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思达:悬浮与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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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访姜思达的那天下午,我们到达他家和离开他家短短的5分钟路程中,妖风奇雨追着头顶泼洒,其余时间阳光和煦,云朵镶着银边。这种吊诡的气候怪象,仿佛这个被妖魔化的人的现实观照。
  但那天的姜思达很平静,从表情到衣着,一反他在大众眼里的出格。他着一身米色素净的棉麻褂子,披头士的蘑菇头发型,脸上一层状若素颜的粉底,整个人很乖巧。
  熟稔一些之后,姜思达露出了他的原本面目,略带得意地问我:“我是不是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
  我突然意识到,他今日的乖巧恰好就是他出格的一部分。无论是在西宁电影节上穿裙子,还是随意让粉丝在身上作画,抑或和驴打架之后把模特裹成一根蜡烛,和今天的素净一样,只是不同表象的呈现,出人意表是殊途同归的目的与本质。

悬浮


  如果只截取姜思达舆论的表层,“出格”是他唯一的大众标签。“出格”里包含了“嘴毒”、“乖张”、“神经质”、“辣眼睛”,但实际上你只要稍微了解一下这个人,就会发现他的出格是悬浮着的。
  他过着一种几近老土的生活。姜思达的家位于朝阳公园附近,是个一楼复式。他喜欢这里的理由是,每天都能看到树。门口的院子被他妈妈种上了番茄和草莓。说到这个,姜思达悬浮的一面又露出来了:“我觉得我妈应该种一点洋气的品种,比如奶油罗马生菜。”
  他经常去朝阳公园遛弯儿、看老头锻炼、和老头一起锻炼。“奇葩说站队事件”爆发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冲到朝阳公园怒划4个小时的船。
  我们聊天松弛了以后,他的东北话开始争先恐后地往外蹦,手也不自觉地开始抠脚丫子。这与他人称“名媛”的派头格格不入。
  他的人际半径小而稳定,经纪人是大学同学秦岭,工作室人员的流动会让他难过。他和秦岭从未因为运营和商务事宜发生过龃龉。唯一的一次矛盾,是秦岭把他扔在了西宁陌生的社交场合里,他觉得自己被遗弃了。他经常浓烈地喜歡谁、欣赏谁、帮助谁,最后却还是落脚在自己的圆内。
  他也孝顺至极,叛逆这件事于他已然在一些事情上耗尽。他和妈妈住在一起,以一种平等又宠溺的方式与妈妈相处,在公众号里成系列地描写妈妈的摩登与天真。在去年母亲节,他的全景式微综艺《陷入姜局》筹划了一个活动,把15位妈妈的照片投上了北京三里屯的广告牌。
  你很难想象拥有姜思达这样一个儿子,是什么样的感受:他比大部分“儿子”走得离社会更远,却又与自己更近。
  我比较惊讶的是,他生活里会打架,不是嘴仗,是真的拳脚往来。他也会得意洋洋地评价自己家的猫:“它很凶,它出去打架未必会输。”他曾经在自己的播客,详述他两次打架的经历:一次他打了对方三耳光,一次他的假发被薅掉了。事件的发生与结果并不重要,他也不介意详细描述输的窘迫或赢的快意,重要的是,这可以成为一段戏谑的谈资。
  这些贴近地面的松快,又成了他悬浮的一种修饰。他想表达的似乎是:你看,我和你们想象的不一样吧。

敞亮


  姜思达的粉丝群主体是年轻人,以在校大学生为多。我对他们的观测是,他们对姜思达,不同于对爱豆的顶礼膜拜,他们的“喜欢”更多是一种精神状态的自我投射、小众文化的身份认同,掺杂着好奇、迷惑、小心翼翼。
  他们和姜思达的距离那么远,又那么近。远是因为,姜思达这几年做的很多事,都站在先锋的风口浪尖,在“公序良俗”的边缘越飘越远。有不少人在姜思达离开《奇葩说》之后就渐渐脱粉了,因为“看不懂他在做什么”。
  近是因为,姜思达又几乎是透明的,全方位的。
  在行为艺术《见面会》上,他让粉丝在他近乎全裸的身体上作画;喊粉丝去朝阳公园“躺下”;还曾经找来几个黑粉,面对面给人当面吐槽的机会。
  他始终没有把自己置于神坛,而是开放性地展开自己这个人类样本,让人可以近距离观察,参与性很强。
  意识形态方面也如此,他长期碎片化地、如若无人之境地在社交平台上分享他的心情与状态,有诗歌,有呓语,有丑态,有裸露。
  甚至他的“做作”,他都能理直气壮地认领。在他家采访时,我们参观衣帽间,他拿起一个Marni的皮发箍说:“这个发箍花了一万多块,就因为它好看,我真是脑子坏了。”一会儿他又摇头晃脑地说:“可能我买这个,就是为了今天能说这句话,体现我的品位和阔绰。”
  谈到有黑粉评论他“每天很病态,欺骗女大学生”,他捂嘴笑着说:“我觉得他说得又刻薄又准确。”

