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太令人待见的孩子，就好像是散落在沙漠里的种子。人们会误认为他们是永远不会萌发的种子，实际上只是干旱、贫瘠的土壤才让他们变成现在的模样。如果有一天，他们啜饮到了甜蜜的甘露，沐浴到了柔和的春风，一样会生根发芽，并开放出美丽的花。
　　传说中的欧子
　　欧子的确是位不大省心的孩子，我刚接这个班的时候就知道了。成天没心思在学习上，上课睡觉，说脏话，打架，还喜欢拽女同学的小辫子。更气人的是，他总是表现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在八年级的一次课上，他用脚把前面座位上回答问题的学生的凳子挪开，导致前面同学摔了一跤。为他操尽了心的班主任气不过地对他说：“欧子，你知不知道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欧子头也不抬，冷冰冰地答道：“你花那么多心血关我什么事？是我让你花的？”
　　开学第一天，我终于见到欧子的“真身—了。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胖乎乎的，朝这一站，像铁塔一样。
　　“欧子，开学第一天怎么就迟到呢？”
　　“我以前就经常迟到啊！”
　　“不能早一点出发吗？”
　　“还有要问的吗？没有我走啦！”他翻了一个白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课上、课间，或者是自修期间，他总是有睡不完的觉。也不知道多久不理的头发胡乱地堆在头上，并桀骜不驯地向周围放射出去。面对这种情景，我常常想，才15岁，真是花一样的年龄啊！怎么会是这种模样呢？怎样才能让他有所改变呢？
　　椰子的启示
　　曾经读过一个故事：一个婴儿号哭不止，保姆想了很多办法哄他——给他糖吃，摇头，哭;给他拨浪鼓，顿了一顿，哭;给他做鬼脸，不理，还是哭。保姆心想：这孩子的性格一定有问题，很可能是遗传他爸的，他爸的脾气就很不好，老对同事发脾气;也可能是遗传他母亲的，他母亲脾气也有问题，上次在楼下还无缘无故踢了邻居家的小狗一脚。然而，几经周折后，保姆终于发现，宝宝的裤子上有一根小别针，不经意就会刺到这吹弹可破的小屁股上。别针一拿，宝宝不再哭闹了。
　　别针诱发了这个婴儿的坏脾气。那欧子的这种怪脾气又是由什么诱发的呢？
　　与孩子流畅的交流，聆听孩子心底的声音，无疑是找到这种诱因的最佳路径。然而欧子对周围的人似乎总是充满敌意，如何才能走近他的心灵？
　　家里有两只椰子，已经放置许久了，一直没有办法处理。坚硬的外壳，敲在地板上，铿、铿、铿—一，椰子壳丝毫无损。用锤子击打，用钳子夹，用螺丝刀钻，都不管用。于是我放弃了。把它放在墙角里两天，我不死心，又拿起来观察，下意识地撕开上面的皮，看到中间似乎有芽状物，忽然想.这应该是其最为脆弱的地方，用吸管尝试捅了一下，果然轻而易举直达其中，美美地吸取起甘甜的椰汁来。
　　我忽然想到，再严密的防备，也一定有其脆弱的部分。欧子对周围充满了敌意，充满了戒备，也一定如这枚椰子一样，有直达其心灵的便捷的通道。只是这个通道在哪儿呢？
　　我对欧子了解的信息还太少，而且渠道很单一，都是从欧子以前的老师和同学那里得到的，并且全是负面的、指责的话，这对挽救这个尚且还稚嫩的心灵没有什么帮助。我决定在欧子不知情的情况下，与家长进行沟通交流。
　　来了一位六七十岁的老人，是欧子的爷爷。
　　爷爷告诉我，欧子的母亲已经去世，父亲瘫痪。一个家庭，就靠爷爷开的一个小门店维系生活。他还告诉我，欧子也常在家里叹息：“我怎么就生在这样的家庭里的呢？”每次爷爷总是这样跟欧子讲：“这也没有办法，按理哪应该是我70岁的老人去抚养你？已经这样了，总要活下去吧？”爷爷还说，欧子对他特别好，在家里也很懂事，每到周末都忙里忙外地帮他做事情。
　　爷爷关于欧子成长环境的介绍，让我陷入了沉思。隐隐约约中我似乎找到了刺痛欧子心灵的那根别针，并模糊地感受到了欧子桀骜不驯的外表下掩藏着的柔软与无奈。
　　曲折的转变
　　“欧子，帮我到办公桌抽屉里拿盒火柴，这节课做实验，我忘带了。”我右手下意识地轻轻拍了一下欧子的肩。
　　为了走进欧子的心灵，我需要做一些铺垫。一周的相处，他至少对我没有反感。请他做一些小事，也可以拉近一些距离。不过这次请他，是故意设计的，真正的意图倒不在火柴，而是想让他看一样抽屉里的东西——一篇教育日记。因为日记是半掩着的，拉开抽屉便能看到，人对自己名字总是很敏感的。
　　这是关于欧子教育的日记。罗列了一些近来观察到的欧子有进步的地方和一些做得不好的地方。最后一段是这样的：我从欧子的眉宇间能感受到一种灵气，从跟他短暂的交流中，也能感受到他如璞玉一樣纯洁的本质。然而，可惜了花季的少年，为何却活成了这般模样？难道是想掩藏什么？到底有什么苦衷呢？我究竟又应该如何去做，才能让这个孩子幡然醒悟，从而将他的人生引向健康发展的轨道？
