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唐人诗论之传承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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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提要现在我们所说“唐诗学”的蔚为奇观,乃唐以后历代诗论家阐发理论之累积结果,在唐时较多的是零散诗论,较为有系统的多由宋人启导。较早前陈伯海主编的《历代唐诗论评选》堪称代表,然而有感“唐代唐诗论”这部分不足之处。毕竟唐入诗论家的理论学说,有开启、孕育发展之功,不得不深究详论。因此,本文以“唐人论唐诗”为研究对象,从中寻究唐人诗论家日积月累所阐发的理论学说,并梳理其脉络源流,传承演变——“风文声”,此乃“唐代唐诗学”核心思想的构成部分,正是本文“唐人论唐诗”论述的旨趣所在。
  关键词唐人论唐诗诗论家唐诗风格唐诗学诗论
  [中图分类号]11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11)06—0079—06
  “风文声”——“风雅”说、“文质”说、“声律”说,是初、盛唐之核心诗论,可惜前人从“唐人论唐诗”这个角度专论者稀少!论及唐人诗论,虽无巨章大典,但短少散论所涉及的诗学范畴也可算是全面,而且在某程度上展示它成熟的一面。若从“唐诗学”这个细小框架来看其自身传承演变:唐代唐诗学是萌芽期,宋代唐诗学是定型期,元代唐诗学是延续期,明代唐诗学是发展期,清代唐诗学是成长期等等,这里导出唐人诗论之类的唐诗学处于“萌芽期”,自然未成巨典。但若从“诗歌史”这个大源流来看,自《诗经》发展到唐诗,在某程度上达到成熟,然后由唐诗启动宋诗、元诗、明诗、清诗等等,这里导出唐诗在“诗歌史”上已到达成熟“高潮期”,与之相关的诗论自然涵盖全面。正如独孤及《唐故左补阙安定皇甫公集序》中所阐发的诗论,既论“文质”说,又论“声律”说。又如白居易《与元九书》的“讽谕”说,既能承接过去“风雅”说,又启导讽谕诗论下传。
  一、论述唐人诗论之传承演变
  在唐人诗论中,虽然有不少是援引前代学说,但这些诗论毕竟是经过唐人精心提炼骨髓升华,而且开始不断实践创作,终于转变为唐人特色诗论。单从初唐诗论数量而言,今人从文献散佚拾遗之中,也有十数家可言传,各有千秋,而且基本上能从他们诗作中表现出来,时人仿效,虽然某些理论的形成较后于创作。而这些诗论,不仅具有标志性为唐诗定位取向,而且对于诗歌艺术发展影响深远。上文已用横向式研究唐人具有代表性之各个诗论涵义,下文用纵向式研究唐人诗论之传承演变,从一些具有划时代标志的唐人诗论,如“风雅”说、“文质”说、“声律”说、“风骨”说、“诗格”论、“意境”说等,论述其脉络传承演变过程大要。由于篇幅所限,下文论述前三类。
  (一)“风雅”说一一从唐太宗“雅志”说到皮日休“美刺”说
  “风雅”说,其渊源来自儒家《诗经》风、雅、颂、赋、比、兴六义之说。《毛诗序》日:风,风也,教也。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
  唐太宗武略文韬,集于一身,最难得的是诗歌创作量多而不乏诗论。他在《帝京篇序》日:“……释实求华,以人从欲,乱于大道,君子耻之,故述帝京篇以明雅志云尔。”在这里他提出带有儒家色彩的“雅志”说诗论,有他自己个人的风格特色,一者不附从权威性《诗经》“风雅颂”并举之说,二者不流于时人“文质斌斌,尽善尽美”之言论。若问太宗“雅志”说的来源,确是难于稽考,因为太宗没有就此加以解释说明。今天我们只能从旁推敲它的缘起来由:“雅”者,明显与《诗经》之“雅”一脉相承,正也;“志“者,理解为宏图大志也。至于“释实求华,以人从欲,乱于大道,君子耻之”之语,可视为诗歌求华丽之余也重实质内容。综合而言,“雅志”者,雅正华丽,君子宏志。太宗的“雅志”说,要求诗歌除了典雅华丽之外,还要有政治性宏志的内容,这就是儒家传统的“雅正”文学观,此诗论有政治性的指导作用。日后唐代君主基本上也以“雅志”或“风雅”为要。例如唐玄宗《魏知古进诗手制》日:“夫诗者,志之所以,写其心怀,实可讽谕君主。”也是主张诗歌以箴规“讽谕君主”为“美”,如此的定位,对唐诗发展有重大意义及影响。
