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病榻之上老师道出
70年前的未了夙愿
潘光旦，1899出生，1967年去世，1922年毕业于北京清华学校后赴美留学，主修生物学，研习遗传学、优生学等。其学术研究内容广博，涉及优生学、社会思想史、家族制度、人才学、性心理学、教育学、民族学等各学科领域，尤其对优生学、家谱学有特殊贡献。
谭其骧，曾任复旦大学历史系主任、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所长，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国家地图集》的《历史地图集》总编，《历史大辞典》编委会主任和《历史地理》杂志主编。
葛剑雄，现任复旦大学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所长，历史地理研究中心主任，并任国际历史人口委员会委员等职，从事历史地理、中国史、人口史、移民史的研究。
只要读过这部《中国移民史》，见过葛剑雄教授，你就会发现：这不仅仅是部移民史，它的背后浓缩了三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以及他们孜孜不倦，前赴后继的求索精神。
那是1987年的一天, 作为助手和学生的葛剑雄陪同他的老师、当时已半身不遂的著名学者谭其骧先生，参加在北京召开的一个学术会议。晚上，当他们送走了最后一批拜访的客人后, 谭其骧先生突然病倒了。
那天夜里，谭先生和客人们谈得很晚。客人走后，已是夜半12点多了，葛剑雄见谭其骧很累，即说：您休息吧。谭其骧说：不，我要洗洗澡。往常谭其骧洗洗澡也没什么事，但这天他一到浴缸里，葛剑雄就发现不对劲：原来都是葛剑雄一只手扶着谭其骧进浴缸，洗完后再一只手轻轻地拉他站起出来。而这天夜里，任葛剑雄怎么拉，谭其骧也站不起来。葛剑雄心知不妙，情急之下，也不知怎么突然生出一股子劲，一下把谭其骧抱到了床上，又迅速打电话找来人，把谭其骧急送301医院。
经医生全面检查抢救，谭其骧慢慢醒了过来。面对这位操劳过度的老人，医生只对他说了一句话：老同志，不能再这样工作了，否则，你连性命都维持不了。其实，在此之前，很多人都劝过谭其骧，要他注意身体，劳逸结合，细水长流。而谭其骧回答说：我何尝不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又何尝不知道生命的可贵？但我活着如果不工作，不研究学问，不完成我应该完成的任务，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1990年，谭其骧和葛剑雄又一次去北京科学院开会，由于长期积劳成疾，谭其骧的生命又一次受到死神的威胁。当时他们仍住在京西宾馆。那天晚上，经过一天的会务后，葛剑雄对谭其骧说：您上床睡吧。可坐在椅子上的谭其骧却没回答，好像是睡着了。葛剑雄连叫了几声，也没叫醒他。于是，葛剑雄又一次地打电话，让人把谭其骧送进了301医院。医生抢救检查后，又一次对这位因脑血栓已导致半身不遂的老人发出警告。
正是在这次住院陪同期间，葛剑雄得知老师的一个心愿，那是70年前谭其骧作出的一个承诺，完成他的老师潘光旦先生的愿望:编写一部中国人自己的移民史。
一躲战火“师爷”指导撰出
纲要即搁浅
葛剑雄的老师谭其骧先生念大学时，潘光旦先生是谭其骧的老师，指导谭其骧写博士论文。当时，潘先生就希望写出一部中国移民史，所以谭其骧的毕业论文就是以中国移民史为题的。中国移民史对阐述中国历史的变迁，中华民族的发展极为重要。没有移民，疆域就巩固不了；领土离不开人，需要人去保卫、开发和建设。
