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落斑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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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屏南双溪古镇位于鹫峰山脉中段,县城北部。1000多年前,当地陆氏先祖与中原南下移民一道,共同拓殖这块两条溪合流环围的小盆地,糅合了闽越土著与中原传统文化,为古镇留下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淳朴的民情民风。1735年,屏南从古田析出建县,县治因位处翠屏山之南,被皇帝赐名屏南。民谚“先有陆氏,后有双溪;先有双溪,后有屏南”,说的就是这些历史。既为县治所在地,城门、旧县衙、文庙、城隍庙、石塔一应俱有。1950年,旧县城南迁,使得古镇没有受到现代文明太大的冲击和人为改造,古民居、大宅厝等历史遗迹保存较全。如今,中国历史文化名镇、中国传统村落、国家级生态乡镇、全国重点镇,古镇多牌加身。
  2015年6月间,屏南县传统村落保护与发展工作领导小组骨干张峥嵘、陆坚与镇里一帮人带着县文化创意产业总策划林正碌在古镇四处转悠选址。大家都知道林正碌骨子里想着复兴古村,必定偏好传统民居,都以为他会选择保存相对完好的文庙、朱子庙、宗祠这一类大型老建筑。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是,各处转了一圈,拿得出手的老建筑都过了一回眼。返回镇办公室坐下喝茶时,林正碌调出手机拍的照片再看了一遍,握起手机一挥手臂,果断道:“确定安泰楼。”
  安泰楼是一栋现代建筑,当时古镇里唯一的商业楼盘,原本针对旅游开发,差不多竣工时,旅游大势清淡,销售情况不理想,就没往下再做宾馆酒店,整栋大楼内装修空置。
  林正碌的思路随机而变,他原本想通过一个个古村来推动“文创”产业,第一步改造原住民,第二步改造公共设施,第三步筛选、引进一批热爱乡村的外来艺术家。他也意识到现实对自己的修正,何不因势而为?
  看大家投来大惑不解的目光,林正碌讲出了正儿八经的理由,“从大路边的门楼一路进来,两侧古街古厝,已经很有气质。走到里面,却横着一栋新楼盘,还是烂尾楼。你都卖不动,外来人看你双溪还有什么前景?谁还愿意来你这里?把安泰楼做起来,是宣示一种姿态。”
  大家不得不叹服他的思路。林正碌绝对不是一个书呆子,他灵活应变,不一味地排斥新建筑,也不是呆板到非要寻找诗意古厝环境。如此眼界看问题,非一般人所想所为。
  双溪古镇是亲水旅游风景地白水洋和鸳鸯溪的必经之地,一年四季除了旺季两个月人满为患,其他時间就显出了冷淡,冬天更是空荡荡了无人气。
  林正碌笑着对镇书记和镇长说:“我要让双溪成为全县文化创意产业的发动机,以这个支点,全方位撬动全镇其他产业。请两位准备好,很快全国各地的人就会涌进来。学画只是一方面,这里的餐馆、民宿、土特产马上要爆棚。”
  一番话,听得书记和镇长眉开眼笑,经历了漈下村“神话”,大家还不得不信,林正碌敢给你“打鸡血”,天边一定晕出了几片朝霞,然后,海平线上便能看到点点的桅杆顶了。
  这之后,领导小组的一帮人与林正碌多次聚在一起,讨论双溪公益艺术中心定位问题,大家一致认为必须与漈下有所区别,漈下打“人人都是艺术家”的牌子,双溪得重新亮出一个新品牌,增加“文创”产业的厚度。
  在乡村时间待长了,天天与农民打交道,林正碌思考了很多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三农”问题。囿于个人力量单薄,凡事都得找准自己的抓手。为什么提出复兴古村?因为古村落与现代工业社会最格格不入,与其像愚公一样挖山不止,莫不如弃之另择良枝。在中国广袤的乡村里,古村落往往是人口流失最为严重的空心村,而那里面偏僻又保留着华夏文化基因。就像一个医生,总是腾出手来先抢救危重患者。“文创”脱贫的核心就是让落后变先进,必须选择最破败古村和最弱势群体推进项目。“文创”的阳光也必须先照耀在那些极贫极弱的人身上,不单是给你资金发展指条路,必须授之以渔,使他们开启心灵之光,提升自信,直接转型为文化创造者。古往今来,人类社会都是用公共资源去维护残疾人的尊严,他们是政府无条件的福利支持对象。在所有贫困人口中,他们不仅没有正常人的身体,还有这样那样的心智问题。倘若让这一类人获得谋生手段,自食其力,进而创造精神财富影响他人,那不就是国家提倡的精准扶贫?回想海安的残疾人、漈下的陈秀琼,经历告诉他,艺术教育对残疾人非常有效。就这么定了,为这些特殊群体安上艺术翅膀,首先让他们滑翔起来。
  林正碌提出打残疾人品牌,他诠释了自己的观点,“第一,人人都是艺术家,属于正常社会行为,标示残疾人是对特殊群体的确立,就像大学,干吗要写老年大学?那是因为老年人已经淡出社会主流。残疾人是什么?属于正常社会之外,政府兜底的,社会福利无条件支持的。通常看法是,你能吃饱穿暖就行了,还搞什么艺术?我们要超越这种认知。残疾人处在社会最底层,他们对自我有一个固有否定,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可能。你不旗帜鲜明地挂出残疾人牌子,他们不认为有资格,不敢来,甚至觉得这跟我没关系。只有看到针对性福利,残疾人才可能动念头来试一试,就像回自己家,有自信心。这里面隐含社会心理学,有强调和暗示作用,让残疾人更相信自己有机会来这个地方学画,能看到希望。第二,社会公益艺术教学的宗旨就是提倡人人平等,你再有钱再有成就,到这里来学画,就得把原有的一切归零,融入这个环境,不分高下贵贱。第三,针对残疾人更有成效,他们基本没有其他路可走,能真正全身心投入,不会学了七天或者体验够了就离开。就像我去年在上海M50艺术区,人走马灯一样换着来,形不成集约效应。第四,针对弱势群体也是一种人文关怀,媒体正到处找这样的新闻亮点,引爆轰动效应明摆在那里。而且呢,我们的姿态还要更高,亮出国际残疾人的品牌。我想好了,就叫‘双溪古镇国际残疾人艺术教育中心’。”
  马上有人提出:“专门面对残疾人,别人会不会不理解,以为双溪变成了残疾人的集散地?”
