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号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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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篇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鸽哨声伴着起床号音
  但是这世界并不安宁
  和平年代也有激荡的风云
  看那军旗飞舞的方向
  前进着战车、舰队和机群
  上面也飘扬着我们的名字
  年轻的士兵渴望建立功勋
  ……
  夜风在轻轻地吹拂着山谷的薄雾,火药中的硫黄味儿四散开来。幸存下来的虫子们抓住难得的战斗间隙,静静地栖息在断枝焦叶之间。草叶儿沾满夜露,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着,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偶尔从夜雾缝隙间露出的点点星光。
  5点,与往常一样,炮声开始响起。阵地上飘浮着浓浓的硝烟,呛得韦昌进喘不过气来。刚刚结束一夜的值守,他回到了六号哨位的猫耳洞里。
  “今天的炮火有点儿不同寻常。”士兵韦昌进放下冲锋枪,对一同回到洞内的战友吴冬梅说。他又伸头看了看洞外,周围全是炮弹炸开的声音,整个阵地简直成了火光与硝烟的世界、钢铁与焰火的海洋。空中连绵不断、呼啸而来的炮弹,像巨雷一样炸响。就连堑壕的工字钢也不甘寂寞,它们如纸片一般飞扬起来,翻腾着在空中狠狠地崩裂,然后向阵地砸落下来。
  副班长成玉山和士兵苗挺龙值守的趴伏点虽然就在六号哨位前方不远,但却隔着一道五米多宽、三米多深的堑壕。成玉山犹豫了一下,如果要躲回哨位去,那就必须先进入堑壕,但由于哨位空间狭小,堑壕平时被用作弹药存放处,而且为了应急,很多手榴弹的保险盖都是打开的……成玉山和苗挺龙决定暂时不返回哨位。
  在成玉山和苗挺龙的面前两米处,同样也有一道堑壕,这道八米宽的防护堑壕较深,上下需要攀爬梯子。炮火越来越猛烈,双方士兵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发动进攻。溶洞贯通的山头上,成玉山和苗挺龙很快找到了一处隐蔽点。成玉山在左,苗挺龙在右,两人继续值守。敌我双方距离实在太近了,他们甚至可以看清堑壕对面敌人的鼻尖。
  顺着高地右前侧的六号哨位向内,是犬牙交错的另外六个哨位。高地的最西端,是一片突出的红土包,那里敌我防守都比较薄弱。七号哨位的排指挥所里,步兵六连二排排长王国安正指挥着重火器组,封锁这片区域,确保六号哨位前沿的敌人不会轻易越过堑壕。
  “今天的炮弹真是太多了。”韦昌进又向吴冬梅说了一遍,阵地上的每一寸土地都颤抖着。
  士兵吴冬梅摇摇晃晃地蹿到洞口,远远地看到对面山头火光闪烁,各种口径的炮弹不停地向六号哨位飞射过来。剧烈的爆炸声在阵地上咆哮,一团团火光在山地上闪耀,一柱柱硝烟跟着火光而升腾。
  炮火越来越近,像久旱过后的暴雨一样密集。成玉山也对苗挺龙说:“怎么今天炮弹这么多?不正常,赶紧喊他们三个出来!”
  苗挺龙刚起身,便听到一个生硬的声音:“中国兵,你们被包围了!”他抬头一看,一个敌军士兵的脑袋已经从堑壕里露了出来。苗挺龙不假思索地提枪一阵扫射,随着几声“哇哇”怪叫,敌人从堑壕梯子上掉了下去。
  “轰”的一声,一颗炸弹落入哨位前的堑壕里,连锁爆炸的一波气浪,裹挟着弹片飞扬起来的泥土直接冲入洞口,吴冬梅被扑倒在地。呛人的硝烟弥漫了整个猫耳洞。如果这颗炸弹位置再向西南偏一米远,他们的掩体将全部被炸塌。
  敌人的炮火有了变化,从密集射击改为延伸射击。根据战斗常識,这是敌人发起攻击的关键时机。“敌人可能要上来,准备战斗!”韦昌进提醒着吴冬梅。就在这时,成玉山在外面大喊着:“不好了,敌人上来了!”

参战命令


  参战命令下来的那天,韦昌进正在做当天的最后一笼面包,“师傅”王和平则坐在面包房门前的山坡上看一本诗集。面包房里,面粉的麦香味充斥着整个空间,混着空气进入肺里,带着一股浓郁的温暖。熟悉的旋律一遍遍循环播放,那是韦昌进用了一个月的津贴买的单放机和一盘新歌磁带。自打这套玩意儿买回来,《今天你要去远行》等歌曲就从早到晚缭绕在面包房的每一个角落。距离连队较远的这座面包房,是新中国成立前一个废弃的军马厩改建的,外形仍然保留着马厩的样子。现在屋内氤氲的不再是难闻的马臊味,而是浓浓的面包焦香,风一来,这香气能够飘到老远的山腰上。这里除了面包房,还有干部和志愿兵的家属院,都是一溜儿的平房,红砖砌成的外墙,矗立在山坡上。
  “师傅”王和平双手修长,指甲干净,头发纷乱,颇有些艺术气质,平时爱好朗诵与表演节目。王和平是韦昌进在面包房里的师傅。连队开展军队两用人才培训之后,王和平是第一个学会烤面包的,随后,他一直留在面包房工作,并带了个“徒弟”韦昌进。
  营部卫生员朱金洪是韦昌进的江苏老乡,平时和韦昌进走动比较密切。在第一时间得知参战命令下达后,朱金洪就一阵风地跑到面包房。进门口时,朱金洪扯着嗓子朝山坡上喊了一声:“诗人,都要打仗了!”
  王和平扭头看了朱金洪一眼,没有答声。虽是同年兵,朱金洪不像王和平那么安静,遇事总是急吼吼的,火急火燎地就像马上要世界大战了一样。王和平说过他好几次,但朱金洪却一直改不掉,索性王和平就不再提醒他了。见王和平没有理自己,朱金洪就直接冲进了操作间,正好看到韦昌进把一笼面包放进烤箱里。
  朱金洪大声说:“昌进,要打仗了!”
  韦昌进使劲把烤箱关闭,眼睛瞪得老大,看着朱金洪:“消息可靠?”
  朱金洪说:“红头文件,白纸黑字,就摆在老曹的桌子上,我进去假装给他送痔疮膏,看了个仔细扎实!”
  韦昌进一下呆住了:老曹,就是营长曹汉。朱金洪在他桌子上看的文件不会有假。难道,这就要去打仗了?韦昌进心里一阵激动。他说不好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但头皮下面却觉得有一股什么东西在跃跃欲试地往上涌。   1985年3月15日,凌晨5点。天还一片昏暗,星星都潜藏在厚重的铅云中,月亮也只从黑云中露出了半个模糊的身影,迷迷蒙蒙把淡淡的光洒在四下静寂的大地上。静悄悄的营盘丝毫没有要去远方出征的迹象。一切都在熟睡中。
  没有任何口令,但大家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干什么。与寂静的室外相比,宿舍内则是一番忙碌的景象,窸窸窣窣的声音由小到大,由远及近,士兵们都在收拾着自己的行装。
  因为刚换了连队有些不适应,加上睡觉前和韦昌进聊得太久,睡眼惺忪的王和平一边收拾个人携行物资,一边哈欠连连地装进几本诗集。战场上应该也很单调吧?他想着自己闲暇时候,可以看看这些书。
  接下来的准备工作,有了一些血脉偾张的气氛。连队开始有组织地进行物资区分,一部分物资要随身带走,另一部分物资则需要留存放到连部仓库。步兵九班的宿舍里,班长沈长庚把刚刚写好的遗书折叠整齐,放在雨衣的最里层,再小心翼翼地塞进后留包里;士兵吴冬梅写了遗书,但很快又把遗书撕掉了,他觉得不吉利。副班长张延景和韦昌进都一个字没写,老兵张延景初中没毕业,觉得写信是个费劲的事;而韦昌进则是想到了妹妹海燕的回信,他觉得现在不需要写。在步兵九班,沈长庚和张延景是同一年入伍,都是第三年兵;而吴冬梅、韦昌进则都是第二年兵。
  二排四班的宿舍里,和韦昌进一同入伍的江苏士兵成玉山正在新兵于九革的帮助下缝被单。想到这一去吉凶难测,历来比较注重个人卫生的成玉山还是抓紧时间把自己的被罩拆下来洗干净了,又重新缝上。
  提前收拾完毕的老兵们开始抽上了香烟,他们一边小声嘀咕着吹牛,一边又一丝不苟地指点新兵把包裹装严实些。张延景还在纠结自己的运行包里到底是多装些衣服还是多装些香烟。就在昨晚,他去小卖部花光了身上的钱,买了一堆香烟回来。听别人说云南那里热,根本穿不着棉衣,患有超级烟瘾的张延景权衡再三,把棉裤掏出来放在了后留包里,将运行包里面全部塞进了香烟。对他来说,香烟是仅次于武器的必需品。
  时间飞快地过去了,每个人的早饭都吃得稀里糊涂。之前的激昂开始有所减轻,很多人早早穿上了集合时的战斗著装,兴奋开始转为心神不宁。