真正开始吸引谭其骧先生，将治学的兴趣转移到对中国移民史问题研究上来的，是潘光旦先生的学识与为人。
大家知道，潘光旦先生是中国很有名的人类学家、民族学家、社会学家，他的知识面非常广，他关注的事情很多，而且他非常善于把西方的新思想介绍到中国，与中国的具体情况相结合，所以他的课非常受学生欢迎。谭其骧觉得听潘先生的课，是一种特别的享受。潘先生对谭其骧也非常偏爱，常在下课后专门把谭其骧找去，给他开小灶。得知潘先生在研究家史、地方史，谭其骧把自己的家谱送给了潘先生。潘先生在写明清时代家兴的望族时，就把谭家的资料作为例子。
在研究中，潘先生觉得中国的移民非常复杂，即决定和谭其骧一起进行研究。在潘先生的启发下，谭其骧开始撰写《中国移民史要》，即中国移民史的纲领、提纲。因涉及的内容太多，谭其骧认为：在做出深入研究之前，不可能写好综述性的史要。他决定先从湖南省着手进行这项工作。从1930年到1931年底，他写完了《中国内地移民史.湖南篇》。
潘光旦当时对谭其骧的这部《中国内地移民史.湖南篇》，提出了很多具体意见，肯定了谭其骧的很多具体建议。可以说，谭其骧先生写的这第一本《中国移民史要》，就是葛剑雄他们后来编写出的《中国移民史》的雏形。
正当潘光旦和谭其骧师生俩准备着手编写各地的分类史时，抗日战争爆发了，上海很快就沦陷了。谭其骧不得不带上手稿，离开上海去寻找安身之地。谭其骧来到北平（今天的北京），又从北平绕道越南，然后进入昆明，最后到了贵州的浙江大学。
抗战期间的逃难路上，夹在难民中的谭其骧，真正成了一名背井离乡的移民。一路上，他与数以百万计的难民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将来还能否研究中国移民史？更不知道自己的家会安在何方？一路奔波中，令他心灵受到巨大震撼的是：失去家园的炎黄子孙并没有失去抗争的勇气，他们用牺牲土地，甚至生命作为代价，与敌人抗争到底，他们成为中国历史上最悲壮的移民。
在北平时，谭其骧想：要绕道投奔大后方，千里迢迢，山高水深，途中险恶，一个人走那么多的路，书籍、资料带在身边极为不便。于是，他将所有的书籍、资料和太太及两个孩子一起，寄存于北京的一个亲戚家。这亲戚当时的公开身份是北平汉奸王克敏的秘书，亲戚的太太表面上整天陪着王克敏的姨太太玩麻将，其实她是做地下抗日工作的。谭其骧的这些书籍、资料，一直在他这个亲戚家安全地放到抗战结束。
二避劫难遵师嘱写书稿
长志气以正视听
解放后，谭其骧从北京找回了那些在战争中幸存下来的手稿及资料，又回到了上海。正当他开始重新着手编写中国移民史时，1955年，他接受了主编中国历史地理集的重大任务，不得放下移民史的编写工作。没想到，这一放手，就再也没能完成这部史书，而且他的手稿险遭劫难。
当时，谭其骧接受的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的任务，是毛主席通过吴晗安排他做的，也是毛主席提出的这个任务。可文化大革命开始时就停止了，三年后才又恢复。在此期间，红卫兵造反派查抄谭其骧的家。就在造反派们要把谭其骆的书籍、资料全拿走时，谭夫人阻拦说：你们谁敢拿？毛主席叫谭其骧画地图，还没画完，你们把书和资料拿走，画不下去谁负责？一下把这些狐假虎威的抄家者们震住了。虽然他们后来用封条把所有的书架都封了起来，不让他们看，但毕竟没有拿走。就这样，谭其骧的手稿又躲过了一劫。
上世纪80年代初，谭其骧终于完成了《中国历史地理集》的编撰任务。此时，他已经年过七旬。他知道：时间已不允许他再去编写《中国移民史》了。谭其骧将希望的目光投向了他的学生葛剑雄身上。他们如同父子般的师生情谊使他深信：年轻的学生会完成这个史命。
但此时的葛剑雄却感到自己无力接受如此重要的嘱托。他深知：要接手这部中国移民史的编写，就要具备扎实的学术功底，否则，是无法完成这项工作的。为了给自己充电，1987年，葛剑雄离开了老师，去哈佛大学作为期一年的访问学者。而谭其骧先生，苦苦支撑着身体等待着。他知道，他的学生不会让他失望的。