  他仿佛有自己透明的一层场域,像红酒杯一样罩着他的情绪,让他可以在任何场合收放自如。

  他时时让我想到陀翁在《地下室手记》这本书里用于注脚的、括号内的内心独白:这是一句蹩脚的俏皮话,然而我不想删掉它。我把它写出来,是认为它一定十分俏皮。可现在我自己也看得出来,这只不过是想卑劣地显摆一下自己——可我就是故意不把它删掉!
  从肉体到精神的横向,姜思达足够敞亮,连细如发丝的、隐蔽的、阴暗的、嫉妒的、微妙的心理活动,他都会全盘托出。
  还有一种纵向的敞亮是,姜思达的情绪可以无缝切换。在采访之前,他就端起红酒杯,给我打预防针:我一会儿可能会嚎啕大哭哦。
  当天他并没有,但当我受邀去参加他在X美术馆的特展晚宴,刚吃了一口前菜时,坐在我斜对面的姜思达眼泪夺眶而出。他不停地喃喃:“我觉得这一切都不属于我了。”而在这之前的一分钟,他还在欢畅地举杯。
  这是我第四次看他邃然落泪,前几次是在社交媒体上。如此近距离地观测他风云突变,内心还是会受到震撼。在晚宴哭完的一小时后,他跑到特展的活动舞台上,向人群大声叫嚣:“爱我吧!让我们一起做爱吧!”
“愛我”作品《皇后》。

  他仿佛有自己透明的一层场域,像红酒杯一样罩着他的情绪,让他可以在任何场合收放自如。
  这份敞亮很重要。在一些情况下,这种敞亮可以置换成“真诚”,让你无法置喙他肉眼可见的“缺陷”,就像你无法对手无寸铁的人开枪。在另一些情况下,它可以等同于“自我”,这赋予了他“怪”的特权,能让环境快速地适应他、让观者对他的“正常”阈值降到最低,仿佛他如何怪诞都天经地义。
  在某些时候,这种敞亮又会释放“亲和”的信号,消解姜思达的某些神秘性。这会让关注他的人有一种错觉,仿佛进入姜思达内心,是一件没有门槛的事。姜思达说他经常收到私信:女孩表示想和他做闺蜜。
  从我的观察来看,得到他的礼貌相待,并非难事。但实际上,接近姜思达的门槛极高。跨过门槛的诀窍,与条件、资源、地位无甚关系。姜思达靠的是嗅觉,他会闻到同类。所以,当姜思达站在你面前,你会忐忑不安,你不知道他对于你来说,是1 1等于2的难度,还是黎曼假设,永远解不开。
  但姜思达的一部分,连他自己也是困惑的。

胆怯


  2019年的香港书展,在奥斯卡最佳美术奖获得者叶锦添的讲座上,读者提了一个问题:自己是学艺术的,可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希望叶锦添能给一个方向性的指导。叶锦添丝毫没有犹豫,冷酷地回答她:“真正的艺术家天然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姜思达在提到自己的特展时,语焉不详。他没法说出很具体的描述与感受。很多时候,他用“我不知道”来形容他的创作。
  他给自己的特展取名也很随意,叫《爱我》,这起源于他的8幅丙烯画,他画了对他意义重大的8个人。你能在这8幅画里,不可言传地感受到这8个人与姜思达的情感浓度,以及个性特征。
  在我看来,姜思达拥有与生俱来的艺术敏感,是叶锦添口中的“天然”。他的含糊其辞没有说谎,因为他的确不知道为什么,就像健康的人,无法解释自己的眼睛为何能看见。这里面还带着一种观望和胆怯,他不敢把自己定性为“艺术家”。
  参加奇葩说第一季的时候,姜思达21岁,一夜成名。之后他做了很多节目:《透明人》《陷入姜局》《仅三天可见》。把访谈做到头之后,他又开始触碰艺术。电影艺术:与西宁电影节联名,出了九部短片;各种行为艺术;绘画艺术:在X美术馆开特展。
  他却始终害怕面对专业的人,如果面前坐的是知识分子,是画家,是作家,哪怕是迎面走来的三里屯潮男型女,都会引发他的恐惧。而这些都在他的斜杠范围内。
  盛名扶摇直上得太快,摊子铺得太大,他不太有时间,或者不太有胆量,去确认自己的坐标,所以索性先把自己当成半瓢水,试试分量。他在专业与艺术面前,有一股年轻的、来自敬畏心的怯。
  与他近距离接触的约10个小时内,我觉得他对爱,也有一份怯,仿佛端着一碗滚烫的汤,被灼伤也不放弃,他馋那碗汤的鲜美。