  不安的等待中,一阵急促的哨声突然响起,二营全体官兵全副武装,闪电般集合在营部操场上。操场两侧整齐地排列着一辆辆141型解放牌军用卡车。
  东北风呼呼地吹着,天空阴沉沉的,操场周围的柏树上还有一些稀稀拉拉的枯黄叶子摇晃着,树下的黄土上铺了一圈枯叶和碎屑。不远处的榆树上,两只乌鸦一高一低地飞落在光枝丫上发出长鸣。
  二营营长曹汉站在操场上注视着整装待发的官兵,操场南侧的空地上聚集着一些来队家属,她们默默地注视着即将告别的亲人。
  韦昌进没有想到,秦岩也从卫生队赶到集合地来了。
  秦岩径自走到六连队伍的最后,那里正是韦昌进所在九班队伍的位置。望着步步走近的秦岩,韦昌进有些惊讶。走到韦昌进跟前,秦岩停下脚步,低头从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双手递给韦昌进,说:“拿着吧,不打仗的时候别闲着,写点啥,回来给我看看。”
  这时候,并排但隔了一个位置站着的王和平伸手过来,捅了一下发呆的韦昌进。韦昌进赶紧接下秦岩手里的笔记本,喉头有些哽咽。当然,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绝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笔记本。或许,卫生员兼好友的秦岩今天这种亲切的送别方式,让韦昌进猛然翻涌出对于远在江苏溧水的家人的牵挂与不舍。
  送别的家属站在营地那头远远地望着。每一个等待号令的士兵都肃然站立在队伍中,仔细听着营长曹汉在出发前的讲话。动员之后,给战士与家属留有五分钟的告别时间。但送别的家属们却没有人走近来多说什么,只是一片沉默地遥望着。身为军人家属,她们都明白“战争”这个词的含义;她们也懂得,要想让眼前这些男人们安心走上战场、心无旁骛,那此时就必须克制感情,斩断不舍。
  “全体注意,登车!”环顾着整个队伍,曹汉坚定地发出了开拔命令。队伍像河流一样有序地向前涌动,又仿佛是一团流动的火焰……热血青年们终于将血肉之躯装载进141型解放车的大车厢里,他们准备多日,终于要远征了。长长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向着二百公里外的新泰莲花山军用机场驶去,官兵们站在车厢里久久地向外挥手,告慰越来越远的亲人。
  没有眼泪,战士们神色坚毅地和眼前熟悉的一切道别,山峦、小溪、操场、树林……今天的离别,为的是明天更多的相聚。他们明白自己的明天要去哪里,也懂得明天的使命对于国家、对于亲人来说意味着些什么。
  军用卡车直接开进机场宽阔的停机坪。二十一架运输飞机威武整齐地停靠在那里,仿佛在等着接受出征官兵的检阅。走过长而笔直的跑道,六连官兵一齐集结在指定登机处。毫无疑问,对于绝大部分战士来说,这是生平第一次近距离见到飞机,更是第一次接触到军用飞机。而今天的首次飞行,便要飞向远方未知的战场。
  在登机列队完毕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军人稳步走了过来。在队伍里的韦昌进正寻思这人是谁,站在后面的指导员王效章小声说了一句:“这是军区司令员饶守坤将军。”
  将军走到队伍的正前面,大声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正如学生上课、农民种田、工人做工一样,当兵打仗,天经地义,没什么可畏惧的!我快要退休了,也许等不到在这里迎接你们回来,但我相信,你们都是英勇的!你们都会对得起党和人民交托的重任!都会完成这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都会凯旋!”将军的话语字字铿锵,却撞击着每个士兵的心灵。成玉山在队伍中流下了眼泪,韦昌进手心里紧握着的枪背带已全部湿透了。
  检阅过后,官兵们开始登机,按照先前的引导位置,装载指挥员下达了命令,一个排一架飞机。这是一次实战背景的加强步兵营紧急武装空运任务,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第一次全员全装乘机空运。
  匆忙中,老兵李书水身上的冲锋枪在机舱门卡住了,他猛地一使劲,枪托子“咔嚓”一声。连长于孝仟赶紧跑过来,他拿起枪柄查看了很久,说道:“先不要报告营里,下飞机之后迅速找枪械员修理一下。”   沈长庚所在三排乘坐的飞机是两名女飞行员驾驶的,听地勤人员介绍说,这是新中国首批女飞行员。能在这些空中英雄们的护送下出征,沈长庚觉得很兴奋。
  飞机的轰鸣声骤然响起,一架架银鹰陆续起飞。飞机在长长的跑道上陡开翼翅,随后直上云霄。透过窄窄的窗户,沈长庚看到地面的停机坪,饶守坤司令员和守备部队全体成员列队整齐,他们在向着飞机敬礼。沈长庚的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他在连队当过两年文化教员,闲暇时读过大量书籍,积淀起来的情感让他略带脆弱。在这样的情境下,他更能体会一位老将军此刻的心情。
  从面包房回到自己所在的机枪连后,王和平又被加强到了步兵六连七班,此刻他坐在机舱的最前排,透过一个连接驾驶舱的小窗口,他甚至能看到里面闪烁的仪表。坐在机舱后面的韦昌进斜靠着飞机舱壁,怀里紧紧抱着冲锋枪。与出发前的顾虑重重相反,在飞机直冲云霄的那一刻,韦昌进不再考虑死亡,只盘算着一定不能失败,一定要活着回来;如果有可能,还要带着荣誉、带着军功章回来。
  全副武装的吴冬梅坐在班长沈长庚的后排位置。透过厚厚的舷窗,吴冬梅看到一架又一架载着参战人员的战机接连有序地从跑道上腾空而起。前方飞机尾后的白色烟道还没有完全消散,机身却已消失在视野可及的范围内。在另一架飞机上,同样好奇观望着的张元祥突感身子一震,飞机便在轰鸣加速中凌空而起,直冲云霄,飞向远方的战场。
  一天来的疲劳和紧张让大家在飞机上陆续进入睡眠状态,机舱里比较沉闷,只有机器的轰鸣声单调地响着。中途降落休整时,很多人以为到了前线,其实还在湖北当阳。飞机加满了油,又是几小时的高空飞行;临近黄昏,士兵们终于抵达云南文山州的砚山军用机场。
  “大家注意了,我们现在已经到达目的地,请大家携带各自的物品到飞机后面集合。”机舱的播音室里,播音员在反复提醒着士兵们。随着各级指挥员此起彼伏的口令,士兵們迅速背起携行的物品,在期待与兴奋中走下飞机,第一次踏上这块神秘而丰饶的土地。
  放眼望去,机场四围群山环绕,黛峰耸立,茂密的植被将群山覆盖,近绿远墨,苍翠欲滴。红彤彤的太阳好似巨大的牡丹花,正悬挂在机场西侧那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上,将整个天空映照得灿烂辉煌。机场上空,一架又一架搭乘着参战官兵的飞机在陆续降落。整个机场井然有序,却又透露出一丝丝的紧张感。
  步兵六连的官兵们已集合完毕,连长于孝仟将他们带领到机场跑道旁边的一块空地上休息,静静地等候兄弟连队的次第着陆。曹汉要求士兵们赶紧填饱肚子,大家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战备干粮啃了起来。
  一队军用卡车调整到二营的队伍前面,司机跳下车,打开了后厢板。曹汉手里拿着战备哨走来走去,为人员分配着车辆。一刻钟之后,整个二营便全部钻进了遮着篷布的卡车后厢里。
  车队在起伏的山路上列队行驶。士兵们随着崎岖不平的路面,身体不停地颠簸。但是车厢里很安静,似乎大家都在闭目沉思,也有人四仰八叉鼾声大起。相对于早已进入梦乡的张延景来说,沈长庚的心情更沉重一些,面对马上进入的战场,他忍不住臆想过无数种危险的场景。
  车子持续地颠簸着,士兵们在这沉默的颠簸中走向战场。
  天黑后,空中星光若明若暗地闪烁,远处的山显得更加肃穆,而脚下的路程则显得更加漫长。前行的车队打开了车灯,灯光在山路中来回摇曳,时而像一柄利剑刺向神秘的夜空,时而像一盏探灯照射在茫茫的林海。
  坐在韦昌进身旁的是三排排长王可顺,他是部队第一批大学生特招入伍的军官。和大部分知识分子的习惯一样,王可顺不怎么喜欢和士兵们一起侃大山,他只想安静地待着,害怕别人打断属于自己的静谧,打断他对恋人遥远的思念。出发之前,他和女朋友刚刚互订了终身。他说不好这场战争对两人未来的影响,但现实却已让他和恋人似乎开始了无限期的离别。他想象不出战场上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但他知道,要回来与恋人重逢,就必须打赢这场仗。但战争不是一个人的,他想到身边的战友,这些比自己更年轻、更多苦难的生命,心头开始渐渐舒缓开来。
