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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就像汽车。”
帕特里克对我说后，这句话就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了。这是他的天分之一：他口中会迸出一些话，让你先觉得无理，但经他解释后，你会用全新的眼光——帕特里克的眼光——审视这个世界。我们相识多年，他第一次说“人就像汽车”是在新车展销厅里。那是一句不经意的话。但当我扬起眉毛，他猛地伸出大拇指对着停车场，对着那一排在阳光下闪耀的轿车和SUV——它们的身形如受阅士兵般完美无瑕。
“你认为我在开玩笑？得了吧，特里。你整天都在和汽车打交道，肯定知道我说得对。”他轻轻弹掉阿玛尼夹克袖口上的灰尘，“看那辆肌肉型跑车。如果用我的眼光来看，不过就是台丑陋的机器。那家伙咆哮启动时，你最好悠着点。”
我大笑起来。还是那个帕特里克，他总有本事逗得人大笑不止。他从来不需要鼓励，现在他谈锋甚健。
“你看到那边那位苗条的车模了吗？真是优雅时髦。但要当心点，不能相信她。”
“她长得挺像奥利维娅·卢姆，”我插了一句，“还记得在巴厘岛那个晚上你给我的警告吗？你告诉我和萨拉-简在一起会好些。哦，我想知道奥利维娅后来怎么样了。”
突然间，我们旧时的友情被重新点燃了。
帕特里克的表情变了，好像颧骨上的皮肤骤然绷紧了似的，但他依旧保持着微笑。虽然同为年轻人，但我还是嫉妒他一口亮闪闪的白牙，一看就是做过牙齿美容。他开口讲话了，语气还是那么富有激情。
“说实话吧，特里，我娶了她。”
“哦，这就对了。”
有那么一刻我感到脸烧得厉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奥利维娅很漂亮，帕特里克早已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多年前，他有个绰号叫“幸运的帕特里克”，每个人都这么叫他，甚至恨他的人也是如此。有几个尖酸刻薄的家伙的确痛恨他，嫉妒他打几个响指就能招来任何女孩。这其中包括奥利维娅·卢姆吗？当帕特里克在那个离别迪斯科晚会上，告诉我她是个讨厌的人之后？
坦白地说，我一直认为自己配不上奥利维娅，但那晚几杯酒下肚后，我壮起胆子向帕特里克吐露想请奥利维娅跳一支舞。他警告我，她没心没肺，又自私自利。他说她曾用铅笔刀在手腕上划了几道口子，还吞食了安眠药，被紧急送去医院洗胃。因为无法摆脱抑郁情绪，她开始服用百忧解，最终成了一个性情捉摸不定的人。
我整个晚上都在角落里和萨拉聊天，不时还讲些笑话来逗她开心。她刚跟帕特里克表白过，但没得到回应。六个星期后我向她求婚，她同意了。我亏欠帕特里克的太多了。他警告我的话和他因为萨拉所玩弄的花招改变了我的生活。
我向他咧嘴一笑——男人之间那种默契的笑，“幸运的帕特里克，嗯？”
“是的，”帕特里克说，“我很幸运。”
“她是班上最漂亮的女孩，”我快言快语，“显然我没机会。你这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让我免去了尴尬。祝贺你们走到了一起。”
“要知道，特里，你真是没变。”
“你难道不这样认为吗？”我把这当作一种恭维，但对于帕特里克的德行你还真不能肯定，甚至还在十七八岁的时候他就睿智有加了。
“当然不是，”他向我保证，“你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即使你把舵不稳，而这种把舵又时不时让你失望，你还是又聪明又可靠。”
我没有感到不悦。为帕特里克感到不安没有意义。你别想赢他，他转换立场的速度堪比法拉利跑车。再说他是对的，我有时做事用力过猛。比如我会为了超额完成销售额，去尽力达成一项困难的买卖。在一次试驾新型轿车时，我弯拐得太快，差点被吊销驾照。我知道我该悠着点来。
“再见到你真棒。”我说。
我说的是真心话，不仅仅是因为他在考虑买我们的顶级轿车——如能达成这笔交易，我可以得到一大笔提成，成为本月的销售冠军，从而赢得罗马周末两日游的奖励，费用全由公司支付，萨拉也可借此提提神。还有，我开始思念起帕特里克来了。我们在大学预科学校毕业时聚会过。我俩都不喜欢搞学术，觉得再花几年时间在大学里东游西逛，就为了帮政府拼造就业数据，完全是浪费时光。我们热切盼望能进入社会挣大钱。虽然只在预科学校相处了六个月，但帕特里克像一个聪明的兄长，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他说他要去做销售，由此启发了我的职业规划。我不用费口舌说他的业绩比我好多了，从他穿的高档西服和戴的瑞士名表就可以看出。
他朝停车场点点头，“我們走近点去看看，行吗？”
“你会喜欢它的。”
我们像旧时那样并肩踱到阳光下。我向帕特里克介绍了车的特点。当挂上挡试驾时，我信心满满地加快了速度。我觉得我卖的不是汽车而是梦想。我对汽车宣传手册的用词倒背如流，它们不断涌入我脑海，让我能脱口而出：这款车外观流畅优美……悬挂、底盘、引擎的搭配浑然一体……拥有15个扬声器的顶级音响让你如临音乐厅……智能座椅加热……超声波传感器完美泊车……实时卫星导航……双排气管发出的声浪雄浑有力……技术顶尖……动力可控……
这些撰写豪华轿车宣传册的男人——也有可能是女人——简直是21世纪的诗人。我在借用他们的措辞时，有那么几分钟觉得自己像个演员，在演莎士比亚的舞台剧。我好奇如果莎翁还活着，他会写些什么，他肯定不会写《暴风雨》和《裘力斯·恺撒》这种乏味的戏剧。
“你觉得怎样？”当我们把车开回停车场时，我问他，“这应该是你试驾最顺畅的一次体验吧？”
“是啊，是啊。”帕特里克用长长的手指抚摸着真皮座椅。不知怎的，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他爱抚奥利维娅苍白脸庞的画面。“这车不错，那我们来谈谈价格吧？”
我抓住他的手臂，“和你谈交易，我敢肯定我们能整理出些特别的东西。”
他带着渴望的眼神向我笑了笑，就像一个长得肥头大耳的男人在打一块尚未启封的巧克力的主意。
“特里，你已成了一个优秀的推销员——说你是顶尖的推销员之一也不为过。我能想象得出你和其他顾客在一起时的场景，你就像一个发现鱼已经上钩的垂钓者，在挑逗他们。” 当我们谈论价格时，他的话让我很高兴。我知道帕特里克是一个技巧丰富的谈判高手，我也尽力向他展示了我的本事。我想到了伯纳德，他是一个销售代理，和他一起工作，就像一个喜剧演员和一个苦着脸的配角一起演戏似的。我用了各种诡计，以使我的利润能达到最大化。但我的策略不太成功。因为半小时后，我以从没有过的最大折扣与他签了售车合约，佣金比我希望的要少很多。即使是伯纳德也没法和帕特里克比。我能看出帕特里克为什么不再从事销售业了。他已赚得盆满钵满，可以开创自己的事业——金融服务业了。那天，当他听到伯纳德打电话给我，希望我能投资帮助他获得设立办事处的授权时，帕特里克说他可以为我的投资提供一个绝佳机会。他非常乐于给我设计一个风险均衡的个人理财计划，作为对我行事公正和在销售价格上态度灵活的回馈。
告别时，我开玩笑地说他让我和萨拉失去了一次去罗马度周末的机会，他笑了，让我向她代致问候。
“一个可爱的女孩，你娶了她是对的。我记得很清楚，她有一头瀑布般的披肩红发。帽子底下全是激情，嗯？”
