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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紧张而又刺激,生活贫乏而又多趣
在越南将近8个多月的生活可以说是很富有戏剧性的,刚刚出国生活在紧张恐惧之中,由于没有参战经验,而且战斗又会随时打响,脑中的弦绷得紧紧的,怎么都松弛不下来,吃饭的时候,真是狼吞虎咽,囫囵吞枣,总是三下五除二迅速藍撸到嘴里,揣进肚子,倒不是因为饿,而是生怕吃不完就開战。中午休息也不敢真睡,竖着耳朵假寐,怕睡昏了头延误战机。但对于我来说这并不是战争恐惧症,实际上是解放后长在和平环境中,没有经受过什么大的战争冲击,更没有参加过战斗,不熟悉战争的内涵,没见过真枪实弹,更听不到枪声炮声炸弹声,从一名学生,没有经过任何的培训,瞬间就置身在炮火之中,必然会有的反应。随着岁月的流失,也随着战斗经验的增长,我渐渐适应了战争中的生活,知道了各种防御方式方法,直到各种战斗打响后怎样冷静处理,知道合理安排时间,知道各种事情的轻重缓急,科学地安排一天的时间表,该战斗就全力以赴,该吃饭就踏踏实实地吃,该睡觉就安安稳稳地睡,一天生活作息表较为规范。早6点起床,7点开饭,之后就开始做战斗准备,备好充足的胶片,擦好摄影机及镜头,在军用备用包中装足压缩饼干等全天所必需的物品,决定是否携带武器等,和作战部门研究应去的阵地及战略要地,到达拍摄地点(一般是拍摄空战),就是分析军事预报——敌机多少架,机型是什么,起飞地在哪里,从什么方向临空,攻击主要目标在哪里。根据分析选择拍摄点,进入掩体,等待战斗打响。一般战斗是在上午9点左右打响,敌机交替进入后投下炸弹及枪弹攻击目标,我方防空部队的高射炮和高射机枪组成立体防御网。战斗一般持续60—90分钟,然后爆炸声渐渐稀疏,飞机不见了,炮火也停止了,突然降临的安静使四野显得空荡荡的,大约十几分钟后,解除警报的啸声响起,地面开始复苏,马达声伴着车辆奔跑,人们各自忙碌着自己的工作,日常生活又恢复过来,稻田里甚至可以看到农民耕作的身影。我们也收拾起设备,装好拍完的胶片,跳出掩体,准备吃午饭。下午的战斗一般在3点—5点打响,依然是重复上午的过程,在战争的常态里,每天的攻防有时有点,我们的生活虽然紧张,但也有序的进行着。
与蛇三次亲密接触
越南地处中印半岛东部,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温度高,降雨量大,森林覆盖面积大,植被茂密,在这里的热带雨林中,栖息着许多地爬行动物,如穿山甲、大蟒及到处可见的蛇。我们一到这里就马上听说了很多关于蛇的故事,看着战友们有声有色地描述着他们的惊险遭遇,确实感到战栗和恐惧,心里只在祈祷,千万不要让我遇见这些神秘可怕的动物。可是,事情往往不能随人愿,而且是越怕什么就会越要遇到什么,特别是在越南这样的地理环境中,想不遇见蛇都难,因为太多太普遍了。说说我的几次经历:
三蛇阵
在越南我第一次碰到的居然就是三条蛇,那是67年盛夏,我在越南居住的寝室实际上就是一个避风雨的棚,墙是用竹皮编成的,窗户是竹竿捆绑而成的,顶棚是用芭蕉叶铺成的,四下通风,而且屋中有一棵树从房中穿过,根本没有严密性可谈。一早睁眼起来打开蚊帐,刚想伸腿找鞋,就看见在我的床下两条床腿左右开弓,一边盘着一条蛇,我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迅速把腿收回来,心脏狂跳,似乎要冲出胸膛。我定定神,赶紧把蚊帐四周压在床垫下,觉得这样就可以把蛇档在蚊帐之外。缓过神来以后,我下意识地抬头,突然看见蚊帐顶上还盘着一条蛇,这下更慌得不知所措,坐在床上,缩着头,动也不敢动,怕我一动惊扰了蛇,向我发起进攻。这时候我的心里矛盾极了,眼睁睁地看着这几条蛇,是又怕它们动,又怕它们不动,它们动起来从不同的方向袭击,我如何回避;它们不动,我得耗到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呀!我和蛇对峙了十几分钟后,蚊帐顶上的蛇终于缓缓地动了,它似乎对我没有兴趣,沿着蚊帐杆滑动身体,转眼不见了踪影。我大大地嘘了口气,再看床腿上的两条蛇也没了痕迹,我简直像是从噩梦中醒过来,急急地打开蚊帐跳下床,嗷,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呀!
