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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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粉丝写给偶像的?是慕名信?”
  我一边把信叠好,一边又问了一遍。斋藤律师郑重地点点头,她短小的下巴像婴儿一样萌。
  “是的,就是慕名信。”
  我突然觉得手中的信有点矫情。如今商务文件多采用电子邮件,很难见到这种白底黄绿格的信纸了。干净清爽的信纸将深蓝色的日文衬得格外优美。
  信的开头是时令寒暄和客套问候,接下来写道:不论发生什么,您都不要放弃,要坚强,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内容没有任何不得体的地方,完全可以做书信体的范文了。
  我已大致看了一遍,第一页清楚地写着:请将此信交给矶崎保先生。
  “这信应不应该交给我的当事人,我正为此而烦恼着呢。”
  斋藤律师舔了一下上嘴唇,我佯装没看见。我们出版社不给客人上茶由来已久,而此时,自动贩卖机正在我身后嘶嘶作响。难道让我这个微不足道、顶着调研员头衔的非正式员工,请保养良好的律师大人喝点什么?怎么可能!
  “您说的当事人,就是……”
  “在多摩川岸边撞死五个人的矶崎保。”
  斋藤律师终于意识到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免费的茶水喝了,于是,她手里攥着手机,慢慢悠悠地走向自动贩卖机。
  “那个男的被判了死刑。”
  “你知道的还挺多啊。不过,我这话说得不妥,做这个工作,哪能不知道呢。”
  “这起案件轰动一时,而且我就住在多摩川岸边,事发现场我很熟悉。”
  “是这样啊。他本人一直要求复审,说剥夺生命的死刑制度在人权方面存在错误。”
  我惊得张大了嘴,故意致人死亡,而且是肆无忌惮地夺走了好几条人命的家伙,居然这么说。
  五年前的7月27日,也就是遭受强烈台风袭击后的第二天早上,矶崎保将车停在多摩川岸边,打了一会儿盹。从此处经过的一条不知是什么品种的小猎犬冲着他的车乱叫,矶崎下车踢了那狗,于是狗的女主人和他吵了起来。一番口角之后,那女人领着狗离开,可矶崎却开车从后面猛追,将女人和狗撞飞,并反复进行碾轧。
  更疯狂的是,矶崎又驾车连撞骑自行车的送报少年和正在赶路的两个上班族,从便利店里奔出来、被眼前的骚乱吓得目瞪口呆的店长也遭到矶崎的追撵。矶崎的车横冲直撞,引发多起交通事故,警车在后面一路追赶,直到他的车在车站广场被一辆公交车追尾,警察才将他抓获。
  这起事件造成了包括公交车司机和乘客在内共5人死亡,23人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重伤者中,仍有人至今尚未恢复意识,其中还有不少伤者再也无法正常工作。
  “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我都觉得应判他死刑。”
  斋藤律师将无糖饮料一饮而尽,打了个嗝,坚定地说道:“这完全是他本人不做任何反省造成的,事发后,他咒骂猎犬可恶,它的主人可恶,没能躲开他车的那帮人可恶,追赶他的警车可恶,社会可恶,父亲可恶,贫穷可恶,他完全把自己包装成无辜的受害者,就凭这个,他也不应该得到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番话挺适合说给媒体听,可我明白,这何尝不是律师本人的态度呢。现在矶崎恶劣的行为给人们带来的冲击虽然有所减弱,但他的恶名却在不断高涨,主要是由他厚颜无耻地为自己开脱罪责所致。
  他说自己开车时,人处于酩酊大醉的状态,但血液里的酒精浓度,还有驾车狂奔前与他待在一起的同事,都对此做了否定;然后他又申辩,说自己服用了精神药品,警方药检后又予以否定;他又提出做精神鉴定,鉴定结果同样证明他是正常人;接着他振振有词地指责追赶他的警车有问题,所以他的车才被公交车追尾,五个死者中,有两个人的死他是没有责任的,他只撞死三人,日本法律仅对犯有多重命案的罪犯判处死刑,他这样的事故被判死刑,不是太重了吗?矶崎80岁的老父亲在自家的杂物间上了吊,以此向公众谢罪,他马上又提交了一份一直饱受父亲虐待的书面材料。
  如果是一个少年,这么做还能理解,50多岁的男人竟效仿着做这种事,不要说受害者和遇难者家属了,就是与此案无关的人都想对他大喊:你别再恬不知耻了!矶崎的一系列举动激怒了整个日本,据说死刑判决一下来,押送他的警车就被乱哄哄的人群围住,人们发泄着各种怨恨的情绪。
  我脑海里浮现出矶崎被公开的照片,给这种男人写慕名信,叫人难以置信。写信人不是没事闲的,就是极度变态,要不然就是精神上出了问题。
  “所以,您想了解一下寄信人山本优子这个女人的情况?”
  “是。信上只写了名字,没写住址,邮戳显示的地址是调布,人名又是如此常见,找到她会很费劲。”
  “这封信您要交给矶崎吗?”
  “如果仅仅是一封慕名信的话,不能不交。可我想到了其他情况,又隐隐地不安。美国常有这种人,与死囚犯或终身监禁者通信,让他们把头发偷偷夹在信里,然后在互联网上出售……”
  “死囚犯的女粉丝?”