  车队一头扎在浓密的夜色中,山林间的水汽渐渐浓起来,雾气开始在山林间游荡,满天星光已隐匿不见。在黑夜中行驶的汽车好像不停地喘着粗气,在上下起伏、曲折蜿蜒的山路上吃力地向前爬行着。那灯光或隐或现,远处看去像一只只萤火虫,灯光刺破了山林的黑暗,而黑暗之后还有无尽的山林。
  韦昌进坐在背包上,王和平坐在他的身后。汽车不停地颠簸,王和平时而趴在韦昌进的后背上打一会儿盹,时而又睁眼望望车厢外那漆黑的夜空。他感到自己被汽车颠得仿佛要散架了,只盼望能早一点到达宿营目的地。
  当沈长庚再一次从梦中惊醒时,天起了大雾,外面漆黑一团,阴冷而潮湿的山风吹着,汽车如同老牛一般,正慢悠悠地在浓雾中向前挪蹭着。由于雾大天黑,车外面什么也看不见,沈长庚只好又闭上眼睛,在汽车的颠簸中又一次进入似睡非睡的状态。
  “下车,下车!全部下车!将个人携带的东西全部拿下来。”正在养神的王和平在排长的一阵催促中回过神来。他疲惫地爬起来看了看手表,时间是夜晚10点40。王和平的父亲是抗美援朝老兵,在他入伍时把这块老手表给了儿子。父亲告诉他说,这在战场上会很有用处的。
  全副武装的官兵从车厢后面陆续跳了下去。周围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连长命令大家打开手电筒,由于雾大天黑,手电筒光线的作用极其有限,大家只能凭声音相互找寻着。湿漉漉的浓雾将周围的一切包裹得严严实实,空中好似有一口大锅将战士们倒扣在下面,一米之外的地方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仿佛陷入迷宫中一般。
  突然停下来的队伍很是不安,不时传出一阵躁动。静下来之后,他们隐隐约约看到有灯光在外围闪烁。适应黑暗后,一拨人马提前出发了,坐在韦昌进旁边的连队副连长班学进和司务长王子朋就在其中,炊事班班长说,他们是去寻找住处。
  韦昌进隐约听到议论说,连队停下的地方是一个山村。当地村干部和民兵组织已在此等候多时,并与先期到达的司务长进行了人员住宿分配,那些隐隐约约的灯光是他们发出的。连长于孝仟开始清点人员,并宣布群众纪律,特别强调要和群众搞好关系,不得嘲笑群众的一些不良生活习惯,不要进入群众私人房间,严格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准和当地女孩谈恋爱,等等。在提出严格的纪律要求之后,各班排便在当地村民的带领下出发了。   司务长领着一名中年村民到王可顺面前,介绍说:“这个老乡叫山保民,你们全排在他家宿营。”
  去宿营地的路上比较黑,韦昌进走在班长沈长庚的后面。全班人员则紧跟在山保民后面。山保民用普通话跟大家交流,尽管比较生硬,但士兵们都能听懂。山保民一边走,一边介绍自己家里的情况。他家四口人,有两个女儿,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主要是务农,家里有几亩麦子,还有一片甘蔗林……不一会儿,战士们到了一栋二层楼下,一位中年妇女挑着马灯迎在院子门口,旁边是两个女孩子。山保民赶紧介绍说,这就是他的家人。房子两层三间,王可顺带着全排住在二楼,洗漱的时候要到楼下去,蓄水的水缸在一楼厨房。
  王可顺沿着竹楼梯爬到二楼上。二楼面积较大,中间没有隔栅,一些杂物和粮食放置在东侧,西侧铺着两排整齐的床铺,床铺上方悬挂着一盏被烟火熏黑了的白炽灯,发出红黄色的光,把整个楼层映照成一片浅浅的橘色。
  士兵们进了房间,身体就瘫下来了。大家立即解盔卸甲、整理床铺,简单洗漱后熄灯就寝,颠簸劳累了一天,大多数人都迅速进入了梦乡。
  韦昌进平躺在地铺上望着黑黑的屋顶,不禁感叹:真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早晨大家还在齐鲁大地,晚上已到万里之遥的云岭之南,而明天,等待自己的又是什么呢?刚才在路上听山保民说,六连驻防的这个地方叫三塘村。对于普通战士来说,三塘村只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这里到底是什么样子?是平原还是山谷?是山岗还是村落?战场就在附近吗?离这里还有多远?他心里一片迷茫。
  张延景睡在韦昌进的旁边,一躺下就打起了呼噜。沈长庚很快进入梦乡。他梦到自己和战友们打赢了战争,乘坐着飞机又回到了齐鲁大地,又乘坐着送他们到机场去的141型解放车回到营区。回营途中的道路两旁全是拿着鲜花夹道欢迎的群众,他走下车去,母亲亲自为他戴上鲜花,旁边的女朋友胡东梅羞红了脸望着他,热切地等着和他拥抱。
  到达驻训地后,六连按照上级要求立即组织部队进行适应性训练。首先进行的是体能训练,目的是探索山岳丛林地区作战规律、提高部队的军政素质和适应能力,加强部队战斗力。
  云南崇山峻岭多,爬山是官兵们进行体能训练的主要方式。六连官兵就地取舍,经常练习爬的山,一是驻地西侧的大箐头山,二是村东北侧的五台坡顶山。大箐头山比较陡峭,向上攀爬比较费力;五台坡顶山虽然不是很高,但是面积较大,山势起伏难行,穿行其间,有进入原始森林的感觉。
  听当地老乡说,大箐山西侧半山腰上有一个山洞,洞很深,大胆的猎人们曾经在山洞里挖出过人的骸骨,再后来这地方就人迹罕至了。连长于孝仟对这个传说很感兴趣,决定在军事地形学训练时,让全连官兵到洞里一探究竟,一来可以锻炼大家的体能,二来借机锻炼一下大家的胆量。战争不仅是武器装备的较量,也是部队军政素质和心理素质的较量;再优良的武器,再过硬的军政素质,如果没有过硬的心理素质做保障,部队也没有战斗力可言。曾经做过连队文化教员的沈长庚,再次担负起连队心理辅导员的角色,于孝仟笑称要用大箐山山洞来对沈长庚的心理课效果进行检验。
  从连部受领任务出发时,天已经黑了,沈长庚借着星光带领九班开拔。他手里的纸条上,写着十三个固定点的寻找任务,时间为一昼夜。
  向东穿过南北两山之间的小路,沈长庚一边观察现场地形,一边对照地图。在旷野中孤独矗立的大树下,或在密林深处某堆带着神秘符号的石碓里,或者湍急的河流边、某处古老的渡口……沈长庚和全班人员,不断破译着纸条上的密码,不断地向前行进。
  有时,沈长庚和韦昌进是原地坐镇的指挥者,提供缜密的思路;而富有冒险精神的张延景总能带领吴冬梅和其他战士,及時找回纸条上数字对应的秘密。
  皎洁的月亮从山脊间悄悄升起,薄薄的雾气像是罩在群山之中的罗裳,蝉翼一般地掠过一尘不染的莽莽群山,山林间的村落错落有致,犬吠声远远传来,一声长一声短,仿佛一首别致的夜曲。
  一行人悄然行进在月光中。蓦然,身后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但很快又消失了。沈长庚惊出了一身汗。但用科学武装起来的战士是不可能相信鬼神的,很快,战士们发现了秘密所在,原来有三个苗家妹子在一路尾随他们,她们并不是要刺探什么情报,只是对战士们的这项任务感到好奇。
  雾越来越大,天气也越来越凉,银铃般的笑声消失了,跑累了的苗家妹子终于回家了,就像归巢的鸟儿一样,此刻也懒得鸣叫。一团雾迎面打来,韦昌进觉得脑门子一麻,一瞬间,他和队伍走散了。雾气化成雨滴在眉宇间流下,惊慌失措中,阵阵寒意陡然袭来。在一阵轻声呼唤后,沈长庚找到了在原地打转的韦昌进。沈长庚说,或许这就是农村常说的鬼下障?说完自己也不禁哈哈大笑,说这可是迷信的说法,不可全信!
  凌晨过后,雾气越来越浓,月亮完全看不到,细密的水珠落在脸上,仿佛是下了一场春雨。急匆匆的找寻中,一挂白幡猛然闪现面前,仔细看了看,确实就是白幡。“这应该是刚刚埋了死人。”吴冬梅叽咕了一句。韦昌进从吴冬梅的后面跟上来,他的包里背着地图。
  沈长庚让韦昌进把地图取出来,打着手电筒看了一会儿,判断说:“按照标记,第七个点就在这附近,这里没有明显标志物,我估计这个坟堆有内容,走,看看去。”
  但是,一阵狗吠声突然响起。这让大家都惊了一下,在这荒郊野岭,哪里来的家犬?张延景说:“不会是遇到狼了吧?”说完“咔嚓”一声给冲锋枪上了子弹。韦昌进说:“不要紧张,不会有狼,有可能是野狗什么的,大家不要走散,靠背向外而走。”
  正在踌躇之时,一束亮光照射过来。沈长庚大喝一声:“谁?”