他狡黠的眨眼并没有让我觉得尴尬，他对我妻子的首肯也没有让我感到畅快。这么多年来，我对他在毕业舞会前几个月中对萨拉的不闻不问已没多少印象了。我不想因为他对萨拉的拒绝，就认为她或我自己不够好。但萨拉一直对此耿耿于怀，这就是我们不再和帕特里克联系的原因，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勉强做出的牺牲。我不知这样做是对是错，不过，能和她在一起已经足够了。
我满足地笑了，“这样说吧，我对我的生活没有怨言。”
“很好，真的很好。那么……”
为人要坦诚的念头让我想多说几句，于是我告诉了他萨拉流产的事。他神色严肃起来，说道：“真让人伤感。”然后他告诉我奥利维娅还不想要孩子，她还没有准备好。不过他觉得没孩子也不错。他想让我分享对生活的信心，这有点谄媚的味道，他谈论萨拉的方式也是如此，好像她的健康对他来说比对我而言还重要。“是的，记着代我问候她，不要忘了告诉她幸运的帕特里克问候她。”
“我会的。”我说道，满脸放光，“书面材料弄好后我就给你打电话。”
这是一个成功的男人，有钱，有地位，有漂亮的妻子，但却没失去慷慨的本性。我会珍惜和他的友谊。
“谢谢！”他抓住我的手，“很好，特里。我听说你干得不错，但不知道你干得究竟有多好。我们要经常联系。”
“太对了。”我的语气听起来肯定像年轻人一样急切，但这没关系。他和我往回走了很长一段路。“我们找个时间聚聚怎样？”
“我们四个？太好了，就像回到了旧日时光。”
其实我不是这么想的。让奥利维娅和萨拉也来？不，不可能会像回到了旧日时光。这只是一个比喻，我知道他的意思。时间是医治病痛的良药。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萨拉说，“我真的不觉得。”
她坐在厨房的一条长凳上，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睡衣。我一直喜欢她精心打扮自己时的样子，注重外表是很重要的。但自从流产后，她变得喜怒无常，对什么都不在意了。洗碗机坏了也懒得叫人修，水槽里没洗的餐具已经堆积如山。
“你曾经追求过他。”我提醒她道。
“那是以前的事了。”她说，“不管怎样，我最终是和你走到了一起，不是吗？”
“你别把这事想得太严重，又不是被判坐牢，听我说，就一个晚上，行吗？我没有说要请他们来家里，设宴招待他们，就找家酒吧，大家见见面，以后你就不用再见他了。”我打趣道，想提起她的精神。
“但你会一直和他见面的。”
“那有什么关系呢？他帅气又聪明。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位难得的朋友。”
“简直没法和你争辩，是不是？好了好了，你赢了。”她两眼盯着天花板，长叹一声，“销售人员总是一条心，是吗？”
我向她靠过去，试图解开她睡衣最上面的扣子，但她把我推开了，就像赶走一只苍蝇。
“我昨天告诉过你，我需要一些私人空间。”
我自然依了她。最近两三个月里，她动不动就流泪，有次气极了，还无缘无故地掴了我一巴掌。就像她贪婪读过的那些杂志的问题书页上写的那样，我需要给她时间。她读了很多关于生活辅导和释放个人潜能的书。专栏作家已承诺给予她通向幸福的秘诀，但她仍在寻找。我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候，表示关心，这太公平不过了。
萨拉可能曾对和帕特里克及奥利维娅见面五味杂陳，但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她没让我失望。多年来第一次，我们为去镇上做了准备，她提起兴致化了妆，而且穿了我特意给她买的那件凸显身材的新衣。我们不能一直沉浸在悲哀的情绪当中，我们得向前走，这是我的哲学。
这个晚上过得比我料想的还要顺畅。帕特里克状态极佳，逸闻趣事像泉水一样从嘴里涌出，滔滔不绝。他当着女孩的面对我机敏的谈判技巧表示了祝贺。“我认为我有胡扯的天分，”他说，“但特里对自己所售的车很熟悉，你知道他有能力扭转英格兰的命运。”
我已有很久没有看到萨拉那样笑过了。奥利维娅则一直缄默不语，像以前一样神秘。她说着神秘莫测的多音词，对我还是像我们18岁时那样漠不关心。我偷偷瞥了一下她的手腕，上面有红色的伤疤，显然是最近而非以前自残留下的旧伤。我急忙把目光移开。她的眼睛整晚都锁定在帕特里克身上，不过他似乎并没有感到不舒服，反而表现得像期望她这样做似的。
萨拉努力寻找着话题，“我希望有一天医生宣布我的病好了，又能出去工作了。”
“特里告诉我，你眼下在做房产中介。”帕特里克说，“我最后那个私人助理离职后，我一直想让奥利维娅做秘书，给我的生意帮点忙，但她说不合适。”
奥利维娅饮尽了杯中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要照看房子。”
“我想是豪宅。”我欢快地说。
“有七间卧室，五间会客室，一个地窖，还有一套供老年亲戚住的小房子。”帕特里克说，“显然并不是因为我们有一个奶奶。”他说了地址，虽然没去过那儿，但我知道这地方。一条长长的弯曲车道一直延伸到大门口，路两旁是茂密的杜鹃花灌木丛。 奥利维娅飘逸的黑发比我印象中的还要柔顺，宛若丝绸，但她柔美的面颊毫无血色。我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坐在教室后面为她着迷的时光。我本该认真听讲，听老师宣讲某个我已经忘记名字的作家的箴言。他常说所有动物都是平等的——学了这么多，我就记住了这么一句。当然，我们所在的世界其实是不公平、不公正的，但不必为此郁闷，只要尽力而为就行。美貌如金钱一般，并没有公平地分配给我们每个人，有多少女人能与奥利维娅的优雅媲美呢？但我告诉自己，我比帕特里克幸运。容貌是很重要，但一个男人从妻子身上不能索取过多。
我们结婚的头几年，萨拉是个称职的妻子。但事情不是一成不变的，人和车都是如此。我本想好好经营家庭，但失去孩子让我们崩溃了。在酒吧的这个晚上，我看到萨拉恢复了生机，就像睡美人从沉睡中醒来。我得感谢帕特里克把我以前的妻子送回了我身边。
对我俩来说，帕特里克的友情犹如一剂长生不老药。他给了我大量关于房产市场的内幕消息。他的消息很靠谱，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把父母留给我买房的钱换成了他推荐的房产。就像他指出的那样，即使把现金保存在地砖下也不是完全没有风险。毕竟，如果你错过了高额回报，那么你所做的投资决定就是不明智的。
萨拉的眼睛已恢复光亮，面颊也红润起来。当我调侃她说，这些年来她甚至都不想正眼瞧瞧帕特里克时，她承认事实证明自己太小心眼了。她甚至为我们将在自家露台上主办一场户外烧烤派对而高兴，这样的话就可作为对上次帕特里克家中晚宴的酬谢。当时奥利维娅没有亲自下厨，而是聘请了高级厨师。这无所谓。我坐在帕特里克的一位客户旁边，聊着一款新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帕特里克则陪着萨拉，给她讲金融服务业阴暗的一面。
我请了伯纳德和他的妻子也来参加烧烤派对。在嚼完最后一根热狗时，我发现自己和奥利维娅正站在一起，她仍和平常一样沉默寡言。我喝了很多烈性红酒——最上等的特斯科红酒。也许我对露台石板如何难铺说得太多了，她不停地越过我的肩膀观望帕特里克，而他正在和萨拉及客人们分享一个笑话。她没在意——这比她在意或暴怒还糟，那简直就是彻彻底底的粗鲁。我发现自己想激怒她，想让她产生某种反应——什么反应都成。