  “对。她们通过结婚,出版书信,将自己完全兜售给媒体,以此牟利。不过,花大钱从罪犯粉丝手里购买这类爱情信物,在日本还没形成市场;相反,她一旦和死囚犯结婚,会成为那些受害者索求赔偿金的对象,就这一点,她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斋藤律师支支吾吾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总而言之,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我要先掌握一下。稍有闪失,过后说不定会给与受害者相关的人,还有你们正在做的案件纪实系列期刊带来麻烦……因为我也有自己的立场。所以才与你们主编商量,主编向我推荐你,说你能帮我彻底调查一下。不过,”她又补充道,“这件事有点八卦,我们只能在内部说。”
  我正参与《日本的犯罪分子》系列期刊的出版工作,负责收集整理大案要案的资料。比如绞杀情人并切除其生殖器的阿部定案,因资金链断裂、社长自杀的光俱乐部事件,在帝国银行东京分行投毒、造成多名职员死亡的帝银事件,国铁总裁蹊跷死亡的下山事件,以绑架勒索赎金为开端的格力高·森永事件,大久保清连环杀人案,被美国称为恐怖组织的日本赤军派,3亿日元抢劫事件等等。期刊标价为1200日元,32开本。出版时已经想到同类书很多,但一直卖得不错。发生在昭和时代的案件已出版12本,眼下正在策划制作平成卷。   与多半成为历史的昭和卷相比,出现在平成卷里的受害者,他们的伤口尚未愈合,所以工作难度超出我的预想。有许多案件处于打官司阶段,还有杀人罪时效被废除,再加上一些案件事发当初媒体已连篇累牍地报道过,我现在再去采访,大多数与案件相关的人都拒绝了我。眼下我正大量收集“与机动车关联的案件”,尽量缩小每个案件的篇幅。不过,如果原封不动地将当时媒体上的报道汇总起来,稍加处理,也可以出一本不错的书。
  所以,这封慕名信或许能给矶崎保事件增添点诙谐幽默的色彩。从我个人来讲,我倒真想把这事加进去。
  会客室一角有一台复印机,我复印了慕名信,然后和斋藤律师告别。我一边开机,一边返回座位。待在建了不到十年的新楼里,我还没什么感觉,今天才发现纪实期刊部所在的老楼窗户在风雨中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史上最强台风即将登陆,受此影响,东京正遭受狂风暴雨的袭击。
  和我搭档的记者南治彦懒散地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户。他穿着和往常一样的衣服,上身是一件不知穿了多少年的土黄色夹克,下身是一条牛仔裤。他人糙,皮肤却很白,所以看着很随和。有一次主编对我说:“南治彦对你有意思。”我听了浑身直起鸡皮疙瘩,难道这家伙有同性恋倾向?
  南治彦注意到我,眯缝着眼睛望着我,表情难以捉摸,他旁边高高地摞着一堆带标签的资料。
  “是工作上的事?”
  我将问题慕名信递过去,南治彦看了一遍,冷笑道:“电脑也不能用,旧楼嘛,只能等雷电警报解除。这是什么玩意儿?”
  “写给矶崎保的一封慕名信。”
  “没用。”南治彦说完将信丢到了一边。
  “没用?”
  “没用,毫无价值。既不可笑也没有叫人疑惑的地方,信里对矶崎保这个名字只字未提。就这样一封信,我甚至弄不清是写给谁的。”
  南治彦是改写他人文章的天才,他能改变文章结构,巧妙更换基本论点,将原文特有的语言风格置换成其他风格,而且他的拿来主义外人绝对看不出来。老实说,我们目前出版的系列期刊中,从以往出版物上窃取过来的段落随处可见,但并没有人因此要求索赔。在著作权纷争愈演愈烈,将他人文章若无其事地署上自己名字的人不断增加,文章剽窃盛行的今天,南治彦成了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种搭档说出来的话当然有分量,我将慕名信的复印件丢在桌子上。净给我增加无用的工作,我抱怨了一句。
  “先不说这个,我在网上发现一个挺好玩的人,大家叫他‘不死男’。喂,你的手机响了。”
  我打开一看,是家里来的,就按掉了。刚一开机就打进来。南治彦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和手机之间来回扫了一下。
  “不接不好吧?是不是你妈身体不太好?”
  “我妈她一贯这么说自己。你接着讲。”
  南治彦转移了视线,继续说道:“矶崎被公交车严重追尾,不是导致司机和乘客死亡了吗?还造成多人受伤,其中有一个幸运儿,只是小脚趾骨折。”
  “他运气可真好。”
  “这个男人以前上吊自杀,绳子突然断了;喝氰化钾只引起腹痛;从公寓的屋顶往下跳,因掉在下面两米处的阳台上而获救。于是人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不死男’。”
  “这是真的?”
  “核实真假不是我的事,那是你调研员的工作。是不是正好放在矶崎事件专栏?父母给他起了个好名字,他运气真是超级好。将他当一个花边新闻写进去怎么样?”
  “那个‘不死男’叫什么名字?”
