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唯名实不可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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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年第3期《书屋》杂志载有韩士奇先生《现代文人的自创字》(下称“韩文”)一文,收罗了文化界流传的一些现代文人自创文字的轶闻,包括被人们津津乐道大半个世纪之鲁迅先生“生造”的“猹”字、刘半农先生“首创”的“她”字等。其实,这些字都是古已有之,并非现代文人所创造。
  在所谓现代文人的自创字中,以鲁迅先生创造的“猹”字最为有名。实际上,“猹”字并非鲁迅先生所生造,而是早已有之,只是使用频率较为少见、运用较为偏僻而已。如《明史》卷三百一十二之《四川土司二·永宁宣抚司》中记载着:“宣德八年,故宣抚阿聂妻奢苏朝贡。九年,宣抚奢苏奏:生儒皆土猹,朝廷所授官,言语不通,难以训诲。永宁监生李源,资厚学通,乞如云南鹤庆府例,授为儒学训导。诏从之。”又载:“永宁乃云贵要冲,南跨赤水毕节六七百里,以一柔妇人制数万强梁之众,故每肆劫掠。臣以为宣抚土猹,仍令宣抚奢贵治之。其南境寨蛮近赤水毕节要路者,宜立二长官司,仍隶永宁宣抚。”众所周知,在导源于先秦“夷夏之分”的观念下,古代华夏民族对周边少数民族抱有歧视态度,这反映在对部分少数民族的称呼上,如所谓“蛮”、“狄”、“羌”、“獦獠”,部首从“虫”、“犬”、“羊”等。在纂修于异族入主中原之清代的《明史》中,仍然将云贵永宁地区的少数民族称之为“猹”,就是基于这种民族与文明差异之歧视性和侮辱性的称呼。
  顺便说说,当今收录单字最多之一的《汉语大字典》(共八册,收录约五万六千单字,湖北辞书出版社和四川辞书出版社合作编纂出版),都没有收录“猹”字的这一义项,忽视了作为最常见史籍之一的《明史》,而仅仅列载了鲁迅的《故乡》一文和致舒新城先生的信件,就明言“猹”是一种“獾类野兽,喜欢吃瓜”。该字典将“猹”字作为一种动物的名称指实,既不科学严谨,又致使这种讹传一直未能被澄清,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
  再看现代著名文学家兼学者刘半农先生所谓“首创”的“她”字。实际上,“她”字在古代语词音韵著作中出现的频率非常多。例如:最常见的古代语词音韵工具书《玉篇》、《类篇》、《集韵》、《五音集韵》、《康熙字典》等。
  在古代,“她”字与“毑”、“姐”、“媎”等字的部分义项的音义相同。大致而言,除了自刘半农等于民国时期才用作女性第三人称的“她”字外,在古代,该字还有另外三种义项:其一,为“姐”字的古体(文),音jiě,其义最初指的是母亲。从地域看,这一音义的称呼主要流行于四川(蜀)、淮南和古代少数民族的羌人中;从时代(期)看,主要流行于汉代至六朝时期。而现在作为同班辈兄弟姊妹的“姐姐”,其义项在《康熙字典》中记载为“今俗弟呼女兄曰姐”,看来这一义项出现的时间不是太古老。其二,为女性名字所用,音chí。以上两个义项在上述古代语词音韵工具书中,包括现代的《汉语大字典》中,都清楚地列出,读者自可查阅,毋庸赘引。其三,“她(姐、毑)”字在古代还是羌人一个分支——陇西羌彡姐的称呼。顺便说说,作为与古代“她”字同为“姐”字古体(文)的“毑”字,在现代,与另外一个字组合成“娭毑(音ɑījiě)”,是南方如湖南等地区对祖辈“奶奶”、“祖母”的称呼。据此,可见“她”字并非刘半农先生所“首创”,同样只能算是借用。
  此外,韩文还认为,“(刘半农)为了表示第三人称中性,又使用了‘它’字”;网络上广泛传播的文章也认为,这个字也是刘氏所创造。实际上,这是古代使用最为频繁的第三人称中性代词。这里随便列举几个例子作为书证。唐·韩愈所撰《唐故河南令张君墓志铭》(见明·贺复征编《文章辨体汇选》卷七百《墓志铭三》,《四库全书》本)称:“……治京兆,改凤翔尹以节镇京西。请与君俱改礼部员外郎为观察使判官。帅它迁,君不乐久去……”宋·朱熹撰《屏山先生刘公墓表》(见明·贺复征编《文章辨体汇选》卷六百八十七《墓表二》,《四库全书》本)称:“……与胡、刘二先生为道义交,相见讲学外,无一杂言它,所与游亦皆海内知名。”
  韩文提到:“‘烤‘字’相传为齐白石所造。……但是1991年《汉语大词典》首次指出了‘烤’字始见于乾隆抄本《红楼梦》第四十二回……”其实,更早的还有明代方以智所撰之《物理小识》(见卷八《器用类》,刊于清代初年)和明代周王朱橚(明太祖第五子)所主持编撰之《普济方》(见卷三百九,明永乐四年刊)等。在这些文献中,该字被运用于烘烤(被雨水淋湿的)兵器、烤制药材、烤热膏药、烘烤(制造)纸张(抄纸)以及烤火取暖(烤炭)、甚至施用于火刑(见《异域録》卷上:“俄罗斯国法律……其偷盗仓库之官物者,视其赃之多寡,有劓耳鼻者,有重责以火烤而发遣者”)等诸多不同的场合及语汇词组中。据此,该字显然不是始见于乾隆抄本《红楼梦》第四十二回,当然更不是现代画家齐白石所造。
  韩文中还提及:“现代著名作家夏衍就创造了‘垮’与‘搞’字……时至今日,这两个在《康熙字典》里查不到的字,已非同小可,几乎成了万能字……”与前述相同,这两个字也并非夏衍所创造,而是古已有之。“搞”字古音读qiāo,音义与“敲”同;又读kào,音义与“靠”同,均见于《集韵》等古代音韵字书,并且在古代文献中应用得极为常见。现代语义中的“搞”(ɡǎo)之音义虽然晚出,但该字却早已有之,当然不能说成是今人的“创造”。再看“垮”字。该字在古代文献中确实少见,但并非没有。例如,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等正义之《礼记注疏(正义)》中就有:“乡饮酒礼,二人皆左,何瑟后有垮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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