“我应该坦白，”我用纸巾擦去脸上的番茄酱渍，“這样我的良心会好受些，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这么想。”
“哦，是吗？”她没精打采地扬了扬眉毛。
“这事关系到你和我。”我斩钉截铁地说。
她刻意地微微皱了皱眉。一片弗吉尼亚爬山虎叶子从藤架上垂下来，似乎让她更加忧心。她轻轻把它从脸上拂开，嘀咕道：“你和我？”
我掩住口不让人听到我打嗝的声音，但我不确定她是否注意到了。“我是说，我们在上大学预科学校时听到了有关你的一件事，一件严肃的事情，不知你知不知道？”
“哦。”她淡淡地回道。
我本想挑起她的兴趣，但显然我过于乐观了。不过不要紧，既然挑起了话题，我会说完的。“奥利维娅，你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女人，帕特里克是一个幸运的家伙。”
“你真这么想？”
我向她那边凑了凑，差点摔倒，但我稳住了身体，“是的，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他认为人就像轿车。在我看来，你就是一款高性能车。”
她凝视着我的双眼，好像是第一次看见它们似的，“你的妻子比我记忆中的要漂亮，这我可能以前就知道。”
我可能以前就知道？她说的就只有这句吗？我困惑地望着她，还没来得及问她是什么意思，一条有力的胳膊已搭在了我肩上，同时帕特里克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这么说吧，特里，你这么一直霸占着我老婆会让我起妒心的。”
我能闻到他呼吸中有酒精的味道，身上还有刮脸后的刺鼻气味。他又说话时，我听到了萨拉银铃般的笑声。
“你过去总喜欢盯着漂亮女士看，对不？”
后来我们有次在离汽车展销厅附近的一家印度餐厅聚会时，帕特里克给了萨拉一份工作，邀请她担任他的私人助理。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谈到这一步的。上一刻他们还在闲侃她下周回去工作的打算，下一刻帕特里克又感叹道，找个懂管理的女人帮他工作是多么重要。他说，他需要一个靠得住的女人，谁能比老朋友更合适呢？
我瞥了一眼奥利维娅。她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只是给手中的餐巾纸打结，让它看起来像绞刑具。她像往常那样凝视着丈夫，好像我们这些旁人不存在一样。
我本以为萨拉会断然拒绝他的邀请。她原在房产中介公司担任部门副经理一职，经理休假时她代为行使权力，退休金也很不错。但帕特里克的吹捧让她昏了头，她欣然接受了这份工作。
要让帕特里克中规中矩将是一个挑战。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帕特里克就叫来服务员，要了瓶香槟酒。看看萨拉的脸他就知道事情搞定了，只是没提薪酬，更不要说病假工资和假期津贴了。
不过我不该担心这些。两天后，帕特里克给了她任命书。条件非常优厚，实际上，她的工资比我的还要高。当我指出这点时，帕特里克很肯定。
“特里，我敢肯定她值得这么高的工资。老实说，我这个老板需要她随时在我身边帮忙，所以我还准备支付附加费用呢。”
我飞快看了妻子一眼，“我不认为……”
“没事的，”萨拉拍了下我的手，“那会是个新环境，一个全新的开始，我都等不及了。”
“但是你不觉得……我意思是，在家待了这么久之后……”
“我已做好准备了，”她说，“我已经聚集了力量。亲爱的，你对我真温柔，但我不愿意一生都被包裹在棉絮中，被你呵护。”
“别担心，”帕特里克对我说，“我会照顾好萨拉的。”
我不是因为一件小事，就怀疑帕特里克和萨拉关系不正常。我没有突然间产生疑虑，疑虑是随着时间不断增加的。就像每次驾车快速拐弯时，你听到车子发出微弱的异响。刚开始也许你不会在意，但过一阵后你发现每次都有这种噪声，你就不能忽略它了，只是安慰自己这没什么，不必惊慌，噪声迟早会自动消失的。当然它不会消失，永远不会。 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开始积累。她的内衣又开始变得皱皱巴巴，就像我们刚在一起激情四射时那样。起初我为此激动不已，还想着这是她忘掉流产事件的迹象。我晚上在床上想和她亲热时，她却总把我推开，说累了，被新工作搞得精疲力竭。但当我说，帕特里克让她陪同到爱丁堡去一周会见客户是不合理的要求，她却嗤之以鼻。她说这种陪老板出差的待遇不是每个新员工都能享有的，帕特里克给了她一个极好的发展机会，她不能也不会让他失望。
即使待在家里，她也是手机不离手。我在另一个房间忙碌时，她则用低得听不清的声音和帕特里克交谈。当我试着委婉地提醒她这不合适时，她却说客户的业务需要高度保密。我多次提议，我们四人再聚一次餐，但总找不到机会。显然奥利维娅身体欠佳。虽然萨拉遮遮掩掩的，我还是猜得出奥利维娅需要定期看心理医生。我说帕特里克也许想花更多时间陪妻子，但萨拉却说我不了解他。我的老朋友为什么这么热衷于工作？他不需要钱，他是想找一个安全阀，工作就是他逃离神经过敏的妻子的途径。
一天晚上，萨拉说她第二天一早就得起床，搭乘去巴黎的早间航班。帕特里克认为欧洲大陆充满了机遇，要去那里考察市场。
“你们带着相机吗？”我问道。
她皱起了鼻子，“不会有时间照相的，特里，你根本意识不到我们会忙成什么样子。连轴转，非常辛苦。每天都在开会，连午饭和晚饭都在谈生意。在一家酒店是这样，在另一家也是如此。我们是去工作，不是去旅行。”
“我给你打电话时，你总是很忙或者关机。”
“是的。实话说吧，我真的不想你来打扰我。顺便说句，我不用担心电话账单，出差的费用都是帕特里克买单。”
一个小时后，她的手机又响了。手机铃声《我会活下去》曾是我喜欢的音乐，但忽然间我恨起它来了。她回到厨房把门带上，我做了件不光明正大的事。我穿着袜子轻轻溜上楼，打开她一直在收拾的行李箱。里面装着我以前没见过的新鞋和名牌服装，还有一副皮毛手铐、一只金丝绒眼罩和一根鞭子。
等她终于打完电话后，我对自己的发现只字不提。有那么几秒钟我想到了要对此做出反应，但又没法面对。想想我与她针锋相对，她承认了又能怎样？如果我说她爱帕特里克，說和他相比我一文不值，又能如何？
我怎么能否认这些呢？幸运的帕特里克，每次都是他赢。
他们去巴黎的那段时间里我感觉麻木，如行尸走肉般在汽车展销厅工作。当顾客说起镇上的经销商比我们价格便宜时，我也不再在意。有天午餐时间，伯纳德给了我一本最新的汽车宣传手册，我看都没看就把它丢在桌上。我在厨房吃着提卡三明治，透过玻璃窗，忧虑地看着停车场里的汽车挡风玻璃上落满了雨水。伯纳德问我还好吗，我不置可否地咕哝了两句。
我当然感觉不好，我的妻子和最好的朋友背叛了我。更糟的是，他们把我当成一个蒙在鼓里的傻子。猛然间我明白了，帕特里克其实一直都是这种人，他利用人，抛弃人，就像他利用、抛弃汽车一样。
我决定采取行动。
那天晚上，帕特里克开车把萨拉送回家时，我还没有计划好怎么做。我看到他的车到了大门外，便走过去迎接他们。我这个又好又老的特里，一向可靠，我这样想着自己，勉强耐着性子向他们挥了挥手。
“旅途愉快吗？”
“很好，但工作很辛苦。”萨拉说。我从没见过她红色的秀发如此有光泽，皮肤也从没如此细嫩过。
“恶人无平安，”帕特里克惯常地咧嘴一笑，表示附和，“我真不知道，如果没有可信赖的私人助理，我该怎么办……”
“要我把行李给你拿下来吗？”我尽力做出一副幽默的样子，打断了他的话。
“当然了。”