  “福富大吉。”
  正午过后雨就停了,云缝间终于可见一方青蓝。
  走在发生矶崎事件的多摩川岸边,不时有宣传车和消防车从我身边通过,都开得很慢,正在呼吁市民:多摩川已超过警戒水位,希望大家提前做好防范。虽然距离史上最强台风登陆还有几十个小时,但很明显市政部门已加强了警戒。
  未雨绸缪,有备无患。多摩川受刚才暴雨的影响,一改往日平静的状态,河水汹涌浑浊,水量猛增。这周围五年前曾被大水淹过,那时的情景我至今还记忆犹新。我家前面的下水道井盖被冲开,水像井喷一样涌出来,我家处在低洼处,大量污水灌进家里,一楼完全泡在泥水中。这件事以后,我妈对我的依赖心理越来越强……
  手机响了。快点回家!又是我妈的电话。
  我还有工作,工作!
  我简短说完,便硬将电话挂断。台风的来临,叫很多人心生恐惧。
  我在网上找到福富大吉家的地址,距案发现场很近。出事的公交车是附近开往车站方向的环路车。事发当天,福富大吉在家附近上了车。车开到车站广场了,他却浑然不知,在最后一排睡着了。急着要下车而提前站在驾驶座附近的乘客就成了矶崎事件的牺牲品,仅凭此事,就把他叫作“不死男”,我觉得有点夸张。
  这么一想,福富除了公交车事件外,其他逸闻趣事都属于“自杀未遂”。大家忍不住发笑,都是因为福富大吉这个名字。我按南治彦的指示,接受了调查福富的任务。一想到自己必须见这个多次自杀未遂的男人,我不由得沮丧起来。
  我自语,这总比回家强,于是就又返回站前。
  我坐在咖啡厅,等福富大吉的到来,我坐的位置可以俯视发生事故的车站广场。我想象他可能是个中年男子,或许长得像布袋和尚或者大黑财神。但事实上他却是个瘦高个子的年轻男子,穿着T恤,长袖衬衫,灰色连帽卫衣,很平常的装扮,腋下夹着一个破旧的黄色挎包,说得好听点,人看着不怎么阳光,其实,说白了,就是那种既老实又窝囊的男人。
  不过,福富大吉确实是他的真名,在我没开口说话前,他就把驾驶证给我看了,肯定没错了。
  “我当然不是因为觉得好玩才想写你的。”
  福富面颊消瘦,脸细长,低着头,小声嘀咕道:“我写博客,肯定没人看,所以我就写了,没想到阅读量还挺大。那些人为什么喜欢,难道眼看着一个人要死了,觉得好玩?有意思吗?我讨厌死了。”   “我想核实一下,你上吊的绳子断了?”
  “不是绳子,是那种打包用的蓝色宽幅胶带,看着挺结实。”
  “你把它挂在哪儿了?”
  “窗帘轨道上,因为无处可挂。”
  人再瘦,用这种方式自杀,怎么可能成功?
  “然后你又喝了氰化钾。氰化钾,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我家的储藏室放着曾祖母的遗物,小时候,我好像听她说过那是战后用来自裁的……曾祖母分得一份。曾祖母给我看过,我想可能还在她的书箱里,就去找,于是发现了一个很像那种东西的纸包。”
  “那个真的是氰化钾?或许只是胃药?”
  “纸包上写着‘氰化钾’。”
  有可能是曾祖母开的玩笑,即便是真的,包在纸里那么长时间,也许严重氧化了。
  “你喝下后,有什么反应?”
  “一点药效都没有,难道是氰化钾过了有效期?我觉得这也太可笑了,就这样过去几个小时,后来我肚子疼,就叫了救护车。”
  我不由得看了看福富的脸,他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医生骂你了吧?”
  “啊?为什么骂我?患者增多,医院生意兴隆,医生为什么要生气?后来,我跳楼扭伤了脚再去医院,医生也只是嘟嘟囔囔地责怪了我几句。我可是一分不差地付了治疗费的。”
  我绝不能让这个男人上专栏,如果再附上真名,只会沦为笑柄,那是万万不行的。
  我渐渐失去了兴趣,无精打采地寻找着话题。
  “可是,你为什么那么想寻死呢?”
  “我得了抑郁症,又被炒了鱿鱼,父母成天吵架,各种烦心事……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我被她给甩了,突然就断了一切联系。我在医院给她打电话,却被一直告知‘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医院?”
  “就是公交车出事的时候。”
  福富看着我,似乎想说自己的记忆力不太好。
  “出事后,我本想联系自己的父母,但觉得他们啰唆。优子有车,我给她打了好几次电话,不过从前一天晚上就打不通了,自此音信杳无。听说我的小脚趾骨折,大家都笑,但其实很严重,我不拄拐杖就无法行走。好不容易可以走路了,我去她家找她,却被她爸拒之门外,原本她爸就讨厌我。她爸是高中国文老师,是个老顽固。”
  话题一转到她身上,他就放开了,滔滔不绝。
  “我和她是初中同学,上初中时,有一段时间我把自己封闭在家里,她就来我家看我,鼓励我,希望我像其他人一样正常生活。她也不喜欢自己的家,家里好像有一个非常厉害霸道的奶奶需要护理,她妈无法忍受,带着弟弟离家出走了,于是,她就只好代替妈妈照顾奶奶和爸爸的日常生活。五年前,她就说想要和我结婚,然后一起去个什么地方,可是她现在人不见了。”
  “你没好好找找?”
