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梦飞唐巧 生命之光痛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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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夺命校车
  11月22日,甘肃省正宁县于家咀村。阳光穿过白杨树上零零星星的叶子,洒向通往杨家的一条小道。
  小道旁,杨家一条拴着的大黄狗上跳下蹿,狂吠。杨浩春探了探头,一言不发,他背着手,低着头,走过那条小道。
  到家门口,左脚落下第一个台阶,他突然转身,手指着刚刚走过的小道,声音带着些许嘶哑,说:“这道上的砖头,就是孩子帮着铺上的,现在没了,什么都没了!”
  杨浩春的孩子叫杨梦飞,4岁。11月16日,他挤上开往幼儿园的校车,其后死于一场车祸。那场车祸,让19名就读于甘肃正宁县小博士幼儿园的孩子遇难,其中有10名来自于家咀村。
  杨浩春清晰地记得送孩子上校车那一幕。
  那天,杨梦飞起床有些晚,吃过母亲张代妮准备的早餐,接他的校车已停在离家几十米远的马路上不停地按喇叭。杨浩春有些急,拿起书包,拉着儿子就出了家门,朝校车方向奔去。
  平常出门蹦蹦跳跳的儿子,那天不那么朝气蓬勃。他一边试图挣脱父亲的手,一边苦着小脸央求说:“今天能否不去上学?我想在家里帮你收烟草。”不容商量,父亲直接把儿子拉上了校车。
  如平常一样,杨梦飞依然坐在车头的位置。此时大约是早上8时30分,车上除了司机和杨梦飞,再无他人。“校车都是先从我家过来,接孩子,然后绕村庄一圈,再出去。”
  坐定校车之后的杨梦飞,破天荒地哭了,他没再央求杨浩春不让他上学,只是不停地向杨浩春招手,说再见。杨浩春说,此前,4岁的儿子从来都不这样,都是很爽快地去学校。
  校车发动后,儿子的哭声让杨浩春有些不舍,他回头看了一眼,“孩子还趴在窗户上跟我招手。”
  送儿子上了校车,杨浩春把烟叶绑上摩托车,准备送到榆林子镇交易。经过镇里一个叫马槽沟砖厂的地方时,他远远就看见马路上围了很多人,还听到一片孩子的哭声。他隐隐约约感觉不对劲。
  听说是校车出事故,他把摩托车往路边一扔,喊着儿子的名字冲了过去。儿子那张活泼可爱的脸上已满是鲜血。“头盖基本都撞没了。”杨浩春跪在地上,伏下身去,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孩子还有热气,赶紧帮我救孩子。”
  他拦了一辆车,抱着孩子,准备送榆林子镇卫生院。在路上,儿子的手开始变凉。“到医院时,就完全冰了。”杨浩春用右手狠狠拍着左臂,说,“孩子就是靠在这手上去的。”
  一个孩子一张卡
  杨浩春最难过的是,杨梦飞不是他亲生的——孩子一出生,便遭父母抛弃,第三天,在中间人的介绍下,杨浩春在医院见到了孩子。“特别可爱,见到我还不哭。”杨浩春觉得,他跟孩子有缘。
  见到孩子的当天,杨浩春给了中间人近三万块钱,把杨梦飞抱回了家,双方商量,两家永不来往。为表示纪念,杨浩春把抱杨梦飞回家的当天作为他的生日。此前,杨浩春已生有一女,今年刚好11岁。
  按乡村风俗,没有男孩,就没有了香火——杨浩春的老婆张代妮在生下女儿后,因为结扎导致输卵管堵塞,从此再无生育能力。杨浩春说,在和老婆商量之后,他们决定抱养一个男孩。
  杨梦飞被杨浩春一家当成宝贝一样疼爱。“没有奶水吃,我就到县上买最好的奶粉。”很快,杨浩春发现孩子有些异常,“抽风,嘴发青”。送到医院检查,医生告诉他,孩子没有睾丸,没有生育能力。