  “我。”一个慵懒的声音回答,紧接着,从浓密的茅草丛中走出一位老汉模样的村民。
  惊诧地看清这群人身上的军装,老汉明白了。他告诉沈长庚,他是过来守坟的,一周前妻子病逝了。因为感情比较深,自从埋葬了先妻,他就一直守在这里。沈长庚说了路过这里的缘由,老汉说两天前也有两名军人从坟前经过,自己大体知道这个事。按照老汉说的情况,沈长庚知道那是连长和通信员,果不其然,他们在坟包左下方的一块石头上看到了油漆刷的约定记号。   老汉接着说,山里雾气太大,夜晚行动有诸多不便,不如好好休息一下再走。坟包后面是老汉依着土包搭建的茅草屋,看到大家身上都湿透了,也很冷,沈长庚就接受了老汉的建议。大家陆续进到茅草屋休息。茅草屋子里有一个煤油炉子,看到战士们冻得哆嗦,老汉便烧了一缸子热水让大家喝了,暖暖身子。
  大家一边聊天,一边迷迷瞪瞪地休息。约一个时辰后,雾气消散,第一缕太阳光穿过浓密的树林射在战士身上。沈长庚招呼大家又喝了一些热水,带领他的小分队继续前行了。
  走出这片密林,远远地就能看到大箐山,想到还有一个点就在大箐山的山洞里,沈长庚决定先去解决这个难题。
  一场长途跋涉般的行军,士兵们到达大箐山半山腰一处陡峭的悬崖边,穿越茂密的刺丛,在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崖壁旁,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映入眼帘。张延景当兵前曾经学过一段时间木匠,能够单眼吊线计算距离,他说:“差不多有十米深。”沈长庚取笑他:“用得着计算吗?伸出来的这棵树就是深度嘛。”韦昌进和吴冬梅伸头一看,可不是吗?!洞的底部,一棵细长、叫不上名的树直插洞口,仿佛打了一把伞,为这处秘密做了很好的遮盖。由于阳光不充分,树干显得娇弱不堪。吴冬梅说,如果这个树干再粗一点,正好可以顺着树干溜下去。
  洞的底部也是荆棘丛生,张延景着急打头阵,只见他“哗啦”把刺刀装上,一边劈着洞口的荆棘,一边准备顺着坡度下去。韦昌进拦了他一下:“我们不怕鬼,但里面会不会有野兽呢?”韦昌进的谨慎,让沈长庚也有点犹豫了,他赶紧拦住张延景。几个人商量之后,认为确保安全是首要的。
  为了试探洞内情况,几个人一起往洞内扔石块,一阵“噼里啪啦”的投掷后,飞出了一群蝙蝠,并无其他特殊动静,张延景说:“你们真是想多了,看我下去。”说完擎着冲锋枪往下走去。沈长庚不放心张延景一个人深入洞里,一摆手命令道:“全部上刺刀跟进。”
  走了不远,就已经很难分辨方位了,大家打开手电筒,小心地迈着步子。脚下很滑,到处都有积水,温度也陡然下降,寒气像一头无形的巨兽,慢慢地在吞噬着战士们的体温。
  顺着陡坡,大家快速冲到洞底。荆棘丛生的地面豁然开朗,大家看到了一块篮球场大小的地方。再往里走,一排排晶莹剔透的钟乳石向下垂悬着,在“滴答”的水珠声中,大家谨慎地观察着前面的一堆白色东西。张延景仍旧走在最前面,异常兴奋,难道是遗落在这里的珍珠?当他走近之后,却不由得惊叫了一声。沈长庚和战士们赶到跟前才看到,那一堆白色原来是摆放整齐的人的骸骨,只是头骨放在相距较远的另一边,这让战士们极为惊诧,如果在里面出不去死了人比较正常,但死后的骨骼如此摆放,实在难以理解。战士们再次察看了其余地方,确认没有其他异常之后,开始寻找设置的坐标符号,可是找了几轮都没有找到。一直看着地图的韦昌进突然大喊起来:“骨头!骨头!骨头的摆放就是图案!”沈长庚拿过图标一看,还真是如此,图标上清晰地标注着一个圆点,旁边放着一堆火柴样的东西……
  从大箐山下来时,沈长庚碰到了四班的战友们,成玉山背着画板,主动和老乡韦昌进打了个招呼。在这之前,两人交流并不多,可能因為来到前线的原因,每个人都觉得亲近了一些。又走了两个时辰,就是文山县城,公路上人比较多,几个年轻的老乡主动和战士们攀谈起来。交谈中,看到有一队战士从远处走来,老乡解释说:今天这附近有集市,那几个战士肯定是去集市采买东西的。走近一看,原来是六班班长江玉平带着班里的几个战士,每人都拎着一包水果。
  沈长庚和江玉平是安徽老乡,同年入伍,又同时当了班长,平时关系比较密切。看到两个班长那么亲热,六班的战友们把水果分了一些给九班的战士,还劝道:集市上没有什么好东西,你们不用去了。大家休息了一会儿,继续分头赶路。
  在乡村和县城的连接处,一个小吃店吸引了饥肠辘辘的战士们。沈长庚说:“今天我请客,每人一碗牛肉面。”大家一下子兴奋起来,围着一个破烂的小桌子坐下来,急迫地看着热气腾腾的牛肉汤锅,恨不得下一秒就能端起大碗。老板娘是一个矮胖的中年妇女,看着这些年轻战士连连称赞:“我男人也当过兵,不过没出息,不像你们是来打仗的!他啊就是个后勤兵……你们是过来保卫国家的,今天的牛肉面免费!”
  吃完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沈长庚又用塑料袋装了一些小店独有的辣椒酱,虽然老板娘再三推辞,沈长庚还是付了饭钱。一行人绕开县城,按照任务继续行进。
  在进行体能训练的同时,部队穿插开展技战术训练。由于是战前训练,部队弹药供给比较充足,战士们经常扛着成箱的子弹,爬到五台坡顶山上对固定目标进行射击训练。抵近射击也是战士们训练的重点,根据上级通报的情况,在大多数的阵地上,敌我双方的距离非常近,有的甚至只有几米远。这样的描述让每个战士既兴奋又担心,对训练都不敢有丝毫马虎。
  突然拥来的解放军战士吸引了当地的男女青年,战士们训练的间歇,村里的男女青年们还会主动到训练场为大家唱歌慰问。歌唱是这些青年男女农活之外的主要活动。尽管听不太懂,但他们的歌声非常悦耳动听。有的时候,当地青年还会边唱边舞,他们互相搂着肩膀,释放着纯洁的人间友情,歌声无比悠扬。夜里训练回来,不少战士嘴里都还哼着现学来的调子,久久不肯停下来。韦昌进和那些被称为“老油条”的老兵们一样,也会经常趴在二楼阁楼看村里的年轻人唱歌跳舞。有时候,张延景和成玉山这样五音不全的老兵也会用粗犷的嗓门,和姑娘们隔空对唱,惹得她们弯腰大笑。
  三塘村收割麦子的时间比内陆地区要早,从山东到达驻训地没有多长时间,便是小麦成熟的季节。沈长庚在老家时干过不少农活,看到山保民家孩子太小,帮手不够,就悄悄带着大家帮山保民将麦子收割回来。由于训练时扭伤,连续半个月都留守在房东家的王和平,则负责每天把水缸全部加满水。
  山保民家不远处就是村里的小学,虽然这里只有三个年级的小学生,人数倒也不少。村支书找到王效章,说希望有文化的战士能为孩子们补习一下功课。王效章原本想让文化教员出身的沈长庚去教学,但考虑到他是班长,又改为让担任留守任务的王和平完成这个工作。   和老乡关系相处得无比融洽,也促进了三排与山保民一家的深厚感情。战士们逐渐了解到,山保民的父亲曾是前线担架工,一家人对解放军感情很深;山保民的母亲是拥军模范,在当地很受尊重,就住在前面房子里。当九班战士们为山保民家收割完麦子后,山保民的母亲非要为六连战士包一场电影,还给大家炒了瓜子吃。
  麦子收割完不久,营部来了通知:韦昌进、王和平以及全营的机枪手都被派去营部两天,学习构筑机枪射击阵地的方法。
  在营部学习后,韦昌进将学到的所有理论都抛掉了,就简单精练地记住了两条:当堑壕允许时,在堑壕前沿挖半径0.7米的圆形工事和堑壕相连,在工事右侧挖一个存弹孔,在工事左侧挖一个隐蔽部;在堑壕不允许使用的情况下,在地面上挖一个深1米、半径0.7米的圆坑作为射击基地,在基地左右两侧各挖宽0.9米、长2米的堑壕,右侧堑壕挖储弹孔,左侧堑壕挖隐蔽部。
  韦昌进学习回来没两天,连队就迎来了一群特殊的客人——连长于孝仟邀请了正在前线作战的友军战友介绍前沿阵地的有关情况。听着战友介绍前方惨烈的战斗境况和阵地坚守,大家一下子被拉回到现实:战争与自己的命运联系上了。
  4月上旬,初步参战方案下达,按照云南前指的指示精神,六连所在步兵团将在那拉口附近地域部署,担负一线阵地反冲击任务,但具体哪个营、哪个连先去,尚在研究之中。
  任务下达后,二营各连纷纷向团党委提交请战书,请求团党委将最艰巨的任务交给自己的连队。六连党支部代表全连官兵向二营党委和团党委提交了请战书,强烈请求上级将最艰巨的任务交给六连,并保证完成党委交给的战斗任务。同时,六连各班排分别向连党支部提交了请战书。
  团长王兴辉连续两次视察了六连。座谈会上,指导员王效章代表六连全体官兵,坚决向组织请战,愿意立下军令状,坚决完成交付的战斗任务。王效章激动地说:“如果我们连完不成团党委交付的任务,我让通信员提着我的头送给你们。”
  王团长反问于孝仟:“如果派你连打头阵,你打算怎么攻?”
  于孝仟回答:“组织的意图到哪儿,我们就攻到哪儿!”
  王团长又问:“你打算怎么守?”
  于孝仟答:“老山易攻难守,我连做了沙盘,经过反复推演,拿出了好几套方案。”
  王团长没有再说什么,临走时撂了句话:“继续好好准备吧。”
  看到希望才是最焦急的,团长两次来六连考察,让各种猜测满天飞。但很快又传来负面消息,说团里很多人不同意六连到最前线,认为六连不是荣誉连队,能力不行。这个消息让全连的情绪不满起来,大家开始急躁,甚至开始骂娘。
  看到这种情况,王效章及时疏导:“我知道大家等得有些心急了,都盼望着能早一天上去,早一天上去和敌人较量一下。大家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俗话说得好:打铁还需自身硬,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们只要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杀敌本领,就不愁没有用武之地!只要我们拥有这金刚钻,就不怕去揽那瓷器活!”很多战士跃跃欲试,急着跟王效章秀起了胳膊上的肌肉疙瘩:“指导员,你说咱这還揽不了瓷器活吗?再不揽活,那可要等得松弛了!”