  “问朋友,大家都说不知道,建议我去她家问问,她爸说她离家出走了,却并没有一点要找的意思。”
  现在的年轻人也真是。福富似乎将平时绝对说不出口的话噼里啪啦抖了个干净。都考虑结婚了,却突然人间蒸发,这样的女孩也太草率了。
  “你不担心吗?没向警方提出搜查申请?或许还有其他办法。”
  “外人是不能提出搜查申请的,即便能,警察也不会帮我,我付不起侦探费,我已经无计可施了。我无法安心工作,被炒了鱿鱼,每日里在家无所事事,父母又总是吵架,所以下决心去死,可又死不了。”
  福富大吉长叹了一口气,我想,怎么让他理解自己努力的方向错了呢?但马上又意识到我完全没有教导他的义务。
  “可是,你说的那个优子,她的朋友也不知道她住哪儿?这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别说她现在住哪儿了,甚至都无法取得联系,也是,她朋友很少。五年前,她那么积极地要结婚,我们还去了市政厅领取结婚申请表。你看,这就是优子。”
  他将发到手机上的一张照片指给我看。那是一张古典风格的相片,用单反相机拍的,照片上一个年轻的女孩露出小虎牙,笑得很灿烂。我努力想象这个颇有魅力、充满自信的女孩和福富大吉站在一起的样子,却怎么也想象不出来。
  “她很漂亮啊。”
  “我一直有个疑问,这么好看的女孩为什么不能和我结婚。”
  福富大吉一脸认真。
  “真是的,我还去上北泽附近的房产公司看房子,想着结婚后她把山本这个姓换成福富命运是否会有所改变,为此我们还一起站在书店看用名字占卜命运的书。”
  我把端到嘴边的杯子放下。
  “等一下,那个女孩叫什么?”
  “你说优子啊,她名字叫山本优子,意思是优雅的女子。”
  山本优子写给矶崎的信邮戳上显示的是调布,如果她和福富大吉是初中同学的话,那么她住在调布就不足为奇了。不过,写这封信的山本优子和五年前消失的福富大吉的女朋友是同一个人吗?按斋藤律师的说法,叫这名字的人很多。
  我决定还是按照福富告诉我的地址去拜访山本优子的家,正在这时,我妈的电话又打了进来。快点回家,你想永远把老妈一个人丢在家里不管?家就在附近,我本打算回去一趟,被她这么一说,我完全不想回去了。
  自打五年前家里被水淹以后,我妈就认定自己脆弱的神经严重受损。以前能拿的重东西现在拿不动了,出不了家门,每天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难受,说大白天也不敢一个人待在家里,俨然一个重病患者。我为此花了一大笔钱,对房子进行抗震加固,安装家用电梯,购买大量防灾物品。我妈还要求我和保安公司签订协议,一旦她陷入困境,可以随时联系保安员。我为她准备好这一切,就是一旦发生意外,希望她自己一个人也能应对。
  我按福富告诉的地址,很快找到了山本优子的家。都说调布的道路错综复杂,即便常住此地的我,偶尔也会迷路。看来,我应该对福富另眼相看。
  山本优子的家很大,周围被白色围墙环绕,墙很高,站在路边只能看见屋顶,大门巧妙地被遮挡住了,在不易发现的地方挂着门牌,比围墙还高的杉树高高耸立。   这简直就是一座城堡,我不由得感慨。当我围着它绕到西侧时,突然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眼前的第二家是一个就要倒塌的木结构建筑物,树篱歪歪扭扭,眼看要倒,白铁皮的墙壁上很奇怪地挂着一只漂亮的电表,与山本豪宅成鲜明对比。
  我感觉眼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是矶崎保的家。我在电视和杂志上看过多次。
  矶崎保出生在这里,幼年时母亲暴毙而亡,从此以后和父亲两个人生活……一直到矶崎事件发生,在这儿生活了50多年。父亲在河川事务所工作,矶崎在建筑公司干活,人很踏实,口碑不错。说奇怪也真怪,父子二人都不结婚,与其说周围人对此事漠不关心,倒不如说人们并不知道这个情况。
  在东京郊外有点偏僻的住宅区,邻里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见面打个招呼而已。边界纷争,宠物猫引起的纠纷,惊动邻居的家暴,只要不是这类严重的事情,住在附近的人一般都互不关心,更不会对隔壁家的大叔为什么不结婚感兴趣。
  所有与我调查相关的线索交织在一起,居然同时呈现在眼前。
  可以肯定,此山本优子就是彼山本优子无疑,她声援的是从小就熟悉的矶崎保。那封信并不是女粉丝写给死囚犯偶像的,只是……或许……
  矶崎保的父亲死后,这所房子应该处于无人居住的状态,现在电表不走,院内随处扔着空罐和烟头,屋檐下挂着一件褪色的茶色圆领衬衫。或许是心理作用,我觉得有一股难闻的气味。
  “光听说有人自杀,就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何况真有这事。”
  山本优子的父亲说自己从学校退休后,当了一名志愿者,在文化馆教书法,说着还递给我一张名片。名片上的字好像是他本人的书法。大学时我曾打算选修草书课程而最终放弃,现在虽然能认出名片上的“山本忠信”几个字,却不敢向对方确认。
