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的圣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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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经典是经久不衰的,比如《神女》。虽然该片导演吴永刚在中国电影史上没有让人惊喜不断,但是一部《神女》却让他稳稳地占住了中国默片时代杰出导演的位置。《神女》由阮玲玉主演,新华影业有限公司1934年出品,被当年的影评誉为“中国影坛奇异的收获”。其后,无论在内地还是港台中国经典影片评选中,《神女》都名列其中。2014年,拿督黄纪达基金会联合中国电影资料馆,在北京国际电影节上推出它的全新数字修复版,再次征服了观众,掀起新的热潮。
  该片讲述了中国上个世纪30年代旧上海一位单身母亲的故事。她为了养育孩子不得不出卖自己的身体。她不仅要受警察的追捕,邻人的耻笑,还要忍受流氓老大的占有、勒索。她用辛苦赚来的钱供儿子上学,不料因自己的妓女身份被揭发而使儿子被学校开除。她想带着儿子另寻生路,却发现血汗钱被流氓偷走。向流氓讨钱未果之下,她失手用酒瓶打死了流氓,最后被送进了监狱。
  影片的故事内容不见得新异,这类靠出卖身体以获取生存的妇女故事在中国30年代的文艺作品中比比皆是。如左翼作家柔石1930年写的小说《为奴隶的母亲》,还有老舍的《月牙儿》等。但与之相较,《神女》的出彩在于它将妓女和母亲两种身份并置于一身,展现了主人公在双重人格对照中的煎熬。正如片头所说:“神女——挣扎在生活的旋涡里。在夜之街头,她是一个低贱的神女。当她怀抱起她的孩子,她是一个圣洁的母亲。在两重生活里,她显示了伟大的人格。”很明显,导演在片中要歌颂的是伟大的母爱,但有意思的是,在编导者眼中,妓女的身份代表着卑贱、耻辱;而母亲的身份则代表圣洁、高尚。导演在影片中是如何让神女在这两种身份中穿越,如何展现母亲的圣洁?他对母亲称颂,最后的归指又在哪?
  中国妇女问题自五四以来便受到了众多艺术家的关注。如果说“五四”叛逆的女儿还只是“弑父”,以逃出封建旧家庭作为第一要旨的话,那30年代,便是反思女性们出走后该怎么办的时代了。1923年12月鲁迅发表了《娜拉走后怎样》的演说,提出了耐人寻味的“中国娜拉命题”——娜拉走后该怎样?这一问题直触妇女解放的深层痛处,引起了沸沸扬扬的讨论。台湾学者简瑛瑛谈到,1934年是所谓的“娜拉年”,“论者对娜拉走后问题的见解分歧化,在报章杂志上的激辩也白热化。”[1]在以上的激辩中,鲁迅先生的说法影响最大。他认为,为娜拉考虑,“经济,是最要紧的了”。只有有了经济权,在目下的社会里才能免除饥饿,才能不作傀儡。这种观点代表了当时许多民族解放先觉者们的观点。只有了经济解放、社会解放,妇女的解放才有可能。
  也正是在这1934年,吴永刚推出了他的《神女》,用他的方式加入了这一问题的“激辩”中。虽然影片中没有交代“神女”的身份、背景,但是从影片中她的谈吐举止、还有影片对她纤细的手给予的特写中,可以联想她也曾是闺中之秀,而今带着儿子(婚生?私生?)独立生活。影片实际上反映的也是“出走后”的年轻女性/母亲的问题。“神女”和其他出逃后的年轻女子有一点不同,她和儿子构成的“家”中没有父亲、丈夫,没有这些父系秩序中代表男性权力的角色。她是中心人物,从某种意义上说,“神女”成了一位漂游在秩序外的母亲。但这位“女性”这样的“出走”是否说明她实现了真正的解放?答案是否定的。
  美国著名女权主义电影理论家E·安·卡普兰(E·Ann·Kaplan)对美国1910-1940年妇女影片和文学作品中的母亲的再现做了这样的分析:“工业主义开始出现时,在欧洲和美国,母亲状态的新的意识形态是反映在母亲的范式中,而这种范式是被铭文进占统治地位的文学再现体之中的。母亲,当她不缺席时,是被限制在极端的范式之中,或者是圣徒式的、全部教养的、自我牺牲的‘家庭天使’,或者是残酷的母亲的典型,是虐待者和忌妒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如果这个母亲成了中心人物,那么这是因为她要么超出了她的‘恰当’的位置(在这种情况下,叙事的运作就会惩罚她或者使她改变位置并安全地服从于父法);要么她是一个‘坏’母亲……”[2]这些评论指涉的对象虽是美国的妇女作品,但是纵观30年代中国文学、电影艺术作品,以上评论用在中国的语境中也十分贴切。