  这消息对杨浩春如晴天霹雳,但他并没有抛弃孩子——“不管如何,都要对一个生命负责,花多少钱都得治”——此后两年,幼小的杨梦飞的生活,基本上是跟着杨浩春奔赴各地医院。
  “西安,兰州,正宁,附近好的医院都去了。”杨浩春说,“那几年赚的钱,全部都花在帮孩子治病上了,得有几万块钱。”终于,杨梦飞两岁时,他的病被治好。万万没有想到,两年后,他如此悲惨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儿子死后,杨浩春与政府签订了一份赔偿协议,得到赔偿款43.6万元。“活蹦乱跳的一个孩子,突然就变成了一张卡。”
  在孩子死去4天后,尸体被其大伯抱回家,安葬在了杨浩春至今仍不知道的某个小山沟里——按照当地风俗,未成年的孩子不得入祖坟,只能埋在无人经过的荒山野岭。
  下葬当天,杨浩春把家里所有与杨梦飞有关的东西都堆在家门前,一把火烧了。他想让关于孩子的记忆,如同纸灰一样,随风散去。但是,很多天过去了,杨浩春总感觉,“孩子还在身边跟着”。
  致命沉船
  同杨梦飞一样,千里之外的唐运军的女儿唐巧也死于一场事故——沉船溺水。
  唐运军系湖南省邵阳县塘田市镇水西村人。
  9月9日,礼拜五,13岁的唐巧踏上了学校包的负责送他们回家的船只。从夫夷江塘田市码头出发,下行2公里至向荣村河段时,这艘载有50人的船被挖沙船的钢绳绊到,突然侧翻。包括唐巧在内的9名孩子死于这场事故。
  此前十余年,夫夷江上从未断过挖沙。尽管当地政府曾禁止采沙,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政府颁发的禁采文件越多,采沙的势头越热烈。
  唐运军得知噩耗约为当天下午3点30分,他正在年初开始建的新房的二楼砌墙。邻居家一个获救的孩子打电话回家,之后,那女孩的奶奶便走村串巷地喊:“放学的孩子出事了,大家都去看看。”
  听到喊叫,唐运军心里紧了一下,他扔下手中未来得及砌上的砖头,跳下楼梯,冲出了家门,和隔壁邻居骑上摩托车,直奔事发地。随后,水西村所有放学乘船回家的孩子家长都赶到了码头。
  唐运军赶到时,岸边码头上已经停放了6个孩子的尸体,都用白布盖着,旁边是哭得死去活来的家长。“没有比这样的场面看着更让人难过的了。”他看到女儿唐巧被两个稍有年纪的人抱着“倒水”。
  唐运军心存侥幸,觉得女儿顶多喝了几口水罢了。他冲到人前,背起唐巧,拦了一辆面包车就往镇医院跑。“女儿面色很好,我就一直以为不会死的。”12月12日,唐运军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
  然而,在镇医院抢救了5分钟后,医生告诉唐运军,唐巧已没有了心跳。顿时,这个农家汉子哭出声来。他没敢把消息立即告诉在深圳打工的妻子刘香桂,电话中,他只是说:“女儿有点事,你赶紧回来一趟。”
  一条命20万
  事发仅仅两天,尚在悲痛中的唐运军就和政府签订了一份赔偿协议——在把唐巧的尸体火化后,他分3次拿到了政府赔偿的20万元。
  12月12日,事发3个月后,唐运军对这份赔偿协议不满起来,他站起身,两手一摊,说,“太不公平了,家里有人的,就多赔了5万,凭什么啊。”唐运军所说的家里有人,是指遇难者家属中有在政府上班或退休的亲戚。
  沉船事件发生后,邵阳官方公布的死亡人数为12人,其中包括3名成年人。最初,唐运军对这个数字表示怀疑。8个遇难孩子的家长自行组成一个小组,去此次沉船涉及到的6个村摸情况。他们想弄明白,到底有多少孩子在事故中死去。
  经过几天逐家逐户的调查,唐运军他们相信了官方公布的死亡人数。“这个数字是比较可靠的。”不过,在此过程中,唐运军和另外一个遇难者家长聊天时,发现了一个令他愤怒的情况,“政府多赔了5万块钱给他们!”