他一边大声说一边笑，我瞥了眼萨拉。她以为我没在看她，便谨慎地看了帕特里克一眼。但他并没有被搞得狼狈。这真是个蛀虫——我看得出他认为事情已无转机。
那天晚上她向我凑了过来——她已好久没这样了。我叹息着说自己乏了便避开了。虽然我想要她，但在没弄清她是否会永远属于我之前，我不会再碰她。
两三天后我得知了真相。我不能凭一己之力把事情搞定，我得找个帮手，只有一个人能担此重任。不过我得巧妙地运用技巧来说服她。趁还没失去勇气，我拿起电话拨了帕特里克家的号码，等了整整一分钟才有人接。
“你好，有事吗？”
“是奥利维娅吗？我是特里，我们需要谈谈。”
“什么事？”她低声问，听得出情绪很低落。
“我想你应该知道。”
她良久后才说：“这么说，你终于还是发现了。”
“我想，你可能觉得我是个白痴，一个可怜的、天真的白痴。”
我想象得出她耸了耸肩。“那么……”
“就像我说的那样，我们应该谈谈。”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靠在你的肩膀上痛哭，还是你会靠在我肩膀上哭？”
“你能不能来我的汽车展销厅一趟？”我不打算被她的轻蔑左右。突然间，我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如此能左右人。“我们得有所行动。”
“你准备采取行动？”又过了一阵她问道。
“我3点在接待处见你。你就假装是个顾客，我带你去试驾，然后再决定怎么办。”
当奥利维娅开着她的菲亚特小型汽车到达时，伯纳德正透过玻璃向外张望。他认出了她，随后狠狠地瞥了一眼。我笑道：“我最终还是说服了帕特里克，给他妻子买辆新车。她已准备好了要做些改变。”
他扬了扬眉，“真的？小心点，年轻人，那家伙是个我行我素的人。”
“我们两人已认识多年。”我说，“别担心，我能应付她。”
五分钟后，奥利维娅坐在了一辆鲜橙色微型汽车的方向盘后。这辆车很漂亮，方向盘是合金的，尾门上方是小扰流器。从造型上看，你压根儿猜不到它是在韩国设计的，但这个下午我的重点不是卖车。
“萨拉不是第一个，对吧？”在一处红灯前停下时，我问道。 “这么说，你终于发现了？”
“这次和以往不一样，是吧？”
“你怎么会这样想？”她的声音毫无感情色彩，我都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不会再让他溜掉的。只是我现在才看清真相，多年来她一直为他而哀恸。他才是她所需要的，不是我。
她的眼睛盯着路面，“也许你说得对，这次和以往不一样。”
“你已经猜到了点什么吗？”
“他以前的几次出轨都没有这么长时间。不管怎样，他最后还是会回到我身边，但这次……”
我们把车开到公路上，离开镇子后加了速。
“我们该怎么办呢？”我问，“怎么阻止他们？”
“你想阻止他们？”
“当然。这难道不该是我的正常反应吗？”
“特里，他总是强迫你做事。我原以为你愿意忍受，是因为你认为他能帮你在投资项目中赚钱，以及他一直奉承你，让你觉得像个大人物。”
虽然不是什么长篇大论，但想想这个事实，她以前对我从没说过三句以上的话。
“我不在乎钱。”我激动地说。
“那就好，因为他不可能给你很多钱了，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
“什么？”
她的指关节在方向盘的衬托下显得愈加苍白。“他一直很懒，现在更没有时间把精力放在生意上，一心只想着你的妻子。债主们在逼债。小心，特里，债主有可能不但掏空帕特里克的钱，还要搜刮走你的钱。”
有那么两三分钟我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车窗外的电缆塔，塔臂向外伸展，像在申诉自己无罪似的。我觉得内心在隐隐作痛，我并不是一个天生有暴力倾向的人。原则上，我觉得在受到欺辱时把另一边脸转过去也可以。但忍让是有限度的，我受的侮辱已超出了我的底线。
“你可以阻止他，这就是为什么我想和你谈谈的原因。奥利维娅，不要哀号，我只是想把这一切结束掉。”
坐在她身旁，我脑中变换着各种念头，无法清醒地思考。我想到了一点：她要是自杀了怎么办？这不是个好想法。但从另一个角度想，她停止恸哭并最终自杀是迟早的事。我满足地想象着报纸头条会怎么写——不忠的金融家发现妻子自杀，被背叛的女人再也受不了了。萨拉和帕特里克的关系也会像这样。他们的关系会永远受损。我太了解帕特里克了，我确信他会结束和萨拉的关系，和另一个人——很可能是另一个人的妻子——重新开始。
但也许有别的解决方案，只是机会不大。伯纳德的话浮现在了我脑海里。他绝不是一个傻瓜，他有奥利维娅的手机号码。
一些标志散布在路旁的草地上，是警方对车速限制的执法警示，包括监控摄像头拍的画面，还有一个告示牌，上面写着有多少可怜的老司机在超速时被逮了个正着。这些都跟奥利维娅没有关系。我们可以看见黄色摄像头，没有警车隐藏在灌木丛后。在我们到达路上的白线之前，她有足够的时间把速度降下来，但她没有。她用力踩在油门上，车子从摄像头旁呼啸而过，摄像头立马闪了两下。我不禁眉头紧蹙，感觉血冲上了脑门。这簡直是一种解放。我操纵着奥利维娅，就像她是一辆将被挤进有限停车空间的轿车。看来帕特里克的运气要到头了。
“他应该付出代价。”她说道。
“是的。”
她向我瞥了一眼，但很快又把目光移开。自认识她以来，我第一次意识到她刚才实实在在是在看我，但我猜不到她有什么想法。
“奥利维娅很喜欢这款车，”我告诉伯纳德，“所以我让她把车开回家，给了她24个小时的试驾期，以决定要不要买。保险也很不错。她不是那种浪费别人时间的人，相信我。”
他像看街头未成年人那样看了我一眼，但什么也没说。他不会猜到我在想什么。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泄露出心中翻涌的激动。
我做成了职业生涯中的最大一笔买卖。
奥利维娅跟帕特里克说，她一整天都会在外购物。她相信他会抓住这个机会把萨拉带回家，在特大号床上嬉戏。她打算直接开车回家捉奸。
她会选择什么武器呢？我想起上次拜访他们漂亮的家时，看到过摆放在厨房操作台上的那组刀具。或者是铸铁门挡、长柄木槌？总之，能想到的武器无穷无尽。
在我浏览小工具和附件的价目表时，一些画面涌进了我的脑海。我仿佛看到帕特里克受损的脸从停尸房的盖布下露了出来，表情严肃的警察摇着头；萨拉幡然悔悟，面色苍白地吻着我的脸颊，轻声地问我能否宽恕她。
我当然能。我不是一个残忍或记仇的人。我向她承诺我们将一起经营婚姻，收拾残局。
我承认帕特里克有件事说对了——人就像轿车，需要合适的驾驶者。
手机响了起来，我按下接听键，听到了奥利维娅的声音。她的声音听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充满了胜利的豪情。
“太容易了，特里，太容易了。他们站在屋前的空地上接吻。”
“你攻击他们了？”
她大笑着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我从没有过这种经历。想想车轮从一个人身上碾过去是什么感受。就这么轧碎一个人的生命——发出嘎吱嘎吱声。发出的尖叫声让你义无反顾。我感觉如此强大，如此有掌控力。为了万无一失，我又碾轧了一遍尸体。”
“接下来……”
我听见她喘息着，紧接着另外一个声音出现在了电话里。一个我再也不想听到的声音。一个疯狂、惊悚的声音。
“特里，是你挑唆她这么干的吧？你这个杂种，你这个充满嫉妒的杀人的杂种。”
说话的是帕特里克，幸运的帕特里克。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理解不了奥利维娅的作为。如果帕特里克还活着，那萨拉呢？她怎么样了？
