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时的四种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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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的事情
  我还记得,大学一年级,某次课后,我跟随夏倩芳老师,从教学楼走到新闻院办公楼。一路上她叮嘱我:大学里最要紧的是读书,以后工作,就很少有时间拿起书了。大学作为读书时光,是为将来的一生打底。
  我当时懵懂无知,还不知道“工作”为何物。我并不清楚,它和它所象征的东西,很快就要来临,并作用于我的生活,带来巨大的变化。对于那时的我而言,“工作”这个词,还遥远得像世界地图上的土耳其,笼罩着白色和蓝色的雾霭。我试图看,但看不分明。对于类似的变化,我总是后知后觉的。这使我这些年来吃了不少苦头。
  面对夏老师的劝导,我只是下意识地唯唯诺诺。这样的劝导,是老生常谈了。她一定对上千个学生都说过,耳提面命的,至少也有百来个。所以,一定没错。
  我听在耳中,记在心上。大学时,我从图书馆里借了三百本书,有一半是认真读过的。不过,要是夏老师看过我的书单,恐怕要失望。我所读的,大约都只能算作“闲书”,不是知识分子所应当读的那类严肃书籍。
  这两日,我忽然想起上面那番对话时,才真切地意识到,大学时光于我,是真的过去了。算算日子,其实也不过两年多的时间,却大有《半生缘》里曼桢对世钧所说的“回不去了”之感。
  很想再回去一次,再感受一次,但明知不可能。那时果真好么?也不是的。当旁人兴高采烈谈起母校,我总是厌倦于回想大学时光。那是我个人的“文革史”,困窘、局促、慌张。
  可是,的确是有些“好的事情”,留了下来,让我受益到如今,并还将持续影响我的生活。这我不能否认,也不该抹煞。而这正是这篇文章的主题。
  无用之用
  我最怀念那时的“无用”。“无用”的意思是,没有实际用处。一丁点儿用处也没有,它不能满足你任何一种欲望和需求。如果你的欲壑是杯子,“无用”便是杯子的空,它不是水,止不住你的渴。
  当我置身其中时,我并不知道,这“无用”的时光多么难得。除了在大学,一生中,再难有如此多的时间,如此集中地学习如此多“无用”的学问——木铎的含义是什么?谁开了近代报业风气之先?编码解码的理论是谁提出来的?试分析和评价邵飘萍的新闻成就?——妈的,学这些东西到底干什么?我们开玩笑说:“新闻无学”。所学的,各种理论,各种历史,尽是“无用”的学问。
  开学第一课,有老师跟我们谈起新闻理想,讲到院里有位学生曾卧底富士康28天,用手机键盘写下报道,最终发布在南方周末的头版头条上。这个掺杂了浪漫、务实、艰苦、乐观、家国天下、个人进取等色彩的故事,让我们为之倾倒,心中也燃起一腔热血与赤诚。
  谁曾料想到,我们听到这个故事时的2012年,其实已是纸媒黄金年代的尾巴,移动互联网的巨浪已初露骇人的端倪——时代的转向,不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但个人总是要到事后,看到了众多的结果才察觉;这个故事,现在看起来,多么像一种隐喻式的回光返照。
  我在移动互联网公司实习时,见到了这位学长,他就在距我不远的工位上工作。我该如何向他解释,他的到来给我内心带来了极大的触动?他是最初唤醒了我心中那份新闻理想的那个人。而今,他也离开了报业,转而登上移动互联网的大船。我既感慨(现实的更迭和理想的消逝),又庆幸(我佩服的人跟我做了同样的选择)。这是一种复杂微妙的感受。他不知道,我也从未说起。
  这种荒唐和惊诧,仿佛烂柯人的典故:砍柴人到山中,看见有童子下棋,被棋局迷住了,等到起身时,才发觉,木头的斧柄已完全腐烂,他回到山下,发现同时代的人俱已不在。
  时代变了。但在“变”的过程中,我们并未内在地感知到。尽管窗外世界每天降临的、奇异的事实,和我们从书本上读到的说辞,截然不同。理论和实践脱轨,学术与生活无关,但我们就这么低头学着,声势浩大地做一件完全“无用”的事,不问东西(也不知东西为何物)。
  后来想想,平心而论,这种“无用”,其实也并非真的無用。一如无印良品的设计师原研哉提出的“虚无”(Emptiness):空无一物的容器,本身是一种信息。又如老子所说,有空才能有容。杯子真正关键的部分,在于空的部分;有空,才能容纳水。大学的“无用”,正是为了日后的生活积蓄“空”,“空”越多,生活的杯子里,才能容纳进越多的“有用”。
  耐心与焦急
  在“无用”的时间里,我训练着自己的耐心。
  大学每年暑假,我基本都是系里最后一批回家的人。我花了很多时间,许多个清晨、黄昏和周末,在写一部无望的中篇小说——当时还是满怀希望的,不然也不会写下去——想赶在毕业前出版。理想中,我是一个用文字造海的人,我所建造出来的形象,应当是一片蔚蓝的、可观的大海,蓝得令人晕眩。但是,最终成形后,才发现,纸上的几万字,搭建出来的,不过是一个清浅的池塘,伸手进去就能触摸到底。我不得不承认,两三年来,我所苦心营造出来的事物,只是一片浮浅的、脆弱的、没有个性的风景。
