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人间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zjcmlyj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午间,走上旧金山的9路巴士,所坐的位置正对后门,繁忙时段,上上下下的乘客目不暇接。属于市立公交系统的巴士,每一辆均有两道门———如買车票,须从靠近司机的前门进;如持卡而不必付现款,可走后门。绝大多数逃票者也走后门,原因是:尽管按照巴士司机工会和资方的合约,司机不负责抓逃票的,但揩公交即纳税人的油的人总有点心虚。我数了,有逃票嫌疑的八名,其中一位维持大义凛然的姿态。
  开始时我注意的是一个个乘客的脸孔,人一多,顾不过来,特别是两位黑人,一男一女,把三大袋东西挪上车以后,我把“看点”转到下半身。据说群雄割据的诗坛,有一流派也叫“下半身”,我无缘拜识,也许是一群血脉贲张的年轻诗人拿“性”来发挥,我此刻并无色心。
  三个塑料袋盛的是什么呢?一袋是可拿去收购站换钱的空汽水罐和啤酒瓶,一袋似是行李,一袋似是被盖。拖袋子上车的,是一对四十来岁的黑人———红夹克加绿裤子的女士,穿尺码奇大的人字拖,小得玲珑的脚如舢板上偃卧的人体,趾甲的蔻丹红艳艳过,此刻斑驳如老树皮;高瘦的男士,下肢如裹在松宽西装裤里的拐杖,裤子和球鞋都沾上某种酱汁,像涂上茄汁的湿纸巾。这对以流浪为正业,以回收废料赚酒钱的搭档,并非粗鲁之辈,他们知道三座小山挡路,勉力拖到一边。然而,小山还是小山,上下车的人都要绕,一个后生来不及,撞上黑男士的腿,后者雪雪呼痛。我抬眼,看他裂开的唇,眼白太多的眼,一阵酒气扑来。一个急于下车的女子,把一个袋子撞翻了,哐啷作响,袋口露出三个酒瓶,其中一个我认得,是“灰鹅”牌英格兰威士忌。黑男士有点尴尬,嘟嘟囔囔地从上一层走下,把袋子扶正。这一幕,除了我,没人在意。
  原来,人的躯体,除了带丰富表情的脸孔以外,下半身也提供众多信息。在这人流急促的特定时空,从或移动或站或坐的腿脚,看到的不但是财富、品位上的差异,而且是此刻的生命力。巴士开行,偶尔颠簸,使得腿们做一致的摆动。

  琳琅满目的脚,除了刚才见的黑女士,没有赤脚的,不穿袜子的不少。球鞋、凉鞋、老式布鞋、高跟鞋、皮鞋、便鞋、不甚合夏季时令的中靴……安静的、轻轻晃动的、大幅摆动的、摆出起跑姿势的,一双二郎腿伸向过道,挡住下车的老太太,前者及时把腿放下,并道歉。看不到被大厦角落小雨篷下擦鞋档加工得亮晃晃的高级皮鞋,此刻,那种鞋子,要么在写字楼里,要么在午餐的地点。
  巴士到站,骚乱又起,这回是一白种老头从后门拉进一辆便携式购物车,三大袋之外,多了个方形物件,更加拥挤,但没有人在乎。好心的印度汉子还帮助老人,把购物车抬起,往上一层推。老人谢过,往前挤过去,腿有点瘸,柳条裤子却彰显老式的尊严。
  下半身组成的小树林,腿是主干,裤子、裙子是叶,鞋子是根。如果上半身负责思考、交际、展示,那么,下半身负责行动、行进。步履迟疑的是华裔老先生,弹簧一般灵活的是黑人健身家,踮起一只脚的是天真的女孩,蜷缩着的是失意或失忆的南美洲中年人。突然,一条红点白底的连衣裙挡住我的视线,是一位亚裔女子,她的左脚踝上系着一个塑料制品,黑色的,外形像锁,越看越像假释犯人被强制佩戴的监控仪。我的好奇心被激发出来了,抬眼看她淡定的脸,真想搭讪,问她戴的是什么。以亚洲人的爱面子,如果连上一趟街也被监视,可是不能示人的耻辱,为什么她不当回事?