帕特里克对我说后，这句话就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了。这是他的天分之一：他口中会迸出一些话，让你先觉得无理，但经他解释后，你会用全新的眼光——帕特里克的眼光——审视这个世界。我们相识多年，他第一次说“人就像汽车”是在新车展销厅里。那是一句不经意的话。但当我扬起眉毛，他猛地伸出大拇指对着停车场，对着那一排在阳光下闪耀的轿车和SUV——它们的身形如受阅士兵般完美无瑕。
“你认为我在开玩笑？得了吧，特里。你整天都在和汽车打交道，肯定知道我说得对。”他轻轻弹掉阿玛尼夹克袖口上的灰尘，“看那辆肌肉型跑车。如果用我的眼光来看，不过就是台丑陋的机器。那家伙咆哮启动时，你最好悠着点。”
我大笑起来。还是那个帕特里克，他总有本事逗得人大笑不止。他从来不需要鼓励，现在他谈锋甚健。
“你看到那边那位苗条的车模了吗？真是优雅时髦。但要当心点，不能相信她。”
“她长得挺像奥利维娅·卢姆，”我插了一句，“还记得在巴厘岛那个晚上你给我的警告吗？你告诉我和萨拉-简在一起会好些。哦，我想知道奥利维娅后来怎么样了。”
突然间，我们旧时的友情被重新点燃了。
帕特里克的表情变了，好像颧骨上的皮肤骤然绷紧了似的，但他依旧保持着微笑。虽然同为年轻人，但我还是嫉妒他一口亮闪闪的白牙，一看就是做过牙齿美容。他开口讲话了，语气还是那么富有激情。
“说实话吧，特里，我娶了她。”
“哦，这就对了。”
有那么一刻我感到脸烧得厉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奥利维娅很漂亮，帕特里克早已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多年前，他有个绰号叫“幸运的帕特里克”，每个人都这么叫他，甚至恨他的人也是如此。有几个尖酸刻薄的家伙的确痛恨他，嫉妒他打几个响指就能招来任何女孩。这其中包括奥利维娅·卢姆吗？当帕特里克在那个离别迪斯科晚会上，告诉我她是个讨厌的人之后？
坦白地说，我一直认为自己配不上奥利维娅，但那晚几杯酒下肚后，我壮起胆子向帕特里克吐露想请奥利维娅跳一支舞。他警告我，她没心没肺，又自私自利。他说她曾用铅笔刀在手腕上划了几道口子，还吞食了安眠药，被紧急送去医院洗胃。因为无法摆脱抑郁情绪，她开始服用百忧解，最终成了一个性情捉摸不定的人。
我整个晚上都在角落里和萨拉聊天，不时还讲些笑话来逗她开心。她刚跟帕特里克表白过，但没得到回应。六个星期后我向她求婚，她同意了。我亏欠帕特里克的太多了。他警告我的话和他因为萨拉所玩弄的花招改变了我的生活。
我向他咧嘴一笑——男人之间那种默契的笑，“幸运的帕特里克，嗯？”
“是的，”帕特里克说，“我很幸运。”
“她是班上最漂亮的女孩，”我快言快语，“显然我没机会。你这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让我免去了尴尬。祝贺你们走到了一起。”
“要知道，特里，你真是没变。”
“你难道不这样认为吗？”我把这当作一种恭维，但对于帕特里克的德行你还真不能肯定，甚至还在十七八岁的时候他就睿智有加了。
“当然不是，”他向我保证，“你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即使你把舵不稳，而这种把舵又时不时让你失望，你还是又聪明又可靠。”
我没有感到不悦。为帕特里克感到不安没有意义。你别想赢他，他转换立场的速度堪比法拉利跑车。再说他是对的，我有时做事用力过猛。比如我会为了超额完成销售额，去尽力达成一项困难的买卖。在一次试驾新型轿车时，我弯拐得太快，差点被吊销驾照。我知道我该悠着点来。
“再见到你真棒。”我说。
我说的是真心话，不仅仅是因为他在考虑买我们的顶级轿车——如能达成这笔交易，我可以得到一大笔提成，成为本月的销售冠军，从而赢得罗马周末两日游的奖励，费用全由公司支付，萨拉也可借此提提神。还有，我开始思念起帕特里克来了。我们在大学预科学校毕业时聚会过。我俩都不喜欢搞学术，觉得再花几年时间在大学里东游西逛，就为了帮政府拼造就业数据，完全是浪费时光。我们热切盼望能进入社会挣大钱。虽然只在预科学校相处了六个月，但帕特里克像一个聪明的兄长，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他说他要去做销售，由此启发了我的职业规划。我不用费口舌说他的业绩比我好多了，从他穿的高档西服和戴的瑞士名表就可以看出。
他朝停车场点点头，“我們走近点去看看，行吗？”
“你会喜欢它的。”
我们像旧时那样并肩踱到阳光下。我向帕特里克介绍了车的特点。当挂上挡试驾时，我信心满满地加快了速度。我觉得我卖的不是汽车而是梦想。我对汽车宣传手册的用词倒背如流，它们不断涌入我脑海，让我能脱口而出：这款车外观流畅优美……悬挂、底盘、引擎的搭配浑然一体……拥有15个扬声器的顶级音响让你如临音乐厅……智能座椅加热……超声波传感器完美泊车……实时卫星导航……双排气管发出的声浪雄浑有力……技术顶尖……动力可控……
这些撰写豪华轿车宣传册的男人——也有可能是女人——简直是21世纪的诗人。我在借用他们的措辞时，有那么几分钟觉得自己像个演员，在演莎士比亚的舞台剧。我好奇如果莎翁还活着，他会写些什么，他肯定不会写《暴风雨》和《裘力斯·恺撒》这种乏味的戏剧。
“你觉得怎样？”当我们把车开回停车场时，我问他，“这应该是你试驾最顺畅的一次体验吧？”
“是啊，是啊。”帕特里克用长长的手指抚摸着真皮座椅。不知怎的，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他爱抚奥利维娅苍白脸庞的画面。“这车不错，那我们来谈谈价格吧？”
我抓住他的手臂，“和你谈交易，我敢肯定我们能整理出些特别的东西。”
他带着渴望的眼神向我笑了笑，就像一个长得肥头大耳的男人在打一块尚未启封的巧克力的主意。
“特里，你已成了一个优秀的推销员——说你是顶尖的推销员之一也不为过。我能想象得出你和其他顾客在一起时的场景，你就像一个发现鱼已经上钩的垂钓者，在挑逗他们。” 当我们谈论价格时，他的话让我很高兴。我知道帕特里克是一个技巧丰富的谈判高手，我也尽力向他展示了我的本事。我想到了伯纳德，他是一个销售代理，和他一起工作，就像一个喜剧演员和一个苦着脸的配角一起演戏似的。我用了各种诡计，以使我的利润能达到最大化。但我的策略不太成功。因为半小时后，我以从没有过的最大折扣与他签了售车合约，佣金比我希望的要少很多。即使是伯纳德也没法和帕特里克比。我能看出帕特里克为什么不再从事销售业了。他已赚得盆满钵满，可以开创自己的事业——金融服务业了。那天，当他听到伯纳德打电话给我，希望我能投资帮助他获得设立办事处的授权时，帕特里克说他可以为我的投资提供一个绝佳机会。他非常乐于给我设计一个风险均衡的个人理财计划，作为对我行事公正和在销售价格上态度灵活的回馈。
告别时，我开玩笑地说他让我和萨拉失去了一次去罗马度周末的机会，他笑了，让我向她代致问候。
“一个可爱的女孩，你娶了她是对的。我记得很清楚，她有一头瀑布般的披肩红发。帽子底下全是激情，嗯？”
他狡黠的眨眼并没有让我觉得尴尬，他对我妻子的首肯也没有让我感到畅快。这么多年来，我对他在毕业舞会前几个月中对萨拉的不闻不问已没多少印象了。我不想因为他对萨拉的拒绝，就认为她或我自己不够好。但萨拉一直对此耿耿于怀，这就是我们不再和帕特里克联系的原因，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勉强做出的牺牲。我不知这样做是对是错，不过，能和她在一起已经足够了。
