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安静的火线上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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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2日,值班小组医生在武汉协和西院13楼东病区走廊合影(从左至右依次为张心刚、王晓静、王俊、张健)

  2020年1月23日,張健第一次用手机拍下了“全副武装”的自己。他是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简称“中国医大一院”)重症医学科的住院医师,当时正要参与救治一名沈阳的新冠肺炎确诊患者。
  此后,中国医大一院陆续派出多支医疗队支援武汉。2月9日,张健加入院内第三批医疗队,当晚,30名医生、30名护士由中国医大一院党委书记王振宁带队,从沈阳出发,抵达“风暴眼”武汉。
  经过一个白天的准备,2月11日,医疗队正式接管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西院(简称“武汉协和西院”)13楼东病区的50位病人。他们的工作是降低疫情病亡率的关键——在重症隔离病房,救治重症和危重症病人。

两小时的赛跑


  医生们步伐很快,来往于17个病房和医生办公室之间,眼睛盯着患者、仪器上的参数,以及走廊上那块滚动着呼叫信息的屏幕。
  张健没有心思计算每个班次自己要走动多少次。在重症隔离病房工作,就像在安静的火线上穿梭。
  医疗队进驻的病区位于武汉协和西院的一栋大楼里,整栋大楼因防疫需要经过了系统改造。
  接班前的两三个小时,张健就不再进食和饮水,这是进入隔离区的必要选择。穿戴防护设备一般要花半个多小时,进了隔离区,就尽量不回头。
  厚重的防护设备、起雾的护目镜,让张健觉得自己像是在高原工作,有时会出现乏氧状态。
  “医生一个班次6小时,鉴于护理强度大、暴露风险高,护士一个班次4小时。”张健对《瞭望东方周刊》介绍。
  2月14日,张健与中国医大一院麻醉科主治医师王俊、心血管内科副主任医师张心刚,以及武汉协和本院的医生王晓静,迎来了接管病区后的第三次合作。经过前两次的磨合,这个临时组队的小组已有条不紊。
  快速磨合是为了应对可能随时到来的危机。
  当天交接班时,一名危重症患者病情告急——新冠肺炎导致了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患者氧合指数持续下降,在上了呼吸机、吸入氧浓度达100%的情况下,病情仍未改善,指脉氧最低降到了72%。

  “ 尽全力救治, 做好ECMO 治疗的预案。”王振宁的话言简意赅,前半句说给病房内,后半句说给病房外。

  诊疗方案靠微信交流,手机屏幕上的对话密集而紧迫。在病房外,治疗组专家栾正刚、刘璠向王振宁汇报并提出“上ECMO治疗”的建议。
  ECMO即体外膜肺氧合,也称“人工肺”。这种医疗急救技术创造过许多转危为安的奇迹,但是,ECMO上机相当于一场手术,不仅考验技术,也考验配合。
  “尽全力救治,做好ECMO治疗的预案。”王振宁的话言简意赅,前半句说给病房内,后半句说给病房外。
  病房外,领队、专家、护理领队,进行着紧急人员集结和物资调动。病房内,一线值班医生正调整着治疗策略。
  王俊的专长是麻醉,要通过对镇静镇痛及肌松药物剂量的调整,避免人机对抗,防止呼吸机与患者自主呼吸不协调而造成危害。镇静后,患者血压下降,又通过应用血管活性药物治疗等来稳定病情。
  指脉氧逐渐上升至96%——这是一个好现象,暂时不需要ECMO治疗了。
2月22日,张健在武汉协和西院重症隔离病房内检查患者情况

  实际上,病房外的ECMO团队已集结待命,患者随时可以上机,就连上机后的护士排班都安排好了。
  患者从病危到病情平稳,只过去了两个小时。
  “虽然没上ECMO,但患者病情稳定,一切的努力就值得。”张健说,“实际上,整个团队中很多人之前都不熟悉,却能在这么短时间里默契配合、快速准备,让我很惊讶。”

