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福:小人物的大罪名

来源 :南方人物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iongliong527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迟来的撤诉
  12月14日上午11点,兰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出具裁定书:检察院撤销起诉,陈平福无罪,解除监视居住。裁定书上写了9月27日、10月24日与11月22日的3次延期,没有撤诉理由。“颠覆国家政权罪”的大棒高高举起,现在又悄悄落下。
  旁观者回忆,当日没开庭,没宣读结果,审判员将裁定书交给陈平福,“签了就赶紧走吧。”双方签字后,公诉^迅速离场。
  没有工作人员的法庭,成了陈平福和十余位热心市民的欢庆场所:大家欢呼拥抱,一位当地记者大声朗读裁定书,也有人早早准备了—挂鞭炮,放响在法院大门前。
  3个月前的9月4日,陈平福案开庭,旁听席十余人,除其亲友外,均为得到消息赶来的市民,有记者、学生,牛肉面店老板。他们不认识陈平福,都是冲这罪名而来。
  “本院认为,被告人陈平福无视国法,在互联网上针对不特定的网民散布攻击党和政府的言论,诋毁、诬蔑国家政权与社会主义制度,其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零五条第二款之规定,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被告人陈平福是什么样子?“又瘦又小,是个书生气比较浓的小老头”;“瘦弱文雅的老人,戴眼镜,头发花白,看着就难受,很难把他租颠覆联系在一起。”旁观者说。
  公诉人:“07年到12年,你在各大网站注册博客的目的是什么?”“我走投无路,企业破产我在大街上拉小提琴卖艺呢。”“问你注册博客的目的是什么!”“我想把这几年遭遇写下来,让天下人看。”“网友评价你看过没有?”“没反对我的,都是赞扬的。”“赞扬什么?”“赞扬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对于公诉人提出他借博文发泄对国家领导人的不满,陈平福不服,“我从来没有攻击过任何个人,文章只是针对制度,希望国家和平、民主转型。”
  对于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的罪名,陈平福更不服。他在最后陈述时说,“我没有犯罪。我追求民主自由跟社会进步,维护宪法赋予我的言论自由,我一点罪都没有。”
  当天,陈平福因博文获罪案件成为全国舆论焦点。相关微博转发量两万余条,评论近八千条。同样广为流传的。是一位庭审旁听者的感慨:“其实,我们都是陈平福。”
  陈平福是谁
  也是9月,本刊记者拨通陈平福的电话。“请问是陈老师吗?”电话那端显然不习惯这个称呼,愣了一下,说,“我是陈平福。”
  相似的停顿也出现在4天前的庭审现场。“被告人起立。被告王平福?”他顿了顿,小声地说,“是陈平福。”
  面对尊重与漠视,他有着同样的不习惯。那么,这个社会究竟给了他怎样的身份?
  1957年3月,陈平福出生于甘肃省兰州市。自出生起,他几乎一辈子没有离开过这里,早年是因为没空,后来是因为没钱,现在又被监视居住,不允许离开了。
  1978年,他考入西北师范大学数学系,是我国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正规大学生,那个时代的天之骄子。
  毕业后,响应国家号召,他进入首钢胜利机械厂技工学校教书,端起了所谓的铁饭碗。这堂数学课,他一教就是26年。
  一届届学生都是那么朝气蓬勃,企业却渐渐走上了下坡路,陈平福也从当年那个志得意满的小伙子一眨眼步入了50岁的门槛,身体状况大不如前。
  2005年,他突发心肌梗塞,被送入医院抢救,每天住院费近千元,而他当时工资每月只有400。一个礼拜抢救下来,病还没好,几千块钱花完了。
  弟弟妹妹们看不下去,四处为他筹钱。尤其是二妹,在县城的商场里打扫卫生。月收入仅150块,她也凑出了1万块。最终,一个月内大家集齐了5万块钱,第二次把陈平福送进了医院。
  心脏搭桥手术之后,陈平福被救回了一条命,同时背上了5万块钱的债。无法可想,他记起大学时学过小提琴,也许能上街拉琴赚点钱。于是,拿起30年前学过的琴,他走上了兰州街头。
  20年来为人师表,一朝背着琴,走在街上,他怎么都觉得别扭。一个人在黄河边徘徊良久,最终还是打开琴盒子,在地上铺上一张纸:“胜利机械厂职工陈平福因心脏病手术而负债累累!被迫卖艺乞讨!”