  与此诗论相近的,有孔颖达《毛诗正义》的“诗教”论:“夫诗者,论功颂德之歌,止僻防邪之训,虽无为而自发,乃有益于生灵。……此乃诗之为用,其利大矣。”这套具有儒家道德性指导作用的诗学思想,在唐代仍占一席位,影响唐诗创作十分深远。唐代诗人对“风雅”说普遍认同,最为深刻的诗论,如杜甫《戏为六绝句》第六首云:“别裁伪体亲风雅”的主张。这里杜甫认为写诗要区别淘汰那些“伪体”,而应当继承儒家《诗经》中“风雅”的传统。再如殷瑶在《河岳英灵集序》曰:“主上恶华好朴,去伪从真,使海内词场,翕然尊古。”这里殷瑶赞美由于唐代帝王倡导“尊古”,出现了“南风周雅,称阐今日”的局面,这等于将盛唐诗的繁荣,称为是周代风雅的再现。
  又有芮挺章《国秀集》“风雅”说,标举儒家讲究礼乐之声色:“仲尼定礼乐,正《雅》、《颂》,采古诗三千余什,得三百五篇。皆舞而蹈之,弦而歌之.亦取其顺泽者也。……自开元以来,维天宝三载,谴谪芜秽,登纳菁英,可被管弦者,都为一集”(楼颍《国秀集序》)。再有元结《箧中集序》高举儒家“雅正”论,他说“风雅不兴,几及千岁,溺于时者,世无人哉”之同时,批评“近世作者,更相沿袭,拘限声病,喜尚形似,且以流易为词,不知丧于雅正”;其意是指“雅正”之丧失,归咎于“近世作者”沿袭前人所写讲究声律、形似、辞藻的近体诗。简言之,他认为诗歌应该发挥“讽谕”的优秀传统,反映现实促进进步,这和《诗经》的儒家诗论是一脉相承。
  当回顾唐人“风雅”说的诗论传承过程,明显看见其变化趋势,就是先建立“雅正华丽”之声,后补充“讽谕教化”之道,尤其是到了中唐,国势渐走下坡,再加上英明君主不足陈,于是由诗人提出讽谏、讽谕、美刺之类的诗论多矣!如独孤及《赵郡李公中集序》的“讽谏”说:“(李华)之作本乎王道,大抵以五经为源泉,抒情性以托讽,然后有歌咏;美教化,献箴谏。”这里独孤及称赞李华“之作本乎王道”;又强调重“托讽”、“教化”、“箴谏”,从中可以反映出独孤及有复古思想儒家的“讽谏”精神。再如韩愈在《送孟东野序》提出的“不平则鸣”论与《答李翊书》提出的“非圣人之志不敢存”及“气盛言宜”说,此乃韩愈儒家思想的“政教”论。最为详尽的可说是白居易的“讽谕教化”说,他在《与元九书》提出“救济人病,裨补时阙”是诗人责任,但如何“救济”及“裨补”呢?当然是透过诗歌讽谕,暴露民生疾苦,揭示时政的弊端;“讽谕者,意激而言质”,正是白居易讽谕诗的审美特质所在。在《新乐府序》他指出“为君、为臣、为民、为物、为事而作,不为文而作也”,也就是他的讽谕诗写作目的所在;所谓“质而径”,是指诗歌语言质朴而不晦涩,以便于“见之者易谕也”。在《读张籍古乐府》他对于美刺作用,着重于刺,即讽谕,而不是歌功颂德,又或是逃避现 实,实有“上可裨教化,舒之济万民”的社会作用。他用“风雅比兴外,未尝著空文”来肯定张籍古乐府诗的讽谕精神,以及含有“六义”的内涵。有“实义”内涵是需要的,但最重要还是讽谕规劝让君主知道,正如他在《寄唐生》诗云:“篇篇无空文,旬句必尽规”,“非求宫律高,不务文字奇;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总言之是一种有儒家诗学色彩的“讽谕教化”说。