  “这破房子一根火柴都能把它点燃,日本地震多,人为纵火也不少,可惜它都没遇上。附近有些居民自愿去和市政厅交涉,建议拆掉作为新地使用,但一直没有进展。我听说即便是杀人犯,只要不是出于继承遗产目的杀害父母的,就有继承权,所以矶崎保有继承那房子和土地的权利。这周围交通并不怎么方便,再加上那样一所房子,我想不至于没有买主,努努力,也能把它卖掉,这钱还能作为补偿金付给受害者。情况就是这些,不知他本人会怎么说。”
  “我不太清楚,方便的话,我给你介绍矶崎的律师,不过,我不了解一个负责刑事案件的律师对于处理房产能帮上什么忙,但我想,通过律师应该能和矶崎本人面谈。”
  “太感谢了,那位律师一定可以出入矶崎的家。”
  “啊?大概能吧。”
  “拜托了。进来喝杯咖啡吧。”
  山本忠信满面笑容,气色极佳。我按门铃时,心里早已做好吃闭门羹的准备。把我这个来路不明的采访者让到屋里,还端上咖啡,他是不谙世事的老实人,还是苦于没人说话太寂寞了?要不然就是另有企图。忠信属于哪类,目前我还真无法判断。
  我一边品尝着咖啡,一边打量着周围。
  由于工作关系,我也进过所谓的豪宅,被带进极尽奢华客厅的次数并不少。在我目前见过的豪宅里,像他家客厅这么宽敞的人家,是屈指可数的,但我总觉得还缺点什么。
  豪宅的客厅大抵有两种:一种是始终像样板间一样给人以美感;另一种是努力保持样板间的美感,但往往住着住着,个人家庭的味道就慢慢出来了,充满了浓浓的生活气息。后者,客厅里会有孩子的玩具,朋友送的工艺品,亲戚作为贺礼送的油画,按摩椅挤在高档沙发的空隙里,椅子上搭着沾有狗毛的浴巾,这是我心中完美的客厅。
  山本家的客厅摆放着老式皮沙发,很华丽,我想买的时候一定花了数百万日元;脚下铺着波斯地毯,地毯包边已经绽线,但看得出来,是密度极高的上等品;天花板上挂着枝形吊灯,核桃木的器皿、箱子。客厅仿佛是一幅绘画,描绘出30年前的奢华。
  但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没有盆栽、挂钟、古董。人们习惯看到教书法的教授在家里挂上自己的书法作品,可无论是玄关还是幽暗的走廊,都没见到他的书法,也没看见家人的照片,干净得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阴湿的空气蛰伏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请问您一个人住这里?”
  “三个月前,我母亲亡故,我现在一个人住。”
  “冒昧地问一下,您有个女儿叫优子?她现在在哪儿?”
  “你怎么问起她?你不是来调查矶崎保事件的?”
  我拿出那封信的复印件给他看,山本忠信愣了一下,突然眼珠一转,重重地叹了口气。
  “说起来难以启齿,五年前她离家出走后,就再没有任何音信。我母亲因为病痛的折磨,很难伺候,先是我妻子带着儿子离家出走,优子就替我照顾我母亲,可下大暴雨的那晚她突然离家出走了……我一直在想。”
  “您说。”
  “老实说,优子离家出走后,我一个人照顾母亲,直到母亲去世。这五年来,我忙得连坐下来静静地想一想的时间都没有。当一个人背负起沉重的负担时,我才意识到无论是优子,还是我妻子和儿子,他们或许都恨我。”
  山本忠信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不过,我女儿虽然不见了,但我并不担心,每天一大摊子事就够我忙上一阵了,只是自打我母亲去世后,最近这段时间,我突然想起了她,对了,还有福富君,如果优子离家出走,我想应该是和他在一起。即便他们没在一起,优子也会和我妻子联系的,可我妻子说,她从五年前就没见过优子,也没通过电话。虽说太迟了,但我已向警方提出搜查申请,警方说凶多吉少,莫非优子真的成了孤魂野鬼?”
  “是因为她在下大暴雨的那天晚上离家出走,您才这么想?”
  他嘴上这么说,可并不担心自己的女儿或许已遭遇不测,这从他的脸上就能看出来。山本忠信斜靠在沙发上,好像在观察我的反应。
  “不全是。你认为矶崎保为什么会连撞数人?”
  “您说。”   “为什么呢?他50多岁了,从未做过一件坏事,与精神药物、酒精、心理疾病一向无缘,你觉得他为什么突然碾死猎犬和女人?”
  “他头天晚上和同事待在一起,这期间并没喝酒,直到第二天凌晨,他也不回家休息一下,而是把车停在家附近,在车上睡了一会儿。从这些来看,矶崎是压力太大了,恐怕和他父亲有关,并非患了心理疾病一时无法分辨是非善恶。狗一乱叫,这芝麻大的小事将他累积的一腔愤懑引爆,人彻底崩溃了……这么去分析,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对我的看法,忠信不满地摇了摇头。
  “是吗?我觉得他好像遇上了更糟糕的事情。”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他一副“你明白吗”的表情,我满脸不解。忠信含混不清地说道:“总之,优子这个孩子打小就在矶崎家进进出出,你知道吗?他家有个地下室,矶崎保搞摄影,那个地下室就成了他的暗室,优子喜欢拍照,或许因此,也就与矶崎保很亲近。”
  我家附近要是有矶崎保这样一个男人,我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女儿接近他,无论是在他犯罪前还是犯罪后。
  “他家有地下室,难道您也经常出入矶崎家?”
  “我只是从女儿那儿听说的,我没进过他家。”
  “一次也没有?”
