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小镇豪宅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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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私人调查员必须具备的技能中,除了搜索互联网、泰然自若地向政府官员撒谎,以及找到最好的公厕之外,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技能,那就是评估潜在客户。我的大部分工作都很简单:律师来找我进行资产调查,保险公司需要获取车祸现场照片,或者核实申请索赔的客户的就业情况,甚至会有其他调查人员前来向我取经。
  都是些基本的事情,可能很无聊,但不管你在电影里看到些什么,无聊的私人调查工作其实不赖。我喜欢无聊。无聊意味着稳定的工作,意味着厚厚的钱包,意味着一夜好眠,不用担心有人会在凌晨3点闯入,胡思乱想受到轻视。
  所以,要时刻关注客户,这是一个颠扑不破的铁律。
  5月下旬的一天,我办公室的门被一个年轻人推开了。他留有一头长及肩膀的黑发,稀疏的胡子可以用“稀稀拉拉”来形容,身穿棕色皮夹克和卡其色裤子,肩上挎着一个“男士包”。他腼腆地走进来,环顾四周,就像一个男孩第一次用假身份证来买半打啤酒。办公室不大,但对我来说够用了:办公桌、电话、三把椅子、电脑以及两个带锁的三层文件柜。
  “邓巴小姐吗?”他轻声问。
  “我是。”我边说边打开桌子中间的抽屉。不是我疑神疑鬼,但每当有男性潜在客户走进我的办公室,我会确保那把左轮手枪可以随时握在手里。大多数来我办公室的男人都承受着某种压力,这可能会导致一些反常的行为。不过,根据我目前的观察,我可以用苍蝇拍打翻这个纤弱的男孩。
  “我叫特里·克兰德尔,我想雇你。”他站在办公桌前的两把椅子后面说。
  “请坐。”我说。他顺从地坐下来。我把中间的抽屉一直开着,拿出一支黑色墨水笔,找了个空白记事本做笔记。“我能为你做什么?”我问。我通常会玩一个叫“这个潜在客户想要什么”的小游戏,但是我不得不放弃了,特里·克兰德尔与以前走进我办公室的人完全不同。
  他咳嗽一声,说道:“我想让你帮我找个人。”
  “找谁?”
  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接着压低嗓音道:“哈蒙·德雷克。”
  我写下这个名字,看着他问道:“哈蒙·德雷克是谁?”
  見特里睁大了眼睛,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严重错误。
  “你应该知道,哈蒙·德雷克。”他难以置信地说道。
  我摇了摇头,“抱歉,我不认识这个名字。”
  “哈蒙·德雷克——”他重复了一遍,试图唤起我的记忆,“他是我们见过的最好的科幻作家之一。在20世纪60年代,他就开始写电视剧本,后来转向写小说。他几乎赢得了所有科幻小说大奖。他是个著名作家,一个传奇人物。”
  “你想让我找到他?”
  “是的。”
  “为什么?”
  “他……嗯,嗯,这是个私人问题。但我真的需要找到他。”
  我在记事本上信手涂鸦,“我该怎么帮你呢?”
  “他住在这里,在珀莫特。”
  我停了下来,“是吗?”
  “是的。”
  “为什么你不自己去找呢?即使他的电话号码没有列入电话簿,如果你确定他住在珀莫特,就能找到他。这个镇并不大。”
  他的脸涨得通红,“我找不到他,没人能帮我,这就是原因。邮局、镇政厅,甚至警察局,没人能帮我找到他。”
  “嗯,”我说,“你从哪儿来,特里?”
  “马萨诸塞州的剑桥市,”他说,“我是一个研究生。嗯,我坐公共汽车来到这里,眼下住在4号公路边的一家汽车旅馆。我得找到他,必须找到他。”
  “为什么?”
  他纠结了片刻,好像要透露什么秘密似的,“听我说,从记事起,我就是他的粉丝。他为剧集《太阳系之旅》写过一个剧本,叫《豪宅惊魂》。这是部经典之作,被认为是迄今为止为这部或任何其他科幻系列所写的最好的作品之一。”
  我马上想起了什么,问道:“《太阳系之旅》,那不是20世纪70年代的剧集吗?讲的是一艘星际飞船探索星系的故事?”