  又有杜牧在《唐故平卢君节度巡官陇西李府君墓志铭》日:“诗者可以歌,可以流于竹,鼓于丝,妇人小儿,皆欲讽诵,国俗薄厚,扇之于诗,如风之疾速。”在《李长吉歌诗序》日:“《骚》有感怨刺怼,言及君臣理乱,时有以激发人意。”再在《与人论谏书》日:“每见君臣治乱之间,兴亡谏诤之道。”这里明显强调“讽诵”、“怨刺”、“谏诤”,皆因杜牧处于忧患时世,惶恐不安,有意而发,又敢于言,一种儒家传统的“讽谏”精神。最后有皮日休的“美刺”说,他在《正乐府序》直言“美刺”之功用:“古圣王采天下之诗,欲以知国之利病,民之休戚者也。……诗之美也,闻之足以观乎功;诗之刺也,闻之足以戒乎政。”又在《松陵集序》日:“美之为西子,恶之为敦治”;美恶之词不要拘执。接着又日:“古之士穷达必形于歌咏,苟欲见乎志,非文不能宣也,于是为其词。词之作,固不能独善,必须人以成之。”最重要的还是“必须人以成之”,那就是按情况使用美词,目的是“欲见乎志”,具体是借着“形于歌咏”。这些诗论是来自儒家诗教“美刺”说。
  (二)“文质”说一一从魏征《隋书》到顾陶《唐诗类选序》
  “文质”说,其渊源可追溯孔子言论,《论语·雍也》:“子日: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后来汉人扬雄“诗人之赋丽以则”说认为文学华丽之余还需有法则,不要象汉赋只华丽而失去儒家“讽谏”角色。当我们仔细审视中国文学发展史,不难发现,有一大段自觉性行为是关乎“质虚”的补救行动,唐代最为代表者,前有陈子昂,后有韩愈。因着传统“诗教”文化,文艺要从政治这个角度去审视,万一有所偏差,可要承受亡国之责任;如此这样的“质虚”补救行动,在政治风起云涌之际诗人担当起匡正救亡的伟大使命。
  因此而言,“文质”说的提出,很有可能与当时诗论者的政治环境有所关连。唐初,李氏建国,欲矫正前朝得失,从中汲取经验,于是下命修撰史书,以史为鉴。当时对南北朝文学的贬斥甚为严厉,“淫放之词”、“亡国之音”为齐、梁文学刻以千古烙印,其目的是使国人有所警惕,也以此为当代文学创作定下建设性规范。最有代表性的“文质”说诗论,应该是来自《隋书·文学传序》,当时魏征等史官受太宗诏命修撰经书,魏征所编撰的《隋书》有统一南北文学(包括诗学)之举日:“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深者便于时用,文华者宜于咏歌,此其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若能掇彼清音,简兹累句,各去所短,合其两长,则文质斌斌,尽善尽美矣。”还有令狐德菜在《周书·王褒庾信》中也提出相近的见解:“其调也尚远,其旨也在深,其理也贵当,其辞也欲巧。然后莹金璧,播芝兰,文质因其宜,繁约适其变,权衡轻重,斟酌古今,和而能壮,丽而能典,焕乎若五色之成章,纷乎犹八音之繁会。”这里的“文质”说虽不在初唐前期有较好的发展,却在后期陆续得到重视。当太宗、高宗朝的“宫廷诗”逐渐淡薄之际,追寻“风骨”诗歌艺术兴起连同“格律”讲究并且趋向善美,皆因“文质因其宜,繁约适其变”,以及“文质斌斌,尽善尽美”的精神力量呼唤,这些诗论源于起初政治性的指导作用,更实在是初唐诗人对诗歌艺术崇高理想的期盼。陈子昂友人卢藏用为他写《右拾遗陈子昂文集序》日:“道丧五百岁而得陈君。君讳子昂,字伯玉,蜀人也。崛起江汉,虎视函夏,卓立千古,横制颓波,天下翕然,质文一变。”的确是“质文一变”,到盛唐之际,先有李白《古风(其一)》诗云:“文质相炳焕,众星罗秋曼”,正是回应诗人艺术全面,光辉照耀。继有殷瑶日:“开元十五年后,声律风骨始备矣”(《河岳英灵集序》);故有“文质半取,风骚两挟”(《河岳英灵集论》)之语,此“丈质”说甚为具体鲜明。