  “没有。”
  山本忠信望着我,似乎有所期待。我为什么要沿着他的思路说话?我不能满足这个男人的愿望。
  “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吧。”
  我用手指着那封信,“山本先生,是您以女儿的名义寄的这封信吧?”
  调查完福富大吉,弄清慕名信的来历,再核实完其他几件事,我到达斋藤律师事务所时,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事务所在一座建筑的五层,高雅的墙砖贴图使这栋颇具昭和时代初期风格的楼房,经常成为拍摄电视剧的取景地。楼内没有电梯,一想到丰满的斋藤律师每天在石砌的楼梯上爬上爬下,我甚至都有些气喘吁吁。
  斋藤律师听完我的汇报后眼睛都瞪圆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一边努力关窗户,一边问道。风变大了,肥胖的律师使出浑身的力气想把窗户关上,却怎么也关不上。现如今,这种上下提升的窗户还真难得一见。
  “总之,山本忠信是想说女儿被矶崎保害了。”
  “什么意思?受害者名单中没有山本优子啊。”
  “他使劲暗示我,说在大家还不知道矶崎这个人的时候,山本优子就成为矶崎的第一个受害者。矶崎事件发生的前一天,优子失去联系,紧接着,矶崎就出事了,总而言之,他杀了优子后,因为自暴自弃,才撞死那么多人,这是山本忠信个人的看法。”
  “真是无稽之谈。”
  “您也这么认为?”
  “这不明摆着吗?怎么那么巧,优子一失踪,矶崎事件就接踵而至,双方是邻里关系,他为什么杀她?而且矶崎事件发生的前一天,那儿被大水淹没,许多人因此受困。”
  “就是啊。”
  我想起自己家当时的惨状,不由得点点头。
  “优子如果是大暴雨那天出走,那就有可能掉进下水道,被冲进河水猛涨的多摩川。”
  “山本忠信似乎不希望那样。”
  “为什么?”
  我难以回答,喝着办事员端上来的茶。斋藤律师有些烦躁,“这事都过去五年了,现在旧事重提,不是有些不合乎常理吗?”
  “按理是不应该再提,他也只是略微暗示一下,所以才以女儿的名义给矶崎写了一封信,采取迂回策略。”
  “我不明白。”
  终于把窗户关上了,斋藤律师用手帕胡乱地擦着额头上的汗,“就凭那封信,怎么能证明山本优子被人杀了?究其根源,我们甚至都不清楚她是活着还是死了。”
  “是啊。”
  “可是,我敢断定那姑娘死了。”
  “这是毋庸置疑的。”
  “那做父亲的,也太奇怪了。”
  斋藤律师的真性情展露无余,我笑了一下。
  “这个当父亲的究竟如何怪异,您感兴趣吗?”
  我们站在矶崎保家门前,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风更大了,雨点不时地打在脸上。矶崎家的房子在风雨中飘摇般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这幢木结构建筑已开始腐烂。
  “我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斋藤律师一边掏钥匙,一边骂自己。
  “过度减肥让我大脑有些供血不足。若是往常,今天我应该先在地下超市买菜,然后回家,换上干净的衣服,将脚搭在软椅上,看购物频道的节目。我为什么一定要逼自己瘦身,我也算身材适中啊。”
  她嘟嘟囔囔地用钥匙打开门,用力一拉,墙上开裂起皮的涂料哗哗地往下掉。
  正如预感的那样,屋子里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我打开手电,眼前应该是老鼠乱窜、地板松动发霉、到处是灰尘的景象,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在旧房改造节目中,我看过环境极其糟糕的房子,而这儿只是长时间无人居住,有一种特殊的空旷感罢了。
  我脱鞋进屋,斋藤律师发着牢骚也进来了。
  “右边是矶崎保的房间,穿过走廊走到尽头是餐厅,餐厅右边是他父亲的房间,他们父子房间中间隔着衣帽间,厨房、卫生间、浴室,凡是用水的地方统一建在左侧。”
  “您怎么突然说话声音变小了?”
  “是不知不觉,大概是因为你的手电。”
  我打开左手这边的门,里面有一个狭小的更衣室,小得脱衣服都不方便;还有一个小巧玲珑的浴缸,真叫人担心泡完澡后,从浴缸出来时需要一些技巧,否则水会溢出来。
  看完整个房间,用了不到五分钟。
  “矶崎的父亲在哪儿吊死的?”
  “哦,是外面堆放杂物的地方。”
  斋藤律师干脆地答道,并用手指了指窗外。我用手电照着,穿过餐厅,按照律师的指示,打开套窗。窗户虽然长时间不开,我却很容易地打开了。   院里有个用白铁皮围起来的小房子,在手电光的照射下,那所小房子从黑暗中浮现出来,乍一看,像一个漂亮的狗屋。
  “杂物间往下挖了三米,约有四个榻榻米大小,是在建筑公司上班的矶崎利用休息日和公司废弃的边角料精心建的,里面比看到的结实,所以成了他父亲上吊的场所,那里有一根很适合挂绳子的横杆。”
  “可在这种地方上吊,不是很容易被人发现吗?”
  “那扇门敞开着,我本来和他约好了,当我到的时候,发现玄关的门也没锁。”
  “这么说,发现他父亲尸体的是斋藤律师了。”
  “可以这么说。”
  斋藤律师掏出香烟,勉强在风中点着。
  “你知道矶崎被父亲虐待,提交书面材料的事?”