在美国很多大学的图书馆里，葛剑雄看到一些有关中国移民史、中国人口方面的著作，由中国人写的寥寥无几，有的只是早期的大篇论文。因此，外国人在讨论中国历史人口、历史移民时，往往引用的都是外国人著作中所阐述的一些似是而非的内容和论点。对葛剑雄印象特别深的是，有一次，在哈佛费正清研究中心的一个讨论会上，当时一个美国教授讲关于中国历史人口的一些观点，葛剑雄一行都不赞成，问他：你所说的有什么证据？对方说：我说的就是证据。葛剑雄他们又问：你讲中国移民，不用历史地图行吗？而你画的路线图形，大多来自我们老师编的历史地图集。对方却说：我从来不用中国人的证据。还说什么：这个问题留着我们学生之间讨论，也许我们的学生今后有共同语言。意思是葛剑雄他们现在还不够资格跟他讨论。美国教授的傲慢态度，给了葛剑雄极大刺激。
结束了在美国哈佛大学的讲课后，葛剑雄立即回到了国内。他决定：无论多么困难，也要完成三代学人的心愿，编写出《中国移民史》，尊重史实，以正视听。
严谨治学6卷史册凝聚
3代学者的心血智慧
回国后，有一天，葛剑雄去谭先生家。谭其骧拿出了自己的两本手稿。葛剑雄非常惊喜，他曾向老师借过这两本书，但老师一直没答应，现在老师主动拿出来了，葛剑雄问：是不是借我看？没想到老师说：不，就交给你了，我留着它已没什么用了，也许对你还能起些参考作用。葛剑雄高兴极了，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老师随即又说：不是叫你用我的东西，而是希望看到你们的东西。葛剑雄心情激动：老师谦逊的态度，真实的情感，是要我们在他的基础上，利用他的资料作为参考，写出一部真正有分量的移民史来。葛剑雄翻开看到里面潘光旦先生写的评语，心中暗下决心：老师交给自己的，不仅是一个史料，而是一个重重的嘱托，我一定不辜负老师的期望。
接过这部跨越了大半个世纪而保存完好的学术作品，葛剑雄深感责任重大，他不仅要寻找到志同道合的合作者，还要有充足的经费保障，与他的老师们相比，他十分幸运地朝着目标运行。
在着手在编写《中国移民史》的过程中，葛剑雄与他同事们遇到了一个学术上的疑点，这个疑点也是谭其骧先生在过去的学术著作中的疏忽之处。作为学生的葛剑雄可以有这样选择：要么提出怀疑，否定老师的学术论点；要么保持沉默，维护老师的学术权威。思考再三后，葛健雄以一个学者的良知与使命感，选择了否定老师的研究观点。但他不知道，谭其骧先生会怎样看待他的“离经叛道”。
当葛剑雄向谭其骧提出此问题后，谭其骧经过考虑，很正式地告诉葛剑雄说：这是我的疏忽，你们在现在的书里要解决这个问题，要不客气地指出我的失误。葛剑雄以为老师这么说说就算了，但他没料到，躺在病榻上已不能开口讲话的谭其骧先生，在逝世前不久，用文字记录下了自己的学术失误，在一篇文章中，专门用一段文字讲自己的这个失误问题。谭其骧严谨治学的精神，感动了葛剑雄，鼓舞着他的学生们去不懈地追求真理。
葛剑雄与他的同事们用了九年的时间，完成了这部著作。当他第一次看到样书时，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遗憾谭其骧先生没能等到亲手翻开此书的这一天。他在这部共有6大卷的《中国移民史》的前言中写道：这本书是经历了近70年的漫长岁月，经过三代学人的努力编撰而成的。此时，他最想跟老师说的一句话是：老师，你的两本原稿没有白给我。
1997年，《中国移民史》正式出版；1998年，该书荣获上海市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1999年，又荣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作品奖。