我满足地笑了，“这样说吧，我对我的生活没有怨言。”
“很好，真的很好。那么……”
为人要坦诚的念头让我想多说几句，于是我告诉了他萨拉流产的事。他神色严肃起来，说道：“真让人伤感。”然后他告诉我奥利维娅还不想要孩子，她还没有准备好。不过他觉得没孩子也不错。他想让我分享对生活的信心，这有点谄媚的味道，他谈论萨拉的方式也是如此，好像她的健康对他来说比对我而言还重要。“是的，记着代我问候她，不要忘了告诉她幸运的帕特里克问候她。”
“我会的。”我说道，满脸放光，“书面材料弄好后我就给你打电话。”
这是一个成功的男人，有钱，有地位，有漂亮的妻子，但却没失去慷慨的本性。我会珍惜和他的友谊。
“谢谢！”他抓住我的手，“很好，特里。我听说你干得不错，但不知道你干得究竟有多好。我们要经常联系。”
“太对了。”我的语气听起来肯定像年轻人一样急切，但这没关系。他和我往回走了很长一段路。“我们找个时间聚聚怎样？”
“我们四个？太好了，就像回到了旧日时光。”
其实我不是这么想的。让奥利维娅和萨拉也来？不，不可能会像回到了旧日时光。这只是一个比喻，我知道他的意思。时间是医治病痛的良药。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萨拉说，“我真的不觉得。”
她坐在厨房的一条长凳上，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睡衣。我一直喜欢她精心打扮自己时的样子，注重外表是很重要的。但自从流产后，她变得喜怒无常，对什么都不在意了。洗碗机坏了也懒得叫人修，水槽里没洗的餐具已经堆积如山。
“你曾经追求过他。”我提醒她道。
“那是以前的事了。”她说，“不管怎样，我最终是和你走到了一起，不是吗？”
“你别把这事想得太严重，又不是被判坐牢，听我说，就一个晚上，行吗？我没有说要请他们来家里，设宴招待他们，就找家酒吧，大家见见面，以后你就不用再见他了。”我打趣道，想提起她的精神。
“但你会一直和他见面的。”
“那有什么关系呢？他帅气又聪明。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位难得的朋友。”
“简直没法和你争辩，是不是？好了好了，你赢了。”她两眼盯着天花板，长叹一声，“销售人员总是一条心，是吗？”
我向她靠过去，试图解开她睡衣最上面的扣子，但她把我推开了，就像赶走一只苍蝇。
“我昨天告诉过你，我需要一些私人空间。”
我自然依了她。最近两三个月里，她动不动就流泪，有次气极了，还无缘无故地掴了我一巴掌。就像她贪婪读过的那些杂志的问题书页上写的那样，我需要给她时间。她读了很多关于生活辅导和释放个人潜能的书。专栏作家已承诺给予她通向幸福的秘诀，但她仍在寻找。我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候，表示关心，这太公平不过了。
萨拉可能曾对和帕特里克及奥利维娅见面五味杂陳，但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她没让我失望。多年来第一次，我们为去镇上做了准备，她提起兴致化了妆，而且穿了我特意给她买的那件凸显身材的新衣。我们不能一直沉浸在悲哀的情绪当中，我们得向前走，这是我的哲学。
这个晚上过得比我料想的还要顺畅。帕特里克状态极佳，逸闻趣事像泉水一样从嘴里涌出，滔滔不绝。他当着女孩的面对我机敏的谈判技巧表示了祝贺。“我认为我有胡扯的天分，”他说，“但特里对自己所售的车很熟悉，你知道他有能力扭转英格兰的命运。”
我已有很久没有看到萨拉那样笑过了。奥利维娅则一直缄默不语，像以前一样神秘。她说着神秘莫测的多音词，对我还是像我们18岁时那样漠不关心。我偷偷瞥了一下她的手腕，上面有红色的伤疤，显然是最近而非以前自残留下的旧伤。我急忙把目光移开。她的眼睛整晚都锁定在帕特里克身上，不过他似乎并没有感到不舒服，反而表现得像期望她这样做似的。
萨拉努力寻找着话题，“我希望有一天医生宣布我的病好了，又能出去工作了。”
“特里告诉我，你眼下在做房产中介。”帕特里克说，“我最后那个私人助理离职后，我一直想让奥利维娅做秘书，给我的生意帮点忙，但她说不合适。”
奥利维娅饮尽了杯中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要照看房子。”
“我想是豪宅。”我欢快地说。
“有七间卧室，五间会客室，一个地窖，还有一套供老年亲戚住的小房子。”帕特里克说，“显然并不是因为我们有一个奶奶。”他说了地址，虽然没去过那儿，但我知道这地方。一条长长的弯曲车道一直延伸到大门口，路两旁是茂密的杜鹃花灌木丛。 奥利维娅飘逸的黑发比我印象中的还要柔顺，宛若丝绸，但她柔美的面颊毫无血色。我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坐在教室后面为她着迷的时光。我本该认真听讲，听老师宣讲某个我已经忘记名字的作家的箴言。他常说所有动物都是平等的——学了这么多，我就记住了这么一句。当然，我们所在的世界其实是不公平、不公正的，但不必为此郁闷，只要尽力而为就行。美貌如金钱一般，并没有公平地分配给我们每个人，有多少女人能与奥利维娅的优雅媲美呢？但我告诉自己，我比帕特里克幸运。容貌是很重要，但一个男人从妻子身上不能索取过多。
我们结婚的头几年，萨拉是个称职的妻子。但事情不是一成不变的，人和车都是如此。我本想好好经营家庭，但失去孩子让我们崩溃了。在酒吧的这个晚上，我看到萨拉恢复了生机，就像睡美人从沉睡中醒来。我得感谢帕特里克把我以前的妻子送回了我身边。
对我俩来说，帕特里克的友情犹如一剂长生不老药。他给了我大量关于房产市场的内幕消息。他的消息很靠谱，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把父母留给我买房的钱换成了他推荐的房产。就像他指出的那样，即使把现金保存在地砖下也不是完全没有风险。毕竟，如果你错过了高额回报，那么你所做的投资决定就是不明智的。
萨拉的眼睛已恢复光亮，面颊也红润起来。当我调侃她说，这些年来她甚至都不想正眼瞧瞧帕特里克时，她承认事实证明自己太小心眼了。她甚至为我们将在自家露台上主办一场户外烧烤派对而高兴，这样的话就可作为对上次帕特里克家中晚宴的酬谢。当时奥利维娅没有亲自下厨，而是聘请了高级厨师。这无所谓。我坐在帕特里克的一位客户旁边，聊着一款新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帕特里克则陪着萨拉，给她讲金融服务业阴暗的一面。
我请了伯纳德和他的妻子也来参加烧烤派对。在嚼完最后一根热狗时，我发现自己和奥利维娅正站在一起，她仍和平常一样沉默寡言。我喝了很多烈性红酒——最上等的特斯科红酒。也许我对露台石板如何难铺说得太多了，她不停地越过我的肩膀观望帕特里克，而他正在和萨拉及客人们分享一个笑话。她没在意——这比她在意或暴怒还糟，那简直就是彻彻底底的粗鲁。我发现自己想激怒她，想让她产生某种反应——什么反应都成。
“我应该坦白，”我用纸巾擦去脸上的番茄酱渍，“這样我的良心会好受些，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这么想。”
“哦，是吗？”她没精打采地扬了扬眉毛。
