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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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奶离开人世好几年了。一直想写点文字纪念她,却常常思路涩滞,写不出来。
  三奶户口本上的名字,叫丁张氏,和她同龄的老人知道她乳名叫小椒。农村人起名字,没啥讲究,想到什么叫什么。三奶嫁到丁家,乳名小椒隐退,连生几胎女儿,最后生了个宝贝儿子,起名大嘴。村人喊三奶大嘴妈。因此,大嘴妈成了三奶的名字。
  三老(老:固镇话“爷爷”)人勤快,脑瓜子灵活,农耕之余,走村串户,卖个针头线脑儿,顺便捡个破铜烂铁去买,小日子过得殷实富足。村里人说,三奶一辈子好茶饭,没做过重活,没晒过毒太阳。农忙时节,三奶一个人在家洗衣服、炒菜、做饭,还烧一锅防中暑的绿豆稀饭,三奶的家务做得干净利索。我还记得,三奶做饭时喜欢扔一头大蒜在灶底,草木灰的余烬把大蒜烤得焦亮,剥开蒜皮香喷喷的。村人都羡慕三奶安逸生活,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不愁来吃喝。
  大嘴当年是英俊后生,高中毕业后托人去公社拖拉机站学开拖拉机,经常将东方红牌推土机停在屋后,引来一群儿童张望。大嘴是他父母的骄傲。相邻也羡慕大嘴聪明能干,说他脑子活络,“算盘珠子拨得啪啪响。”一包产到户,大嘴东挪西借买了台“小四轮”,跑县城,跑窑厂,拉运粮食、运送建筑材料等,也去宿县、合肥帮人拉货。大嘴是我们村最早的“万元户”。我们还吃番薯面时,他家已经吃纯麦面饼了。看着他吃白面饼,就着猪头肉,香喷喷的,真诱人。
丁张氏(1915—2010),安徽固镇人,普通乡村老人

  大嘴的二姐嫁到王李湖村,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大糊涂,二儿子叫小糊涂,其实弟俩一点也不糊涂。两位糊涂初中毕业连非重点高中都没沾边,回乡种地,潜心研究种瓜,成了远近闻名的“瓜把式”。他们将葫芦嫁接到西瓜上,结的西瓜又大又重,卖得好价钱。他弟兄俩是村里先进文化前进方向的代表。当然,他兄弟俩在酷夏也会送西瓜孝敬外婆——我的三奶。暑假里,看到三奶家不断扔出西瓜皮,堆成小山,招来很多苍蝇。儿时的我“羡慕嫉妒恨”呀。送给三奶的瓜,大嘴自然不会怠慢这些西瓜,甚至以瓜代替晚餐,以瓜代替喝水。那个年代西瓜真是好东西,我们孩童平时的零食就是吃些马泡瓜、桑葚,或者打些枣儿吃。哪里有西瓜吃。有时,路过三奶家,她也会切一溜儿香瓜递给我。
  三奶是仁慈的老人,看到庄邻大人打小孩子,一定去劝。我记住三奶的恩情,有几次我犯了错父亲甩开手要打我,被三奶强行拉开,躲过一劫。否则,不是鼻青就是脸肿。皖北有句歇后语“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那时叫教子有方,家暴是后来出现的词。三奶让儿时淘气的我免了许多皮肉之苦。从这点来讲,三奶比我亲奶奶还亲。我奶奶看我被打,就会添油加醋,明明偷瓜被父亲打,奶奶偏偏在旁边说我上次偷了邻居家的枣子,从树上摔了下来,惹来父亲又一阵疾风骤雨地猛打,打得我嗷嗷叫。
  三老七十多岁去世,大概死于心肌梗塞。一大早拉着平板车出去拾粪,晚上回来直喊心口痛,抬到医院没气了。“一辈子没和老公拌过嘴、红过脸”的三奶哭得很厉害,一边说一边哭,也没人劝。
  三奶活到九十多岁,耳不聋、眼不花、思路清晰,生活完全可以自理。在麦收季节,儿子媳妇下湖割麦子(皖北某地把农田称为“湖”),三奶還忙着在家里做饭、洗衣服。我每次从广州回老家,三奶都关心我的“个人问题”,希望我早点说人成亲。
  三奶93岁时,下楼梯跌倒了,骨折了。年龄太大了,一直没愈合,卧床不起。三奶成了儿子大嘴的负担,开始几个月,大嘴还能好生伺候,帮三奶洗澡洗衣、端茶倒水。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久了,大嘴没这个耐心了。三奶成了大嘴夫妻的负担。儿子、媳妇埋怨多了、怪话多了、牢骚多了,三奶常一个人流泪。
  三奶在床上卧到95岁,身上长满褥疮,用安徽话说人被“糟得”很厉害。有天早上,大嘴起床看到三奶已经走了。三奶死的时候身边没一个人。听我妹妹说,三奶死前几天特别想吃石榴,在北方冬天,哪有石榴吃呢?大嘴骗她说让人去合肥买了。三奶还等着吃石榴呢,没吃上石榴就走了。
  这些年,我常常想起三奶,她给我的童年带来安全和温暖。父母干农活很晚回来,家里漆黑一片,深夜落叶院子,年幼的我不敢回家,三奶把我揽在怀里、轻声安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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