  “没错。”
  “对你来说有点老。”
  “经典科幻小说是永恒的,”他说,“我最喜欢的一些作家,比如阿西莫夫和海因莱因,他们已经去世几十年了。这并不重要。”
  “我相信。”
  “但是……我要见他,我必须见他。”
  我遇到过一些粗野的访客,但这个年轻人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形。
  我又胡乱画了几笔,“我不确定我能做到,特里。”
  “为什么?我以为这就是私人调查员做的事,帮着找人。”
  “是的,还有很多其他事情。但是,特里,你并非他的儿子或侄子,甚至和他没有任何亲属关系。如果哈蒙·德雷克住在珀莫特,他可能很注重自己的隐私,在这一带,这是大家都很重视的东西。尊重隐私。如果你无法通过公共资源找到他,我不想接这个案子。”
  这个可怜的家伙看起来要哭了,“拜托……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你不能帮我吗?”
  如果他真的流出眼泪,我可能会为他做点什么。但到目前为止,我不喜欢他的执拗和偏执。他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一个跟踪狂,我可不想帮他对我家乡的作家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这个作家似乎很低调,我都没有听说过。
  “听我说——”
  没等我说下去,他把手伸进包里,这让我大吃一惊。我立刻将手放回到打开的抽屉,放回到冰冷的左轮手枪上,琢磨着需要做出多快的反应。然而,他从包里拿出的不是武器,而是一本书。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这个可怜孩子的脑袋差点被一把精致的手枪从几英尺远的地方射中。他举起那本书,封面是一艘环绕土星运行的宇宙飞船,上面署着他的名字,书名是《豪宅复仇记》。
  他把书递过来。我看了看,问道:“真的吗?你写的?”
  他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嗯,我写的。根据他的那部电视剧……一个灵感。当然——”他的笑容变得更加羞涩,“我找不到对这本书感兴趣的出版商,所以不得不自费出版,这花了我很多钱。”   我把书翻过来,看到了封底上他的黑白照片。我举起书,看着他,“让我猜一猜。你想把这本书送给他,让他看看,对吗?”
  他看起来如释重负,“是的,我会的。这是我长久以来的梦想,让他在上面签名。”
  我把书还给他。看到他脸上天真无邪的表情,我的内心泛起一层涟漪,“好吧,让我们看看能做些什么。”
  这项工作还没开始就差点结束了。我从最上面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客户表格递过去。当看到页面顶端的价目表时,他顿时瞪大了眼睛,几乎尖叫起来,“80美元?一个小时?”
  “这是标准价格,”我说,“晚上和周末更高。”
  这一次,他的眼泪真的流了出来,“对不起,我付不起。我真的付不起。”
  我是个见不得别人流眼泪的人,“那么,你能付多少?”
  他迅速把手伸进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20美元钞票,从桌面上滑向我。我笑了笑,对他签署的客户协议做了一些调整。他走后,我就出去干活了。
  对我来说,住在小镇的乐趣之一就是,可以与一个非正式但高效的情报机构建立联系。它没有委员会、董事会或任何监督委员会,这可能就是它如此高效的原因。这个机构知道谁生意兴隆,谁对配偶不忠,谁要扩建房屋。它还知道谁生病了,谁刚做完手术,谁准备搬到曼彻斯特。林林总总,这个情报机构知道的事真不少。
  虽然我不是土生土长的珀莫特人,但我已经被接纳为镇上的一员,我和这个情报机构的成员成了朋友,包括小镇文书,帕姆·道金斯夫人。在镇政厅,她办公室门外的小牌子上写着“停止办公”,但是我心里有数,推开门,发现她正坐在办公桌后吃午饭。我想镇上任何一个人都会得到“滚出我的办公室”的表情,但对帕姆来说,我可不是普通居民。当她的前夫决定离开小镇,不再支付孩子的抚养费时,我帮她渡过了难关。我接手了她的案子,让事情得到顺利解决,显然,一切都对帕姆有利。
  她从酸奶盒上抬起头,“一定是什么重要的事打断了我的四星级午餐。”
  “是重要的事,但并非惊天动地,”我边说边在她杂乱的小办公室里坐下来,“需要了解某个人。”
  “当然,这就是我在这里的目的,”她说,“忠实地为珀莫特镇的居民服务。”
  “哈蒙·德雷克,”我说,“他住在这儿吗?”
  她笑了笑,把一勺酸奶送到嘴里,“没想到你还喜欢科幻小说。”
  “嗯,我闲暇时会读悬疑小说,但偶尔也读科幻小说。你能告诉我他的一些情况吗?”
  帕姆又用勺子舀了些酸奶,“有趣的是,你是这些天第二个打听他的人。”
  “是啊,很有趣。让我猜猜,第一个向你打听哈蒙·德雷克的是个精瘦的年轻人,脸上留着刚长出来的胡子。我说得对吗?”