“这事关系到你和我。”我斩钉截铁地说。
她刻意地微微皱了皱眉。一片弗吉尼亚爬山虎叶子从藤架上垂下来，似乎让她更加忧心。她轻轻把它从脸上拂开，嘀咕道：“你和我？”
我掩住口不让人听到我打嗝的声音，但我不确定她是否注意到了。“我是说，我们在上大学预科学校时听到了有关你的一件事，一件严肃的事情，不知你知不知道？”
“哦。”她淡淡地回道。
我本想挑起她的兴趣，但显然我过于乐观了。不过不要紧，既然挑起了话题，我会说完的。“奥利维娅，你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女人，帕特里克是一个幸运的家伙。”
“你真这么想？”
我向她那边凑了凑，差点摔倒，但我稳住了身体，“是的，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他认为人就像轿车。在我看来，你就是一款高性能车。”
她凝视着我的双眼，好像是第一次看见它们似的，“你的妻子比我记忆中的要漂亮，这我可能以前就知道。”
我可能以前就知道？她说的就只有这句吗？我困惑地望着她，还没来得及问她是什么意思，一条有力的胳膊已搭在了我肩上，同时帕特里克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这么说吧，特里，你这么一直霸占着我老婆会让我起妒心的。”
我能闻到他呼吸中有酒精的味道，身上还有刮脸后的刺鼻气味。他又说话时，我听到了萨拉银铃般的笑声。
“你过去总喜欢盯着漂亮女士看，对不？”
后来我们有次在离汽车展销厅附近的一家印度餐厅聚会时，帕特里克给了萨拉一份工作，邀请她担任他的私人助理。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谈到这一步的。上一刻他们还在闲侃她下周回去工作的打算，下一刻帕特里克又感叹道，找个懂管理的女人帮他工作是多么重要。他说，他需要一个靠得住的女人，谁能比老朋友更合适呢？
我瞥了一眼奥利维娅。她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只是给手中的餐巾纸打结，让它看起来像绞刑具。她像往常那样凝视着丈夫，好像我们这些旁人不存在一样。
我本以为萨拉会断然拒绝他的邀请。她原在房产中介公司担任部门副经理一职，经理休假时她代为行使权力，退休金也很不错。但帕特里克的吹捧让她昏了头，她欣然接受了这份工作。
要让帕特里克中规中矩将是一个挑战。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帕特里克就叫来服务员，要了瓶香槟酒。看看萨拉的脸他就知道事情搞定了，只是没提薪酬，更不要说病假工资和假期津贴了。
不过我不该担心这些。两天后，帕特里克给了她任命书。条件非常优厚，实际上，她的工资比我的还要高。当我指出这点时，帕特里克很肯定。
“特里，我敢肯定她值得这么高的工资。老实说，我这个老板需要她随时在我身边帮忙，所以我还准备支付附加费用呢。”
我飞快看了妻子一眼，“我不认为……”
“没事的，”萨拉拍了下我的手，“那会是个新环境，一个全新的开始，我都等不及了。”
“但是你不觉得……我意思是，在家待了这么久之后……”
“我已做好准备了，”她说，“我已经聚集了力量。亲爱的，你对我真温柔，但我不愿意一生都被包裹在棉絮中，被你呵护。”
“别担心，”帕特里克对我说，“我会照顾好萨拉的。”
我不是因为一件小事，就怀疑帕特里克和萨拉关系不正常。我没有突然间产生疑虑，疑虑是随着时间不断增加的。就像每次驾车快速拐弯时，你听到车子发出微弱的异响。刚开始也许你不会在意，但过一阵后你发现每次都有这种噪声，你就不能忽略它了，只是安慰自己这没什么，不必惊慌，噪声迟早会自动消失的。当然它不会消失，永远不会。 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开始积累。她的内衣又开始变得皱皱巴巴，就像我们刚在一起激情四射时那样。起初我为此激动不已，还想着这是她忘掉流产事件的迹象。我晚上在床上想和她亲热时，她却总把我推开，说累了，被新工作搞得精疲力竭。但当我说，帕特里克让她陪同到爱丁堡去一周会见客户是不合理的要求，她却嗤之以鼻。她说这种陪老板出差的待遇不是每个新员工都能享有的，帕特里克给了她一个极好的发展机会，她不能也不会让他失望。
即使待在家里，她也是手机不离手。我在另一个房间忙碌时，她则用低得听不清的声音和帕特里克交谈。当我试着委婉地提醒她这不合适时，她却说客户的业务需要高度保密。我多次提议，我们四人再聚一次餐，但总找不到机会。显然奥利维娅身体欠佳。虽然萨拉遮遮掩掩的，我还是猜得出奥利维娅需要定期看心理医生。我说帕特里克也许想花更多时间陪妻子，但萨拉却说我不了解他。我的老朋友为什么这么热衷于工作？他不需要钱，他是想找一个安全阀，工作就是他逃离神经过敏的妻子的途径。
一天晚上，萨拉说她第二天一早就得起床，搭乘去巴黎的早间航班。帕特里克认为欧洲大陆充满了机遇，要去那里考察市场。
“你们带着相机吗？”我问道。
她皱起了鼻子，“不会有时间照相的，特里，你根本意识不到我们会忙成什么样子。连轴转，非常辛苦。每天都在开会，连午饭和晚饭都在谈生意。在一家酒店是这样，在另一家也是如此。我们是去工作，不是去旅行。”
“我给你打电话时，你总是很忙或者关机。”
“是的。实话说吧，我真的不想你来打扰我。顺便说句，我不用担心电话账单，出差的费用都是帕特里克买单。”
一个小时后，她的手机又响了。手机铃声《我会活下去》曾是我喜欢的音乐，但忽然间我恨起它来了。她回到厨房把门带上，我做了件不光明正大的事。我穿着袜子轻轻溜上楼，打开她一直在收拾的行李箱。里面装着我以前没见过的新鞋和名牌服装，还有一副皮毛手铐、一只金丝绒眼罩和一根鞭子。
等她终于打完电话后，我对自己的发现只字不提。有那么几秒钟我想到了要对此做出反应，但又没法面对。想想我与她针锋相对，她承认了又能怎样？如果我说她爱帕特里克，說和他相比我一文不值，又能如何？
我怎么能否认这些呢？幸运的帕特里克，每次都是他赢。
他们去巴黎的那段时间里我感觉麻木，如行尸走肉般在汽车展销厅工作。当顾客说起镇上的经销商比我们价格便宜时，我也不再在意。有天午餐时间，伯纳德给了我一本最新的汽车宣传手册，我看都没看就把它丢在桌上。我在厨房吃着提卡三明治，透过玻璃窗，忧虑地看着停车场里的汽车挡风玻璃上落满了雨水。伯纳德问我还好吗，我不置可否地咕哝了两句。
我当然感觉不好，我的妻子和最好的朋友背叛了我。更糟的是，他们把我当成一个蒙在鼓里的傻子。猛然间我明白了，帕特里克其实一直都是这种人，他利用人，抛弃人，就像他利用、抛弃汽车一样。
我决定采取行动。
那天晚上，帕特里克开车把萨拉送回家时，我还没有计划好怎么做。我看到他的车到了大门外，便走过去迎接他们。我这个又好又老的特里，一向可靠，我这样想着自己，勉强耐着性子向他们挥了挥手。
“旅途愉快吗？”
“很好，但工作很辛苦。”萨拉说。我从没见过她红色的秀发如此有光泽，皮肤也从没如此细嫩过。
“恶人无平安，”帕特里克惯常地咧嘴一笑，表示附和，“我真不知道，如果没有可信赖的私人助理，我该怎么办……”
“要我把行李给你拿下来吗？”我尽力做出一副幽默的样子，打断了他的话。
“当然了。”
他一边大声说一边笑，我瞥了眼萨拉。她以为我没在看她，便谨慎地看了帕特里克一眼。但他并没有被搞得狼狈。这真是个蛀虫——我看得出他认为事情已无转机。
那天晚上她向我凑了过来——她已好久没这样了。我叹息着说自己乏了便避开了。虽然我想要她，但在没弄清她是否会永远属于我之前，我不会再碰她。