70年前的未了夙愿
潘光旦，1899出生，1967年去世，1922年毕业于北京清华学校后赴美留学，主修生物学，研习遗传学、优生学等。其学术研究内容广博，涉及优生学、社会思想史、家族制度、人才学、性心理学、教育学、民族学等各学科领域，尤其对优生学、家谱学有特殊贡献。
谭其骧，曾任复旦大学历史系主任、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所长，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国家地图集》的《历史地图集》总编，《历史大辞典》编委会主任和《历史地理》杂志主编。
葛剑雄，现任复旦大学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所长，历史地理研究中心主任，并任国际历史人口委员会委员等职，从事历史地理、中国史、人口史、移民史的研究。
只要读过这部《中国移民史》，见过葛剑雄教授，你就会发现：这不仅仅是部移民史，它的背后浓缩了三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以及他们孜孜不倦，前赴后继的求索精神。
那是1987年的一天, 作为助手和学生的葛剑雄陪同他的老师、当时已半身不遂的著名学者谭其骧先生，参加在北京召开的一个学术会议。晚上，当他们送走了最后一批拜访的客人后, 谭其骧先生突然病倒了。
那天夜里，谭先生和客人们谈得很晚。客人走后，已是夜半12点多了，葛剑雄见谭其骧很累，即说：您休息吧。谭其骧说：不，我要洗洗澡。往常谭其骧洗洗澡也没什么事，但这天他一到浴缸里，葛剑雄就发现不对劲：原来都是葛剑雄一只手扶着谭其骧进浴缸，洗完后再一只手轻轻地拉他站起出来。而这天夜里，任葛剑雄怎么拉，谭其骧也站不起来。葛剑雄心知不妙，情急之下，也不知怎么突然生出一股子劲，一下把谭其骧抱到了床上，又迅速打电话找来人，把谭其骧急送301医院。
经医生全面检查抢救，谭其骧慢慢醒了过来。面对这位操劳过度的老人，医生只对他说了一句话：老同志，不能再这样工作了，否则，你连性命都维持不了。其实，在此之前，很多人都劝过谭其骧，要他注意身体，劳逸结合，细水长流。而谭其骧回答说：我何尝不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又何尝不知道生命的可贵？但我活着如果不工作，不研究学问，不完成我应该完成的任务，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1990年，谭其骧和葛剑雄又一次去北京科学院开会，由于长期积劳成疾，谭其骧的生命又一次受到死神的威胁。当时他们仍住在京西宾馆。那天晚上，经过一天的会务后，葛剑雄对谭其骧说：您上床睡吧。可坐在椅子上的谭其骧却没回答，好像是睡着了。葛剑雄连叫了几声，也没叫醒他。于是，葛剑雄又一次地打电话，让人把谭其骧送进了301医院。医生抢救检查后，又一次对这位因脑血栓已导致半身不遂的老人发出警告。
正是在这次住院陪同期间，葛剑雄得知老师的一个心愿，那是70年前谭其骧作出的一个承诺，完成他的老师潘光旦先生的愿望:编写一部中国人自己的移民史。
一躲战火“师爷”指导撰出
纲要即搁浅
葛剑雄的老师谭其骧先生念大学时，潘光旦先生是谭其骧的老师，指导谭其骧写博士论文。当时，潘先生就希望写出一部中国移民史，所以谭其骧的毕业论文就是以中国移民史为题的。中国移民史对阐述中国历史的变迁，中华民族的发展极为重要。没有移民，疆域就巩固不了；领土离不开人，需要人去保卫、开发和建设。
真正开始吸引谭其骧先生，将治学的兴趣转移到对中国移民史问题研究上来的，是潘光旦先生的学识与为人。