  “知道。”
  “这事确凿无疑,”律师吐着烟圈说道,“虽然听起来像是在为自己分辩而编造的谎言,但却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你能看见那个吗?”
  我将手电照向律师手指的方向,看到一根柱子,柱子下边有很严重的破损。
  “矶崎小时,他父亲常把他绑在那根柱子上,关在衣帽间里,对他拳打脚踢,还不给饭吃,这种事持续了好多年。他母亲的突然死亡,好像也是因为父亲的家庭暴力。慑于淫威,即便长大了,矶崎仍然对父亲唯唯诺诺。他父亲一有烦心事就虐待他,责骂他,矶崎也曾和父亲解释、理论、辩解,换来的是更严重的家暴。矶崎一直在这种暴力环境下苟活着。”
  斋藤律师将烟头塞进便携烟灰缸里。
  “我今天早上说,矶崎必须被处以极刑。但实际上,他一直被囚禁在最险恶的人生当中,内心无比怯懦,看人的脸色行事,连大气都不敢出,苟且偷生。不过,就算他是无赖,是社会上的人渣,是最最恶劣的人,如果我们无端谴责他,就是犯错误。”
  “您说得对。”
  “好,我们秉承这个原则就可以了。山本忠信坚持说自己的女儿被矶崎杀害……不,是暗示,你能告诉我理由吗?”
  “我们看看那里,或许能弄明白。”
  我指向杂物间,斋藤律师长吁短叹,很不耐烦。
  “雨越来越大了。”
  “又要检查那里,听着确实有点麻烦。”
  我返回玄关,取来自己和律师的鞋,斋藤律师一边发泄着怨气,一边跟了过来。
  杂物间的门用很小的荷包锁锁着,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左右对开的两扇门只有一边上着锁,和没锁一样,我用力拽了几下,门嘎吱开了。
  斋藤律师隔着我的肩膀往里看,“呃”的一声就后退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恶臭扑面而来,叫人毛骨悚然,激起人本能的自我防范意识。
  我咽了口唾沫,用手电照了照四周。手工打制的简陋写字台,中间粗的柱子,几架照相机,放大的照片,角落有一个大号收纳箱。这里堆放的不过是些平常的东西。
  我困惑了,犹豫着,身体似乎不会动了。我将手电交给斋藤律师,快速跑向里面,下台阶,奔到收纳箱前,打开盖……
  我无法控制自己,发出一声惊叫,大脑停止了运转,事实比我预想的还糟糕。正当我茫然无措的时候,一束光线射向我,晃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喂,你们在干什么?怎么回事?就说你呢,你在干什么?我们接到报告,说有一对可疑的男女擅自闯入民宅,于是我们赶过来。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回答我!”
  现今社会,警察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呵斥人还很少见,不过这骂声倒来得真及时,我这样想着,便站到一旁,将收纳箱里的尸体指给警察看。
  预计台风将在未来24小时登陆,但是,从警车上下来,跑进警察署的这段路,人就被大雨浇湿了。
  我们被带到会议室,喝着在走廊上买的热饮料,人才从惊恐中恢复过来。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斋藤律师开始打瞌睡,我与南治彦取得联系,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南治彦听了很兴奋,反复说要马上过来,我劝他不必来。
  好不容易挂断了他的电话,会议室的门突然开了,山本忠信一头冲进来,眼里放着光。
  “哎呀,谢谢,真是太感谢了。”
  他握住我的手,上下使劲儿晃。
  “这下优子终于被找到了,我一直觉得你能帮我查出来。寄那样一封信,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甚至有了负罪感,衷心感谢。”
  斋藤律师睁开眼睛,我把她介绍给忠信,忠信仍然没完没了地说着感谢话,要去握律师的手,律师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甩手避开。
  “虽然尸体腐烂得只剩下一堆白骨,但我还能清晰地辨认出那是我女儿。”
  “优子长着小虎牙,即便只剩下骨架,我这个亲生父亲,看一眼便知是她。果不其然,优子竟然真的被矶崎所害。”
  “没有那回事。”
  我冷冷地说道。山本忠信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你刚才说什么?”
  “杀优子的不是矶崎保。”
  “可是,优子是在矶崎家发现的呀。”
  “山本先生,你一直有意无意地提醒我那家有地下室,几乎要直接告诉我好好查一下那个地方,你不会是一开始就知道优子的尸体在那儿吧?”