两三天后我得知了真相。我不能凭一己之力把事情搞定，我得找个帮手，只有一个人能担此重任。不过我得巧妙地运用技巧来说服她。趁还没失去勇气，我拿起电话拨了帕特里克家的号码，等了整整一分钟才有人接。
“你好，有事吗？”
“是奥利维娅吗？我是特里，我们需要谈谈。”
“什么事？”她低声问，听得出情绪很低落。
“我想你应该知道。”
她良久后才说：“这么说，你终于还是发现了。”
“我想，你可能觉得我是个白痴，一个可怜的、天真的白痴。”
我想象得出她耸了耸肩。“那么……”
“就像我说的那样，我们应该谈谈。”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靠在你的肩膀上痛哭，还是你会靠在我肩膀上哭？”
“你能不能来我的汽车展销厅一趟？”我不打算被她的轻蔑左右。突然间，我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如此能左右人。“我们得有所行动。”
“你准备采取行动？”又过了一阵她问道。
“我3点在接待处见你。你就假装是个顾客，我带你去试驾，然后再决定怎么办。”
当奥利维娅开着她的菲亚特小型汽车到达时，伯纳德正透过玻璃向外张望。他认出了她，随后狠狠地瞥了一眼。我笑道：“我最终还是说服了帕特里克，给他妻子买辆新车。她已准备好了要做些改变。”
他扬了扬眉，“真的？小心点，年轻人，那家伙是个我行我素的人。”
“我们两人已认识多年。”我说，“别担心，我能应付她。”
五分钟后，奥利维娅坐在了一辆鲜橙色微型汽车的方向盘后。这辆车很漂亮，方向盘是合金的，尾门上方是小扰流器。从造型上看，你压根儿猜不到它是在韩国设计的，但这个下午我的重点不是卖车。
“萨拉不是第一个，对吧？”在一处红灯前停下时，我问道。 “这么说，你终于发现了？”
“这次和以往不一样，是吧？”
“你怎么会这样想？”她的声音毫无感情色彩，我都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不会再让他溜掉的。只是我现在才看清真相，多年来她一直为他而哀恸。他才是她所需要的，不是我。
她的眼睛盯着路面，“也许你说得对，这次和以往不一样。”
“你已经猜到了点什么吗？”
“他以前的几次出轨都没有这么长时间。不管怎样，他最后还是会回到我身边，但这次……”
我们把车开到公路上，离开镇子后加了速。
“我们该怎么办呢？”我问，“怎么阻止他们？”
“你想阻止他们？”
“当然。这难道不该是我的正常反应吗？”
“特里，他总是强迫你做事。我原以为你愿意忍受，是因为你认为他能帮你在投资项目中赚钱，以及他一直奉承你，让你觉得像个大人物。”
虽然不是什么长篇大论，但想想这个事实，她以前对我从没说过三句以上的话。
“我不在乎钱。”我激动地说。
“那就好，因为他不可能给你很多钱了，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
“什么？”
她的指关节在方向盘的衬托下显得愈加苍白。“他一直很懒，现在更没有时间把精力放在生意上，一心只想着你的妻子。债主们在逼债。小心，特里，债主有可能不但掏空帕特里克的钱，还要搜刮走你的钱。”
有那么两三分钟我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车窗外的电缆塔，塔臂向外伸展，像在申诉自己无罪似的。我觉得内心在隐隐作痛，我并不是一个天生有暴力倾向的人。原则上，我觉得在受到欺辱时把另一边脸转过去也可以。但忍让是有限度的，我受的侮辱已超出了我的底线。
“你可以阻止他，这就是为什么我想和你谈谈的原因。奥利维娅，不要哀号，我只是想把这一切结束掉。”
坐在她身旁，我脑中变换着各种念头，无法清醒地思考。我想到了一点：她要是自杀了怎么办？这不是个好想法。但从另一个角度想，她停止恸哭并最终自杀是迟早的事。我满足地想象着报纸头条会怎么写——不忠的金融家发现妻子自杀，被背叛的女人再也受不了了。萨拉和帕特里克的关系也会像这样。他们的关系会永远受损。我太了解帕特里克了，我确信他会结束和萨拉的关系，和另一个人——很可能是另一个人的妻子——重新开始。
但也许有别的解决方案，只是机会不大。伯纳德的话浮现在了我脑海里。他绝不是一个傻瓜，他有奥利维娅的手机号码。
一些标志散布在路旁的草地上，是警方对车速限制的执法警示，包括监控摄像头拍的画面，还有一个告示牌，上面写着有多少可怜的老司机在超速时被逮了个正着。这些都跟奥利维娅没有关系。我们可以看见黄色摄像头，没有警车隐藏在灌木丛后。在我们到达路上的白线之前，她有足够的时间把速度降下来，但她没有。她用力踩在油门上，车子从摄像头旁呼啸而过，摄像头立马闪了两下。我不禁眉头紧蹙，感觉血冲上了脑门。这簡直是一种解放。我操纵着奥利维娅，就像她是一辆将被挤进有限停车空间的轿车。看来帕特里克的运气要到头了。
“他应该付出代价。”她说道。
“是的。”
她向我瞥了一眼，但很快又把目光移开。自认识她以来，我第一次意识到她刚才实实在在是在看我，但我猜不到她有什么想法。
“奥利维娅很喜欢这款车，”我告诉伯纳德，“所以我让她把车开回家，给了她24个小时的试驾期，以决定要不要买。保险也很不错。她不是那种浪费别人时间的人，相信我。”
他像看街头未成年人那样看了我一眼，但什么也没说。他不会猜到我在想什么。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泄露出心中翻涌的激动。
我做成了职业生涯中的最大一笔买卖。
奥利维娅跟帕特里克说，她一整天都会在外购物。她相信他会抓住这个机会把萨拉带回家，在特大号床上嬉戏。她打算直接开车回家捉奸。
她会选择什么武器呢？我想起上次拜访他们漂亮的家时，看到过摆放在厨房操作台上的那组刀具。或者是铸铁门挡、长柄木槌？总之，能想到的武器无穷无尽。
在我浏览小工具和附件的价目表时，一些画面涌进了我的脑海。我仿佛看到帕特里克受损的脸从停尸房的盖布下露了出来，表情严肃的警察摇着头；萨拉幡然悔悟，面色苍白地吻着我的脸颊，轻声地问我能否宽恕她。
我当然能。我不是一个残忍或记仇的人。我向她承诺我们将一起经营婚姻，收拾残局。
我承认帕特里克有件事说对了——人就像轿车，需要合适的驾驶者。
手机响了起来，我按下接听键，听到了奥利维娅的声音。她的声音听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充满了胜利的豪情。
“太容易了，特里，太容易了。他们站在屋前的空地上接吻。”
“你攻击他们了？”
她大笑着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我从没有过这种经历。想想车轮从一个人身上碾过去是什么感受。就这么轧碎一个人的生命——发出嘎吱嘎吱声。发出的尖叫声让你义无反顾。我感觉如此强大，如此有掌控力。为了万无一失，我又碾轧了一遍尸体。”
“接下来……”
我听见她喘息着，紧接着另外一个声音出现在了电话里。一个我再也不想听到的声音。一个疯狂、惊悚的声音。
“特里，是你挑唆她这么干的吧？你这个杂种，你这个充满嫉妒的杀人的杂种。”
说话的是帕特里克，幸运的帕特里克。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理解不了奥利维娅的作为。如果帕特里克还活着，那萨拉呢？她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