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二十世纪最有影响的社会学家之一，罗伯特·金·默顿以结构-功能主义理论家、科学社会学的创始人、中层理论的倡导者和哥伦比亚学派的核心人物为人所熟知。由于与大众传播研究奠基人之一保罗·拉扎斯菲尔德之间保持了长达35年的密切合作，并在“大众传播研究的诞生地”哥伦比亚应用社会研究局长期处于领导地位（1942-1971），默顿对传播领域的研究也产生了重要影响。然而，这一影响至今没有得到学界的足够重视。本文重新研究与评价了默顿的传播思想，既丰富了对其社会学思想的理解，又对现有的传播研究史做出了适当的补充与修正。在此过程中，根据传播领域发展现状和学界注意中心的变化，发现了其中一些有价值的因素，为当前的传播研究提供了有益的思想线索和理论启示。同时，这一工作也有助于提醒研究者注意传播现象之间的连续性，使我们的研究不至因缺乏历史视角而导致理解的断裂。在默顿看来，大众传媒是社会结构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可能对观念结构产生一定影响；它又是一种有效的社会控制方式，各种既得利益集团利用它巧妙而隐蔽地操纵公众，以谋取更大利益。对身处社会结构网络之中的个体社会成员来说，大众传媒又与人际传播一同构成了影响个体行为、观念的复杂网络的一部分。因此，与大多数传播研究不同，默顿始终是在社会层面考察与分析传播现象，他的传播研究构成了其社会学研究体系的一部分，具有宽广的研究视角，体现出他对社会的整体观照。1941-1949年间，默顿从结构-功能分析视角出发，对宣传、说服、影响模式等传播现象进行了一系列经验研究和理论探索，为传播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思想方法和理论指导。他的影响，通过拉扎斯菲尔德和哥伦比亚应用社会学研究局学者们的大量工作，深入到传播研究的各个方面，更超越了学派的界限，在当代传播领域仍有余响。他对传播领域的贡献主要体现为以下四个方面。首先，实证主义取向使他与拉扎斯菲尔德在注重传播效果的经验证据方面达成共识，推动了哥伦比亚研究局经验主义效果研究的发展。作为理论家，他提出的中层理论，鼓励并指导了经验研究者对众多琐碎经验研究成果进行有效综合，提升了理论的抽象水平，实现了对相关理论的积累。在传播领域，默顿试图弥合经验研究与理论研究间鸿沟的结果，直接体现为哥伦比亚学派舆论领袖、多级传播等概念和理论的形成，并为后来的传播研究者所继承，促进了传播领域中大部分理论的形成。第二，基于对传播与社会间关系的理解，默顿对传播的研究始终是在社会学框架中进行的。不同于行为主义从媒介到受众的单一视角，他侧重从社会结构、社会角色的角度分析个体行为，将结构分析范式引入传播研究之中。他强调将传播活动作为社会结构的一部分，在整个社会背景之下进行考察，从而改变了对大众传播进行孤立分析的局面，体现出传播研究的社会学取向。由于对经验研究的社会事实具有较强的解释力，因此结构分析范式被研究局的学者们作为基本理论和研究框架广泛采用，推动了哥伦比亚学派传播研究社会学取向的形成。第三，默顿的功能分析范式将个体、群体、社会结构、文化结构等单位引入对大众传媒的功能分析中，将研究重心从社会整体转向能够进行经验检验的具体层面，摆脱了以往对传播功能一体化的认识；潜功能、显功能、正功能、负功能等概念的辨析和运用，为认识大众传媒的多重功能提供了一套有效的分析框架。经过查尔斯·赖特在传播领域的阐述与发展，这一范式演变成一套概念系统，一度成为媒介研究的主导范式，使传播研究摆脱了哲学思辨的研究方式，以实证主义的方法实现了对传媒研究经验证据的积累。第四，在经验研究中，默顿发现并总结的虚拟共同体、类亲密关系等传播现象与概念，较早地意识到大众传媒具有与受众形成准社会互动、建立情感联系的能力，以及在仪式性传播中可能实现受众对共同价值的分享。因此他认为，通过大众传播和仪式性互动可以实现远距离交流，由此形成的虚拟共同体可能取代传统社区，增进公众的认同，实现社会整合。受媒介发展水平的限制，这些具有前瞻性的思想未能被当时主流的传播研究所吸收，直到电视普及后，才被朗格夫妇、卡茨等学者重新发现，并予以发展。默顿传播思想的局限性集中体现为以下四点。首先，尽管已经意识到受众使用媒介具有一定目的性和积极性，但他过分强调社会角色、社会网络等结构因素对个体的影响，忽视了个人内在的主体性。其次，实证主义的研究取向使他忽略了大众传播是一个由互动符号和关联意义组成的系统，因此导致了对受众使用媒介行为的简单化认识。第三，在对显功能与潜功能的讨论中，他对认识与意向的混淆，忽略了其中所蕴含的权力问题，导致了对传媒权力分析的不足。最后，囿于媒介发展状况，他虽然发现了大众传媒所带来的新型的交流现象以及可能形成的情感联系，却没有予以足够重视，失去了由此可能引发的对大众传播强效果的进一步认识。最后，本文探讨了默顿对传播领域的影响被长期忽视的原因。除了术语使用的差异性、研究风格的非主流、一些概念被合并吸收进日常话语以及从事直接研究的时间较短等因素，共同造成了其影响被长期低估的局面，其根本原因在于，默顿的传播研究主要属于方法论和理论研究的基础层面，与现实联系并不紧密，因而不像具体化、工具性研究那样容易被意识到。但是，反过来，这一特点也使他的研究保持了一种开放性，可以吸纳进较多的新发现、新元素，因而具有更大的发展潜力。总体而言，本文的创新之处在于，依据默顿对传播活动在社会结构中所处地位的认识，厘清了他的传播研究与社会学研究之间的逻辑联系，发现了他将结构-功能分析范式引入传播研究的必然性，以及他的实证主义取向与传播效果研究之间的内在一致性。在此基础上，结合媒介发展现状，发掘其传播思想与研究中超越了时代与地域局限的因素，为传播领域的新现象、新问题、新趋势提供有益的理论参考和可资借鉴的分析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