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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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10月,邓老师离开这个世间一周年了。
  邓老师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好老师。传统意义上的好老师是怎样的呢?衣着朴素、长相温和、讲一会儿会停下,亲切地问问讲台下的学生们:听懂了么?
  这不是邓老师的风格。邓老师与我们并不親厚。她的声音婉转但嘹亮,我试过,大教室的后排,一样可以听清楚她讲的每个字。她极少拖堂,也没有空下来10分钟不知道讲什么、只能跟我们东拉西扯些家常碎语的时刻,从来没有。现在回想起来,她显然是有极严格的时间规划习惯,把要讲授的内容分割区块,安排时长,然后严格执行。
  是女学霸的做派。她是货真价实的学霸,即使在才女教授云集的本校中文系,关于她神童才女的传说,也是我们最津津乐道的谈资之一:15岁进大学,二十多博士毕业,是我校当时为数不多特别引进的人才,还特许她带家属入职——她的家属当时在读一个硕士学位,给我们上一门选修课,长相十分儒雅,身形挺拔,喜欢穿白衬衫,他是不少女生发花痴的对象。
  那身为知名才女的邓老师在外形上就输给她丈夫了吗?完全没有。邓老师的美丽,是筛在泡芙外面的糖霜,为她添了很多华彩。她的眼睛细长上挑,下巴尖尖,皮肤很好,一口江南口音的普通话,标准里带点软糯,但是有力。给我们念唱“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时候,气势恢宏。
  她背诵诗词并非古音,但有种古韵的腔调,抑扬顿挫——日剧《初恋》里,古诗老师渡部笃郎吟诵俳句时,仿佛被什么东西附体,摇头晃脑地唱,下面学生吃吃发笑——这个情节在最初几节邓老师的课上,也发生过。但我们很快适应了,那种特殊的韵味,很快就散播到我们中间,学生们再愚顽,也能捕捉到那十分少见的曼妙气息。
  她有点丰腴,剪着齐耳娃娃头。我们不知天高地厚地议论她有点胖,后来才知道,她刚生了小孩,休完产假回来。总共教了我们一年半,没提过她儿子。有些老师很爱谈家事,尤其一位有儿子的女老师,经常把儿子植入到课程中,弄得我们很羞愧。
  邓老师课上我们也时常有羞愧的感觉,不过是另外一种羞愧。比如讲《楚辞》——那显然是她心头所爱,讲得两眼放光。有个学生大胆地问:邓老师,您能背诵《离骚》吗?她笑起来——邓老师虽然眼睛弯弯,但基本上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她的这次笑给我印象极深——她说,能呀,我老师当年要求我背诵,我花了一晚上时间背下来,现在有点忘了。她顿了顿,又说,那我就背一下吧!于是,“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很难形容那短暂又漫长的十分钟。我目瞪口呆看着她,她目光漫漫地望着窗外。《离骚》从她唇边汩汩淌出。当时我并不确定她在唱诵什么,但那一刻,中文课最难避免的作者生平、时代背景、创作意图,这一切的一切,都脱落了,只有一首歌,我并不确知它内容的歌,一波一波,在我身边围绕飞舞,起起伏伏。那些有诗有歌的下午啊……
  邓老师从不讲家事,但她的家事八卦还是在学生中流传。我都毕业了,还能听到些风声。发生了些不开心的事,她得了重度抑郁症。之后,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事,她离开我的母校,丈夫又跟随她回了南方。再后来就是去年,她去世第二天,一位大学同学在QQ群里说,邓老师自杀了。
  有个同学问:邓红梅是谁?我有点惊讶,这么精彩的老师,也会被遗忘么?我说,那个能背《离骚》的老师啊。那位现正做高中语文老师的同学,仍没想起来她是谁。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共山阿。”
  我呢,也只是无数听过邓老师课的学生之一,跟她从来没有课下的互动交流,自然从未当面表达对她的课的喜爱、对她的感激——私下里经常跟几位爱好古典诗歌的同学谈起,我们谈到她时敬爱的语气和激动的措辞,从来、也永远没法再让她知道。她在不在乎我们这些学生的幼稚的评价?她知晓我们私底下这么爱戴她,会莞尔一笑吗?
  她让我第一次意识到,好的老师,会把美好的知识与诗意用她的方式让你体会到,而她并不一定非要是个谆谆的,或亲切的人。
  对邓老师来说,我只是个“他人”,并不会给她留下什么印象,只是曾深刻地受益于过。在她去世的这一年里,我经历着自己的悲欢。但我由衷地希望,邓老师的灵魂能永恒不灭,在光明的地方,永远吟唱她所爱的诗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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