  中唐时,独孤及《唐故左补阙安定皇甫公集序》提出“文质”说,他以“质有余而文不足”形容沈、宋之前的五言诗,当然是藉此特别夸赞沈、宋善“文”,一改历来“朱弦疏越、大羹遗昧”;并以“始裁成六律,彰施五色,使言之而中伦,歌之而成声,绿情绮靡之功,至是乃备”来形容沈、宋“声”、“色”俱备,但并不表示没有实质内容。正如独孤及评价皇甫冉诗曰:“以古之比兴,就今之声律,涵咏《风》《骚》。”其意是独孤及指皇甫冉的诗,能以“今之声律”形式与古之《诗经》注重比兴内容两者结合来涵咏现实生活的事。我认为这里独孤及称赞沈、宋和皇甫冉的诗,是指着他们的“律诗”艺术“文质”共存。又有权德兴诗论中的“文质”说,在《醉说》日:“酌古始而陋凡今,备文质之彬彬。善用常而为雅,善用故而为新”,都是注重诗歌艺术“文质之彬彬”。
  晚唐时,顾陶《唐诗类选序》提出“文质”说,他除了对唐诗人进行分类之外,还对唐诗艺术给予概括性总评。从他对诗歌艺术的评论中,可以反映出此时唐人对唐诗“风骨”与“新韵”的看法已不偏颇了,所以同时赞颂“风骨,多为清德之所讽览。乃能抑退浮伪流艳之辞宜矣”及“新韵,播名当时,亦可谓守章句之范,不失其正者矣”,此乃集大成对唐代“风骨”与“新韵”的总论,“文质”说的总结,唐人一直以来对诗歌艺术理想的期盼。
  (三)“声律”说一一从许敬宗“丽华”说到韦庄“清丽”说
  “声律”说,泛指唐人诗格律体之声色艺术,其渊源起自中古四声入诗。南北朝时代,发现了汉语(中古)四声,接着沈约把四声用到诗歌的声律上,于是诗文声律方面的平仄押韵、字词对偶要求严谨,再加上当时十分讲究辞藻华丽,字词美艳。到唐初宫廷诗,格律体基本上有所承接,君主爱好,时人学效,在此客观条件下,开始一代之声色艺术。太宗写了一首诗名为《秋日敷庾信体》,足以反映出太宗欣赏“庾信体”并有意学效。根据我从《全唐诗》及《庾信集》分析统计,完全符合唐人格律体之绝句、律诗,写得最多者,与时人比较,庾信与太宗也,事实上唐律继承了“庾信律”。
  前人学者论及唐人“声律”,多指向沈、宋二人,在此略提的是:一者诗歌“声律”艺术早已在太宗时有相当水平,二者沈宋二人没有提及过“声律”说之类的诗论,三者他们在格律体新创上仅在于五言八句的句数上而已。客观而言,创作、推动“声律”不遗余力,以及对诗坛有巨大影响力者,太宗也。太宗诗除了继承“庾信律”之外,也从西晋陆机“雅艳”诗中有所学效,正如他盛赞西晋陆机兄弟的文才:“文藻宏丽,独步当时;言论慷慨,冠乎终古。高词迥映,如朗月之悬光;迭意回舒,若重岩之积秀。”太宗与沈宋虽然没有提出过“声律”说之类的诗论,但他们 的诗作就是极具格律诗之声、色艺术。
  唐代“声律”说,初有许敬宗《为司徒赵国公谢皇太子寄诗笺》以“五章问发”及“六律相宣”论及诗歌格律的“声律”说。又有上官仪《笔札华梁》提出的“属对”论,所论的多偏重于属对或对属,即“对偶”,例如论对属日:“凡为文章,皆须对属”。而对偶之中又涉及声律,例如属对:第六,双声对;第七,迭韵对。此种艺术手法,正是注重声律之对偶句要求,兼且讲求辞藻华美,可算是唐人诗格律体之声色能手,正如《旧唐书.上官仪传》记载:“词彩自连,工于五言诗,好以绮错婉媚为本。仪既贵显,故当时多有敦其体者,时人谓为上官体。”
  再有元兢的《古今诗人秀句序》及《诗髓脑》“换头”术,他在《古今诗人秀句序》主张写诗“以情绪为先,直置为本”;并批评当时以形式“绮错”为本的“上官仪”诗风。至于《诗髓脑》贡献最大的是“调声”之中的“换头”术。所谓“换头”术,即是对句之间的头二字(或第二字)均要平仄相对,而联与联之间的头二字均要平仄相同,此乃唐代律诗“黏式律”理论的来源,这有助唐人格律体的发展。然而,正如前文所言,“声律”诗歌艺术,包括“黏式律”,在创作上太宗时已能掌握;反之,在现存文献上未见元兢写有完全符合平仄的格律诗,仅有此平平无奇的“换头”术而已。