与蛇战斗在一起
在一次空袭战斗中,我与一条蛇紧紧贴在一起,共同战斗了50分钟。那是在1967年的盛夏,在克夫转运站前沿炮阵地上,每个战士都有自己的掩体和自己的钢盔和武器,一旦警报拉响全体战士会立即进入掩体,戴上钢盔,投入战斗。时值上午8:40,一声紧促的警报声响,全连战士迅速跑步进入自己的岗位,我和大家一样也立即抄起摄影机,飞快跳入我的掩体,戴上钢盔,此时飞机的轰鸣声已冲入耳际,我只感觉钢盔的脖绳今日较紧,有点勒,但战斗已经打响,也顾不上调整,就开始了紧张地拍摄,战斗进行了大约50分钟,敌机终于飞离了我們的防区,警报解除了,大家松了一口气。我放下摄影机,动手摘除钢盔,今天钢盔勒得紧,很憋气,可轻松了,忽然看见钢盔中心发圈中盘着一条小蛇,我手一抖,小蛇像箭一样蹿了出去,原来是它躲在钢盔里和我一起参加战斗,当人与人残酷搏杀的时候,蛇与人反而能够和平共处,我很感慨。
公路相遇 各奔东西
一次,我与司机小陈去执行任务,吉普车行驶在山间公路上,战时的公路车辆及其稀少,一眼望去,四下没有任何动静,由于越南多雨水,公路上靠边际处流淌着清澈的流水,声音格外地清晰。吉普车转过一道弯路,前面一条直直的山腰公路。突然,小陈发现从山崖上爬下来一条大蛇,约有1.5米长,这条蛇正准备跨过公路到山涧下边,当它游走到路中间时,小陈大叫一声“扶好。”,猛踩油门,汽车突然加速向那条蛇冲过去,一股尘土扬起之后,车子停在前面6、7米远的地方,小陈跳下车往回看,马上说“我没有压着它,还在路上呢。”我正想,这条蛇可真灵巧,居然就躲过了一劫。小陈又跳回到车上,发动了车快速地倒着向那条蛇冲去,他的驾车技术很好,倒车开的又快又直,转眼冲过了蛇过路的地方,当车停下来的时候,我玩笑地说:“干吗这么跟它过不去,是不是想吃蛇肉了?”话没说完就听得小陈的惊呼,定睛一看,只见刚才还在车右边的蛇,这时候却在车子左前方竖起了身子,摇摆着,吐着舌信,发出嗅嗅的气息。我们的吉普车是敞篷的,若这条蛇真的扑上来拼命,我们反倒无处可躲了,我忙拉了小陈一把说:“快,快把车子倒回去。”小陈略做犹豫,大概也怕万一被蛇咬到,半路途中无医无药,不是好玩的,就将车子退了几米,于是那条蛇从容转身,滑下了山涧。再上路的时候,小陈说可惜了那么大的一条蛇。我说,来越南我已经遇到几次蛇了,它们都没有伤害我,真要把它变成我们的食物,我还真过意不去,不能下咽呢。算了吧,放它回家,我们各不相扰。小陈说好,它既命不该绝,愿它多活几年。战争过去了很多年了,可战争中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我们的摄影队在前线同时接受越方和中方双重领导,越方常要求我们拍摄一些越南人民英勇作战的场面,而中方的要求比较全面也比较具体。一次我接到上级的命令,捕捉气浪弹的第一手材料。那时,气浪弹刚刚在战场上使用,有关材料很少,我便跑到一支防空部队了解情况,一打听可犯了愁,此弹威力太大,根本无法靠近!据战士们讲,气浪弹炸过之后,直径200米以内,地面上各式建筑被横扫一空,大小树木齐腰折断,深藏在掩体内的100 巨型高射炮也不能幸免,露出掩体外的一小部分炮筒瞬间扭成了曲线。
流落异国村落