  度过了苦闷的三个星期,六连的请战愿望实现了。
  根据下达的作战命令,六连担负边境最前沿八个高地的防御任务;并从接令之日起,全连进入战时管理阶段,任何人不得请假外出,更不允许无假外出。贻误军情者,当军法从事!
  于孝仟带领全连干部骨干反复推演沙盘。以步兵班为单位,进行最大限度的优化配置。在初次兵力部署中,九班被分配在左六号高地;二排打乱建制,以四班为主,另外加强战斗骨干张元祥、李书水等,将前往坚守111高地;王和平所在的七班和三排长王可顺一起,被分配在146高地;炮班和连指挥所设在稍微偏后方的908高地。
  任务下达后,连队的焦灼情况开始缓解,渴盼得到了具体的回应后,就减弱了一部分。多数人冷静下来写家信,有的开始整理衣物。韦昌进拿出秦岩送给他的笔记本,那上面还没有写过一个字。即将开赴前线了,生死未卜,韦昌进决定写下自己的第一篇战事日记。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副连长班学进定好了日子,将在5月初带领炊事班先期进入战场。带路的军工说,在接近最前沿的地方有不少屯兵洞,各部队的炊事班和后勤补给队伍都集中在那里。
  当副连长带着炊事人员奔赴阵地之后,三塘村的所有战士们便做好了全面进入作战的准备。5月13日,在三塘村六连连部,全体官兵出征仪式,战士们临时搭建了主席台,一张不知历经多少岁月的古老大方桌摆放在正中,鲜艳的连旗在阳光的照射下迎风飘扬。
  嘹亮的军歌一结束,于孝仟缓步走到主席台,出征仪式正式开始。作为士兵代表,韦昌进和李书水分别发言,表达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坚决完成任务,人在阵地在”的决心,大家激情澎湃。接着,指导员王效章发言,他从全连的“心病”开始说起:“过去,我们连的干部每年都应邀去参加其他兄弟连队的大功纪念日,每当听到兄弟连队在讲述他们的辉煌历史时,我都会感到特别难受,我就在想,什么时候我们六连也能拥有自己的大功纪念日呀?什么时候我们六连也能邀请其他连队的干部来参加我们的大功纪念日呀?同志们,这是自从我担任六连指导员之后梦寐以求的愿望,也是我多年的梦想。我相信,这也是我们连全体官兵的梦想。大家说是不是?现在创造我们六连大功纪念日的时刻已经来到,改变我们六连历史的这一天就在眼前。这是历史给予我们连的机遇,这也是历史赋予我们这一帮人的神圣使命!许多年过去之后,当六连的继任者在庆祝我们六连大功纪念日的时候,他们将一定不会忘记,是我们这些20世纪80年代的老一辈创造了我们六连辉煌的历史,是我们这些80年代的老一辈改变了我们六连的历史。我们这一帮人的名字将永远刻在六连荣誉室的光荣榜上!我们这一帮人的光辉形象将永远影印在六连荣誉纪念册上!”
  指导员的讲话让大家心潮澎湃,站在前排的班长沈长庚等人眼眶红红的,一股豪情在他们身体内左右奔突,大家恨不得立即奔赴战场。   按照“先骨干后部队”的战场兵力投送原则,于孝仟宣布了第一批二十九名上阵地人员名单,由连长于孝仟和各排长、班长以及战斗小组长组成,官兵们在连旗面前庄严宣誓。第一批的人员里,有一些是韦昌进不太熟悉的;但看着迎风飘扬的连旗,韦昌进又想起了从部队出征的那一刻。虽然情景不同,但心情何其相似啊!
  从面包房回到连队,韦昌进被分配到九班。在此之前,韦昌进在编制上属于后勤人员。回到九班后,韦昌进正赶上战前动员,全员都在忙着写遗书、写志愿请战书。韦昌进当然不能落后,迅速交了请战志愿。几乎没有多余的闲暇,很快就到了出发的日子。
  出发前夜,在六连的会议室里,连长于孝仟宣布,在原来九个班的建制上,增加一个60炮班。几名陌生的面孔被带到紧挨着九班的序列位置。人群中,韦昌进惊喜地看到了面包房的师傅王和平。作为机枪手,王和平以副班长身份,被加强到六连七班。自从归顺编制,离开面包房后,韦昌进就没再看到过王和平。对于自己的这个师傅能够来六连和自己一起战斗,韦昌进感到很开心。王和平重重地在韦昌进胸前打了一拳:“小子,真没想到啊,命运就是不让咱俩分开,虽然不在一个班,还是分在了一个排!”
  接着,连长又把一个微胖的老兵带到九班班长沈长庚的面前介绍说:“这是加强的60炮班班长杨维对同志。他刚来到我们连,不熟悉我们的情况,暂由你九班长代管60炮班。”杨维对和沈长庚是一个县的老乡,之前两人互有听说,但没有接触过。韦昌进看到这两个老乡相互握手,无比高兴。此刻,两人并肩作战,第一批上了战场。
  最后一个被介绍的,名叫刘贤军,是一名老兵,身材瘦小。刘贤军刚刚从友邻部队调过来,按照作战计划,补充到六连担任战地卫生员。
  原来的陌生人,转眼就要成为直面战场的生死战友。团里派来了宣传干事,专门为每个人拍摄了照片,谁能回谁不能回,谁也说不准,权当这是一次前途未卜的留影纪念吧。
  为了便于查看战场负伤、牺牲人员信息,文书为每个人发放了序列号,并要求用针线固定在各自衬衣口袋上。序列编号是按照一定规律,用字母和数字编排起来的,早已在上级后勤部门备案。
  縫制完序列号之后,战士们就各自做着上战场的最后准备。按照规定,他们将不需要携带的个人物品整理后,装到各自的帆布包中再统一送到连部保存;将需要携带的物品进行整理,保证做到一声令下就能够立即出发。
  临战前夕,战士们互相告别,有说不完的话和喝不完的酒,牵肠挂肚的情绪弥漫了整个三塘村。山保民一家为三排战士组织了送别宴,把挂在房梁的腊肉和熏鸡全部取了下来,又挖出了地窖里的两坛米酒。
  这一别,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大家的心情都非常复杂,他们吆喝,划拳,说话,祝福,每个人都在尽可能地表达自己、释放自己,一直持续到半夜,一个个喝得天昏地暗。
  15日一早,连队接到了出发令。三塘村村口,二十九名出征人员在文砚公路边集合。连队其余官兵和三塘村的乡亲们都不约而同地来了。山保民的老母亲颤巍巍地走在最前面,她一边带领乡亲们往战士们的口袋里塞着各种吃的,一边满怀深情地说:“孩子们,保重!保重啊!”
  接运的军车到了,大家依依不舍地登上了卡车。这时候,一阵阵歌声响起,沈长庚抬头一看,经常为连队唱歌的几个苗家妹子连排站在旁边的土坡上齐声放歌。女孩们一起挥着手,一遍遍地重复喊着:“再见一班长!再见二班长!再见三班长!……再见九班长!再见炮班长!”
  队伍开拔之后,连队一下子冷清了不少。在吊脚楼二楼,韦昌进和张延景都斜靠在墙上,张延景抽着烟,韦昌进埋头在笔记本上写着当天的感受。张延景烟瘾本来就大,来到前线后压力加大,于是抽得更多了。

生死接防


  第一批作战人员已经乘坐卡车从砚山县旁的文砚公路出发,驶向并不遥远的老山战场。车子在雾蒙蒙的大山间来回穿梭了很长时间,战士们在车里闭目养神,或者悄然入睡。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沈长庚被车外的鸟叫声惊醒时,黑夜已经结束,大地曙光初现。
  李书水好奇地趴在车厢最后面,他睡不着。登机前挤断了的那支枪托子已经修好了,他紧紧握着这个“老伙计”,想着无比遥远的未来。但是还能有未来吗?他不知道。开始出现与战争有关的迹象,公路被绿色伪装网所遮挡,有些树木茂密的山坡上开始有全副战斗装具的战士走出来。有一丝异样的烟雾腾起,那是炊烟独有的形状。也许副连长和炊事班班长就在这些地方吧?李书水觉得阵地就在眼前了。
  卡车颠簸得越来越厉害,甚至开始蹦跳。成玉山被颠簸得疼痛难忍,他条件反射地呕了几口酸水,还带着前一天在车厢里吞下的干粮的味道。炊烟越来越浓烈,渐渐有了一丝蒸锅的气味。卡车戛然停下。沈长庚的心里一紧,到战场了?
  于孝仟从驾驶室下来走到车厢后面,呼啦一下打开车厢,说:“下来下来,吃点东西再走,再不吃点热食,老子的胃就完了。他妈的,这破干粮,真他娘的硬!”
  路边的炊事人员并没有问他们是哪个单位的,但肯定是事先得到了通知。他们煮了满满两大锅稀稀的米汤,算是六连勇士们踏入战场的第一顿饭。用米汤浸泡了干粮,带着那股热气囫囵倒入胃里,战士们吃出了比连队会餐还香的感觉。
  队伍继续前进。一条大河渐渐映入眼帘,那是盘龙江。
  沿着盘龙江往上不远,就是阵地了。战士们在河里看到了顺流而下的战地废弃物。一串炮弹爆炸声惊动了整个车厢,大家有一丝慌张,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沿着盘龙江走了两小时的路程,地形开始复杂起来。盘龙江不停打着滚、扭着弯,笨重的卡车只得老老实实顺着它的躯干前行。地势起伏不平,“哗啦啦”的河水越来越响亮地传进沈长庚的耳朵里。一段平缓的颠簸过后,汽车越过一座大桥停了下来。已是二次参战的排长王国安啐掉嘴里嚼着的一根干草,对战友们说:“阵地就在前面!”