  盛唐时,杜甫《戏为六绝句》开创了以七言绝句形式来论诗的先河,事实上他所写的五七律绝,是时人之最。对于律诗的“色泽”语言美,他同样看重,如《戏为六绝句》诗云:“不薄今人爱古人,清词丽句必为邻。”这里他首先倡导“清词丽句”说,注重辞藻运用,学习上对象不论是古今人士,明显有集大成之举。此外,杜甫诗歌创作上对“声律”一直十分重视,到晚年时他自谓“晚节渐于诗律细”(《遣闷戏呈路十九曹长》);这里可以说明杜甫在格律诗的成就,不在于平仄、押韵、对偶、数句的基本结构之创建上,即是说在格律诗基本组织结构方面没有新创。他的格律诗艺术,正如他说“诗律细”,即是在已具备的格律体上显得细致,不论五七律诗、绝句,平起式、仄起式,每种诗式都不放过,而且甚为工整。
  中唐时,首先提及“律诗”,并对沈、宋诗评论者,有皎然的《诗式》卷二《律诗》;皎然以“沈宋”为“律诗之龟鉴也”,即借鉴者。以“矢不虚发,情多、兴远、语丽为上,不(需要)问用事格之高下”来形容他们是写律诗的高手。再有元稹《唐检校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提出“律诗”,并以“沈、宋之流,研练精切,穗顺声势”来定义。他进一步形容当时“律诗”发展情况:“文变之体极焉”、“务华者去实”、“律切则骨格不存”,这是元稹认为“沈宋”时期的律诗基本上声、色俱备,可惜有“文”采但缺“实”质,而且“骨格不存”,象征着“律诗”不成熟未定型格。到了“子美,盖所谓上薄《风》《骚》,下该沈宋……”。那就“声色”俱备,“文质”俱佳,这才真正是元稹心目中“律诗”的本意。
  晚唐时,唐诗已发展到某一成熟时段,所以诗论较为全面,而且深入独到,例如李商隐在《献侍郎钜鹿公启》提出“词工言志”说,他首先以“属词之工,言志为最”,说明重视诗歌的词工之形式美及言志之内容美,但这两方面他不满于李杜之“怨刺”,也不满于沈宋之“绮靡”;然后他再以“无私之刀尺,立莫测之门墙”来定论,即是在方法上自立“门墙”,自成一格,是中国古典唯美主义的创作人。最后有韦庄在《又玄集序》提出的“清丽”说,他标举诗歌审美艺术的“清词丽句”,这里不仅只限于形式美,也包括内容美。从他在《又玄集序》末后以“采实去华,俟诸来者”结语,可见其心意所在;当晚唐渐趋香艳流丽的诗风下,韦庄把持“采实去华”的选诗原则,在此大前题下兼收形式美及内容美的诗歌,此乃韦庄“清丽”说的本意。
  二、唐人诗论之贡献
  唐人诗论之传承演变一一“风文声”。综观唐人诗论,“风雅”说与“文质”说,“声律”说与“风骨”说提出于初唐,到盛唐时已成气候,正如殷瑶《河岳英灵集论》日:“文质半取,风骚两挟”;又在《河岳英灵集序》曰:“开元十五年后,声律风骨始备矣”。其中的“风雅”说,发展到中唐更有重大突破,简言之是从“雅正华丽”之声转向“讽谕教化”之道,韩愈《送孟东野序》的“不平则鸣”论、白居易《与元九书》的“讽谕教化”说等,直接下导宋人“以文为诗”好议论说理诗风,成为宋人诗歌创作学习范式。而“文质”说,发展到盛唐“声律风骨始备”,再加上李、杜之出现,忠君爱国之同时诗歌浪漫主义与写实主义发挥极至,唐诗确是达至唐人“文质斌斌,尽善尽美”的期盼理想,“盛唐气象”成为诗化精神标志象征——“人文精神”崇高体现,历代“宗盛唐”者学效之典范。正如傅璇琮、蒋寅主编《中国古代文学通论·隋唐五代卷》论述唐代“不仅创造了偏重抒情的盛唐气象这一经典,而且通过中唐诗歌,开创了新的偏重说理的诗歌范式,确立了另一传统。……既集前代之大成,又开后代之先河。”
  三、结论
  综观上文“唐人论唐诗”学说,用纵向研究方式论述唐人诗论之传承演变过程,先进行归纳,就是将性质相类的诗论归一,结果区分为六大诗论,逐一综述其传承演变过程,目的在于察看唐人代表性诗论的传承起接,变化流向,以及其特色所在,甚或是被时^、看重之处、当时客观因素条件等,本文论述了以下三大类别诗论:
  第一类是“风雅”说。唐诗之所以为唐诗,讲究“风雅”说是关键所在,太宗首先倡导有“风雅”特色的“雅志”说,到盛唐玄宗倡导“讽谕“”说,由此为唐诗定位取向;其后有杜甫及芮挺章“风雅”说、元结“雅正”论、高仲武“风雅”论、韩愈“不平则鸣”说、白居易“讽谕教化”说、杜牧“讽谏”说、皮日休“美刺”说等。当回顾唐人诗论“风雅”说的传承过程,明显看见其变化趋势,就是初盛唐重“雅正华丽”之声,中晚唐多“讽谕美刺”之道。