  帕姆笑道:“正是此人。他想知道哈蒙住在哪儿,我告诉他我帮不了他。”
  “为什么?税源地图和税务记录都是公开的,不是吗?”
  她脸上露出一丝顽皮的笑容,“是的,如果哈蒙·德雷克在镇上交税,如果哈蒙·德雷克在镇上拥有房产,我就会告诉年轻人他住在哪里。但他没有,所以我没法告知。”
  “但他确实住在这里。”
  “没错。”
  她又舀了一勺酸奶,这时我才恍然大悟,“他要么是租的房子,要么是以公司名义买的房子,公司支付所有的账单。”
  “没错,”她说,“几年前,他注册成立了一家公司,公司拥有这处房产,并为此纳税。他的名字没有出现在任何公开文件中,这并不违法。他甚至没有登记成为选民。不错,凯伦,你应该试着用你那敏锐的头脑干一番事业,比如私家侦探什么的。”
  “嗯,好主意。那孩子不知道这些,所以才会来打听?”
  “不。他知道……但管他呢,哈蒙·德雷克应该有自己的隐私,对吧?你知道,有很多著名作家住在新罕布什尔州,我们这些狂热的当地人喜欢帮助他们保护隐私,就像《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作者J.D.塞林格。还有另一个人,他写了一本关于达·芬奇及其密码的书。没有一个当地人会告诉那些忠实的粉丝他们住在哪里。哈蒙·德雷克只是喜欢独处,谁又能怪他呢?再说,那孩子让我心里发毛。”
  我歪了歪头,“心里发毛?真的吗?我怎么没觉得。”
  帕姆用塑料勺刮了刮酸奶盒的底部,“也许吧,但他坚持要找到哈蒙·德雷克的住址。他不停地央求……几乎哭了起来,说这是他最后的机会,我有责任帮助他。我告诉他,我的职责是为珀莫特镇的纳税人服务,他不符合要求。他嘟囔了几声就离开了。”
  “他为什么那么生氣?”
  她把空酸奶盒扔向角落里的废纸篓,酸奶盒碰到废纸篓的内壁,掉了进去。她看上去很开心,转过身面对着我,“他说哈蒙·德雷克欠他钱,他一定要对方偿还。”
  “钱?你确定吗?”
  “是的,钱。然后他就离开了,说要去报警。显然他在警察局得到了同样的答案,因为他最终找到了你。”
  “幸运的家伙,嗯?”
  “你说对了。”帕姆说。
  我站起身,“能告诉我哈蒙·德雷克住在哪儿吗?”
  “汤森路16号,很容易找到。”
  “为什么很容易找到?”
  她笑了,“他家的院子里没有旧车,没有废弃的马桶,也没有家畜。”
  我朝门口走去,拉开门前突然转过身。
  “帕姆?”
  “嗯?”
  “我怎么这么轻易就得到了地址?”
  她笑道:“因为我了解你,也喜欢你。”
  “真的吗?”
  “真的。哦,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我问。
  “我参与制定了珀莫特镇的税率,”她说,“所以我知道你不会多嘴多舌,对吗?”
  我对她笑了笑,没有表态,离开了。
  汤森路是小镇北边一条狭窄的单车道柏油路。大多数住宅都是科德角式的老房子,还有几座破旧的农舍,以及一些加宽的活动房屋。即使没有栅栏和邮箱上的号码,也很容易确定哈蒙·德雷克住在哪里:他的房子看起来像是属于昂贵的灯塔山街区。房子很大,离道路相隔一段距离,用灰色的石头和砖块砌成,宽大的正门前面有一条弯弯曲曲的车道。房子周围还有一圈高高的黑色铁栅栏。我把福特车停在路边,下了车,来到大门前,只见门上挂着一块牌子:   禁止律师来访
  禁止擅自闯入
  房屋设有监控
  在门的一侧,一根金属柱子支撑着大门的一端,上面有一部对讲机。我按下开关,喊道:“德雷克先生?”
  只有静电的咝咝声。
  “德雷克先生,我叫K.C.邓巴,是镇上的私人调查员。我想和你谈谈。”
  又是一阵咝咝声。
  “德雷克先生?”
