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退的穿衣品味

　　那天，老妈逛街回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一进门，她就兴冲冲地试穿，还满脸期待地问我：“你觉得怎么样？”我看着她身上的新衣服，努力控制住自己，说：“我的意见想暂时保留。”
　　不用问也知道，老妈又和那几个“美少女”组团去中老年服饰店里抢购了。
　　老妈的微信里有个名叫“美少女”的群。群里有虹姨、香姨、华姨和我妈。她们从小在一个大院里长大，一直到上中学，都是形影不离的好姐妹。后来各自成家后，大家就只在过年回娘家时偶尔聚一下，平时各过各的日子，走动得并不多。
　　几个月前，虹姨突然开始积极召集几个老姐妹聚会，还建了这个微信群。按理说，老妈和几个老朋友在一起叙叙旧，彼此关心照顾，是个好事。让人没想到的是，她们在一起的画面越来越欢脱，直奔着“中年少女”的大路一去不返。
　　她们都很爱美，爱约着一起买新衣服。虹姨她们每次都带着我妈一起去中老年服饰店，抢购那种四件一组的打折衣服。慢慢地，几个人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那原本是知性潮范儿的老妈，几个月前还是我的闺蜜，跟我一起买有“品位”的衣服。没过多久，她就被彻底带偏了。
　　我妈在穿衣镜前摆着造型，自拍了很多照片，然后传到微信群里，美滋滋地看着其他人的反应。看着她那身让人一言难尽的衣服，我的后槽牙隐隐作痛。她这个样子，我真有点不想再跟她一起上街了。但是想想，算了，只要她高兴，我忍了。

命运的轮回

　　我到底还是低估了“美少女”们的同化能力。
　　以前，我妈从来没催过我结婚的事，现在她的嘴里突然就多出很多鲜活的例子：“你香姨说了，她身边就有个老姑娘，今年都38岁了，还没有结婚，就是因为一直没有等到那个对的人出现。这人生啊，是禁不起這样蹉跎的，是不是？”
　　我真不敢相信，那个一直思想新潮，和我几乎没有代沟的老妈，这么快就被世俗同化了？我忍不住威胁她：“你少听这些话，再不学好，我就不认你这个妈了。”
　　后来，老妈承诺不再盯着我的生活，开始跟着她们一起去听什么讲座了，还领回大大小小的礼品。再后来，她自作主张把银行里的定期储蓄都变成了理财产品，还兴致勃勃地跟我说：“我们几个姐妹都买了。你虹姨的儿子是做基金经理的，有内部消息，肯定会赚钱。”我顿时跳起来：“看，狐狸尾巴终究露出来了！这才是虹姨联系你们这些老姐妹的真实原因吧？”老妈却不认账，她白我一眼说：“你懂什么呀？就会挑剔人家！”
　　为了让老妈认清所谓“姐妹情”的真面目，不让她在这个坑里越陷越深，我故意板着脸训她：“你有点鉴赏力行不行？交朋友也要看看她们的素质水平，她们都把你带沟里去了！”老妈只好拿出妥协的姿态：“行行行，以后我少跟她们联系就是了。”
　　看着老妈敷衍我的模样，我有点哭笑不得。我忽然想起，上大学前的那个暑假，为了庆祝彻底摆脱高中地狱般的束缚，我和几个女同学一起把头发剪得极短，还染成了明黄色，成为小区里特别扎眼的一道风景线。老妈就是这样威胁我的，说我再不把头发染回来，她就不允许我和那些同学交往了。
　　我们母女的人生，竟像是命运的轮回，以前对我恩威并施的老妈，也开始小心翼翼地看我的脸色了。

最痛快的报复

　　老妈果然听进了我的话，虹姨再来约她的时候，她犹豫了半天，还是拒绝了，说跟我约好了一起去逛街。可是，虹姨一点眼力见儿也没有，竟然硬跟着我们娘儿俩一起去商场。
　　我给老妈挑了几件衣服，老妈换上以后，又恢复了以往知性大方的形象。我故意当着虹姨的面说她：“你自己买的那些衣服就别穿了，那都是些什么呀，一点‘品味’也没有。”
　　虹姨却不觉得尴尬，还自说自话地发表意见：“闺女啊，你买的这些衣服好看是好看，可是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穿着不舒服啊。”她还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一点也没注意到我冷淡的表情。
　　逛到商场顶层的时候，我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愣在了那里，那个已经和我谈婚论嫁的男人，正揽着身边的女人亲密地说笑。如果不是当面遇到，我还傻乎乎地相信他是因为工作太忙，一直没能抽时间陪我。
　　老妈也看到了，她刚要开口，被我拦住了。那个渣男也看到了我们，讪讪地转个弯，往旁边溜了。我的脑子里顿时闪过无数的画面：冲上前去大骂？痛斥他们的无耻？扇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的修养却让我一样也做不出来。
　　所以，当身边的虹姨拎着包砸过去的时候，我都没反应过来。很快，老妈也加入了进去，场面变得有些不可收拾。当我喘着粗气，拽住力大无比的老妈和虹姨，看着那对男女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地狼狈逃窜后，才发觉旁边围了不少人。大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还有用手机拍视频的。我顿时觉得丢人丢大了，狠狠地瞪了老妈和虹姨一眼，转身就跑。
　　可是后来，当我反思为什么能很快从那段不堪的恋情里走出来，我不得不承认，虹姨不那么“高雅”的行为是起了很大作用的。确实，没有什么比冲上去暴打一顿渣男更让人痛快，更能彻底地结束一段让人想起恶心的感情了。

令人动容的“忘形”

　　完全从旧伤中走出来后，我居然有点感激虹姨。有一次，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老妈，最近怎么没见她和虹姨一起出去逛街买衣服。老妈唏嘘地说：“你虹姨去年体验时，查出患了淋巴癌。最近，她在做化疗。她挺惦记你的，你有空时，去看看她吧。”
　　在肿瘤医院的病房里，我才明白虹姨召集这些老姐妹的真正用心。她去年躺在病床上时，最怀念的，是少女时代的日子，这才有了“美少女”团队。
　　虹姨床头的小柜子上，摆着她们四个的闺蜜照，四个高龄“美少女”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淘换来的中学时代的校服，认真地拗着造型，重温着逝去的青春岁月。
　　老妈和香姨、华姨一直在医院陪虹姨做化疗。她们给虹姨解闷，会做饭的香姨更是每天往医院带各种好吃的。几个人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地互相曝着小时候的糗事，你挖苦我两句，我送你个白眼，那欢乐的气氛把整个病房中病人的情绪都感染了。
　　在她们的调侃中，我才知道自己的老妈小时候居然是个“娇气包”，一直被这几个姐妹宠爱着。老妈也只有在她们面前，才真正做回了当年的“小公举”，吃个苹果都要华姨削好片放在她跟前。之前，我陪老妈逛街、看电影、吃甜品，按自己的欣赏品味塑造她的穿衣风格，我一直得意于自己有个时尚如闺蜜般的老妈，却从没想过那是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虹姨出院那天，医生说，她的病情已经基本得到控制，以后定期复查就行。病房里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四个老姐妹瞬间变成了十几岁的小孩子，商量着接下来要一起去哪里旅游，去哪儿吃最美味的小吃。她们声音太大，引来其他病人的侧目。
　　那天，我破天荒地没有为她们几人的行为感到丢脸。几个老姐妹在一起，或许会变得聒噪不安、艳俗浮夸，甚至互相攀比，但也就是她们在一起时，才能暂时卸下身上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穿越”回她们的“美少女”时代，轻轻松松在做一回自己。她们的“忘形”，真的让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