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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娄烨的电影《浮城谜事》里,齐溪扮演一个情妇,周旋在原配和更多的情妇之间。
这是影片最丰满的一个角色,她狂热地爱着一个男人,表面上愿意与人分享,内心却强烈排斥其他女人对这个男人的爱。
影片结尾,齐溪要把另一个竞争对手推下山,娄烨给她讲戏,说这个动作有50%的故意、50%的无意。齐溪琢磨了两天,跑去告诉娄烨,我觉得她是70%的无意、30%的有意,她说,“人做许多事情都是无意的,但心里一定有个蓄意的根基。”
凭借这个角色,齐溪拿到了金马奖最佳新演员。此前,她的另一位伯乐孟京辉看过电影后就跟朋友预言,齐溪这次一准能拿奖。
她穿了一条白色长裙去台北领奖,画着精致的妆容——这不像平时的她。
在舞台上,她感谢了许多人,其中包括娄烨、孟京辉和同为演员的老公宋宁。
舞台
领完奖后,齐溪给廖一梅发短信。廖开玩笑,说她上台后应该冲着观众傻乐,把所有人都乐傻为止。齐溪被孟京辉看中,就是从她的傻笑开始。
孟京辉剧组要找几个女演员试戏,齐溪上来就讲笑话,自己讲自己笑,又和大家一起玩游戏,笑得更疯。“有的女孩有喜剧天分,有的女孩比较内敛,而我就是不管不顾的。”第二次她有事请假,但已经胸有成竹,“我一去那儿,就觉得对。”
之后孟京辉找她演《恋爱的犀牛》,一演就是七百多场。
《恋爱的犀牛》被许多热爱话剧的年轻人奉为情感圣经,“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气息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这样的台词切中了一代人的脉搏,一种“不恋爱毋宁死”的炽热。
她之前在中戏上演员导演混合班,基本没好好上课。“我一去就抽烟,班里女孩儿都不抽,现在她们全部会抽了,但我已经戒了。”齐溪当时觉得自己长得不够好看,未必能当演员,但她喜欢大学里自由的空气,人缘也特好。她唱歌、泡吧、谈恋爱,和诗人、摇滚乐手做朋友,时常做出疯狂的行径,比如半夜一行人跑去王府井和垃圾桶合影。“当时觉得世界都是我的。”
“其实那时候我不知道《恋爱的犀牛》特牛逼,大学时没怎么看戏,后来才意识到,原来我演了一个对于别人来说这么重要的角色。”批评声也很快传来,观众总拿齐溪和此前吴越、郝蕾的版本相比,她十分抗拒。“别人说我台词不好,我觉得那是硬功,就会去练。除此之外的事情,我一概不听。”她甚至和观众对着干,“我就这样,你们爱看不看。”
“我不想变得甜美,也不想变得很乖。”有时就连孟京辉也希望她稍微柔软一些。
“如果我不是照我那样去演,张念骅(男主角)不是照他那样去演,我们这一版不会演到这么多场。只有我们俩有这种特别强悍的能量。”
如果一定要人以群分,齐溪还是属于话剧圈的。这个圈子让她有安全感,走在大街上不大会有人发现,但在京城的大小剧场里,人们时常认出她。
“话剧比较撒欢儿,它挺过瘾的。”齐溪认为话剧演员都比较自恋,话剧本身也更滋养演员。表演是即时的,冲突是强烈的,舞台就像一个气泡,把演员保护得很好,准许她们自我欣赏,“省略了很多人情世故”。
如今她一只脚踏进了影视表演,但她知道,激情、纯粹的表演意识,必须通过话剧舞台找回来。“如果我对自己的事业有决定权,我肯定会把一部分时间分给话剧。”
娄烨来找齐溪时,孟京辉说,“如果换一个人,换一个再大腕儿的导演,我都不会让你去。”孟京辉和娄烨之间似乎有一种默契,总会看中同样的演员,或者通过重复使用某些演员让他们的品质不致流失,郝蕾、齐溪都是如此。
电影
《浮城谜事》这个故事超过了齐溪的生活经验,这次她演起来没那么顺手。当时她看完剧本,上街看谁都像小三,老找男朋友吵架,觉得男人都是一个德性。
之前积累的话剧经验也不能完全派上用场,因为话剧不会奢侈地使用90分钟去展示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它需要强烈的戏剧冲突,而电影里的人比较踏实,需要更细腻的表演。