  走下巴士时,蓦地记起美国诗人奥利弗·霍姆斯的名言:“简单的人很快就能看到关于他们的真实状况。”饱览“半截子”的群体后,感到人间简单起来了。
  选自《羊城晚报》
其他文献
《山海经》是一部奇书。其最引人入胜的,莫过于各种珍禽异兽、奇花异草以及神话人物。书中的鸟兽,动辄好几个脑袋、好几条腿,动辄呼风唤雨,甚至可以祸国兴邦,显然是超现实的存在。有些人相信,《山海经》中记载的怪兽、异鸟,都是远古曾经确实存在过的。有人甚至认为,那些诡异的奇人异兽表现的实际上是外星生物。刘歆在《上山海经表》中说《山海经》中的记载“皆圣贤之遗事,古文之著明者也,其事质明有信”,强调此书的可信。
塞外飘雪的时候,江南的雨应该是冷的。南宋朝廷风雨飘摇的时候,我们从宋词那长长短短的诗句里,读到的雨,也是冷的。此刻,塞外正飘着零星的雪花,三点两点,贴在脸上,有些微凉、柔润。像初春那乍放的梨花,薄凉、养眼。想必此刻,江南也应该是潇潇春雨,带着些许寒意吧。我的脚下是厚厚的泥土,寒冷的原野,以及随处可见的辽文化遗迹。大辽帝国在这片土地鼎盛的时候,江南的那些诗人们,正用长长短短的诗句,吟咏着宋朝的草长莺
初夏时节,江南的梅雨还没有落,青青的梅挂满枝头,是为青梅。古往今来,与青梅相关的人和诗句多得难以赘述,但最懂青梅的非三国时曹操莫属。青梅,甚至被称为“曹公”。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说:“吴人多谓梅子为‘曹公’,以其尝望梅止渴也。”南朝宋文学家刘义庆的《世说新语》记载:“魏武行役失汲道,军皆渴,乃令曰:‘前有大梅林,饶子,甘酸可以解渴。’士卒闻之,口皆出水,乘此得及前源。”因为味儿过酸,青梅只要在人的
大自然真是个了不起的画家,春天便是她的得意之作!她在大地这幅宽大的宣纸上,姿意地挥洒着心中的豪情。于是,河里流动着蓬勃的生机,山上孕动着绿色的生命,处处都滚动着渐长的生气……感谢大自然的神来之笔,让沉寂冷清了一冬的大地一下子抖擞精神,引领着一张张年轻的笑脸,也都在跟着大自然的笔调,细细地描摹着酝酿已久的画作。这画作,同春天一样,也是以绿色作底,红色为伴,让人不由地顿生无限遐思和神往。春天这幅作品,
沿着赣江溯流,我仿佛找到了血脉中的另一条河流,那是贯穿于中华伦理的儒家“五常”之一的“信”。字圣许慎在《说文》说:“信,诚也。”而明代王阳明在任南赣巡抚时作《训蒙大意示教读》,应是颁发给赣南各社学蒙师的教学条规。他开头便写道:“古之教者,教以人伦。后世记诵词章之习起,而先王之教亡。今教童子,惟当以孝弟(悌)忠信、礼义廉耻为专务……”王阳明可谓是儒家思想“立德、立功、立言”的践行者,他一生与赣江结下
多年以后,会记起这行程,只是一个破碎的瞬间,宛如左右我们,使生活突变的那一个个瞬间。在痛苦的时候,我会记起火车,那无助的漂泊感。总在夜间,黯淡的灯光下疲惫的面孔,眼睛闭着,不安的睡梦中,那些脸上显现挣扎,在倦极的无意识中失却尊严:斜歪的头,张开的嘴,口水细细地不断地延伸下去。车猛地一抖,人醒了,犹在梦中,继续沉入极度的困倦,带不安的惊醒入梦,成为梦的部分。烟草味与体味混杂,蒸腾,那漂泊的、肮脏的,
我没有见过海市蜃楼,但我见过沙海蜃景。我认为两者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就像沙海蜃景,那是一种奇异的自然景观,在人迹罕至的洪荒大野,给人以美丽而致命的诱惑。就是这样,沙海蜃景就像一个绝地舞蹈的女妖,那是一种虚妄或幻觉,那是永远无法兑现的一张空头支票。但是,在望眼欲穿的跋涉者眼里,它真的很美,有着无法拒绝的诱惑力。于是,拼命追逐梦想的脚步从未停歇,从起点到终点,从希望到幻灭。我们的人生有多长,我们梦
阳光沿着一级一级的条石街往上爬,野草见缝插针地找寻它的天堂,西沱古镇的碑铭就静静卧在街口。它被列为中国历史文化名镇是有原因的,早在秦汉时期,川东盐业兴起,“川盐销楚”,西沱就成为川东南地区的商业重镇。至清朝乾隆时期,这里已是“水陆贸易、烟火繁盛、俨然一沼邑”。作为长江上游重要的深水良港,又是“巴州之西界”,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繁华了它,也厚重了它。古镇实在是古旧的,如果不花些功夫探寻,它很容易就隐藏
我想很多人都非常害怕“被讨厌”。正是这样的恐惧,让另外一条广为人知的人生座右铭———“做自己”———成为空中楼阁。于是众人皆是,我亦是;众人皆非,我亦非。近日阅读一本叫《被讨厌的勇气》的书,作者之一岸见一郎是奥地利心理学家阿尔弗雷德·阿德勒的信徒,封面上写着一段短短的话语:“所谓自由,就是(不怕)被别人讨厌。”“有人讨厌你,正是你行使自由、依照自己的生活方针过日子的标记。”阿德勒学派相信所有人生的
一朋友在微信上发了一张照片,是他上小学的女儿写的《浪淘沙令》。风吹花落尽,溪水淙淙。杨柳随望千秋。不知何人思乡情,玉笛宛(婉)转。书香散满堂,明月当空。可惜知音皆天涯,此恨谁知。其中有一个错别字,下阙还少了一句,但这份“此恨谁知”由一个小孩用弯弯扭扭的笔触写来,不禁让人心里一动。孩子写词的这一天,她一人在家,妈妈外出有事,爸爸加班去了,好朋友也去外地读书了。原来,孩子的情感世界也是如此饱满。我们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