  唐运军说,这家的孩子叫郭月月(化名)。“他们就跟我说,协议也只签了20万,但协议之外政府多赔了5万块钱,他们还让我不要说出去,要保密。”
  事后,唐运军了解到,郭月月的大伯以前是邵阳县人民法院的一位干部,而她叔叔则在乡政府上班。为此,唐运军和其余几位家长找到邵阳县政府,对方的答复是:不管政府有没有人,都是一样的标准,至于你们反映的情况,要调查清楚后再说。
  几个月过去了,唐运军们仍没有等到调查结果。在此过程中,他们曾3次找到县政府,“我们不去找政府,政府就不会管了。”
  唐运军不明白,同一次事故中遇难的孩子,为什么就不能平等对待。“就因为有亲戚在政府上班,那孩子就比我们的孩子金贵?”
  葬在后山
  刘香桂回到家里时,唐巧已是放在县殡仪馆里的一坛骨灰。女儿在世的13年中,除了哺乳期之外,她们一年呆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不会超过半个月,但刘香桂说,失女之痛,不是她本人,就没法理解。
  然而,夫妇俩跟本刊记者谈起女儿唐巧时,脸上不时闪过笑容,这或许表明,过去的3个月时间,已经让丧女之痛逐渐淡化。夫妻俩坦承,他们跟孩子没有多少感情。
  刘香桂说,常年在外,跟孩子基本上没有什么沟通,虽然每个月会打一次电话,但都是简单的问候,再无其他可讲,“不知道说什么好。”
  早几年,刘香桂曾想趁女儿暑假或寒假期间,把她接到深圳生活一段时间,但和丈夫唐运军再三商量后,还是放弃了。他们的经济能力除了养活一家6口之外,再无余钱。“一年两个人加起来可能就只能存1万块钱。”
  生前,唐巧如果主动给父母打电话,那一定是缺钱了。“女儿只有在没钱的时候,才会给我们打电话,第一句话就是要钱。”但唐巧并不乱花钱。“女儿知道哪些钱该花,哪些钱不该花,我们给多少她就拿多少,从来不多要。”
  绝大部分时间,唐巧和老家的奶奶生活在一起。直到今年,唐运军留在家里盖新房,女儿才和他及两个弟弟生活在一起。唐运军说,其实女儿去世后,打击最大的还是孩子奶奶,“突然就没了,老人受不了。”
  在农村,这种留守老人和孩子一起生活的情况,非常普遍。
  唐运军依稀记得,在家人商量盖新房时,唐巧的那份高兴劲儿——饭桌上,女儿手舞足蹈地向他憧憬着未来的生活。她告诉爸爸,她要一个独立的房间,要在房间里装个书架。不管怎么样,要念完高中。考不上大学,就去学一门技术。唐巧知道,憑她现在的学习成绩要考上大学有些困难。
  唐运军说,在家的这一年,他发现女儿特别乖。“每次晚上从新房回来,暑假在家的女儿就每天把我的换洗衣服放在床头,不用交代的,第二天,又把脏衣服洗得干干净净。”
  唐巧火化后,唐运军的哥哥把骨灰盒带回家,埋在了不知名的小山下。没有土堆的坟头,更没有墓碑。至今,唐运军仍不知道唐巧的下葬之地,只知道,“葬在后山,听说离家有1公里地。”
  如今,唐运军家里仍保留着唐巧的一件衣服和6张照片。他说,看到照片和衣服,就觉得女儿还活着。
  春节将至,再过一个月,唐家的新房就可完工,夫妇俩偶尔惆怅的是,“房子好了,女儿却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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