大家知道，潘光旦先生是中国很有名的人类学家、民族学家、社会学家，他的知识面非常广，他关注的事情很多，而且他非常善于把西方的新思想介绍到中国，与中国的具体情况相结合，所以他的课非常受学生欢迎。谭其骧觉得听潘先生的课，是一种特别的享受。潘先生对谭其骧也非常偏爱，常在下课后专门把谭其骧找去，给他开小灶。得知潘先生在研究家史、地方史，谭其骧把自己的家谱送给了潘先生。潘先生在写明清时代家兴的望族时，就把谭家的资料作为例子。
在研究中，潘先生觉得中国的移民非常复杂，即决定和谭其骧一起进行研究。在潘先生的启发下，谭其骧开始撰写《中国移民史要》，即中国移民史的纲领、提纲。因涉及的内容太多，谭其骧认为：在做出深入研究之前，不可能写好综述性的史要。他决定先从湖南省着手进行这项工作。从1930年到1931年底，他写完了《中国内地移民史.湖南篇》。
潘光旦当时对谭其骧的这部《中国内地移民史.湖南篇》，提出了很多具体意见，肯定了谭其骧的很多具体建议。可以说，谭其骧先生写的这第一本《中国移民史要》，就是葛剑雄他们后来编写出的《中国移民史》的雏形。
正当潘光旦和谭其骧师生俩准备着手编写各地的分类史时，抗日战争爆发了，上海很快就沦陷了。谭其骧不得不带上手稿，离开上海去寻找安身之地。谭其骧来到北平（今天的北京），又从北平绕道越南，然后进入昆明，最后到了贵州的浙江大学。
抗战期间的逃难路上，夹在难民中的谭其骧，真正成了一名背井离乡的移民。一路上，他与数以百万计的难民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将来还能否研究中国移民史？更不知道自己的家会安在何方？一路奔波中，令他心灵受到巨大震撼的是：失去家园的炎黄子孙并没有失去抗争的勇气，他们用牺牲土地，甚至生命作为代价，与敌人抗争到底，他们成为中国历史上最悲壮的移民。
在北平时，谭其骧想：要绕道投奔大后方，千里迢迢，山高水深，途中险恶，一个人走那么多的路，书籍、资料带在身边极为不便。于是，他将所有的书籍、资料和太太及两个孩子一起，寄存于北京的一个亲戚家。这亲戚当时的公开身份是北平汉奸王克敏的秘书，亲戚的太太表面上整天陪着王克敏的姨太太玩麻将，其实她是做地下抗日工作的。谭其骧的这些书籍、资料，一直在他这个亲戚家安全地放到抗战结束。
二避劫难遵师嘱写书稿
长志气以正视听
解放后，谭其骧从北京找回了那些在战争中幸存下来的手稿及资料，又回到了上海。正当他开始重新着手编写中国移民史时，1955年，他接受了主编中国历史地理集的重大任务，不得放下移民史的编写工作。没想到，这一放手，就再也没能完成这部史书，而且他的手稿险遭劫难。
当时，谭其骧接受的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的任务，是毛主席通过吴晗安排他做的，也是毛主席提出的这个任务。可文化大革命开始时就停止了，三年后才又恢复。在此期间，红卫兵造反派查抄谭其骧的家。就在造反派们要把谭其骆的书籍、资料全拿走时，谭夫人阻拦说：你们谁敢拿？毛主席叫谭其骧画地图，还没画完，你们把书和资料拿走，画不下去谁负责？一下把这些狐假虎威的抄家者们震住了。虽然他们后来用封条把所有的书架都封了起来，不让他们看，但毕竟没有拿走。就这样，谭其骧的手稿又躲过了一劫。
上世纪80年代初，谭其骧终于完成了《中国历史地理集》的编撰任务。此时，他已经年过七旬。他知道：时间已不允许他再去编写《中国移民史》了。谭其骧将希望的目光投向了他的学生葛剑雄身上。他们如同父子般的师生情谊使他深信：年轻的学生会完成这个史命。
但此时的葛剑雄却感到自己无力接受如此重要的嘱托。他深知：要接手这部中国移民史的编写，就要具备扎实的学术功底，否则，是无法完成这项工作的。为了给自己充电，1987年，葛剑雄离开了老师，去哈佛大学作为期一年的访问学者。而谭其骧先生，苦苦支撑着身体等待着。他知道，他的学生不会让他失望的。