  仍然没人应答。
  我退到车旁,仔细察看这座房子,“见鬼,”我说,“这件事远比我想象的复杂。”
  我只得驾车返回办公室,没想到特里·克兰德尔正在门外等我,双脚不停地换着重心,好像急着上厕所似的。我把车停在隔壁店前的空位上,那是一家名为“竞技场”的意大利餐馆,由一个第二代希腊家庭经营——这在新罕布什尔州很常见。我一下车,他就疾步上前焦急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说,径直走到门上印有“邓巴调查所”金箔字的办公室门口,打开门,走了进去。特里也跟了进来。我在办公桌后坐下,打开中间的抽屉。特里在我对面坐下,男士包放在两腿之间的地板上。我把手伸进牛仔裤口袋,掏出一张20美元的钞票,从桌面上滑过去。
  特里盯着钞票,“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你的费用。”
  “我的费用?”
  “是的,”我说,“你的费用。你不再是我的客户了,特里。我不能接你的案子,很遗憾。”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我说:“因为你对我撒了谎。这是个大禁忌。我可以站在客户的立场撒谎,我可以歪曲一些事实来帮助客户,但客户绝不可以对我撒谎。所以,我恐怕帮不了你。”
  “我什么时候对你撒谎了?”
  “你告诉我你想见哈蒙·德雷克索要签名,”我厉声说,“也许这是部分事实,但你想见他还有别的事。你认为他欠你钱,对吗?”
  他的脸一下子红了,“是的,他确实欠我钱。”
  “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你不需要知道!我只是需要找到他,仅此而已,我会自己解决的。”
  “解决什么,特里?一个新罕布什尔州的科幻作家怎么会欠一个马萨诸塞州研究生的钱?”
  他用手摸了摸后脑勺,好像要把头发弄平似的,“因为……我从他那儿买了些东西。他不让我退还,拿回我的钱。这不公平。”
  “你从他那儿买了东西?从那个著名的科幻作家那里?他真的卖给你了什么东西?”
  “是的。”
  我的抽屉还开着,手枪仍在原来的地方。“特里?他卖给了你什么?”
  他看起来在竭力控制自己,然后低声说:“一个剧本。”
  “剧本?他为那部电视剧写的剧本?”
  这时,他从椅子上站起身,眼泪顺着面颊滚落下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浪费了你的时间……如果你帮不了我,我知道这个镇上还有其他人能帮我!”
  他伸手抓起那张20美元钞票,离开了办公室。
  我长吁了一口气,关上抽屉,搓了搓手。这件事确实非同寻常,从古怪的客户到古怪的作家,以及他们之间的一切。我打开电脑,浏览了一下电子邮件,被那些莫名其妙的垃圾邮件弄得哭笑不得,真不知道為什么一个女人会收到这么多与伟哥及增粗有关的邮件。到了午餐时间,我刚准备出去,突然被桌旁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是那个年轻人匆忙离开时落下的包。
  我拿起包,思考片刻,又回到电脑前。我本可以打开包翻看一下,但既然他已不是我的客户,我决定还是免了。几秒钟后,我在电脑上查到,4号公路边有一家叫阿姆斯的汽车旅馆。我打电话过去,得知特里确实是那里的客人,就留了言,说他的包在我这里。此外,我还留了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和我的手机号码,然后离开办公室去了县法院,去做一些真正的调查工作。
  没想到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那天晚上,我坐在沙发上一边吃面条,一边和我最忠实的朋友罗斯科聊起这件事。他坐在我身边,神情严肃地看着我的那碗意大利面。我又吃了几口,然后说道:“好吧,这就是我的一天。很奇怪吧?你今天怎么样?”
  罗斯科什么都没说。他不说话,通常只是发出一声能够穿透你身体的呜咽或号叫。罗斯科靠过来,我把一点奶酪酱抹在拇指尖上,伸向他,他用粗糙的小舌头把它舔得一干二净。罗斯科是一只花猫,有小浣熊那么大,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尽管有时候性格乖戾,就像一个站在熟食店里排队的老人,手里拿着20号,抬头看着被招呼的7号顾客。
  他又舔了舔嘴,仿佛要说些什么,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凯伦吗?”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是。”
  “我是帕姆·道金斯。”
  我看了眼茶几上的时钟,快8点了,镇上的办事机构下午5点就下班了,“这么晚还在工作?”
  “不是,我刚发现那个马萨诸塞州的年轻人一些情况。”
  “什么情况?”
  她叹了口气,“凯伦,他死了。”
  几分钟后,等我驱车赶到哈蒙·德雷克的家,发现屋前的道路已被各种警车的闪光灯和珀莫特志愿消防队的救护车照得通明。我把车停在警车后面,下了车,朝敞开的大门走去。几个当地人站在道路对面看热闹。镇上的警员塞斯·戈尔申站在门口守卫,当我走近时,他朝我点了点头。
  “嘿,塞斯。”
  “嘿,凯伦。”他说。
  我的喉咙里似乎堵了个冰冷的东西,“出了什么事?”