  从此,陈平福坚持在上班之余,每个双休日都到兰州街头卖艺。商业街口、大学门前、步行街上,凡是人流密集的地方,都出现过他拉小提琴的身影。
  他靠拉琴还清了债务。不想,2008年。企业破产,在外打工的儿子又按揭贷款买了房。还完欠债,再还房贷,陈平福开始把上街卖艺当成了自己惟一的收入来源。
  2011年春节,失业4年的陈平福得到了再次成为老师的机会。一位在云南办私立学校的老同事请他过去代课。家人很珍惜这个机会,每月工资仅一千余元的儿子还特地为他买了去云南的打折机票,那是陈平福生平第一次坐飞机。
  陈平福决定一心一意做个好老师。“我喜欢欣赏这里孩子们的打闹嬉戏,欣赏小朋友们排队打饭,大孩子让小朋友骑在自己的脖子上玩。我喜欢在这校园里拉小提琴,被一大群孩子围在中间。”
  这份欢喜仅维持了一周。
  上班3天后,陈平福接到原单位的电话询问行踪;接着,单位校长收到了来自警方的通知,要求以“不适合这个工作”为由辞退陈平福,令其一天内离开云南。
  为何发言
  警方对陈平福追踪强迫的原因在于他的博客文章。在数篇博文中,他讲述了自己卖艺期间的经历:一方面要承受路人怀疑与轻蔑的目光,还一方面要应对城市执法者的屡屡问询。
  “走上大街拉琴,头一天就遭到执法大队的辱骂,骂我‘在大街上拉琴要钱,不要脸!’”接下来,被踢琴盒,遭受言语攻击,成了陈平福的家常便饭。
  他最怕的不是城管,而是城市救助站。“救助站就是管理流浪乞讨人员的,他们说我属于乞讨,所以不归城管管,归他们管。他们不是救助,进来就明说了,我们过来就是不让你卖艺。”
  “有次正在休息,救助站的人过来把我抬到装有铁栏杆的小面包车里。他们把车停在路边,又说又笑,戏弄我。直到晚上10点,把我扔到郊外让我下车。他们后来也经常找我,但我警惕性高,只要在人多的地方,群众就会围过来,他们不敢动手。”
  26年教师经历,留给陈平福的不只是一笔补偿金,还有读书人的自尊心和执拗。
  被粗暴对待的陈平福,一腔愤懑无处诉说,最终选择了诉诸网络。2007年,他开始在各大网站实名注册博客,写文章痛诉自己的遭遇,表达对社会问题的看法。随着文章浏览和转载量的增多,2010年,陈平福开始收到有关部门发出的警告。
  “他们越威胁我就越生氣,越生气我就越是要写……我这个人比较犟,不能默默忍受屈辱,但也没法找他们算账,所以我把他们做的事情写出来让世人看,把我的一些想法和该说的话说出来。”
  他的文奄大体分为两类:一类述说自己的经历;另一类表达对教育、官员贪腐及社会制度等问题的评论。正是第二类文章招来了有关部门的注意,但这类文章也正是他写博客的主要理由。
  “我写博客更主要的还是希望这个社会不要那么野蛮,要有好的制度,文明进步。我觉得老百姓那么善良,他们无私地帮助过我,甚至有些人活得比我还艰难,但我帮不了他们什么,也为这个社会做不了什么,只能是呼吁制度改革。没有好的制度,我们这些可怜人活不下去。”
  在等待判决的日子里,陈平福照旧保持着散步的习惯。相对于网络上的群情激奋,他的情绪平静。他说自己没有恐惧,“我不觉得我说的话是一种罪恶,我不怕这个罪名。”
  检方撤销起诉后,本刊记者再次拨通他的电话,他还是在散步,只是这次没了监视。“这段时间一直在家待着,觉得生活挺好,挺有意思,认识了很多新朋友,他们叫我出去吃饭聊天,过得很热闹。”
  差点“因言获罪”的陈平福显然没有因为这件事改变执拗的性情。他说,他的博客还会继续写下去,但是会更加理性、委婉。“以后的生活,还是会继续追求自由民主、社会公正,这些事儿不能停下,不能拉倒。因为有好多朋友在支持我,应该站出来说话,我不会害怕。”
  等春天来了,他说,还要背起小提琴,再次走上街头。
其他文献
黄苗子  (1913-2012)  画家  如果不是被炒得沸沸扬扬的“告密事件”,黄苗子在百岁高龄寿尽而逝绝对可算善终,可惜人们常常只记得近事,懒得好好打量这个经历丰富、诗画文皆可观的老头。黄苗子是否出卖过朋友聂绀弩?有人旁敲侧击地问过他,黄苗子的回答是,“文革里写过揭发材料,文革前一个字也没写过。”高压时代,他也被其他文人监视和告密,也被“文革”打倒。而聂绀弩也并未怨恨黄苗子,直到晚年他仍把黄苗
《舌尖上的中国》是个异数。播出时间非黄金档,体裁是纪录片,居然红了。它吸引了那群最少看电视的观众——在这个新兴的移民大国里,那些人以年轻、领子白、看电脑不看电视、背井离乡、多暂住在北上广深等各大城市而闻名。而这次,就是这些人,晚上10点半,流着口水,守在电视前观摩了这部纪录片。据说,在《舌尖》播出的10点到12点,网络上地方特产零食的订购也会达到高峰。  7集播完,“吃货”变成了褒义词,变成褒义的
