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无论是在高考阅卷场上,还是在平时的写作训练中,都存在着一个令人很尴尬的事实——学生写不好议论文。主要表现为思想幼稚偏激,思路打不开,堆积素材,分析不够深入,认识高度上不去等。于是,有人认为现在的高中生大多养尊处优,不问世事,对生活和人生的艰辛体验不深刻,大脑里缺乏深刻的思想和辩证法,所以写不好议论文。笔者认为,这样的说法也许有一定的道理,但也不该成为我们语文教师推卸责任的托词。实际上,问题主要还出自我们的语文教学,不应该把过错都简单地推给学生。那么,主要该是谁的过错呢?
　　一.教材之过
　　回想起笔者上高中时的上世纪80年代初,尽管当时的语文教材比现在“土气”多了,但不管怎么讲,记叙文、议论文和说明文,都还有个文体明确且梯度明晰的训练体系。高一主要写好记叙文、说明文,高二主要写好议论文,高三综合提升。不仅每个年段紧随学生的思维发展状况各有所重地进行写作训练,而且还以“教读”促“学写”地组元,务本求实地编排了读写结合的同步训练体系。这种编写体例的教材(人教版)一直延续到上世纪90年代末期,且不断修订,基本已经形成了一个本务突出、读写紧密结合的较科学的训练体系。当然,也确实还存在着视野不宽、对语文教学的实用性关注不够、与现实生活和学生生命融合不够、对学生的文化积累和自主独立精神重视不够、语言训练的科学性还不足等问题。但是,毕竟比较明确地建构了语文知识(字词句篇语修逻文)的教学体系,确立了以读促写(包括表达与交际)的课堂教学体系。可惜的是,语文新课改并没有很好地对此加以传承、弘扬和发展,没有沿着这个比较科学,且又务本求实的路子坚定地走下去,使语文新课改更“语文”、更“人文”、更科学地向前发展,而是几乎推倒重构,严重淡化语文教学的本务,走上了一条与当年语文教学“政治化”实质一样的语文教学“人文化”之路。
　　请看现在的高中语文教材,适于教师教又适合学生学写的、比较典范的议论文篇目几乎没有了。上世纪90年代的高中语文教材里还有《改造我们的学习》《反对党八股》《个人和集体》等较典范的议论文篇目。虽然政治色彩比较浓厚,与学生的生命和心灵对接还嫌不足,但这样的课文毕竟比较典范,好教易学,教师可以充分利用这些课文的典范性来教会学生如何写议论文。现在的高中语文教材只有一篇《拿来主义》(人教版和苏教版都如此),而且还不好说是很规范的议论文。不仅如此,还把以教读促学写打入另册,只是在教材的后面安排了一个与前面单元课文教读联系很不密切的“表达与交流”部分。又由于取缔原先以语文能力和素养为本务的组元形式,代之以培养和提升人文精神为本务的人文组元形式,因此,就是《拿来主义》这一篇课文,也只是从思想文化教育的视角选入教材的,并没有考虑如何以“教读”促“学写”。
　　至于那个“表达与交流”部分,虽然表面上好像是突出了“表达与交流”的训练,但由于与所教读的课文联系很不紧密,实际操作时又得费时费力地另搞一套,因此一线教师并不欢迎,依旧是高一就瞄着高三,以高考作文命题为参照标准来大搞应试化写作训练。写些什么、怎么写、写多少完全依高考作文命题的风向标而动,根本就没有一个逐点训练、逐步提升的规划和体系。再加之又取消了逻辑知识教学,学生连起码的演绎和归纳推理、全称和特称判断都不甚清楚,议论起来自然也就多有偏激、漏洞,很难站得住脚跟了。说句良心话,现在就是被我们评为满分的一些高考议论文,也都是很难禁得起深推细究的。
　　二.教师之过
　　首先声明一点,写下这四个字,笔者心里也很不情愿,但总得说真话,说良心话呀。
　　由于我们的教材编写宗旨就是注重精神文化的吸收和阅读经典,注重“给学生打下人文的底子”,且阅读又与写作分家,所以,学生课堂阅读真的就成了比较纯正的文学和文化经典阅读,即使探究一些问题,也多是远离课文教读本务(即教读教写)的精神文化方面的探究。文学作品毕竟还含蓄深沉一些,于是就成了教师指导学生学习和探究的重点,至于文化、社科类论说文(教材中这类文本很多),教师总是误认为议论文一看就懂,于是就大都丢给学生自己去读,时间来不及,就干脆不了了之,就更不要说如何充分利用课文去教学生写议论文了。