  塞斯说:“凯伦,你知道我不能说。情况正在调查中。”
  屋前站着一小群人,都穿着制服,除了那个留着山羊胡的肥胖家伙。他穿着黑裤子和白衬衫,正在和一个拿着笔记本的州警说话。毫无疑问,他就是哈蒙·德雷克。
  “我知道,塞斯,”我说,“但那个死了的年轻人,特里·克兰德尔……他是我的客户。”   严格地说,自从我退了钱,他就不再是我的客户了,但这只限于我和他之间。我的办公桌上还放着那份签署的客户协议,就我而言,我重新受雇于这个可怜的年轻人。
  “噢,”他说,“我想警长会想找你谈话的。”
  “我想是的。”
  他转过身,带着一丝窘迫说:“嘿,请你帮个忙好吗?”
  “当然。”
  “一定不能让任何人进去,好吗?”
  “没问题。”我交叉着双臂说,抬头望着那所房子,心想一个年轻人被杀了,他们怎么都能从容冷静地站在那里。
  保罗·威尔金斯警長沿着车道不慌不忙地走过来,看起来就像一个移动式消防栓。他比我矮几英寸,却能宽出一英尺。他生活中的两大乐趣是吃饭和当警长。他留着小胡子,面色红润,看上去离心脏病发作只有10个血压点了。他当警长已经两个多月了,上一任警长得到了一份更有前途、薪水更高的国土安全部的工作。
  “凯伦。”他说。
  “警长。”我回答。我们的关系很铁,这意味着我不会在周末为一些可以等到周一的例行事务打扰他,他也不会让我为一份警方调查报告的复印件付5美元。
  “我知道这名受害者是你的客户。”他说。
  “是的。”
  “那么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越过他的肩膀点了点头,“来个快速公平的交易怎么样?你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我就告诉你我对这个客户的了解。”
  其他大城市的警长可能会让我滚远点,但这是珀莫特小镇。威尔金斯耸耸肩说:“从哈蒙·德雷克告诉我的情况来看,这家伙骚扰、跟踪他好几个月了,一直不肯放过他。几个小时前,他翻越大门进入院子。看来他是通过给当地的汽油经销商打电话找到了哈蒙的住处。屋里的警报器响了,哈蒙走到门口。他说那个年轻人出言不逊,手里拿着一把刀,他担心自己生命受到威胁……于是开枪打死了他。”
  这几句简单的话让我震惊不已,尽管我早预料到了。我闭上眼睛,想着那个身材单薄的年轻人,连像样的胡子都没长出来,心智似乎还停留在12岁男孩的水平。“打在哪里?”
  “只开了一枪,正好打在胸口上。哈蒙打电话给我们,还有消防队,当我们赶到时,年轻人已经死了。”
  “你们找到那把刀了吗?”
  “是的。一把折叠刀,就在他手里。”
  “是不是——”
  “不,”警长摇摇头,“现在轮到我了,对吗?”
  “哦,是的,长官,你说得对。请吧。”
  警长拿出一个记事本,借着附近一辆警车的灯光,开始记笔记,“你说克兰德尔是你的客户。多久了?”
  “一天。仅此而已。”
  “他雇你做什么?”
  “他想让我帮他找到哈蒙·德雷克的住址。”
  “你帮他找了吗?”
  “没有,”我说,“我……我觉得他有点偏执,就像一个想见到自己喜欢的电影明星的影迷。我还了解到特里认为哈蒙欠他钱,他从哈蒙那里买过一部剧本。我告诉他,我不喜欢为他做这件事,一切就此作罢。”
  “剧本?”警长问,“什么样的剧本?”
  “哈蒙在20世纪70年代为科幻剧《太阳系之旅》写了一集剧本。我猜他把那部剧的原稿卖给了特里,特里想要退款。”
  “嗯,”警长说,“知道他住哪儿吗?”
  “4号公路边的一家汽车旅馆。嘿,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警长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着我,“你说呢,凯伦。”
  “什么?”