很难再去想象一个比‘哈佛学院俱乐部’更不‘主流’的地方了。……过去,作家亨利?詹姆斯曾经在这里生活;如今,这里是哈佛大学最大的教工聚谈场所,而且仍然承续了白人男性的新教伦理精神。”  2008年,法国社会学家、记者马特尔在此遇见了大名鼎鼎的塞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的作者),他们共进午餐,聊起“9?11”之后大众文化、国际新秩序及其走向等重大问题。这次交谈后几个月,亨廷顿离别了人世。  马特尔
“戴过吗?”管教拿大脚链子咔往那一扔,跟我开玩笑。  我说给人戴半辈子这东西了。  “自己戴过吗?”他又问。我说什么意思啊李哥。他看我真急了,说没办法,咱出门都得戴。我就不说话了,自己吭哧吭哧戴上。  刚要走,他问沉不沉。我没说话。“会趟吗?”我也没说话,这时候眼泪歘就下来了。  那时候真给我憋屈够呛的。我×你妈的,给人戴半辈子今天我摊上它了,是不是给人戴多了?那脚链子多沉,我拿手掂量过,但没用脚
精神病院里有一个45岁的男人,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每天不停地打电话,给110打,给老婆打,给电视台、电台、日报的新闻热线打,他甚至搞到了一些医生护士的手机号码,他们在忧郁、喝酒或做爱的时候会突然接到他的电话。他只有一句话,什么时候放我出院?  110的摩托车经常冲进医院的花园里,年轻的警察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正义质问我们,是谁在迫害一个可怜的人,长期不放他出院?我和小情都不敢说话,只好带着穿制服的人和
3月末,一群中老年人来到南京市殡仪馆,参观“人生最后一程”。  礼厅服务员夏开宝远远看着他们。他注意到人群中那些犹豫的脚步。“有些人只是下了车,有些人只在前场看看,极少人走到后场。”30年殡葬工作,夏开宝对他人的举动尤为敏感。  这是南京市殡仪馆的首个开放日。这天,馆长仇小铭首度“曝光”。此前,他在自家住宅区“潜伏”8年,鲜有邻居、朋友知道其身份。曝光后,他反倒释然,站在17名参观者中间充当“导游
8月底,小学开学前夕,北京迎来了最新的禁奥令,以及一场关于这种数学竞赛存废的大讨论。  像所有的教育形式一样,曾经作为数学人才培养手段被引入中国的奥数,以一种并不罕见的方式被扭曲着。奥数变成了家长都在抱怨的东西,但孩子们仍然被源源不断地送入奥数班中——有教育专家认为,这是教育资源不均衡的错;有家长认为,这是重点中学掐尖儿的错;有网友认为,对奥数的争论是教育部门在转移视线;也有网友认为,这是因为每个
獵手你好:  过年过节都会收到一些亲朋好友的祝福短信,虽然是一番好意,但是收多了也烦,而且又一堆堆排比句,有时看都不看就删了。但自己身处这个社会,也不能免俗,在一些应景节日,我也会给女生发短信。尤其是一直想追但又不怎么理我的女生,节日是一个发短信的理由和机会,但是很少有回复。另外,有的女生节日的时候也会给我发短信,一看就知道是群发的,但也是一个机会。可是我一回复,对方往往也不会再回复了。怎么才能突
富家子李宗瑞涉嫌迷奸约六十位女艺人并拍摄影像事件,仍在持续发酵。对此,娱乐圈的反应男女有别,女艺人如范玮琪,当记者拿刊登受害女性照片的杂志给她看时,正色道:“不看、不传阅、不讨论。”而和李宗瑞在公开场合被拍到亲密照的林牧洁,则在微博发布有关“散布猥亵物罪”的法律条款,呼吁大家不要传送照片,女艺人吴佩慈也转发了这条微博:“有点同理心,不要再二度伤害那些可怜的女性受害人,好吗?”男艺人张兆志则说:“他
在横店时,徐克依然根据拍摄进度不停地调整剧本。存档时电脑经常将剧本存到一些“奇怪的地方”,让他一通好找,于是他给那版剧本取名:电脑杀人版。  越是较劲的事情,越能吊起徐老怪的胃口。史书中记载,武则天晚年曾试图建巨大佛像,被狄仁杰阻止。为了复原想象中的大唐,徐克坚持将这段史料搬进电影,为片中的武后铸造高66丈的通天浮屠。这创意给美术团队出了个巨大难题,也让后期特效团队付出了整整9个月时间。  “西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