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手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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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荐读人: 刘云芳
  河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曾两次获得香港青年文学奖,出版有散文集《木头的信仰》。
  赫塔·米勒,德国小说家、诗人、散文家,200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米勒是个贴有“冷战”标签的作家,因为出生于罗马尼亚,经历过“柏林墙”的对峙时期,她的作品往往以罗马尼亚为背景,以社会边缘人的视角,记录极权政府对个人的压迫、控制和监视,异议者抗争的勇气和无奈。她擅长为各种事物作新的解读,语言带有魔幻色彩,任何一种平凡的事物,都因为她的一支妙笔而富有灵性。
  今天推荐给大家的文章《你带手绢了吗?》,是从赫塔·米勒领取诺贝尔文学奖时的发言稿中节选出来的。说是发言稿,更是一篇经典的散文,米勒以“手绢”为意象,游走于整篇文字,这“手绢”像是魔术师手中的手绢一般,简单的道具却引出形形色色的形象和不同的内涵,当你已经从她的某一个叙述里走远的时候,她又用“手绢”将你的注意力聚拢,像是一个神奇的万花筒,不断变化,又不断还原。因而我节选了其中部分文字,想与同学们共同探讨一下:“手绢”隐喻了什么?“你带手绢了吗”又拥有一种怎样的精神内涵?

  “你带手绢了吗?”这是每天早上我走到街上之前,妈妈站在家门口问我的问题。我没带手绢。因为我没有,所以我要回到屋里去拿一块。从不带手绢是因为我总要等妈妈的问题。手绢证明妈妈每天早上都在关心我。一天剩下的日子就只有我自己关心自己。“你带手绢了吗?”这个问题就是亲情的间接表示。直接的表示会让人难为情,不是农民的作为。爱被伪装成了一个问题,这是唯一的表述方式:事实上,还是一种命令的口气,或是工作的那种技巧。口气似乎生硬但是带出一种温柔。每个早晨我第一次出门没带手绢,而第二次出门就会有一块手绢。只有那个时候我才会走到街上去,好像带上手绢就等于妈妈也和我在一起。
  二十年之后我早就在城里独自生活,在一家制造厂当翻译。我早上五点起来,六点半上班。两年时间就在这种千篇一律的常规中过去了,每天都和下一天没有区别。
  在第三年的时候,这个常规结束了。在一个星期内,清晨时分在我的办公室里三次出现同一个来访者:一个魁梧高大而骨头粗壮的男人,蓝眼睛炯炯有神——一个来自国家安全局的大人物。
  第一次他站在那里咒骂我,然后就走了。第二次他称赞我是个很有品位的人。他的口气油腔滑调,我觉得很不舒服。第三次他坐下来,他说我是个笨蛋,说我是逃避工作开小差的人,是个邋遢的懒人。他在桌子中间放了一张白纸、一支笔。他对我咆哮着:“写!”我就站着照他说的写——我的姓名、出生年月和住址。下面呢,是我不许告诉任何人的,不论是多么亲近的朋友或亲戚,是我要……然后就出现这个可怕的字眼:“线人”——我要给他们当线人。
  这个时候我就不写了。我放下笔:“我没有干这种事情的德行!”“德行”这个词让安全局的这个人变得歇斯底里。他把那张纸扯得粉碎扔在地上。他把公文包夹在胳膊底下,阴冷地对我说:“你会后悔的,我们会把你弄到河里淹死。”我好像是自言自语地回答:“如果我签了这个字,你要淹死我更好。”
  第二天,拉锯战就开始了。他们要我离开工厂。每天早上六点半我要向厂长报到。就像我母亲曾经问过我:“你带手绢了吗?”每个早晨我也都同样回答:“我不找工作。我喜欢在这个厂里工作。我愿意留在这里直到我退休。”有一个早晨我去上班,发现我那厚厚的字典都堆在我的办公室门外的走廊地板上。我打开门,发现一个工程师坐在我的办公桌那里。他说:“这里没你的事儿了。”我不能回家,未经许可就回家,会给他们找到开除我的好理由。我没了办公室,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不在厂里。
  我有个好朋友,我们一起下班回家的时候,无话不谈。起先,她在自己的办公桌清理出一个角落让我用。但是,有一个早晨她站在她的办公室外边:“我没法让你进去了。大家都说你是一个线人。”谣言在我的同事们之间传播,这是最糟糕的事情。对外来的打击你还可以自卫,对造谣诽谤你就无能为力。在我的同事们的眼中我正好成了那种我拒绝做的人。
  因为不得不证明我是来上班的,我就在楼道里站着,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在楼梯里爬上爬下好几次,突然我又成了我母亲的孩子,因为我有一块手绢。我把手绢铺在二楼和三楼之间的一个台阶上,小心地把它铺平,然后坐在上面。我把厚厚的字典放在我的膝盖上,然后翻译那些液压机器的说明书。我成了个楼梯玩笑,我的办公室是一块手绢。午饭的时候我的朋友会到楼梯上来和我在一起。我们就像在她的办公室那样一起吃饭。过去我们是在我的办公室一起吃。我的朋友吃饭的时候会对著我哭。我不哭。我必须坚强。很长时间如此。几个永无休止的星期,直到我被开除。
  在我成了个楼梯玩笑的这段时间里,我在字典里翻查有关“楼梯”的词。第一级阶梯称为“入阶”,而最后一级阶梯称为“出阶”。阶梯上踏脚的平面则是夹在两边“阶颊”中间,而各个阶梯中间的空当就叫作“阶眼”。我早就熟悉与液压机润滑部分有关的那些漂亮字眼:“燕尾管”“鹅颈管”“喷嘴”,和螺丝结合使用“螺母”等等。现在我同样惊异于楼梯各部分的名称也富有诗意,技术词汇也如此优美。“阶颊”或“阶眼”说明楼梯也有面孔。不管你用的材料是木头还是石头,是水泥还是钢铁:人类为什么固执地把自己的面孔也贴到世界上哪怕是最笨重的东西上面?为什么他们要用自己的肉身来命名没有生命的东西,当作是个人身体的部分?是否这隐蔽的温柔也是必要的,可以让艰苦的工作对于技工也能易于承受?是否所有行业的所有工作都遵循同样的这种原则,好像我母亲问我的有关手绢的问题?
  (庆 虞 译,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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