在美国很多大学的图书馆里，葛剑雄看到一些有关中国移民史、中国人口方面的著作，由中国人写的寥寥无几，有的只是早期的大篇论文。因此，外国人在讨论中国历史人口、历史移民时，往往引用的都是外国人著作中所阐述的一些似是而非的内容和论点。对葛剑雄印象特别深的是，有一次，在哈佛费正清研究中心的一个讨论会上，当时一个美国教授讲关于中国历史人口的一些观点，葛剑雄一行都不赞成，问他：你所说的有什么证据？对方说：我说的就是证据。葛剑雄他们又问：你讲中国移民，不用历史地图行吗？而你画的路线图形，大多来自我们老师编的历史地图集。对方却说：我从来不用中国人的证据。还说什么：这个问题留着我们学生之间讨论，也许我们的学生今后有共同语言。意思是葛剑雄他们现在还不够资格跟他讨论。美国教授的傲慢态度，给了葛剑雄极大刺激。
结束了在美国哈佛大学的讲课后，葛剑雄立即回到了国内。他决定：无论多么困难，也要完成三代学人的心愿，编写出《中国移民史》，尊重史实，以正视听。
严谨治学6卷史册凝聚
3代学者的心血智慧
回国后，有一天，葛剑雄去谭先生家。谭其骧拿出了自己的两本手稿。葛剑雄非常惊喜，他曾向老师借过这两本书，但老师一直没答应，现在老师主动拿出来了，葛剑雄问：是不是借我看？没想到老师说：不，就交给你了，我留着它已没什么用了，也许对你还能起些参考作用。葛剑雄高兴极了，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老师随即又说：不是叫你用我的东西，而是希望看到你们的东西。葛剑雄心情激动：老师谦逊的态度，真实的情感，是要我们在他的基础上，利用他的资料作为参考，写出一部真正有分量的移民史来。葛剑雄翻开看到里面潘光旦先生写的评语，心中暗下决心：老师交给自己的，不仅是一个史料，而是一个重重的嘱托，我一定不辜负老师的期望。
接过这部跨越了大半个世纪而保存完好的学术作品，葛剑雄深感责任重大，他不仅要寻找到志同道合的合作者，还要有充足的经费保障，与他的老师们相比，他十分幸运地朝着目标运行。
在着手在编写《中国移民史》的过程中，葛剑雄与他同事们遇到了一个学术上的疑点，这个疑点也是谭其骧先生在过去的学术著作中的疏忽之处。作为学生的葛剑雄可以有这样选择：要么提出怀疑，否定老师的学术论点；要么保持沉默，维护老师的学术权威。思考再三后，葛健雄以一个学者的良知与使命感，选择了否定老师的研究观点。但他不知道，谭其骧先生会怎样看待他的“离经叛道”。
当葛剑雄向谭其骧提出此问题后，谭其骧经过考虑，很正式地告诉葛剑雄说：这是我的疏忽，你们在现在的书里要解决这个问题，要不客气地指出我的失误。葛剑雄以为老师这么说说就算了，但他没料到，躺在病榻上已不能开口讲话的谭其骧先生，在逝世前不久，用文字记录下了自己的学术失误，在一篇文章中，专门用一段文字讲自己的这个失误问题。谭其骧严谨治学的精神，感动了葛剑雄，鼓舞着他的学生们去不懈地追求真理。
葛剑雄与他的同事们用了九年的时间，完成了这部著作。当他第一次看到样书时，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遗憾谭其骧先生没能等到亲手翻开此书的这一天。他在这部共有6大卷的《中国移民史》的前言中写道：这本书是经历了近70年的漫长岁月，经过三代学人的努力编撰而成的。此时，他最想跟老师说的一句话是：老师，你的两本原稿没有白给我。
1997年，《中国移民史》正式出版；1998年，该书荣获上海市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1999年，又荣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作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