  “呃,我在这里,州警察局的重案组也在这里,还有一位首席检察官助理,但我们发现了什么呢?我们得知一个外地的年轻人,一个怪人,一直在骚扰一个有点名气、隐居在小镇的居民。据说年轻人非法闯入作家的房子,持刀接近房主,房主害怕生命受到威胁,开枪杀了他。在纽约、马萨诸塞州或加利福尼亚州的一些地方,这意味着此人将被指控开枪。但在这里,在这个县?这家伙是在保护自己的生命,捍卫自己的城堡。”
  “那就粉饰一下吧。”
  警长的脸变得更红了,“不,凯伦。这不是粉饰。我和五六名公职人员将连夜在这里处理证据,看看我们会得出什么结论,不过,我大可以现在就告诉你结论:正当防卫。”
  “但是,警长……”
  “什么?”
  不知为什么,我感到浑身冰冷,“说实话,特里……他不会伤害任何人。他只是一个喜欢科幻小说的年轻人,出于某种原因,必须去见哈蒙·德雷克商量剧本的事。在我看来,他没有暴力倾向,完全没有。”
  警长合上记事本,塞在后裤兜里,“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我开始在这里工作之前,你提到当男性访客第一次进入你的办公室时,你要把办公桌的抽屉打开。想让我提醒你这个故事,以及你为什么那么做吗?”
  “不。”我没好气地说。
  “好吧,但我还是要说。就在你的调查所开张后不久,一个拄着拐杖、打着时髦领结的可爱老头进来和你聊天,后来竟要求你给他按摩。你拒绝了,他就站起来用拐杖打你的头。凯伦,在他打你之前,你认为他是那种会对一个刚认识的女人做出这种事的人吗?”
  我再次说道:“不。”
  “你真的很难理解一些人的行为,凯伦,我们看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还少吗?谢谢你的信息。如果你还知道别的事,给我打电话,好吗?”警长说完后转身向房子走去。
  我回到车上,心想,我应该履行公民义务,因为特里的包在我家里。但那只是特里的个人物品,我可以晚些时候交出来?
  我决定在回家的路上考虑这个问题。
  第二天,经过一晚的阅读、六小时的睡眠,加上一顿英式松饼和两杯咖啡的早餐,我精神饱满地回到了汤森路的案发现场。路上空无一人,很难相信12个小时前这里发生了什么。路边的草地和泥土上留下了警车和救护车停泊的痕迹,之前缠在栅栏上的一段黄色警戒线在微风中飘动。   我下了车,走到门口,试图用对讲机说明自己的身份。
  “德雷克先生?我是凯伦·邓巴,那天来过的私人调查员。我想和你谈谈。”
  像之前一样,只有静电的咝咝声。
  “德雷克先生,你昨晚射杀的那个年轻人,特里·克兰德尔,他是我的客户。我想和你谈谈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又是一阵咝咝声。
  “德雷克先生,我认为你也会想和我谈谈的。”
  没有回音。
  我松开对讲机的开关,抬头看着大门。很容易翻越过去,我怀疑特里昨晚就是这么做的。
  没错,我内心有个声音说,看看他是不是这样进去的。
  我往后退了一步,打量着铁门栅栏和有点坡度的车道。我抓住栅栏的上端,身体用力向上跃起,竟然轻易就翻了过去。不过当我幸运地双脚落地时,我还是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切都是为了客户。
  那个细小的声音又传来了。白痴,那声音说,你不记得了吗?你把20美元还给他了。
  我不在乎,他仍然是我的客户。
  前门开了一道缝,一个男人喊道:“站住!再往前走,我就要报警了!”
  我继续朝前走,“没问题。报警吧。我和警长很熟,我相信他会对我要说的事感兴趣,有关你和特里以及你写的那部电视剧。”
  门又开大了一点。“听着,我不在乎你说什么,你他妈的给我滚出去,否则的话……”
  起作用了。“否则怎么样?否则你也会杀了我?就像你昨晚开枪杀了那个可怜的年轻人?”
  “他威胁我!”
  现在我离门只有几英尺远了,能清楚地看见他的脸。他气得满脸通红,头发凌乱,不过山羊胡子雪白整齐。
  “也许是,”我说,“但他必须死吗?”
  “我别无选择!”