烟花


  即便我和姜思达在网络上聊得很投机,但我能感到初见面时,他的防备与试探。那几天,正在他的特展筹备期,纷至沓来的采访,让他对预设与普遍的问题感到厌倦。此时我一个具象的发问,比如他的微信头像为什么是法尤姆画版,反而让他非常愉悦地瞬间卸下了防御。他说:“从来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作为一个亚文化的标签,一个存在主义的模版,姜思达作为一个自然人,是孤独的。

  盛名扶摇直上得太快,摊子铺得太大,他不太有时间,或者不太有胆量,去确认自己的坐标,所以索性先把自己当成半瓢水,试试分量。

  他曾做过一期和黑粉对话的节目,和讨厌他的那些人视频或面对面聊天。那些黑粉有理有据:你没做错什么,但我就是不喜欢你。挂掉最后一个脱粉的老粉电话之后,姜思达哭了。
  后来他在很多场合表示,他并不在乎那些讨厌他的人。但从他的行为上来看,这种说法值得商榷。
  比如他面对提问的回答,迂回了很多。比如,在被我问到自己受女大学生喜爱,是否因为既有男性的距离又有女性的共情时,姜思达紧张了,他说我们不能这样定义男性和女性;
  被问到自己的艺术是否在“金线之上”时,他想了几秒说:“有些在,有些不在。”;
  被问到过几年后,是否会怀疑自己的艺术作品时,他说:“有可能和我看从前的文章一样,真,且蠢。”
  被问到:“你是真的觉得女装很美,还是仅仅为了达到一种惊世骇俗的效果”时,姜思达的回答我没有太能理解:“我姑且把它理解成一种平衡,美与哗众取宠的平衡。”此处并非贬义,因为在姜思达眼里,“哗众取宠”本身是一种能力,他认为这是本领。
  这是他态度最坚决的一句回答,但这是一句口号式的挑衅,并不触及那些可能冒犯的核心。
  姜思达补充说,他现在对很多问题都没有答案,一个人的看法前后不一也实为正常。他非常敏锐地意识到了自己的中庸。
  我认为他并不是刻意妥协,而是他渴望爱与理解,“回避尖锐”因此潜移默化地潜进了他的条件反射。他也不是不真诚,正因为他真诚,所以他反复质疑自己的答案。
  所以我有点儿理解,他在特展开幕那晚的魂不守舍。他高傲、矜持、落泪、快乐,四处流窜,每一份都声嘶力竭。他在人群里和他的亲朋好友、和粉丝们勾肩搭背,握手拥抱。我甚至怀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有这样一个夜晚,这个孤岛上的所有人都毋庸置疑地爱他。
“爱我”作品《思路不能断》。
姜思达在“粉丝见面会”上收到的礼物。

  他穿着粉色的纱质长裙,坐在台阶上,两颊绯红地靠着旁人的肩膀,注视人潮涌动的舞池时,我偷偷看他侧脸上忽明忽暗的光斑,暗自想:他是个怪胎,可他还是想要很多很多爱,他又有什么办法。
  在采访之前,我对姜思达的通感形象是烟花。坐在他身旁,那种感觉更具象了。我在姜思达身上,能闻到前所未闻的脂粉气。这股阴柔与生理性别所产生的化学反应,仿佛烟花里的黑火药。
  烟花绽开时,瑰丽而盛大,所有人都不禁为其巨响与色彩侧目、目瞪口呆。而烟花散尽,除了一地纸屑,还有无尽的孤独。倏忽烟花霁,到处恨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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