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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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黄时节,空气像烧着了似的,在浅黄色的麦田上嘟嘟地颤抖;麦穗龇牙咧嘴,煎熬地扭向四方……
  割麦子是个累人的活计,一天下来腰酸腿疼,却还是一眼望不到边。艳阳烘烤,汗水哗哗地淌,直到再也淌不出来了,留在脸上的是一层沾满灰尘的黏液。人的鼻孔、气管和肺叶受着考验和煎熬。如此奋战多日,好不容易割完了麦子,还要把它们一趟趟地背回场里去,准备脱粒。这个时节,雨水频繁,不知啥时候就上来天头,黑云一滚一滚地带着闪电压迫过来,跟着雨点子哗哗地倾盆而下。人们猝不及防,慌张地跑来跑去,不是为了躲雨,是跑回家里到处寻找塑料布、绳子、砖头啥的,再跑回场里苫麦垛。麦子在地里长着不怕雨淋,割下来垛成垛浇进水去,容易捂喽发霉,天一晴必须马上掀开。除此还有一些没有完全干透的麦穗、麦稞子,捂时间长喽也会产生热能发霉,所以要保持麦垛的通风透光。村里就两台脱粒机,是两个生产队遗留下的集体资产,家家得排队等候,这种提心吊胆的时刻,只能打完麦子才能结束。
  打麦子,人少了不行,需要全家人上阵,于是在外面工作的家人必须随时准备请假,不打完麦子,心里总也不踏实。打麦子的第一步是铡麦子,两个人各蹲在铡刀两侧,各攥住麦个子一端,第三个人按铡刀,咔嚓一下,麦个子成了两节,有人抱着有麦穗儿的那一节,递给往脱粒机里送的人。脱出的麦粒子和麦壳子混在一起,需要有个扬场的人,用平锹铲起麦粒子和麦壳子,往高处一扬,麦粒重,落在近处,麦壳子轻,被风吹到了远远的地方。还得有一人把脱粒机轧过的麦秸子用杈子挑到场的外边,垛成垛,准备当柴烧。
  我的父亲和哥哥、嫂嫂、姐姐、姐夫都在外面做事,我在外面上学,家里只有母亲一人务农,过这么劳累的麦收,可见艰难。我是跟老师请了两天病假才回来帮母亲的。母亲身材矮小,却是个最能吃苦耐劳的人。生产队时期当过队长,当过大队妇联主任,带领“铁姑娘队”成为公社“农业学大寨”的样板儿。她白天在队里辛苦劳动,还时常加班加点打夜战,晚上回来还要照顾家里老老少少,缝缝补补、抽抽洗洗、做饭刷碗,还要给猪插食,看着她就像个陀螺,一刻不停地转。生产队解体以后,家里分的田地由她一人照料,可见其辛苦。在教室里我望着窗外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地搶割小麦,我实在坐不下去了,我想到了母亲一人的难处。
  我这个老儿子在母亲最需要的时候回来了。母亲已经把庄南的那块麦地割完了,累得直不起腰来,今天不休息一下真顶不住了。我回来了,帮手来了,母亲非常高兴。不过母亲不愿意我请假,她说:“你哥后天就休礼拜,这点麦子用不着你,快回去吧!”我当然不干,我必须帮母亲干点农活心里才不受煎熬。我让母亲休息,自己拿着镰刀,按着母亲指示的方位,来到了庄北的麦地。我割着麦子,想起母亲的艰难,常常流出眼泪,我为自己在这个时候请假回来帮母亲一把而欣慰、而感动,这是我做得最对的一件事。有了我的帮助,母亲会感到踏实。没人帮是多么孤独、多么无助,尤其看到别人家热火朝天地过麦收的场面,她心里的落差得多大?我们这一家子除了母亲都吃上了商品粮,是庄里最体面的一户,是平时被羡慕崇敬的对象。然而一到农忙,就成了让别人家满足地看笑话的时候。
  一条垄割完了,我站起来直直腰,回来把一个个麦个子戳起来,用这种方式来放松一下浑身的筋骨,缓解一下腰和腿的疼痛。我扭了扭腰,拍了拍小腿和大腿,晃了晃胳膊,继续蹲下割麦子。田野空旷寂静,周围没有收割者,一股小风刮来,把麦穗搅得唰唰啦啦响。有个蚂蚱在麦垄里的一株野菜上趴着,张开最下面的两个小翅膀喳一声喳一声地叫。我甜蜜地帮母亲收割着,唰唰唰,唰唰唰,镰刀和麦秆碰撞的声音真好听,我蹲着的身子在麦田里时隐时现,一抱抱地把麦子放倒,我不断地跨步前进,又一条垄割完了。我低下头,猫下腰,唰唰唰,唰唰唰,耳畔没有了其他的杂音,汗已流尽,干渴得面无表情,两眼发黑,精神恍惚,大脑出现空白,木木讷讷,只是机械地重复一个动作,唰唰唰,唰唰唰……
  母亲给我做好了凉汤打卤面,老远喊了半天,我都没有听见,她焦急地快步走来。“哇——傻孩子,你给别人家割了,这不是咱们的地。”
  “啊?”我一听傻了,当即瘫坐在地,望着被割倒的这片麦子,半天没缓过来。这哪是帮母亲干活,这不来帮倒忙的吗?力气白出了不说,怎么跟人家解释,人家愿意不愿意?人家会怎么笑话我?
  母亲笑了笑,“没事,我跟他们说去,你回家吃饭去吧。”
  我还怎么吃得下,面对母亲亲手擀的面条,用大蒜末、韭菜、咸菜打的卤,是我在学校最想的,一直盼着回家时才能吃到的食物,可是此时,我一口也吃不下。我的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来,我的嘴角上起了燎泡,跟右手掌上磨出的水泡一般大,牙花子也肿了。我暗暗下决心,把上午这一篇儿掀过去,下午拼命干,把上午的损失夺回来。不料,却发起了高烧。我躺在炕上,浑身抽搐,母亲把赤脚医生找来给我打了针,才慢慢安静下来,一觉睡到天黑。
  母亲没有埋怨我,说我不是干农活的料,说啥也不让我再干了。第二天早起,她就催我回学校去。我浑身疼痛,胳膊也抬不起来,似乎右手腕失去了力量,饭碗都端不住,羞得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望着母亲摇了摇头。
  母亲知道我不放心她,就说:“你放心吧,等两天你哥回来再割,我们娘俩用不了半天儿就割完了,家里不用你惦着,好好上你的学去吧!”
  我羞愧地点了点头,一路都流着眼泪回了学校。
  责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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