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作好失去一切的准备，或许我永远也不会谈及此事。”徐智贤在首尔市中心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说道，“我甚至想过等一切公开后，再也不走出家门。”2018年1月29日，这位女检察官在韩国最受关注的电视节目中公开谴责了对其实施性侵犯的地方法官。此后一年半，反性骚扰运动MeToo在韩国接连展开，女性勇敢地站出来揭露她们所遭受的性侵犯。这是该国女性在这片保守的父权制土地上，第一次为自己大声疾呼。令人欣慰的是，司法系统最终受理了她们的申诉。

道阻且长

　　徐智贤案件可追溯到2010年10月，当这位女检察官出席同事父亲的葬礼时，陪同法务部长的高级官员安泰根在她旁边坐下，抚摸她的臀部与胯部，骚扰持续了很长时间。“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徐智贤对记者说，“我不敢相信所发生的一切，当时我周围还有很多高级官员，但他们都视而不见！”
　　事件过后，受害人曾做了内部申诉，要求对方致歉。“我是通过中间人提出这一要求的。”她说，“如果在如此保守的工作环境中公开提及此事，我就无法再继续工作了。”她的要求并没有得到答复。尽管其业务能力无可指摘，但在2015年，她还是在非自愿的情况下被调职到地方法院，被迫接受一个低于其专业水平的职位。“这是侵犯者对我的报复，”她说，“他那时刚刚获得了人事调动的决定权。”徐智贤对此痛苦难耐，尤其当她听到侵犯者还自诩圣洁、高声请求宽恕时，更觉难以忍受。然而，这已不是安泰根的第一次丑闻了。2017年，他还曾因受贿被法务部免职。

　　2019年1月23日，徐智贤在公开其遭遇一年后，于首尔中央地方法院获得胜诉。但侵犯者安泰根最终被裁定为滥用职权和非法将他人调职，而并非那早已超过诉讼时效的性侵罪。“我对这一判决已经感到挺欣慰了。”徐智贤说，“这条道路是艰难而漫长的。”

惊愕的韩国人

　　“一开始，我是在公司内网上公开了自己被性侵的遭遇，以证明我身上发生的一切。”徐智贤说，“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此事，媒体也立即跟进，当天我就收到了JTBC电视台的访谈邀请。当时正犹豫是否应邀的我发现法务部网站上的公报称我的调职并不存在任何问题，我随即决定参加晚间的新闻节目。”
　　时间的流逝和长期的心理治疗让徐智贤打破沉默：“我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我的错。哈维·温斯坦案（2017年10月，《纽约时报》和《纽约客》曝光，美国著名电影制片人被数十名女演员指控强奸和性虐待）和MeToo运动，让我不再有愧疚感。”
　　数百万韩国人在电视屏幕上见证了这位检察官的证词与眼泪。“她的话语触动了韩国人的心灵，这标志着一个关键转折点。”在徐智贤事件后，发表了《不可磨灭的女权主义》一书的作者尹智英分析道，“即便如此睿智、杰出的女性检察官，也可能成为性骚扰的受害者。检察机关则变成了性犯罪的孵化器……”
　　其他受害人也緊随徐智贤的脚步，大胆揭露名人的性侵罪行，其中甚至包括知名政治人物。安熙正因被其秘书在JTBC的节目中指控强奸，于2018年3月辞去韩国忠清南道知事一职，并在当月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6个月。要知道，这位总统候选人当时才刚刚公开了自己对MeToo运动的支持。
　　电影制片人、导演、作家……文化界也是污点重重。在徐智贤公开其遭遇几周后，曾有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韩国诗人高银也遭遇了性骚扰指控。现年85岁的高银因支持民主运动，曾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多次入狱，并遭受酷刑。他被视为韩国的民族英雄。一位著名作家崔莹美在其诗作《怪物》中含沙射影地控诉了高银对年轻女性的性骚扰行为，她在诗中给高银起了一个代称，但媒体普遍认为诗中描写的就是高银。

　　几天后，首尔的一家大型图书馆关闭了高银的特别展馆，教育部也决定将其诗歌移出韩国教科书。随后，他以诽谤罪进行反诉，对受害者们造成了巨大威慑。但法院驳回了他所提出的10亿韩元的赔偿请求，并在调查结果中指出，尽管他所遭受的指控已超过诉讼时效，但证词依然可靠。
　　这样的结果让身为职场性暴力案件的专业律师李润右倍感欣慰。徐智贤事件后，她几乎要被堆积如山的代理请求压垮了，“由于无法受理全部案件，有时我会推荐受害人去其他律所。”她说。

令人信服的判决

　　最近，在李润右受理的案件中，一名在YouTube上积累了一定人气的摄影师被指控在拍摄过程中骚扰年轻女性，最终被定罪。李润右还代理了24岁的前柔道运动员申裕永在高中时曾被自己教练性侵的案件。申裕永的案件并非孤例：自MeToo浪潮开始以来，教练性侵运动员的新闻多次在韩国报刊登上头条，体育部对此致歉，并展开调查。 　　数十年间，韩国虽已成为世界上的发达国家之一，但在推进男女平等方面却仍然有很长的路要走。尽管与男性接受了同等教育，韩国女性却甚少担任管理岗位，而那些敢于发声的人却为此付出了重大代价。
　　李润右对此深有体会，在开办自己的律所前，她曾因揭露上司的性骚扰行为而遭到前雇主处分。在她看来，有几个因素可以解释韩国人突如其来的言论解放：“首先，这是社会阶层较高的女性第一次对性侵遭遇公开发声;其次，互联网和社交网络的存在使得女性的证词大规模发酵;最后，MeToo运动之前，大规模游行示威曾使被控腐败的前总统朴槿惠下台。因此，人们深信，只要团结一致，便可改变这个社会。”
　　MeToo浪潮激发了人们的愤怒。2018年，女性示威活动在韩国接连展开。同年八月，70万游行示威者聚集起来，谴责Molka现象——指在公共场所安装针孔摄像机，偷拍女性更衣和如厕等行为。韩国总统文在寅呼吁，要对偷拍者实施更为严厉的制裁。

　　“几乎所有女性都经历过这种事，”徐智贤说，“我们是社会体系的受害者。”“男性并未平等地看待女性，而更多地视女性为需要被保护的物品甚至敌人。”李润右遗憾地说。“这种不平等深深地刻在我们的潜意识里。”尹智英补充道。
　　MeToo浪潮推动了社會变革，政府决定给予骚扰案件更长的刑期及诉讼时效，法院也参与其中。徐智贤说：“此前，受害人必须证明自己进行了生理上的拼死抵抗，强奸案方才成立。”
　　法院的判决大大鼓励了韩国媒体界，促进其继续对性侵事件保持关注。2019年7月初，著名主持人金成俊在地铁中因偷拍被抓后辞职。之后，几位K-POP歌手因性侵、偷拍并分享淫秽视频而遭起诉。
　　尽管徐智贤仍是检察机关的一员，但仍未重返岗位，她还在等待司法机关的判定。不过，自出现在电视上以来，她收到了数百条来自年轻女性的信息。“我在街上遇见过她们当中的很多人。有时，她们流着眼泪告诉我，是我给了她们勇气与希望。”徐智贤对记者说，“这正是我公开自己遭遇时想要达到的目的，我想要告诉与我有相同经历的人，这并不是她们的错。”
　　[编译自法国《快报》]
　　编辑：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