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花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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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清早,父亲打来电话说,“这几天雪太大,把村里的花炮厂给压塌了,如果能抽出时间,就回村里一趟看看。”
  一夜飞雪天下白,走在乡间,到处白茫茫一片。2018年的这场雪下得格外大,道路和田沟连成一片,分不清哪是路哪是沟。看到我,父亲喘着粗气说,“昨夜一场大雪把村里的花炮厂压塌了,声音很响,全村人都听到了”。眼前的花炮厂的墙已倒了一半,凌乱的老物件裸露在雪地上。走进半塌房子,母亲临终前“来花炮厂看看”的情景,猛然浮现于眼前。
  2007年,正月初四,合肥的街头巷尾到处充满光鲜的色彩,比平时明艳多了,商场门口挂着一只只大红灯笼,鞭炮声零星响起。安徽省立医院病房内,患者明显少了很多,急诊科的2405病房只住着母亲和另一位阿婆。母亲状态明显差了很多,进医院以来,很少看到这个时候还是睡着的。由于呼吸困难,只好半靠在病床上张开嘴喘息。小笼包依然放在床头的饭盒上,昨晚刚买回来时,医生不让吃,说病人只能吃点清淡的。母亲偷偷跟我说,“晚饭不想吃了,嘴里没味道。想吃小笼包了,看病要钱,一直没好意思说。”我用筷子夹了一个背着医生偷偷喂母亲吃,母亲笑了笑说:“你今晚回去住吧,连续几天没回家了,儿媳挺着大肚子上班,还要来医院照顾我,快临产了,这样折腾我不放心啊!”
  阿婆小声告诉我:“你母亲刚睡着,昨夜很烦躁,闹着让你父亲送她去你家。”弟弟用热毛巾轻轻地给母亲擦脸,母亲手背只剩下褶皱皮,到处青紫,没有一点血丝。因反复高烧一个多月不退,在乡镇卫生院治不好,才转到省城大医院的。母亲向来害怕打针,刚来医院,问拿点药回家是否可以。但随着每天的扎针吊水和多次的抽血化验,她已经习惯了把手伸出去积极配合治疗。她想能早点好起来,给快要出生的孙子缝好窝被,和几双小老虎鞋。
  医生拿着化验单叫我:“经过专家会诊,你母亲的病属于肺癌晚期,建议你们把她接回家,让她安静地走,最好马上就动身!”“肺癌晚期?!”我眼睛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醒来,发现自己依偎在母亲身边,母亲眼噙泪水,抚摸着我的头说:“阿宝不哭,妈没事,回家歇几天就好了。在这呆天天花钱,回去后有你父亲照顾我没事,你好好照顾儿媳,她快要生了,我想抱孙子。早让你们生一个,就是不听话。”
  120救护车疾驰在路上,不时的鸣笛声,听起来格外刺耳,更让我感到心惊胆寒。快到村口,弟弟让师傅进村不要再鸣笛,没有了鸣笛声,母亲也安静了很多。轻轻抬着母亲下车,母亲戴着氧气罩吃力地睁开眼睛抓住我的手说:阿宝,等我好了陪我去村里的花炮厂看看!”我眼睛模糊,看不清母亲的脸,只是点点头。
  那天夜里,母亲走了,她就像她曾做的小小花炮,砰的响一声,然后就消逝了。
  端详着花炮厂的老物件,我的思绪飞回到童年。
  家乡严桥,和中国其他乡村没有什么两样,在百度地图上必须借用放大镜才能找到,村里家家户户就靠做爆竹来维持生计。每当秋收秋种结束后,每家都做起了爆竹。做爆竹虽说科技含量不高,但从原料到成品,却要经过七十多道工序。也是一道及其危险的手工活。 从小,我就看到不少熟悉的乡亲因为操作不当引发爆炸事故,撒手人寰,至今想来,心有余悸。记忆中母亲整天在担心受怕中做着鞭炮,多次从惊梦中坐起,满脸是汗。
  小时候,一家人围座桌旁,卷纸筒、插引线、编爆竹,各自忙着手中的活。几个姐姐由于年龄小,母亲除了正常送货出去外,工序中最脏的活插爆竹引芯她也得揽下来。插爆竹引芯是及其危险的事,把引芯插进爆竹里,需要在铁板上经过温火烤硬,如果把握不好温度,容易引起火灾而导致炮竹爆炸的危险。满屋风尘,整天呛得难受。每天,母亲满脸都沾满了黑火药粉。时间长了,就很难洗净的。很多次,厨房里、屋檐下都能听到母亲的咳嗽和吐痰声。