  我在台阶前停下来。他的眼眶红红的,我很高兴他昨晚似乎没睡好。“你当然有选择。你本可以报警,关上門,但你自以为看到了机会。他来到这里,擅自闯入。一枪,就足够了。只要一枪,你的问题就解决了。然后,你将一把无迹可寻的廉价折叠刀放在他手里……干得不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知道,”我说,“哦,我同意,特里在威胁你,但他不想伤害你。他威胁要揭露你的小骗局,他调查的小骗局,他发现的小骗局。”
  哈蒙·德雷克一言不发。他只是站在那里,喘着粗气,犹如一条从盛满水的鱼缸里丢落在厨房地板上的孔雀鱼。我继续说道:“那个特里,他是个好孩子,认识你,崇拜你。他甚至自费出版了一部根据你最著名的电视剧改编的小说。从他的笔记来看……你们俩有几个月的通信往来。在某种程度上,你引诱了他。你告诉他,他是一个特别的粉丝,一个真正了解你故事的人,不像其他人。对于一个特别的粉丝,你有一个特别的交易。那就是你为《太阳系之旅》写的获奖故事的原稿,不是被拍摄和播出的剧本。不,是第一个版本,更黑暗、更前卫的版本,将那些《太阳系之旅》的人物置于令人震惊的情境中。它从未问世,从未出版。对于这个特别的粉丝,你愿意以1000美元把剧本卖给他。听起来很熟悉,哈蒙,是吗?”
  他的声音几乎是耳语,“是的。”
  “年轻的特里……觉得自己获得了一件无价之宝。这个未播出的剧本……当他以1000美元买下它的时候,他可能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而交易的一部分,哈蒙,是买家必须守口如瓶,必须答应永远不说出这件事,但特里无法守口如瓶。他给斯波坎市的一个《太阳系之旅》粉丝发了电子邮件,告诉他买的东西。这个粉丝很生气,回复说,不,他买了这个原始剧本。昨晚特里来见你的时候,他已经找到了十几个粉丝,遍布全国各地,他们都购买了这个珍贵的、独一无二的、从未披露的剧本。你骗了他们,哈蒙。你把他们都骗了,是不是?”
  没有回应,但门开了,他走了出来,用手捋了捋头发。
  “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说,“他们都被骗了,几个男孩和女孩,他们兴高采烈,以为自己从最喜欢的作家那里得到了特别的东西。”
  “他们确实得到了特别的东西!”他说,“他们得到了!这是一个被退稿的剧本,一个不同于已播剧集的剧本。”
  “但他们都认为自己得到了独一无二的东西,”我说,“事实上他们没有。”
  他走下台阶,我注意到他手里没有武器,“如果他守口如瓶,他们就会得到独一无二的东西,他们就会。听着,啊……怎么称呼?”
  “邓巴。”
  “邓巴小姐,”他说,“听着,我是个作家。我编造故事,我创造梦想。我卖给粉丝的就是这些东西。一个他们可以拥有的梦想,一个他们最喜欢的电视剧的剧本。他们得到了一个梦想,我得到了一些钱,大家皆大欢喜。”
  “钱,”我说,“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嗯?”
  他向我眨了眨眼,“是的,钱。还有什么?那个剧本,那个《豪宅惊魂》剧本,你知道我拿了多少钱吗?4000美元,哇,4000美元,30多年来,这一集一遍又一遍地重播。每隔几个月,我就会收到一张版税支票——这里10美元,那里4美元,而演员和制片人赚了成千上万。我写了几十本小说,全都绝版了。所以,为了生存,我做了必须做的事。”
  “包括射杀粉丝?”
  “他威胁我。”
  我摇摇头,“不,他威胁的是你的小骗局,仅此而已,这你明白。我不知道那把刀从何而来,但肯定不是特里的。”
  他双臂抱在胸前,“你无法证明。”
  “没错,但我可以举报我在特里的个人物品里发现的东西。电子邮件,信件,记录你是如何欺骗他的笔记等等。”
  哈蒙淡淡一笑,“就像我说的,我是个作家,邓巴小姐。这里发生的是一个房主奋力自卫的故事。警察不会在乎我卖剧本的事,根本不会。”
  我也笑了笑,“谁说要报警?不,我要把你的勾当告诉科幻小说的粉丝,那部电视剧的粉丝。等着瞧吧!”
  我开始沿着车道往回走。他喊道:“等等!”
  我回头看了看,“想回到房子,拿枪杀了我吗?我不这么认为。两天内发生两起枪击案,这可不太妙,哈蒙。”
  “不,不,”他朝我走了几步,“不是那样,我是说,求你了,别那么做。想想看,想想我是谁,我是为数不多的还活着的《太阳系之旅》的作家。这不意味着什么吗?你没看过那部剧吗?”
  我想了一下,“是的,我看过。”
  他看起来充满了希望,“那么?”