以前演话剧,齐溪往舞台上一站,必须要让所有人都看见她,尤其在《恋爱的犀牛》里,她要奔跑还要唱歌。“那时我不太会关注平常人,我眼睛都是往天上看的。”而出现在电影中的齐溪,素颜,散发,眼神单薄,藏在人群之中。娄烨给她的任务是——走在大街上,穿着戏服,没人知道你是演员,路人也不会多看你一眼。齐溪说,就像大海里的一群鱼,你不能特立独行,要跟所有的鱼在一块儿。
陆上动物第一次下水,齐溪的应对办法是相信导演。“那段时间我像个傻子一样”,只能绝对地信任娄烨。
娄烨讲戏,不会长篇大论,而是通过具体的动作,比如,你试着去拉一下她的手,或者,喝咖啡要像是含了一口芥末,眼泪要涌出来。在看似物理的安排中产生化学效应,“这是娄烨最牛逼的地方”。
而齐溪努力在精神上寻找这个角色的痛苦,一个使用非正常手段保护正常之爱的女人的愤慨和不易。她说,这个角色是她揉出来的,结果揉出了一个奖来。
其实小学一年级时,齐溪就演过电视剧了。当时一个长着大胡子的导演在校门口挑中了她。现在再看那时的表演,她还有几分得意,“我从小演戏范儿就特别正,一板一眼,就是这么回事。”
有一次,她演一个布依族的姑娘,几个小孩一起读信,读着读着她就觉得特别伤感。“那时候就觉得自己这样是对的,真的是伤感的,因为写信的那个人要离开了。” “如果我演戏不动情,就特别厌恶自己,觉得特假。演得真的时候,我就特别得意。”
舞蹈
人们总拿齐溪跟郝蕾比,两人的演艺之路多有相似之处。但齐溪说自己不像郝蕾那么烈。“我是在集体里长大的孩子,特别知道人在集体里的时候,应该怎样保护自己。”
从11岁开始,她就被父母送去解放军艺术学院学跳舞,此后的5年成了她成长中一堵漫长的围墙。
“每一个孩子都长得一样,穿得一样,想得一样”,晚上7点看新闻联播,每人会得到一个苹果,这是一天中惟一的水果。为了好好享用,她们就用刀一片一片地切;不让吃零食,就偷偷买来麦丽素,一颗恨不得嚼一小时。
“军艺对于我来说,就是一扇铁门,你哪儿也去不了。”齐溪那时有一个特别具体的梦想,偷一辆东风牌的大卡车——因为只有这种卡车才能把铁门撞破。
后来她被分去了济南军区文工团,铁门终于打开。于是她撒开手脚,跟朋友出去看电影,陪着姐们儿见网友。晚上还翻墙去夜店蹦迪,整宿不回寝室,白天再回来应付点名。“不睡觉太正常了。”
“我不是那种坏女孩儿,但我就要去玩,玩就是一种叛逆。”
但她喜欢跳舞,尤其喜欢跳现代舞。当时金星教她们跳《红与黑》,一眼就把原本在班里不起眼的齐溪挑出来领舞。
“孟京辉对我来说就是现代舞,我可能不适合跳芭蕾,也不适合跳民族,我就是会跳现代。”
后来她决定考中戏,领导最初不愿开介绍信,还要派她下部队演出,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一一妥协。齐溪赶紧报了考前辅导班,花两个月时间去补人家6年的功课。最终竟也如愿以偿地推倒了围墙。这让人想起齐溪所扮演的角色,她们也总是固执的,《恋爱的犀牛》中,明明不愿为爱降低标准,《浮城谜事》里的桑棋宁可害人也要守卫真心。
娄烨曾经告诉齐溪,她演的桑琪是这个扭曲故事里最理想主义的一位,他在桑琪身上寄托了某种道德以外的更本质的爱。齐溪也感觉到,这是娄烨最保护的角色。
截至目前为止,齐溪自己的故事也可以作为一个注脚。她和老公宋宁虽不高调却还圆满,两人一起看书,一起泡吧听摇滚,是典型的“臭味相投”型。宋宁微博上发的全是齐溪的照片,齐溪接受采访,宋宁开车送她,全程等待。
“两个人同时做演员,这条路挺难的,我们也看到很多不成功的例子。”
宋宁说自己想做一个二流演员,挣一流演员的钱。齐溪说:“他一定是个有野心的人,我自己也是这样。但是追求不成的话,也要知道怎么过踏实日子。”他们并不喜欢秀恩爱,“就像模特摆一种姿势摆多了,就会变成一种习惯,而不是本能。”
“有一些东西,在你没意识的时候是最好的,当你意识到了,你想把这事发扬光大了,它们都不对了,就偏离了最初的东西。”齐溪的这句话,既指表演,也指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