  不久后,我读到黑泽明的自传《蛤蟆的油》,说他年轻时想当画家,焦急地强迫自己要有个性。为此看了许多画展,想到日本任何一个画家都画出了有个性的画,都有自己的眼光,唯独自己没有,因而更加焦虑。老了之后,他才感慨,“现在回头看一看,其实真正独具慧眼、画出自己的画的人为数甚少。除此之外,多是卖弄技巧,以此炫耀而已。”他在哀悼当年因为刻意追求个性而折损的画家梦。
  我忽然发现,可以换个角度看问题。就是说,把一切完成的作品清零,当作是未来作品的练习。一如画家,把完成度不高的画作摒弃,当作是正式作品的素描训练。在弃置和完成之间,耐心的重要性凸显出来。前者并不是废品,而是成品的上一步。花过的心血不会白费,它只是需要积攒得更厚,才能薄发,形成真正独具风格的作品。这样一想,我开始有了对欲念的耐心。欲速则不达,应当持续地、渐进地投入,而非急躁的行进,为自己设限,纠结于短期的回报。
  去年,我去看画家彼得·多伊格的展览,其中有一段来自画家曾梵志的评述,印证了我的这一想法:多伊格早期的作品是各种现成艺术的混合体,直到后期的作品,才呈现出强烈的个性和激情。可以想见,他一定忍耐了大量枯燥乏味的练习,且在这种日复一日的练习仍保持鉴别力,最终找到了自己的道路。这是沉静和坚韧品质对艺术家的帮助。   求知与反智
  比起那些在大学里花费了许多时间兼职、恋爱、玩乐的人,我多少活得像个禁欲主义者,有些过于严肃了。我向往修士式的生活,清心寡欲,仿佛《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阿廖沙。这种内心的意识训练,让我变得离群索居。但在大多数时候,我并不感到孤独。这是因为我始终怀有一份求知欲。
  大学的不易在于,它始终把对知识和智慧的追求放在第一位。它信奉知识,尊崇知识,热爱知识。尽管多少年来,金钱和权力,从没停止过对它的侵蚀,就像浪子从没停止对少女的骚扰。即使它们侵入它的肢体——行政系统、教学楼和宿舍,也侵入不了它的灵魂——图书馆。走近书架,你尽可以遨游在先人的思想和经典的宇宙中,无人阻挡。你拥有一个自足的世界,只要你愿意。
  当然也有人说:读书是无用的,除非转化成实利;文章是无用的,除非变成十万加;好不好不重要,好不好卖才重要;对不对不重要,支不支持才重要;一个人的伟大,取决于福布斯排行榜的位置;一个人的作品,取决于获得过多少点击量。
  然而,天真
  大学最美之处,亦在我眼中最大的美德,是它的天真。像希腊神话似的天真。
  木心对希腊神话的评价:天真健康的孩童;美的糊涂账。这评价也可应用于大学身上。但大学已不是孩童了。是少年,少女。是最好年纪的少年,少女。仿佛樱桃初熟,还未熟透,那最微妙的阶段。你不会因为他们身上的瑕疵,而憎恶他们。如果他们因此犯了错,你也不会去责怪他们。因为他们保有那份尚未遭到破坏的天真,如琥珀一般。为了这份天真的延续,你也愿意小心翼翼地去呵护。
  天真而美,美而不自知。每当我看见那些面容姣好的少女,我就好奇,她们果真不知道自己的美么?也许懂得的,只是一点点。她们的美,部分源于天真的不自知。要是自知,可能就没那么美了。至少,会失一分自然,多一份造作。
  尽管也有世俗、肮脏的尘土,大学留在我脑海中的印象,总体干净,整洁。我没到过世界上许多地方,但我认为,大学是比故宫、颐和園更美丽的地方。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坐拥珞珈山、东湖水的武汉大学,本身是中国最美的校园之一。
  我想,把大学叫做“象牙塔”,不是没有道理的。不仅因它的封闭,还因它的洁白,象牙似的白色。这种白色,跟希腊雕塑一样圆润、浑然天成。你想抚摸,但你不会,你只是静静地站着,站在它和它的光影之间,为这份纯真而失神。
  如今,我已离开了大学两年多。但大学时的美德,我依旧随身携带着,尽力使它们不从我身上掉落。这四种美德,就是我上面提到的:无用、耐心、求知和天真。其实总结起来,都可以说是一种“孩子气”,纯真的、珍贵的傻气。
  如果再次遇到夏老师,我终于可以坦然地同她讲,毕业以来,我每年读的书,比在大学时候多,而且多是经典,做了不少笔记。我想说的是,大学教育已经结束了,但我已开始了自我教育。教育的意义,大学时的美德,我身在大学时,还不能完全懂得,还不能十分珍惜,现在懂得了——早过去了,也不要紧——大学教育是四年,自我教育是一生。
  我会告诉她,我为自己营造了一间小小的书房,这里上千本书,是我一生的、可移动的、随身携带的大学。
  责任编辑:钟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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