从《神女》看,“母亲”是影片的中心人物,她很明显超出了父系制度赋予她的“恰当”位置——留守家中、相夫教子,她和儿子组成的“家庭”无夫无父,她成为了家庭的主力核心。很自然,她面临着娜拉出走后的同样问题,如何独立地在社会获得生存?而且,与为追求爱情而出逃的“新女性”不同,她还背负着抚养儿子的重担,生存对她来说,更显迫切。由是,很微妙同时也很必然地,“神女”被赋予了妓女的身份,靠出卖身体来养活家庭。一方面,“神女”用出卖身体来成就她作为母亲的祭献、自我牺牲。但另一方面出卖身体在片中构成了她这一形象苦难和惩罚的根源,因为她要出卖身体来换取生活,所以她会遇上流氓,被流氓霸占。也因为她出卖身体,她不断地遭到邻居的耻笑,让儿子受教育的前景也被一击而碎。在这个层面上,“神女”成了苦难妇女的化身,从制度外的有威胁力的游离对象变成毫无抗争力的是被拯救、被同情的对象。
  值得注意的是,传统文化中,“妓女”一般代表着欲望、卑贱和邪恶;母亲则代表圣洁、无私奉献。很明显,吴永刚在影片中要歌颂伟大的母亲,但影片是如何消解妓女身份带来的欲望、卑贱和邪恶感的呢?首先,导演对母亲出卖身体的场景都处理得非常隐讳。最典型的一个镜头是用俯拍镜头,呈现街灯下一双穿着男皮鞋的脚走进“神女”的脚旁并一起离去来表现“神女”的妓女生活。其次,通过母亲的易装来完成两个身份隔绝。母亲每当出去出卖身体时就穿上艳丽的旗袍,披挂起妓女的身份;家居生活时却总穿着布衣,保持贤母的身份。最后,影片不断用特写镜头,表现母亲为妓女身份而感到的矛盾、挣扎和痛苦。在影片的设置中,母亲已经将妓女的卑贱内化,在老校长面前她说:“我虽然是个下贱的女人,不过我作了这孩子的母亲,为的是要使他做好人,为什么我的孩子不配读书?”她认可自己的卑贱,她只能通过无私的奉献来完成罪感的洗涤,实现人格的升华。
  影片中老校长和流氓的角色颇有深意。“神女”看似“独立”,超离了男权社会秩序,但事实,影片却潜在地通过一些“家庭”外的男性角色,来实行对“神女”的生活和前景的执掌。其中,流氓无耻地霸占着“神女”,无形中代占了家庭的“夫”的角色,影片中有一个一直被人津津乐道的镜头,即流氓抱走“神女”的儿子,成功威胁神女后,他张开两腿站在神女母子前,摄影机从流氓叉开的胯下运用低机位仰拍紧紧相拥的母子,使流氓的站立与母子的蹲跪形成了强烈的对照,充分表现了母子被威力压迫的无助。其后,流氓俨然成为了“家”中当权者,他任意妄为,抢占神女积蓄,并最后将她引至毁灭。与流氓相反,老校长则一身正义仁爱,他获知神女与孩子的真实处境后,不惜力排众议坚决不开除神女的儿子,最后还为此辞职。在此,需注意两个小细节,老校长到神女家中家访,听到神女的控诉后,他用手拍拍神女肩头,怜爱倍至。在神女入狱后,又是他立刻赶到监狱探望神女,再次聆听神女的哭诉,并拍着神女的肩头,让她放心,他会代她照顾孩子。在这里,老校长俨然代充了一位“慈父”的形象,他接受“被放逐的”女儿的忏悔,并通过代照顾神女儿子,达成神女的希望来实现对神女的救赎。然而通过监禁,“神女”无形中却又从男权秩序外又回到了秩序内,她将所有的希望寄于儿子的将来,由儿子——一位未来的男性延续她的生活、生命。
  神女——看是超离男权秩序的越“界”的母亲,她根本无法在家庭和男人之外得到自我的完整,到头来,她不过还是在诠释那个由男性来解放女性、由社会解放而实现妇女解放的不老神话而已。
  参考文献:
  [1]简瑛瑛.何处是女儿家:女性主义与中西比较文学/文化研究[M].台湾:联合文学出版社有限公司,1998:42.
  [2](美)E·安·卡普兰(E·Ann·Kaplan).母亲行为、女权主义和再现:情节剧和妇女影片(1910-1940)中的母性[M]//李恒基,杨远婴.外国
  电影理论文选.姚晓濛,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582,5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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