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然，在我教过的学生中并不算突出，成绩、长相均不出众，甚至交上来的作业都是中规中矩的。但这样一个女孩子，从我大学毕业的第一年到现在，一直都深深地烙在了我心上，这全缘于我那次后悔至今的鲁莽事件。
　　刚走上讲台的我，对教学充满了单纯的热情和幻想。在我工作的那所相对封闭却又非常重视高考成绩的重点高中里，学生大多来自周边县城，他们学习成绩优秀，考试分数很高，但基本上都是拘谨而内敛的；课堂上能听到沙沙的写字声音，却看不到学生积极发言的身影。
　　如何让学生在课堂上说起来、动起来，我的第一项措施是课前三分钟演讲。鉴于孩子们单一的经历和有限的阅读，第一轮的演讲，我给学生们定下的要求很宽松，题材、内容不限，只需声音洪亮、口齿清晰地在讲台前向同学们讲述自己最感兴趣的事物或印象最深的故事即可。学生们配合我的要求尽力做着，但是实施过程中总出现种种不如意：有人发音不准、方言太重；有人照本宣科、缺乏生动；有人声若蚊蚋、几不可闻。我一如既往地激励着他们，心里却叹息着。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珂然演讲的出现。
　　那一天，预备铃响过，珂然在同学们的掌声中走上了讲台，说实在的，对这个平淡无奇的女孩的演讲，我并没做太多期待，我只是例行公事一样地微笑着倾听。“大家喜欢旅游吗？今天我给大家介绍一个好的去处——南京的总统府。总统府已有600多年的历史……煦园以明初汉王朱高煦的‘煦’字而得名，清朝为两江总督署花园。太平天国建天朝宫殿时予以扩建。因花园位于宫殿西侧，又称‘西花园’，与东花园相对称。有诸多著名的景点如夕佳楼、忘飞阁、漪澜阁、印心石屋等……”珂然大方从容地站在那儿，发音标准，音质悦耳，叙述详尽，条理清晰，甚至连那些细微的景致都介绍得清清楚楚。看着这个普通女孩子的出众表现，那一刻我根本没经大脑思考，随口吐出一句：“你去过南京总统府吗？”对于聪慧敏感的高一学生而言，这句话的言下之意简直太明显——这篇文章为剽窃之作。课堂的气氛顿时凝固起来，珂然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脸上的光彩倏地黯淡下来，抿着嘴没作回答，在同学们稀疏的掌声中默然走下讲台。
　　那情景，至今我仍难以忘怀，后来我才明白珂然走下讲台的每一步都是踩在心的碎片上啊。因为年轻老师的莽撞，她那颗水晶般的心被伤害得碎了一地。而当时我却毫无察觉，只是若无其事地继续上课。晚上，如常伏案工作，翻开珂然的作业，一张皱巴巴的总统府门票映入眼帘。那纸张的褶皱，不像是岁月拂过的痕迹，像是堆满了一滴滴水珠的浸润，我甚至能感受到那厚厚的湿度。她是不是翻遍了所有的抽屉，清扫了每个角落来找出这张门票，只为证明自己的清白？她把这张门票夹在作业本里的时候，是不是泪如雨下，因为老师莫名的不信任？想到这，我的胸口闷得厉害，甚至无法再在办公桌前心安理得地坐下去。我拿起笔用颤抖的手在珂然的本子上写下“对不起”三个字，我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才能让这个受伤的孩子懂得我深深的歉意。
　　我觉得只有光明磊落地在所有学生面前收回自己的莽撞之言，我的心才能得到自己的一丝宽恕。第二天语文课上，我向全体学生承认了我的鲁莽和口不择言，并真诚地向珂然说了声对不起。我看到低着头的珂然，不时用纸巾擦着眼睛。孩子总是美好而善良的，高一（5）班的其他学生选择了淡忘这件事，珂然选择了继续尊敬老师，但我知道，即使受到的伤害痊愈了，但是孩子的心里始终有块疤。这是珂然的伤，也是我至今难以释怀的痛。
　　曾经以为鲁莽是年轻人的特权，并误把它解读为勇气、个性、真性情。但在教育过程中，为人师表的我们必须为自己的鲁莽买单，学会沉稳智慧，因为我们面对的是一群更年轻、更单纯的孩子。
　　（作者单位：江苏南京师范大学附中江宁分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