　　再者,由于为高考作文服务的、急功近利的应试作文训练又一直占主导地位,教材中的“表达与交流”训练部分也就几乎成了摆设。目前,在很多学校,高中作文教学早已演变成了枯燥乏味、扼杀性灵、令学生恨之入骨的纯应试训练了(绝非夸大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由于高考作文不限文体(这本来是以人为本的人性化命题精神的体现,该是一种文明和进步),于是从高一到高三,有的教师就只训练记叙文,因为他认为反正学生不会写或写不好议论文,写记叙文又可以高考拿高分,何乐而不为呢?也有教师盯住故事新编、与某人物对话这一所谓的“创新”不放,让学生高中三年只精读《红楼梦》或《三国演义》之类,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作文命题,都选个人物写故事新编或与某人物进行心灵对话。还有的教师,专门教学生如何在开头出彩,来几个很有“文采”的排比句之类……在很大程度上讲,高中作文教学早已远非在为学生学好和运用好母语,为学生将来的人生发展和精神提升服务了,早已堕落成了只为高考作文如何拿高分而为之的文字训练游戏(这里绝无否定高考之意)。这种游戏是漂浮无根的,是无章无序的,是投机取巧的,是严重不到位的,更是拒绝学生的真生命和真心灵的,因此是最害语文也最害学生的。
　　当然,也有的教师做得比较扎实,记叙类和议论类都要求学生去训练,但也还只是为高考而训练写作,动辄弄来很多“仿真题目”之类让学生苦写苦练,没有一个比较系统的规划和比较具体的训练步骤,东一耙子西一扫帚的,而讲评又多流于形式,不深不透,有时甚至不讲评。仅就议论文训练而言,并没有利用典型作文(包括不成功的)认真、深入、到位地指导学生如何在破题时想,在起笔时想,在展开时想,在举例时想,在分析时想,在作结论时想;也没有“解剖麻雀式”地教学生如何灵活地想,引申地想,联系地想,对比地想,发散地想、辩证地想。这样一来,学生长期被动应付,且又得不到要领,看不出自己的进步,自然也就照样没有兴趣和信心了。结果只能是,什么文体都苦练了,而学生还是什么文体都没有用心地练好,议论文也就同样没有练好。更为严重的是,这种极端功利化的写作训练,还导致了学生对写作文的意义和价值的认识出现偏差:不是为不断提高自己的母语运用能力而写作,也不是为很好地与读者交流思想、观点和认识而写作,更不是为自己的精神、人格和境界的提升而写作,而只是为高考作文拿高分而写作!这种极端功利化的思想认识,反而导致学生积累素材只为高考作文拿高分,掌握写法也只为高考作文拿高分,思考问题还只为高考作文拿高分!这样一来,学生满眼满心都是急功近利,都是浮躁的高分啊高分,哪还有心思沉淀下来冷静、深入地思考素材中所蕴含的思想和哲理,思考一些优秀的文章遣词造句、布局谋篇、运招用技的原由,思考“文章本天成”的道理。可见,我们的写作训练,长期缺乏学生用心、深入的思考,缺乏学生为运用好母语而训练写作的认识,缺乏学生真生命和真心灵的深度参与,缺乏为人生发展和提升而写作的精神,缺乏“为有源头活水来”的生活智慧,更缺乏“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式的习惯性说写历练,这又怎么能练好作文呢?议论文训练更是如此。
　　三.理念之过
　　关于理念之过的问题,前文已从其它角度提到一些了,这里再明确两点。首先,高中语文新课改注重人文教育,主张铸魂立人,从语文课程的立人价值和意义的高度来看,这样的课改宗旨无疑是正确的,是有远大眼光的,是在为学生立人成人着想,也是在为社会的文明和进步着想,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着想。也正是由于这一课改理念的影响,我们在教材编写和教学实践领域过于偏重文化立人,经典铸魂,只在学生自主诵读经典、提升灵魂和境界一极用心着力,结果严重淡化甚至摒弃了语文教学的本务,致使教师教读不能与学生学写(即表达)相结合,不能有效地促进学生写的能力的发育和提升,事倍功半。议论文写作,也自然深受影响。
　　其次,语文新课改还很注重让学生自己去发现问题,发表独特的感受和见解,从语文教学要铸魂立人的高度来看,这也是正确的。但由于我们的教材和课堂教读都在淡化语文教学的本务,于是也就在所难免地导致学生所讨论和探究的问题仅限于精神、文化之类。这样一来,学生在课堂教读的过程中,几乎无法深刻地感悟到课文“写”的技法和智慧。而议论文又常被视为一看就懂、没什么教头的课文,于是学生也就更是很难在教读议论文的课堂上获得“写”的技法和智慧了。
　　总之,学生写不好议论文,教师不能总是抱怨学生,还应该多从自身找找原因,还应该多冷静、深刻地反思自己的教学,更应该多冷静、深刻反思我们的课标和教材中的一些问题。况且,议论文写作训练还直接关乎学生理性思维、逻辑思维、理析能力、思辨能力等的发育和提升,直接关系到他们未来的人生和生活的质量,甚至关系到社会进步和民族复兴。为此,我们的课标制定者和教材编写者,是否也应该冷静、深刻地反思一下,正视课标和教材中的一些问题,以使之更归本、务实、科学、高效。如果大家都能够冷静、深刻地反思到位,这样的问题应该是可以解决好的。
　　
　　董旭午,江苏省语文特级教师,现居江苏泰州。本文编校:艾永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