意料之外的事件


  “14号的白班,病房里就像‘开锅’一样。”护士们不停呼叫医生。张健说,“我们四人在病区里走来走去,每个人都有活干,刚回到办公室把医嘱加上,马上就去处理别的问题。”
  重症和危重症患者多为高龄,基础病多,诊疗比单纯的病毒性肺炎复杂。病区里两个相对年轻的患者则更加特殊:一名35岁的女性患有红斑狼疮,另一名40多岁的男性慢性肾功能不全,需要规律性透析。
  这些情况,团队在接管前已有所了解,尚能在诊疗指南的框架下有的放矢。但意料之外的事件则直接考验着医生的临场判断能力。
  一名处于恢复期的64岁女性患者,在张健值班时突然出现呼吸困难。
  张健赶到她的床边时,患者呼吸极度窘迫,嘴唇发紫,他一边让护士将双鼻道吸氧改为面罩吸氧,进行心电血氧监护,一边筛查病因。
  这时,患者忽然丧失意识。邻床就是患者的丈夫,同是新冠肺炎患者,看到妻子情况危急、医生迟迟未用药,一时情绪激动,径直朝张健走了过来。
  “你要冷静一点,现在只有我能救她!”张健的话,稳住了患者焦急的丈夫。
  在无法听诊的状态下,问和看是了解情况、明确病因的主要手段。仔细询问过后,张健得知,患者刚刚去过卫生间,回来之后便喘不上气。
  “患者以前得过什么别的病吗?有过敏或哮喘吗?心脏有没有问题?”张健问。   “以前闻到农药味喘不过气来,休克过。”冷静下来的丈夫说出了关键线索。
  张健判断患者是过敏性休克。抢救开始推进:肾上腺素、甲强龙静推,快速扩容。同时请示上级医师,完成气管插管准备。有针对性的及时抢救让患者逐漸好转,恢复了意识,也避免了气管插管这一有创治疗。
  完成抢救后,张健去查看了卫生间——原来患者对含氯消毒液过敏。回到办公室,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隐隐颤抖。如果患者的丈夫和他有了肢体冲突,自己可能有暴露风险,患者也会失去救治机会。
  “出了意外,医生可能会受害,但患者是一定会受害的。”张健说,“能把她救过来是我很欣慰的事,患者苏醒之后,家属也对我表示了歉意和感谢。”
  在数万名新冠肺炎患者中,任何小概率事件都有可能发生,这种时刻,对细节的关注和迅速的判断,将决定诊疗成功与否。
  对于医患关系,张健对本刊记者说:“救治时我没有及时解释。家属很焦虑,我非常明白他的想法。人与人之间出现误会,互相回避和针锋相对都不是解决办法,把话说开,相互理解、彼此接受才是最好的。”
  结束了“开锅”一样的白班后,张健迎来了自己的生日。他在朋友圈里写道:“无数次幻想过30岁会如何,没想到今天到来得这般不同。”

  “你要冷静一点,现在只有我能救她!”张健的话,稳住了患者焦急的丈夫。

重症隔离病房里的高效运转


  科学的治疗与患者的意志,是与新冠肺炎搏斗时的左右手。
  身处重症隔离病房,患者更易陷入恐惧与焦虑之中。“医生除了第一时间去看患者,也要了解是病情真正有变化,还是心理因素造成了心因性不适。如果是心理问题,就需要我们劝慰。‘话疗’在日常工作里也占了很大一部分时间。”张健说。
  病毒性肺炎本身是一种自限性疾病,但对于基础病较多的患者来说,感染带来的问题不仅是肺炎,而是一触即发的“系统性危机”,因此,这些患者格外需要精细化管理和密切治疗。
  进驻病区后,医疗队需摸清每个患者的基本状况,根据病情将患者分为重症、危重症。在诊疗指南的指导下,专家负责总体统领,起“秤砣”作用,而主治医师会制定治疗方案,值班医生在值班状态下执行治疗方案,保障患者安全。
  另外,医疗队采取分组值班制度与三级医师查房制度相配合的手段,对病区患者进行管理,每个值班医生除了要诊治交接班患者,也要对自己所管床位的患者进行精细化管理和诊疗。
  张健所在的值班医生小组里,四个人各有所长。“值班时互相取长补短,有需要时挺身而出。”
  需要气管插管,王俊是第一人选;张心刚处理心衰、控制血压更有经验;张健在重症医学科常常处理重症病毒性肺炎患者,接触危重症较多;王晓静熟悉所在地情况,同时可以帮助其他医生尽快熟悉病区配机系统。
  张健所在医疗队于重症隔离病房里的高效运转,是全国驰援下武汉医疗一线的缩影。每支医疗队管一个医院病区的患者,进行“承包制”般的分工,这对于降低死亡率意义重大。
  武汉已处于抗击疫情的“大会战”阶段,此前医疗资源超负荷运转的紧张局面,逐渐趋于缓和。仅在张健加入医疗队那天,全国共有41架包机运送了约6000名医护人员降落在武汉,仅在武汉协和西院,就有11支医疗队前来支援。
  “武汉的情况比我们来之前预想的好很多。城市整体有序,救治体系也建立起来了,我们一线的生活和医疗物资也有所保障。病房之外,在看不见的地方,很多人都在为此努力。”张健说。
  驰援武汉的不同医疗队,也在交流着经验。“大家的感受是,患者经过支持治疗,有明显好转。”
  让张健感到欣慰的是,目前医疗队接管的50位患者,还没有不幸去世的,且有部分患者第一次核酸检测转阴,有望出院。他在沈阳参与救治过的患者,也都痊愈出院了。
  “我感觉可能还要在武汉待一段时间,等武汉的整体情况稳定、本地医疗资源能够解决问题的时候,我们才会撤离。”张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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