗?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无力地推开辰山横在门口的左臂狠心走开去的。是的,我从来没有回头看过辰山一眼,就像我在这里自言自语了这么久,才突然想起这个从来没有过甜言蜜语,只说用钱就去找他的男生。
　　而即便是这样的想起,也是因为凯哲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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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哲的短片,并没有如他所愿获奖,而期望中的奖金自然也泡了汤。那笔说好参赛完便还给辰山的钱,于已是一贫如洗的凯哲似乎成了一件遥遥无期的事。凯哲的脾气,变得明显的坏。终于,在我又一次向他提及那笔欠了辰山的两千元钱时,他朝我嚷:既然他肯借给你,晚一点还又有什么大不了?说不定,他在借给你的时候,就没有打算向你再要这笔钱!
　　那是人心惶惶的大四,我们面临许多的选择:读研,工作,出国,或者失业;而在争吵中渐渐褪色的爱情,亦是如此。凯哲与他的摄像机在那段时间失踪了似的寻不见踪影。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时间已经将我们永远地隔在了一条河的两岸:凯哲成功通过了法国一所电影学院的硕士申请,而我,则即将成为北京一家报社的记者。
　　那张记录着我们被剪辑了的青春碟片,是凯哲送给我的最后一份礼物。而我是到今天在这家私人的影院里,从凯哲的画外音中,才得知了那段真实的过往。当年凯哲不过是出于嫉妒,才说出让我去找辰山借钱的话。他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给我,而我,却一直在为他无私地做了那么多,除了出去混出一番模样他别无选择。
　　凯哲说,小娴,如果你愿意等我,在我抵达法国的那天,发邮件告诉我好吗?那个邮箱是专为你而设的,如果我没有收到,一个月后,这个邮箱就会消失,而我亦知道爱情的结局。
　　凯哲知道的结局,命运呈现给我的时候,时光已经过去了两年。我们的青春,也已经在月亮后隐去了一半。
　　而那没有隐去的,却已经再也没有可能拼接成完整的年华。
　　
　　编辑 / 孙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