趁着夜幕降临之前,我抱着摄影机,带着胶片往回撤,路过昨天蹲过的第一个拍摄点时,我不觉得吃了一惊,坚固的掩体已被炸得荡然无存。赶到临时驻地,我真傻了,由于战役的激烈残酷,防空部队不得已转移了驻地,竟然不知去向。我在战场上耽误得时间太长了,又是单独行动,没法和部队随时保持联系,如今部队往哪里去了我不知道,而这个地区离我的驻防部队很远,有近几十公里,而且道路又不熟悉,剩下我一个人想走回去太困难了。
迷茫、饥饿和寒冷一起向我袭来,我想,得先找地方歇歇脚,喝点水,问问路。大桥毁了,这里只剩下废墟,河内轰炸后的情况我无从知晓,大桥已炸毁,想进也进不去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闯,夜色深沉,我给自己定了一个大致的方向,就高一脚底一脚地摸索前进,走了半夜,找到了一户人家,我的运气还特别好,这户男主人的儿子正在学俄语,我也学过点俄语,我们连说带比划的交流了一番,我把仅剩的罐头拿出来送给他们,男主人给我安排了一张床。夜很深,虽然很疲劳,我却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当时没有想到自己的生死,只是怕自己好不容易拍摄出的宝贵的战地资料会出现什么闪失。
后方的部队也是焦虑万分,防空连上报的情况是,战斗结束时曾派人寻找过,第一个掩体被摧毁,第二个掩体空空如也,刘惠中下落不明。连续找了几天踪影皆无,战友们只得怀着悲痛的心情,把刘惠中的名字报到阵亡烈士名单中,虽然也向友邻部队发出了协查的通报,可是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这场战事异常残酷和惨烈,大家都是心中有数的,连队上报了阵亡烈士名单。
我在异国乡间继续寻找,身上冷飕飕,心里空落落,我想念战友,想念部队,想念祖国,也不免想起我的家乡,更加想念家中的父母,只有怀里的摄影机和背包中的40盒胶片给我一些安慰和温暖,终于有一天,我抱着摄影机信步在越南农村的小路上准备捕捉一些新闻素材,突然迎面一辆疾驰而过的吉普车在我的身后戛然而止,一个人民军跳下来,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开口用汉语问道:“你是中国人吗?”听见亲切的乡音,我激动地声音都颤抖了:“是,我是中国人”“你姓刘吗?是战地记者吗?”“是,就是我。”“啊,我们找到你了。”我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我的战友,我的战友找到我了,我的部队找到我了。坐上熟悉的吉普车,和自己的战友在一起,我欢快得像要飞起来。找到我的是另一支援越部队,他们接到了协查通报,正好在路上遇到我,看见我身穿解放军的军大衣,手里抱着摄影机,马上想到这可能就是失踪的战地摄影师刘惠中,我回到自己的部队后,战友们都和我开玩笑说,“你可真成了光荣的活烈士了!”
虽然在越南期间我荣立了战功,并被授予了共和国保卫奖章及证书。如今战争已经远去,我时生伤感,让我更想念的是那些没有我幸运,长眠在异国丛林山岗的战友,他们才是真正应当受褒奖和被怀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