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对父亲最常用的称呼就是“败家子”,她时常毫不顾忌地在我和弟弟面前对父亲开炮:“你真是个‘败家子’。”可父亲从不发火,总是“嘿嘿”两声,释然了。
　　记得还是很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快过年了,家家都贴起了红对联。母亲也让父亲去买副对联回来。本来也就半个小时的事,结果,半天过后,父亲才迟迟而归。刚到家,父亲就乐呵呵地从怀里捧出一束花,塑料的、蓝色的、坠着星星点点,细细的条儿垂下来,美极了。这时,从厨房出来的母亲,看着没有对联,手里却拿了一束“妖艳”的花的父亲,气不打一处来,黑着脸:“这花多少钱?”父亲搓搓手,一脸傻乐:“不贵,就25元钱。”母亲彻底爆发了:“什么,25元?你就是爱洋气,买这花回来有什么用?25元钱都可以买10副对联了……整个一‘败家子!’”后来,父亲偷偷告诉我,其实是花了50元钱买的。
　　父亲最“败家”的事要数3年前,我还在读大学的时候。一天,我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妞儿,快劝劝你爸,他想去广州打工了。”这突如其来的事真把我吓了一跳,我一个年轻人在外都要倍加小心,何况是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小老头。父亲接过电话,不等他开口,我便兀自劝开了:“爸,外面不比家里,外面坏人很多……”如此,我便搜肠刮肚地举出各类耸人听闻的故事讲给父亲听。我想,他听了必定能打消外出的念头。结果,不等我说完,他叹了口气:“妞儿,爸爸年纪也大了,再过几年就什么也不能做了。你看爸爸在农村呆了一辈子,连火车是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这一年父亲46岁,母亲43岁。
　　我叹了口气,终于不再劝父亲。于是,父亲大包小包地带着母亲上路了。我是女儿,我懂得我的父亲。就如大学开学时,从未出过远门的我,执意不让父亲送,一个人只身北上,母亲哭着闹着向父亲求援,父亲缓缓地点了一根烟,抬头看了看我,深邃的眼眸里是满满的信任:“妞儿,你去吧!注意安全。”母亲当即就骂开了:“你这个‘败家子’,你不但不劝,你还……万一妞儿有个三长两短……”就在父亲带着母亲南下的那一晚,我看着窗外的月亮,胡思乱想,当年,我也是让父亲守了一夜吧!
　　终于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说已经安全到达,兴高采烈地向我描述着一路的行程:车上没有座位,父亲便将行李铺到火车过道上,让母亲坐上去。一夜的长途跋涉,母亲偶尔睡一会儿,父亲却守在母亲身边,守着一堆行李,整夜未眠的……我的眼前出现双亲在拥挤车厢的画面,心痛到无法呼吸,却听到电话那头母亲对父亲吼:“你真是‘败家子’,你对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不能说点好的……”
　　如今,父母已经在城市里生活3年了,就是这个连火车都没有见过的小老头带着他的小老太去了广州这个繁花似锦的地方,终于见识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也曾坐过火车,也曾被小偷偷过钱包,也曾在商城第一次乘电梯时差点跌倒,也曾牽着母亲小心翼翼地穿过灯红酒绿的十字路口,也曾在小酒馆三五工友点两碟小菜喝几瓶啤酒……我无法想象父亲吃过怎样的苦头,就像我每每看到那些背着重重的行李,脊背弯弯的路人,我都会忍不住地回头去看,都会忍不住地想去帮他们扛行李。可是,父亲不觉得苦,他很享受这些独特的历程,并很愉悦地将这些故事津津有味地讲给那些依然没有坐过火车的村里人听。
　　今天是母亲的生日,我给母亲打电话,寒暄过后,母亲偷偷地告诉我:“你爸爸说现在年轻人买房困难,趁我们现在还有一些力气,可以多赚一些钱,等将来你们姐弟结婚买房时我们也能支持一下……”我猛地一阵心酸,立即抬头看天。末了,我强装笑颜问母亲:“爸爸有没有什么表示啊?”母亲哈哈一笑:“你爸给我买了一朵玫瑰花,花了20元,说了不让他买,真是个‘败家子’……”
　　母亲的话还似当年,我却第一次听到话里的娇嗔,似少女的娇羞。
　　(编辑/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