  脸一阵红一阵绿,我曾在语言陈腐的小说中读过,亲眼见到这还是第一次。山本忠信脸色铁青,唾沫星子乱溅。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礼?我要是知道,自己早就进去了。”
  “你是想让第三者发现尸体,你自己发现就失去意义了。你以山本优子的名义写信,并非真想让矶崎保看到那封信,你大概只想让这位斋藤律师看到吧。整个日本都对矶崎保恨之入骨,却偏偏有人写信声援他,写信人是谁?你想激起律师的好奇心。当我被委托来调查此事的时候,你就暗示我,让我去查矶崎保的家,这样就能发现优子尸体了。你的计划早就预谋好了。还不错,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你的目的已达到一半,不过,你诱导得太明显了吧。我在你的诱导之下已经进行了多方调查。”
  忠信的太阳穴青筋直蹦。   “你似乎在钱上遇上了困难,母亲不断增加的治疗费,还有一旦母亲去世,需要缴纳房屋土地的继承税,这些会让你所剩无几。但同时,你为女儿上了生命保险。你想起这五年间从你账户上定期转走的保险金。5000万日元,作为给自己亲生骨肉上保险获得的补偿金,与你遇到的经济危机相比,这笔钱不算多。但一旦获得赔偿,也能帮你解决燃眉之急。可是,要想得到这笔钱,你必须有女儿已经死亡的证据。其实你五年前就应该向警方提出搜查申请。”
  忠信身后的门慢慢打开,在矶崎家见过的三个刑警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我连看也不看,继续说道:“提出搜查申请前,你把尸体转移到一个对自己不会产生任何不利的地方。你熬了五年。一想到搜查申请终于得到批准,女儿将被找到,但只是一具尸体时,你就将成为第一个被怀疑对象,接下来投保生命险一事也会被调查,所以你绞尽脑汁,欲嫁祸于附近的杀人恶魔矶崎保。可同时你也犯了一个大错误。”
  “什么地方犯了错误?”
  山本忠信的喉咙咕哝响了一下。
  “就是,那家根本没有地下室,那只是一个杂物间,挖地而建,你错误地以为那是地下室。新闻报道说矶崎保的父亲是在杂物间上了吊,你听明白了吧。如果优子被矶崎所杀,她的尸体不可能出现在那儿。当杂物间成为矶崎父亲上吊的场所时,警察已经仔细搜查过那儿了。”
  我再次转身面向山本忠信。
  “优子不是矶崎保杀的,那会是谁呢?答案很简单,五年前优子想要离家出走,触怒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断地在周围散布优子离家出走的谣言。优子失踪了,他并不向警方报案,反而将优子的尸体挪走。这个人,就是你。”
  山本忠信呆在那儿了,我和斋藤律师互相对视了一下。忠信突然使劲儿摆手,“不是我杀的,你们弄错了,不是我。”
  “那你说是谁?”
  “是我母亲。我可以这么说吗?那是一场意外事故。”山本忠信唾沫横飞。
  “通报说台风马上就要来了,可优子却想离家出走,把我母亲一个人扔在家里,你们想不到吧?我母亲坐轮椅,把那样一个老人丢在家里,要去男朋友那儿,我母亲生气了。她大怒,坐着轮椅撞向从家用电梯里下来的优子,结果优子在电梯里摔倒把头撞了,电梯瞬间坠到地下。我正好不在家,我母亲束手无策,无法顾及优子,这时大水早已淹没了那里。”
  山本忠信瘫在地上,不再说话。斋藤律师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警察,警方或许按台风造成的不幸事件处理。”
  “这事不能对外说,我母亲是个好人。她说,这么任性随便的姑娘,不必给她举办葬礼,还说她的死是咎由自取,不必向警方说明。难道你想把自己年迈的母亲交给警察?我被她这么一说,就把优子放在那家院子里了。”
  两个刑警将瘫软在地上的山本忠信拖出了房间,留下的刑警简单说了一些感谢话,掏出名片,分别递给我和斋藤律师,我们也拿出自己的名片和他做了交换。
  这个叫野副的刑警,40多岁,皱着眉头说道:“尽管他那么说,可是法医说只剩下骨架的尸体上有多处严重骨折,也许是死后骨折,但也不排除死前发生骨折的可能性。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居然能把如此年轻的姑娘痛打成那样,很叫人生疑。”
  我又想起山本豪宅的客厅,房间布置得毫无情调可言,只是为了让轮椅顺利通过?那么简单吗?
  我想起自己的家,我妈以地震为由,撤下所有摆在高处的物品,收走了我喜欢的东西,还赶走了我最心爱的人。
  我茫然地环顾四周,野副刑警和斋藤律师的说话声不时传来。斋藤律师,你名字的后两个字怎么读?kaho。斋藤果穗,很美的一个名字。
  我低头看脚下的皮鞋,由于被雨水浸泡,鞋有些变形。在母亲把我的妻子和女儿轰出家门之前,女儿经常给我擦这双皮鞋。
  即便大水淹没了地板,我妈仍然坚守在发霉的家里。这是你爸盖的房子,作为长子,你要继承下来,你要知道我即使害怕,也不会离开这个家。
  或许是房子被水浸了的原因,女儿得了哮喘,我妈觉得这是厌恶她的表现,妻子和女儿被迫离开。我也打算和她们一起走,实际也走过一次,我妈马上就歇斯底里了,一天给我发几十个短信:谁来照顾我?我一个人,这么软弱孤单,你不能丢下我不管,我今后怎么活啊?我即使害怕,也不会离开这个家。她还给亲戚和市政厅打电话,一阵乱嚷嚷,说自己的儿子和儿媳丢下她不管,想把她饿死。
  我现在必须回家,回到那个所有摆设被撤下来的家。女儿的画被摘下来了,和妻子一起选购的挂钟也被拿下来了。我妈说这些东西掉下来很危险。
  那充满噩梦的收纳箱,发生在家用电梯里的溺死事件,都不允许我再有片刻的耽搁。
  我听到一个好消息……
  走在警察署的走廊上,电视上播放的卫星云图映入我的眼帘,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云团正向日本列岛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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