  大家陆续跳下车厢,队伍还未站稳,只听得“轰隆隆,轰隆隆”,一阵炮弹的爆炸声传来。于孝仟看了看迅速卧倒隐蔽在路旁的战士们,笑了笑说道:“大家不要紧张,这炮弹离我们远着呢。我们先去炊事班吃饭,然后再去前沿阵地。”   炊事班人员都驻防在山崖处一个由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国防工事里。先期到达的六连副连长和炊事班人员正在那里等候着。副连长介绍说,这里的村子叫里头寨村。
  到达山崖之后,战士们吃上了炊事班战友提供的可口饭菜。于孝仟说:“大家都可着劲吃,下一顿这样的饭菜可没那么容易吃到了。”这说的虽然是实情,但还是让大家心里有些沉重起来。
  午饭过后,战士们靠着山坡休息,有的晒着太阳昏昏欲睡,有的干脆打起了呼噜。不知睡了多久,于孝仟的催促声叫醒了大家:“准备出发上阵地!所有人不带背囊,轻装前进!”
  从山崖下到山路,再拐两道弯,在盘龙江的下游方向,士兵们看到了若隐若现弥漫的硝烟。山路尽头是一条堑壕,进入堑壕之前,于孝仟集合了队伍,交代说:“从脚下这条堑壕开始,我们正式踏入战场!从现在起的每一步,我们都在敌人的火力打击范围之内,随时有可能遭受敌人的冷枪冷炮。我在前面带队,会根据战况迅速通过某些地段,大家要小心,绝对不要掉队!但万一掉了队,一定不要慌张,就地隐蔽!”
  在交通壕里,最开始一段是平缓的。按照野战奔袭的速度,于孝仟带着大家一路狂奔。但跑不了多久,堑壕沟内的石块开始增多,于孝仟招呼士兵们一定要注意好脚下,以防崴伤。
  越往纵深,堑壕两侧的植被越稀疏,从遥远的对面不期而至的炮弹,常常把这里烧成一片焦黑。没有一丝风,更加衬托了南方天气的无情,大家汗流浃背,一个个气喘吁吁。于孝仟回头看了看有些散乱的队伍,稍微停了几步,喊:“跟上跟上,一定要跟上!”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起伏的山坡尽头出现了一片开阔地带。于孝仟示意大家停下隐蔽,友军的向导走过来站到队伍前面说:“从这里到前沿各阵地,不过百米的路程,但是这百米,也是敌人炮击和狙击手瞄准的重点。从这里开始,大家在通过时要拉开距离,速度一定要快。大家都争取安全地通过这个百米生死线。”
  正当向导介绍情况之时,“咚咚咚”飞来几发炮弹,向导说这是敌人的60炮炮弹,等到了阵地,每天都是这样。说话间炮弹炸落,浓郁的硝烟味道弥漫在大家的呼吸中。
  百米生死线两旁彈坑密布,灌木丛被炸得七零八落,还有几棵稍大的树“吱吱”冒着浓烟,这是上一次炮击时留下的伤痕。按照向导的办法,大家两人一组,飞速通过。
  安全地通过百米生死线,战士们终于来到148高地北侧山根处。远处山包开始有人影晃动,向导说,再往前就是一线各阵地了,二营的指挥所就在高地顶端的西侧。
  零落的炮声渐渐归于平静,向导说,大家慢慢都会摸到炮击的规律,有些很危险,有些根本不用理。突然安静下来,群山一片静默。再往山根走,一条小溪出现眼前,向导说:“大家赶紧把水喝足吧,阵地上的饮用水比较缺乏。”一阵奔袭,再加上高度紧张,大家也都疲劳不堪,听了向导的话,便纷纷走到溪里。战士们把水壶灌满,把肚子灌饱,几个衣服湿透的老兵还把上衣在水里漂洗了一下。稍作休息后,他们继续向148高地顶端进发。
  从山根往上,堑壕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密密麻麻地交错着。向导说:“冷炮经常翻着山头过来,如果不在堑壕里,极有可能被炮弹碎片崩伤。”在迷宫一样的堑壕前行,在148高地顶端,战士们见到了营长曹汉。
  按照营指挥所的统一部署,六连的第一批参战人员要到908高地的阴面,那里是一处连级指挥所。从这里到908高地并不远,在左前方翻越一个山头大约步行二十分钟就是。于孝仟带领战士们不久到达了908高地阴面山洞里。
  908高地为土质山,位于146高地北侧,比146高地低几十米,但视野开阔,战略位置极其重要。从908高地再往前沿阵地去就会有暴露的危险,为了战士们的安全,必须等待天黑后才能上去。六连二十多人便在908高地等待天黑下来。
  正当大家坐在堑壕里休息时,连长突然过来说:“前沿的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复杂很多,根据阵地上一军同志的建议,大家需要把背包带上来,所有人员立即回里头寨去拿背包。”
  按照连长的指示,二十多人又一路跌跌撞撞回到里头寨村炊事班驻地,找到各自背包后立即开始返回。此时,太阳已落下山去,山谷里一片模糊,伴着经久不散的硝烟,天空又升腾起薄薄的水雾。不透明的昏暗天空让大家比之前心里踏实一些,再加上二次往返,路途也比第一次熟悉很多,战士们多少有些底数了。在天色全部黑下来之后,阵地上终于一片寂静,按照通常的规律,一天的战事暂时结束。
  老兵李书水个子瘦小,在返回的路途中跟不上队伍,跟大家走散了。天空伸手不见五指,堑壕七扭八绕,李书水几乎是爬着一样地往前摸索,一边小声地呼叫排长王国安的名字。大约到了晚上9点,实在爬不动了,他想起于孝仟连长说的,实在掉队了,就地隐蔽,千万不要乱动,以防爬到敌人阵地去。
  不知趴了多久,李书水打算挪动一下,谁知刚一翻身,一阵拉枪栓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你是谁?”
  李书水以为遇见敌人了,仔细一想,敌人怎么会汉语,还带着山东口音?他一下子明白过来是自己人,于是小声地报上自己的姓名。
  “咔咔”,这时李书水又听到枪保险关闭的声音,一个人走到跟前,走近了他才看到是连队的老兵孙朋斌。
  “离我们返回的地方没有多远了,你跟着我走吧。”孙朋斌对李书水说道。这时,李书水才知道大家早都到了,由于发现他走失了,专门派孙朋斌回头来找他。
  两人沿交通壕加速前行,一路上磕磕绊绊,但总算有惊无险。当他们到达908高地连指挥所时,累得一下瘫坐在堑壕里,一步也不想走了。周围静得有些可怕,哪怕是地上的虫子经过战士们都能听到它们脚步声。突然,从夜空中传来一声声沉闷的炮弹爆炸声,大家纷纷警觉起来,疲惫一下子远去了,战士们想起了指导员战前动员,对胜利和荣誉的渴望支撑着他们坚持下去。
  夜里11时许,从前沿阵地下来的向导来到908高地六连指挥所。于孝仟对大家说:“这里只是连部指挥所,前沿各阵地都在908高地的阳面之外围,到了那里,我和你们也就只有电话线的联络了。你们都是班长、骨干,一定要保持高度警惕,严格落实战场纪律,自己留心自己的脑袋!”   与之前得到的部署命令基本相同,但任务得到了进一步强调和明确。111高地是最突出前沿的阵地,由二排排长王国安带四班班长刘耐峰、副班长张林以及老兵成玉山、李书水、张元祥驻守;随后,六班班长江玉平被分到211高地,九班班长沈长庚被分到左六号高地,其余各班均有不同的值守阵地。
  船头a、那拉方向是作战期间双方争夺的主战场。211高地是那拉方向的一个小高地,高地虽然不大,但地位重要。从稳定我方防御的角度看,211高地是拱卫那拉主阵地东侧安全的关键,也是主阵地向东延伸的一个山腿。较为奇怪的是,该山腿有两个山头,相距八十米左右,敌我各占一个,我在西,敌在东。我方山头地图标高二百一十一米,敌方山头地图标高二百二十七米。从地图上看,两个山头没有那么大的高差,但敌高我低还是明显的。整个山体都是石灰岩,我方山体从上至下有三个山洞,洞口朝向北或西北(朝向我方)。上边的洞小,编为一号哨位,配三人;中间洞编为二号哨位,配三人;下边的洞大,编为三号哨位,配五人。而从打击敌人的角度看,它距对岸敌方的公路岔路口仅七百多米,以火力可以有效切断敌公路运输。这条公路是敌人通往敌翼侧屏障阵地的唯一供应线,也是他们的生命线。所以高地虽小,但势在必争。
  出发前,据友军介绍,211高地一直比较稳定,211高地的敌人很少有行动,是友军口称的“模范阵地”。但从地形上来讲,211则比较凶险,它与其余阵地不是一个体系,相当于整体防御体系之外的一个孤岛。到达之后,江玉平迅速进入状态,尽管友军告诉他不必担心,但他有着自己的考虑。
  尽管是茫茫黑夜,略通军事地形学的沈长庚还是对阵地有了一个U字形的大体认识,他所去的左六号高地正在U字形的最右端,与它相邻的111高地则在U字形的最左端,而它们之间是一条尚存植被的冲沟。