  我转过身去,“对不起,我更喜欢推理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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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是一只鸟笼,我们在笼子里学着鸟儿的翩翩起舞。  —克劳德 · 奴迦罗,法国著名歌手、作曲家和诗人  人人都说娜拉的胃口很小,小得像一只小鸟。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个比喻是多么的恰当。因为在她惯常穿的宽宽松松的衣服下面,藏着一双毛茸茸的小翅膀。她上下楼的时候,这双小翅膀会发出极其细微、无人能觉察出的簌簌声。  她步态轻盈,非常特别。但是谁能猜到事实真相呢?轻盈的步态对一位舞蹈演员来说,难道不是再正常不
这是我永远不希望看到的景象:前门大开着,保姆贝基在门口探出身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很是着急。看到我们的车开过来,她跑到车道上,然后突然停下,双手放在身体两侧,看着人行道。  我安慰自己,不可能真的有什么紧急情况;真是这样的话,她会打电话给我的。接着我意识到,离开电影院时我忘了开机。我和蒂莫西一直忙着为电影故事争论不休,真是愚蠢。他说联邦调查局肯定知道树林里的人,一定是政府为受害者制订了安置计划。我说
毛毛雨窸窣落下,如同一层黏稠的灰尘将眼前的一切模糊。一名男子匆匆赶到门廊,径直走到门前,按下门铃。沉闷的铃声从屋内传出,在他听来宛若梦中涌动的过往记忆。一阵寂静。他瞟了一眼手表……一只手抬至脸颊。刚刚刮过胡子留下的浅色黑印,给他年轻的脸庞增加了些许男性气概。  没有人应门。男子再次按铃,然后屏声静气,试图捕捉某种声响。他看着门,望了望两边的街道,又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他莫名地感到不安。他将手举到门铃
“表演圆满成功,”她丈夫说,“大获全胜。”  莉迪亚从宾馆准备的四个厚枕头中拿起一个,盖住了自己的脸。她开始考虑要携带自己的枕头随行,事实上,她所偏好的质地要少一分蓬松、少一分绵软,多一点历久弥坚、越挫越勇或坚定不移的意味。“胜啦!”她附和道,不清楚隔着这层滑溜的鹅绒,罗伯特是否听清了她的言语。“简直是一举击溃!雄狮凯旋。那个自鸣得意的音乐家被撕得粉碎,毫发不留!”  罗伯特拿起报纸,“你一定要听
如果说有哪部作品能称上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故事,那么盲诗人荷马的《奥德赛》自然当仁不让。该作采用12000多行的六音步诗体,长达24卷,讲述了足智多谋的希腊英雄奥德修斯在特洛伊战争结束之后的历险记。在其成书之后的几千年里,《奥德赛》一直被视作一种文化巅峰的标志:在公元前5世纪,雅典悲剧作家埃斯库罗斯把他的悲剧称为“来自荷马盛宴的片段”。  从但丁到詹姆斯·乔伊斯到玛格丽特·阿特伍德,他们都曾在这部早期
1  北条早苗刑警养了一只雌性的暹罗猫,叫五月。这个名字取自其出生月份。  为了养这只猫,早苗还换了公寓。以前住的公寓禁止养猫养狗,因此五月还是小猫的时候,早苗就想方设法百般遮掩地养着,可是一成年,暹罗猫高亢的叫声就暴露了,她不得已便搬到了现在的武藏境公寓。  这个公寓允许养猫养狗,早苗租的又是一楼,虽然小,却带院子,养猫很方便。  五月是附有血统证明书的暹罗猫,所以若是结婚,早苗希望对方也是血统
2010年9月的一個早晨,江西省赣州市崇义县上堡乡上堡村村民吴年有家迎来了四胞胎女儿。从此这个山村家庭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2017年,新华社记者第四次来到了这个深山里的家庭,发现四姐妹要上学啦!  为了让一家人过上好生活,吴爸爸扩大了竹鼠的养殖规模,竹鼠数量已由去年的18只增长到120只。吴妈妈在乡里新建的中心幼儿园上班。当地政府也向他们伸出温暖的手,帮助四姐妹好好成长。
同学们,太感谢你们了!为我精心准备了这么隆重的欢送会,真的非常意外。老师真的太高兴了,谢谢你们!  嗯……在最后,说点儿什么呢?不知道在这样的场合说合不合适,但老师想给你们讲讲我弟弟的故事。别看老师现在这样,小时候可是个孩子头,真的哟,虽然是个女孩子。  不是王婆卖瓜,老师上小学时,不论是体育还是学习都格外出色,是班里说一不二的领导人物呢。我在社团活动里加入了篮球队,当上了队长。所以,虽然叫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