  一个冬天的深夜,因为疲劳瞌睡,一把引芯不小心碰到被烤着了。火苗发出“哧哧的”声音,母亲赶紧抱起着火的引芯就往外跑,然后把整个身体扑倒在上面,来回打滾欲将火扑灭,大姐赶紧端着一盆水浇泼过来。由于火被灭得及时没有酿成爆炸事故,但母亲的右脸连同耳朵都被烧伤,头发也被烧掉一大把。从此,这个伤疤一直深深地烙在她在脸上,后来只要出远门,母亲总用围巾将脸部裹起来。大姐用菜籽油轻轻地抹擦她的伤处,那一夜,深度烫伤的皮肤疼得他无法入睡。第二天一早,母亲就用毛巾裹着头,拉着板车继续到50公里外的县城送卖爆竹。
  那一年,我十一岁。
  腊月二十三,父母张罗着与同村的两户人家共同租辆三轮车去芜湖卖爆竹。母亲高兴地说,“今年是去大城市,把阿宝也带上,见见大世面!”晚上,在装满花炮的车厢里,大家挤在一起,一路颠簸着,但我却感到非常兴奋,还缠着二姐说说卖爆竹的新鲜事、说说大城市的样子。在对大城市的向往中,我进入梦乡。
  后半夜,天空飘起雪花,母亲怕我受凉,就紧紧地把我裹在怀里。到了江城芜湖,母亲租不起摊位,加上爆竹是危险品,没有正规摊位城管不让摆,刚去的几天只好东躲西藏,跟城管“斗智斗勇”。也许看到农村人的不易,后来几天,城管说“要注意安全”啊,也就装着没看见。
  雪融化后,地上到处是积水,母亲就用塑料袋垫着爆竹,这样就不会弄湿。但经常因燃放爆竹产生的烟尘和嘈杂声,我们一次又一次被赶走。母亲最害怕成群结队染着黄头发的年轻人,好几次,正在付钱时,他们走到身边突然扔过一颗烟头,将摆放不多的炮竹统统点燃,然后扬长而去。母亲感到很无助,边流泪,边紧搂起我说,“阿宝不怕,阿宝不怕!”后来,只要看到染着黄头发的一群年轻人走过来,母亲就拉着我和二姐赶紧收“摊子”,躲藏起来。
  夜幕降临,虽然没能卖到多少钱,母亲都会乐呵呵地买米饭给我吃,特别是那一碗豆腐汤,母亲总是交代老板将汤里多放一点猪油,着让我感到特别幸福。可母亲和二姐却各自只买一碗稀饭。住不起旅馆,澡堂便是我们过夜的地方。每天晚饭后,我们就到巷口澡堂附近等着人家歇业。这里每天都经营到很晚,必须要等到夜里12点后才能住进去。遇到好运时,还能碰到一个封好碳火的火炉,炉壁滚热,我们和母亲一起围蹲炉边。
  因为天气的原因,我脚上的“回力”牌解放鞋始终没干过。每天晚上,母亲都会用胳膊捂着嘴一边咳嗽一边轻轻地帮我揉脚,帮我驱走脚上的寒气,在芜湖的几日,我都是在母亲温暖的呵护中进入梦乡。
  爆竹卖完已是年二十九,太阳终于露出了笑脸,街上的人明显多了起来,母亲决定回家前带着我和二姐好好逛逛。一路上,商品琳琅满目,车水马龙,晃得我眼花缭乱,看着路牌我无意识地就念起上面的字:中山桥,8号码头。母亲高兴地喊起来,“我们家有文化人了,以后出门不会丢喽。”临走那天,母亲特意带着我们到百货大楼,给我买了两双袜子和一双白球鞋,给二姐买了一双袜子。
  回忆往事,我的眼泪肆意流淌。当我回过神来,看着曾经“哺育”过我们的花炮厂残垣断壁,感伤之情油然而生。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结,或许是另一个时代的新生,但无论怎样她永远封藏在我的记忆最深处。
  作者简介:
  陈进(笔名:沈忆),安徽无为人,中共党员。1974年4月出生,毕业于安徽大学中文系。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电视剧《亲情天地间》制片人、出品人。文章曾有获奖并散见于《南粤作家》、《雪橄榄文学》、《乡土文学选刊》、《散文中国》、《东方散文》、《邢台广播电视报》、《今日头条》、《合肥晚报》、《台湾好报》、苏里南《中华日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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