  王国安带着刘耐峰、张林、李书水、成玉山和张元祥奔向111高地后,途中遇到了一段简易构筑的堑壕,道路无比难行。王国安本想建议绕开堑壕快速前进,但就在这时,可能敌人发现了对面战场上的异常,炮声和机枪声开始响起。王国安上一次参加战斗是三年前,对前线算是比较熟悉的,他猫着腰跟在向导身后,带着大家一路小跑向着高地上的排指挥所奔去。
  照明弹不停地打,士兵们需要时刻注意着隐蔽。为了减少不必要的牺牲,大家只能趁着照明弹没有熄灭的片刻赶紧走。在匆忙和紧张中,大家的衣服都湿透了。友军向导说:“你们走得太慢了,赶紧把背囊丢了!”张元祥说背囊里还有蚊帐、被子,向导说这里是战场,不是来过生活的,这些都用不到。大家听从了意见,于是就只带了饭盒,把烟和信纸放到饭盒里,其余的就地扔掉了。
  沈长庚要替换的是在左六号高地防御的友军某部一个排。前面的带路战士熟悉地形,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堑壕里一路狂奔。交通壕里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破钢盔、罐头盒,只要有响动,带路的战士就骂,沈长庚在后面又累又紧张。
  在山上跑了几小时,沈长庚浑身湿透了。跑到山跟前,带路的战士一头扎进了洞里,沈长庚不知道地形,找不到,在原地打转。过了会儿,洞里的战士喊沈长庚:“在这里!”沈长庚循着声音一脚下去,一阵刺骨疼立马袭来——因为急迫,他把脚插到石头缝里了,等抽出来,半条腿全是血。
  沈长庚也不敢吭,他总算找到了洞口,往洞里一靠,身上的汗直淌,半个多小时不停地喘粗气。洞里有了一丝光亮,一支小小的蜡烛燃烧着,借着微弱的光,沈长庚看了看洞里的情况。这是一处靠着山坡自然形成的石缝,有大石头斜盖在洞口,里面容纳五个人没问题。
  一个老兵过来自我介绍。聊天过程中,沈长庚知道这个排长是滁州老乡。知道沈长庚也是滁州人后,排长很热情、客气,就打开了一瓶水果罐头,沈长庚正口渴难熬,一口气把水果罐头里的糖水喝光了。
  一夜无眠,沈长庚时而打盹时而惊醒,待到天亮后,有些心急,就对排长说希望能出去看看阵地。排长带着沈长庚跑到洞外,借着隐蔽,简单地向沈长庚介绍了阵地上的三个哨位。看完地形后,沈长庚决定,待补充人员上来后,必须加强防御工事的构筑。
  张元祥终于追上了小分队,被领到了七号哨位,四班的五名同志算是到齐了。简单休息后,先是友军一位老兵口头介绍了一下地形和哨位情况,随后王國安对人员进行了分配,他说:“这个阵地上,最危险的就是六号哨位,那个地方距离敌人太近了,洞也小。”成玉山立即接过话说:“排长,这个地方交给我吧,我个子也小,这样躲藏起来方便。”王国安想想也是,就说:“张林,你是副班长,你也个子小,六号哨位就你和成玉山的了。”由于六号哨位也是最远的,距离七号哨位三十五米左右,在敌人的火力控制中,往返比较困难,王国安对等待引导的友军说:“你先把他俩带走吧。”跟在友军战士的身后,在“嗒嗒”的冷枪声中,张林和成玉山顺着堑壕经过十几分钟的爬行,终于来到六号哨位。
  到了六号哨位,友军老兵说:“明天晚上我们就要撤了,今天把吃的东西都拿出来吧。”说完从溶洞的角落里拿出两包方便面和一瓶水果罐头。张林说他们在排指挥所已经吃了,友军老兵说:“那就坐着说话吧,反正在这就是闲着。”成玉山着急着向友军老兵了解情况:“咱们一边吃着一边说,也不耽误事,说说这里的情况吧,要不然也吃不安心。”那个老兵伸头看看,天基本上完全黑掉了,说:“这是个好时候,要是天不黑,我可不敢这么站起来。”他走到哨位溶洞门口的堑壕里,便不再往外走,就站在那里介绍情况。大体说了一遍方位,张林和成玉山也是听得稀里糊涂。天那么黑,哪里能看得清呢?成玉山问:“往前走走不行吗?”说完自己就往前走了走,只听得“啪、啪”两声枪响,身后的堑壕上溅起一片碎土。
  “快进洞!”友军老兵一把把成玉山推倒在堑壕里,两人连滚带爬地撤进洞里。进洞后,那个老兵还有点呼呼直喘:“敌人、敌人狙击手,看不清也胡打,碰着谁就打谁。以后一定要记住,白天的时候千万不要停留和暴露在表面阵地上,因为他们的阵地比我们的阵地高,他们居高临下,便于对我们进行观察和射击。”   到了晚上九点来钟,友军的老兵们说:“今晚你们站岗放哨吧,感受一下。我们先睡会儿。等到下半夜最安全的时候,我再起来带你们看阵地。”可能是白天太累了,友军战友说完没几分钟就开始打呼噜了。张林和成玉山抱着冲锋枪趴伏在友军老兵指定的战位上,他们大气也不敢喘,直直地盯着对面。
  月亮慢慢地出来了,冲破团团大雾,露出了亮光。借着月光,张林向成玉山指了指面前,一道东西走向的山沟,十几米深、大约三十米宽。在他们的趴伏点上,正对面就是敌人。回头身后,一条弯弯绕绕的堑壕,只有二三十厘米的深度,两边砌着石块,一直延伸到哨位的溶洞跟前。看看身下,是个石头坑,前面用螺纹钢搭了一个简易掩体,里面放了四五支冲锋枪,成玉山摸了摸,全部都打开了保险,还有一堆手榴弹也是拧开了盖子。
  似乎有虫子的鸣叫,但很远很远。在无聊而又紧张的寂静中,他们终于挨到了凌晨3点左右。果然,友军的那个老兵过来了。月亮格外的亮,顺着友军老兵的指点,敌人的一个个阵地呈现在他们眼前,山坡上,许多被炮弹炸倒的树木乱七八糟地倒在地上,一些没有被炸弹炸倒的树木,正顽强地挺立着。
  向左边方向望去,在离六号哨位大约五百米的位置上,一座光秃秃的山头矗立在那里,友军老兵说那里是211高地。他们知道,此刻在那里趴伏的,或许是六班班长江玉平。
  介绍完了阵地,大约4点多,老兵说:“我行了,你们回去睡会儿吧。”于是,张林和成玉山就回到哨位里。哨位实在太挤了,又闷热又潮湿。成玉山从背囊里找出被子,一个友军老兵说:“扔了吧,用不着,还占地方。”
  成玉山把被子团了一下,塞到屁股底下,对张林说:“来吧,坐这上面,稍微能舒服点。”屁股一沾被子,眼皮就不听话了,两人一觉醒来已经快中午了。头天晚上的稀粥吃多了,张林肚子有些不舒服,就要跑出去拉稀,友军老兵赶紧拦住他:“只要是白天,无论大小便,都必须在洞内解决。自己找个罐头瓶子吧,把瓶子放好了,拉完扔出去就行了。”张林想了想,说:“那我忍忍吧,实在忍不住了再说。”
  经过一天的了解和熟悉,张林和成玉山对六号哨位初步有了全面的认知。在前沿阵地上,六号哨位像一个拳头前伸着,最远的趴伏点距离敌人八米,友军喊它为狗洞,意思是仅能趴下一只小狗的容积。友军老兵告诉张林和成玉山,这个狗洞白天不能待人,必须晚上才能过去执勤,它就是平地上挖了一个坑,一根草也没有,敌人哗啦啦的撒尿声都能听见。成玉山听得倒吸一口冷气,对于自己的选择多少有点忐忑起来。
  六号哨位是一个狭长的岩洞,最多能够容纳三人。从六号哨位出来,在前方的左右位置各有一个小小的溶洞,仅能够容纳一人,说是溶洞,其实已经没有了上盖,好在友军用工字钢等设备进行了加固,但即便如此,仍算是简陋至极。但这是两处白天的趴伏点。从右侧的趴伏点往后五米是一处防炮洞,而往前十米左右则是一处陡峭的山沟,山沟的半坡上就是狗洞的位置。
  临走之前,友军老兵告诉他俩不用怕,这个地方虽然比较危险,但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情。成玉山提出前面的山沟应该设置一些障碍,友军老兵哈哈一笑:“山沟早已被炮火炸成悬崖峭壁了。放心吧,敌人要想上来,非得拿梯子爬不可。”在和友军老兵的交谈中,成玉山了解到,他们全都是比自己兵龄早两三年的老兵骨干,作战经验丰富。自己虽然在连队已是老兵,但也毕竟才刚满两年而已。
  张元祥先是被送到五号哨位,五号哨位是整个高地最高的地方,第一晚到达后,张元祥就做了个梦,梦到在家骑自行车碰到了腰,醒来一看,腰后面挤着一块石头。张元祥迎来了自己战场上的第一个白天。一个即将替补回后方的友军老兵要带他出去侦察一下地形,谁知出了洞刚一抬头,就发现远处有个敌人探头探脑。怎么办?张元祥有些犹豫,这时他想到指导员之前说谁先消灭一个敌人立三等功。但那个友军老兵却说:“不能打。大部队还没来,如果我们贸然动作,敌人大举反扑,我们的虚实就被敌人知道了,在阵地上必须以大局为重。”