　　欧子拿着火柴进教室了，两眼放射出了异样的光芒。我能感受到，那节课上，他比以往要兴奋和专注。
　　一个周五的下午。因为周末的原因，老师们陆陆续续地都离开了办公室。我收拾好也正准备离开，这时，一个男生冲了进来：“老师，老师，不好了，欧子又打人了！”“什么情况？”“我们几个同学在洗手间，欧子忽然冲了进来，飞起一脚踢坏了不锈钢窗棂，并拔下来一根，追着同学打！”“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就打人呢？是不是你们惹他生气了？”“才不是呢！他以前经常这样，我们几个同学说着话，他就冲进来了。”
　　事情一定不完全是这样，我决定找欧子交流一下。
　　欧子一脸无辜地站在我面前，说，他们老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的，模仿我的动作，阴阳怪气地重复我说过的话。
　　“我相信你！”我坚定地说，“我更理解你的心情，他们的行为的确很有问题！我知道你很不容易，平时凶一些，是想让他们不敢欺负你，是吗？”
　　欧子点了点头，高昂的头微微地低了下去。
　　“这样做是没有用的，因为这会越发让别人感受到你的脆弱。想获得别的尊重，首先要让自己内心强大起来——不要在乎别人说什么，把精力花在该花的地方。” 　　“你是说让我学习对吗？”
　　“是的，给自己一个明确的学习目标——告诉我第一次月考，准备考多少名？”
　　“35名。”
　　班级总共才40名学生！其实我已经发现，他的期末成绩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差。于是我说：“低了，发誓给你自己听，要考班级前20名。”
　　“我，我要考，考20名。”他結结巴巴的，声音越说越轻，以至于“20名”都几乎听不见了，只是嘴唇动了两下。
　　“这叫发誓吗？太没有底气了！”
　　这时他头猛抬起来，一脸正色地对我说：“老师，这不对！我明明做不到，你让我用做不到的事情发誓，这不是分明打我自己的脸吗？”
　　“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那还做什么？”
　　“老师我真的做不到！你不知道班上有好多同学，基础又好，又比我聪明，我真的学不过他们！”
　　“你说他们比你聪明？那我让他们指着你鼻子说你是笨蛋，你能不能接受？”
　　“我当然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就对了嘛！现在重新发誓，并把这句话写在手上，每天早晚重新描一遍。”
　　终于，欧子发誓的声音里有了坚定和力度。
　　针对破坏公物的事情，我轻轻地对他说：“欧子，我跟你讲，你爷爷千辛万苦为你积攒了一些钱，本来是准备给你将来上高中、读大学做学费用的，你却把它用来赔偿损坏的公物，你说你这样做合算不合算？你已经不小了，好好把握自己吧！”
　　自那以后，欧子的学习态度和精神面貌的确有了很大的改观。
　　那次课后作业比较简单，出错率较少，批阅的要求比较高，因此得满分的，只有一个同学。我专门将欧子的作业拿出来进行批阅，发现他答得也很不错，可以得96分，但我批改的尺度却发生了些许的变化——给了欧子一个满分。
　　课堂上，我说：“本次作业虽说比较简单，但很多同学在细节、规范上面还需要下功夫，满分只有欧子和郭欣两位同学。”题目讲解时，我常用欧子答得比较好的地方做范本给学生展示。
　　下课时，欧子屁颠屁颠一路小跑地一直跟到我办公室，“老师，老师，能不能推荐一本化学资料给我？”
　　故事后的故事
　　正如我所期望的，欧子的进步很大，第一次月考考到了班级的15名，中考考进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并最终考上了一所211的大学。这是十多年之前的事情了，然而现在想起对欧子的教育经历，我仍然怀有满满的幸福感。
　　每个孩子都有被关注的渴望，每个孩子也都有对成功的向往。只是有些孩子的顽劣行为，扰乱了我们的视线，让我们难以读懂他们真实的内心，以为不求上进才是他们生命的底色。其实，不要认为孩子的冷漠、乖张是他们的本质，这只是他们用以掩盖脆弱的外衣。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他们对你还不够信任。总有一种方式能够比较容易地走进孩子的心灵。让我们把更多的目光和爱倾注到这些孩子身上，因为他们此时是最需要帮助的。当我们拔掉刺痛孩子心灵的那根别针，孩子就能够重新绽放出甜美的笑容，焕发出花季少年应有的光彩。
　　（束长剑，南京市第十三中学，210008）
　　责任编辑：石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