  第二类是“文质”说。唐初已早见“文质”说理论,然而在创作上仍是由“文多质少”的“宫廷诗”主导。最初魏征的“文质斌斌”说有统一南北文学之举,又有令孤德菜“文质因其宜,繁约适其变”之道,再有卢藏用“天下翕然,质文一变”之语,故此有李白“文质相炳焕,众星罗秋曼”之句,殷瑶则日“文质半取,风骚两挟”,而独孤及与顾陶尽说“文质”论等。中国古典文学艺术发展,向来要求“文质”并重之理想,在失衡情况时,往往会出现所谓“质虚”的补救行动者,陈子昂、韩愈是也。
  第三类是“声律”说。唐初的诗论,侧重于声色格律之类的“声律”说,这与格律诗盛行相关。许敬宗提出“丽华气神”说、上官仪“属对”论、元兢“换头”术、杜甫“声律”说、皎然与元稹的“律诗”说、李商隐“词工言志”说、韦庄“清丽”说等。在晚唐时,唐诗已发展到某一成熟时段,所以诗论较为全面,除了论述诗歌“声律”形式之外同时也顾及实质之内容。
  总括而言,唐人诗论学说有相当影响力,在不同的层面开启理论、孕育发展、建构学说成一家之言,并且承传下去,不仅于唐代、五代十国、宋代……。唐人诗论确有它的底蕴内涵,在乎挖掘者的深度,本文也只能论到此地步而已!
  作者单位:清华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
  责任编辑:杨立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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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徐医生:  分别已近一年时间,今时窗外蝉噪蛙鸣,处处攒动着夏日来临的讯号。我在这个季节给你写这封信,是想告诉你:“生活不只是眼前的黑暗,若你心向希望,明天依然美好。”  犹记得我们相遇的那天,是我人生中烙下深刻疼痛记忆的一天。在第一人民医院口腔科内,我躺在你的诊位上,经过将近两个小时的心惊肉跳后,两颗顽固的智齿最终向你手中尖利的刀钳缴械投降。看着被疼痛、恐慌吓坏的我,你拍拍我的肩,笑意浓浓地说:
内容提要 神仙非有情非无情的感情状态,与道家圆教义理相通。熟悉黄老之术的胡兰成,感情观恰与之一致。本文旨在表明道足以应物,举出道应于人事之一例,管中窥豹。汉文明中,道不仅见于人事,也见于制器、技艺,遍及百姓日用,中国人的人生因此成为修道的过程,人性的超越维度就此保住,因此中国无宗教。当下重建中国文明,应洄复日常修行这一传统。洄复的关键,并非简单复古,而是要钩沉出道究竟如何见于人事、制器与技艺?这里
内容提要本文借助人类“文明形态论”成果,特别是斯宾格勒的“历史形态学”,通过对之进行汲取与改造,建构起一种“文明形态论”框架下的“文艺形态论”。当把“文艺形态论”挪移至比较文学研究时,一种“平行研究”的形构便自然地呈现出来。“文艺形态论”与“平行研究”之间的联动关系,暗含着比较文学的重要原理;比较文学者所执持的“世界文艺关系观”是左右比较文学研究形貌的隐形之手。  关键词“世界文艺关系观”文艺形态
内容提要 在农村社区建设中,地方政府充分利用社区组织平台,把乡镇基层和市直部门人员派驻社区,统一服务机构和标识,实现服务下移和重心下沉,为农民提供“一站式”服务和“全程代理”服务。在政府与社区组织关系上,奉行互助、合作和双赢的理念,按照“权随责走、费随事转”的方式合作提供公共服务。通过社区建设运动,促进了政府职能从管治到服务的转变,城乡公共服务的对接和一体化也将催生和引发政府行为方式的革命及基层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