  在四号哨位上过了一夜的李书水,第二天一早便被带到二号哨位和六号哨位熟悉地形。在六号哨位上,李书水和张元祥见了面,几个老兵坐在猫耳洞里,无限感慨。成玉山说:“和人家友军比,咱们太嫩了。”李书水说:“行不行与老不老關系不大,关键时候能顶上才行。”
  彼此互道珍重后,一名友军继续带着张元祥了解阵地上其余哨位以及周围的地形、敌情方位、火力交叉点、炮兵指示位置等。除了坚守自己的哨位,王国安把与其他哨位通联的工作交给了张元祥临时负责。
  战场上的气氛紧张不安,留在三塘村的士兵们也焦躁异常。两天之后,命令终于到来,韦昌进和所有第二批的战友在指导员王效章的带领下即将开拔。
  部队选择在凌晨4点出发。尽管天还没有亮,村里的老百姓都来送行。山保民夫妇把六连官兵送到村口的车上,山保民的母亲一个个往战士们的口袋里塞鸡蛋。很多村民都哭了,说这些娃娃可能就要没了,哭着叮嘱大家要多保重。这让韦昌进想起了从山东营区出发时的情景。前往新泰空军机场时,军车开得很慢,在公路上缓缓行驶着,驻地任马庄的群众都出来送行了。老百姓在公路两边围着军车,乡亲们也是追着往车厢里塞鸡蛋、面包、水果,塞一切能表达他们心意的东西。
  韦昌进记得清楚,当时人群中有人大声喊着:“一定要胜利归来!一定要回来!一定啊!”车厢里年轻的战士们红着双眼,他们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激动人心的场面。
  但现在,他们成熟多了。指导员坐在头车上,伸着脑袋高喊:“拉歌!拉歌!”歌声很快响了起来,一首接着一首,仿佛无法停下。战士们在车与车之间拉歌,距离不能扯断他们共有的感受,他们心中奔涌翻滚的万千激情似乎一下子有了宣泄的通道。
  在此起彼伏的歌声中,与安静地躲在角落里的王和平与韦昌进相反,张延景和吴冬梅歇斯底里地“喊叫”着。很多人的嗓子都喊哑了,但仍旧大张着嘴不肯停下。歌声震荡着天际,但除了他们的青春,谁能知道这歌声此刻融化了什么?   战士们的歌声无比雄浑,群众追出很远,他们流着眼泪不停挥手,这为六连增添了无限悲壮。对战场的向往和对荣誉的渴望使战士们情绪高涨,恨不得立即战斗。王效章在车窗外振臂高呼:“六连不会辜负乡亲们的期望!一定带着军功回来看望大家!”车子缓缓行驶,很多老百姓追着跑了两三公里。车厢顶上的大喇叭播放着流行歌曲《风雨兼程》:今天你要去远行……
  卡车行驶了半个夜晚,不久战士们被隆隆的炮声震醒,卡车停到一个地方,可是却不敢开灯。凌晨4点,战士们下车来开始休整,吃东西补充体力。这时候遇到了从阵地上下来的两名友军战士,交流之下他们说是111高地的,还说已经有六连的人员抵达了那里,并开始接防。战士们想问到更多情况,两个人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大家的心开始有些不安起来。
  沿途,回来的友军战士越来越多,他们全都又黑又瘦,头发很长。六连的战士们不停地与他们互相招手,彼此鼓励。又走了一天,大家已能比较清楚地听到炮声了。在“百米生死线”处,大家吃饱了肚子,人员得到了分配,前来带路的一名友军老兵带九班全体人员随他前行。
  天色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山路上是一人多高的草,盡管前面有人带路,岔路太多,丢了就丢了,韦昌进一路跟着猛跑,差一点儿跟丢。在一处岔路口,韦昌进愣了半天,直到吴冬梅喊一声他才跟上。
  堑壕里的情况对于新兵们来说更为艰难。在浓重的大雾中,战士们几乎和盲人没什么区别。为防止走失,张延景要求每个人用右手抓着前面战友的衣服。
  在通往148高地的山坡上,阵地上传来一阵阵手榴弹和炮弹爆炸声,敌人发现了对面阵地人员换防的情况,妄图用猛烈的炮击摧垮这些战场新兵的心理防线。
  张延景走在小分队的最后,他在一个堑壕拐角蹲了好久,终于等到炮击间歇才起身往前走。但是看到前面的战友还在那里蹲着,张延景就继续停下来等他。等了好久,前面的同志还是没有动静,一发照明弹打出来,张延景急忙喊道:“趁着光亮,快点出发!”前面的同志仍是一动不动,张延景着急地直拍他的钢盔:“快走啊快走啊!”但那战友却毫无反应,张延景试探地一把抓起钢盔,原来根本没有人,只是一个空荡荡的钢盔。
  在148高地哨位喘了口气,营部为九班配属了一名重机枪手金泽党。临行前,营长曹汉叮嘱张延景:“转告沈长庚,务必使用好各种火力,坚决把左面通道封锁住!”
  晚上7点多,张延景带着九班其余同志按时抵达左六号高地。他们抵达的时候,友军的老兵们还没有离开,刚刚用煤油炉子煮好了稀粥,看到过来接防的战友,友军老兵为他们各盛了一碗,说:“别说不饿,赶紧吃吧,吃完再说。告诉你们,赶巧了,半个月了,才吃这么一顿热饭。”说完踢踢脚下一堆压缩干粮的外包装。另外一个友军老兵则过来说:“这个煤油炉子不能用了,两小时做了这么一顿饭。你们接防之后,要继续申请,要不然天天吃压缩饼干,撒的尿都是绿色的。”韦昌进听那老兵说话的口音是老乡,就用家乡话接了一句,果然,那个友军老兵说:“南京的啊?”韦昌进说:“我家住在溧水。”
  机枪手金泽党向沈长庚报到,沈长庚代表九班热烈欢迎金泽党的加入。由于韦昌进是九班机枪手的编制,沈长庚便把金泽党和韦昌进分配在一起。经过简短的分析,在全班人员吃饭的时候,沈长庚为他们分配了具体哨位。
  按照沈长庚手里画出的草图,借着微弱的蜡烛光芒,战士们记住了,班长沈长庚自己占领阵地上的一个居中哨位,在他左侧的哨位是韦昌进和金泽党,那里向前突出,也是最危险的地方,但作为机枪手,位置必须靠前;右侧的哨位是张延景和吴冬梅。
  在哨所里,友军老乡反复向韦昌进强调,晚上执勤的时候,要仔细观察阵地下面的情况,仔细听阵地下面发出的声音;如果发现有可疑的情况,一是向可疑地点投掷手榴弹,二是向上级要炮火覆盖可疑地点;投弹时不要总在一个地方,投弹后要迅速离开投弹的位置;当听到敌人阵地有60炮发射和枪榴弹发射的声音时,要立即隐蔽起来。韦昌进说:我怎么判断有60炮发射和枪榴弹发射啊?友军老兵笑了笑:“听久了就知道了。”又说:“我们明天一早就要撤了,小老乡你自己保重啊。”
  沈长庚还在忙着调试使用电台和报话机,这些都必须在友军老兵下去之前解决完毕,否则阵地会陷入瘫痪。
  友军老兵们一大早静悄悄地撤走了。左六号高地上,新兵韦昌进迎来了直面战争的第一天。光线完全明亮之后,韦昌进看清了自己面前的情形:正前方就是敌军的高地,自己的位置和敌军的防护网、障碍物,也就相距十几米远。
  和预想相反,近在咫尺的战场眼前是安静的,然而,这短暂的安静与等待几乎就是一种致命的煎熬。和其他开赴前线的战友都一样,战壕里的生命热血沸腾,班长沈长庚趴在哨位上,徒增一种“马革裹尸”的豪情。
  令人窒息的安静差不多持续了一周,沈长庚一边带领班里人员加紧构筑工事,一边通过各种方式了解着周边阵地地形。5月24日,营部通信班上来给沈长庚专门配置了一台884型电台,这款电台在当时只配属到营指挥所一级。沈长庚的普通话在部队是有名的,营长命令,除了坚守左六号高地,沈长庚还要负责传达所有高地呼叫炮火的任务。根据营指挥所提供的兵力部署图,沈长庚了解到,在左翼约一千米是八里河东山,团里的重火力点都在那里;山底是盘龙江;右后翼是老山;八里河东山和老山之间是个山坳,叫那拉口,这是二营防护的重中之重。
  在沈长庚带领战士们构筑工事的同时,整个阵地最前沿的111高地六号哨位上,张林和成玉山商量着哨位工事的加固方案。在111高地七个哨位的地形分配上,七号哨位在高地靠右侧,其余六个哨位以七号哨位为轴,呈扇形交错分布,其中二号、一号、六号哨位为外侧扇边,三号、四号、五号哨位为内侧扇边,除了六号哨位距离七号哨位最远约三十五米外,其余均距离七号哨位十五米左右。111高地是一处石头山,轮番轰炸已让它寸草不生。六号哨位里,除了老兵张林、成玉山,刚刚补充了新兵于九革和康庆忠。按照战位划分,张林将成玉山和于九革分配在右侧趴伏点,自己和康庆忠在左侧趴伏点,还有一处二线趴伏点位于洞口,而晚上9点之后,夜间值守小组则前出到狗洞位置,其余人员回到哨位洞内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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