  “这好像开门吆喝做买卖,不矛盾。面向残疾人只是一个姿态,本质还是人人都是艺术家。确立了这一点,我们正常的公益艺术教学还得面向全社会推广。当年我在江苏海安也是这样,一下子引起全国各界甚至世界关注,然后吸引各阶层、各年龄段的人来参与。我们经营的是品牌。”   县政协主席、领导小组组长周芬芳听着,当下心里翻腾开了。扶贫既要扶智,又要扶志。一个是智慧的智,一个是志气的志。不光是输血,要建立造血机制,脱贫后的生活还要芝麻开花节节高。这话针对残疾人最合适,如果让这个特殊群体通过“文创”摆脱贫困,就是精准滴灌,靶向给药。
  主意已定,她开口说:“我看就这么定下来。峥嵘,你们和县残联联系一下,这项工作还要获得他们的协助和支持。拿出具体方案来。”
  林正碌意犹未尽,接着讲:“只要把双溪这个点激活,古村修复都不用我们再去考虑什么经费,自然有热爱的人出钱维护。双溪就是一个桥头堡,把外来人引流到周边乡村,这才是‘文创’产业核心所在。”
  林正碌的策划套路总是这样一环接一环,一波藏一波。现在新任务来了,大家各自忙开。听他细说,那是后话。
  双溪成了县里精准扶贫的重点项目,镇政府的投入力度也非常大,他们与开发商协商好一个补偿方案,马上把工地似的安泰楼三楼清理出来,几个月紧锣密鼓筹备后,墙壁也没来得及刷白,地上还是水泥毛坯,张峥嵘把宣传部之前开展活动用过的红地毯搬进去铺开来,电灯一拉,10月22日这天,2000平方米的“双溪古镇国际残疾人艺术教育中心”对外开放。
  屏南县残疾人联合会非常支持这个创新项目,他们从县域内先后挑选了近30名残疾人,开办“人人都是艺术家”公益艺术培训班,给伙食补贴,住民宿,为期一个月。
  按林正碌的经验,残疾人肢体、智力都有问题,哪怕是智力没受损,长期的另类生活,内心也比较敏感。他的教学原则是无病对待,不管身体、心理有什么问题,都把它正常化。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才能有自信心放松身体。如果你把它当成一个特殊群体,反而会自己给自己贴标签。同时,这里也要接纳本地和外地来的学画者。偌大的画室,没有为残疾人单独开一个空间,不作人为分隔,也是基于这种原则。
  教学时,只不过更委婉一些,基本不讲什么大道理。对毫无绘画经验的残疾人,培训就两个要求,一要对实物画,任意喜欢的物件、风景都行,画什么、怎么画,自己选择;二要投入、专注,不管别人,自己画自己的。
  残疾人都无条件相信老师,各自寻找落笔对象,有的面对窗外风景,有的着眼跟前物品,还有的不假思索便大筆刷将起来。一个个都不像正常人那样,思前想后,我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自然接受自我的专注投入,在这方面,与文凭高低、社会地位没有丝毫关系。
  只要画出来就上路了,接下来的教学也有的放矢。林正碌和助教王亚飞在一旁巡视,逐个加以肯定,一旦发现闪光点:哎呀,太好了,画得非常勇敢。一两句话引导,让他们往这一路继续画下去。偶尔点拨,这个注意一下,那个加强一点,就像教童蒙孩子那样。如此下来,每张画的技法都不一样,每个人都是个案。
  画画就是个自证系统,好比某种水果,你吃了知道好吃,就不会再去问别人:我刚才吃过的那个水果好吃吗?你画完,别人还没来得及喝彩,你自己已经觉得很厉害了。
  残疾人有一个优点,当他在心理上相信自己是正常人,第一天就全身心投入,不会像正常人那样想七想八:别人画得好,是不是也去学一下?这种外在的考量恰恰屏蔽了个性体验,成功率就低了。你只要对残疾人说,把自己做好,你就会更好。他会更投入,态度也会更纯粹。他们不考虑别人怎么看,好比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不在乎哪根更粗哪根更细。他眼前只有这条路,脑子里是一张干净的白纸,他也不会想去走捷径。只要方法对头,教起来比正常人还省事省心。
  很快有三棵苗子破土而出。
  沈明辉第一张风景画是窗外远山,每涂一下回头看林老师一眼,紧张兮兮。林正碌用真诚眼神肯定他,非常好。第一次被人夸,还这也好那也好的,他慢慢放松下来。林正碌用心理疗愈过程“暖身”的方式,让他感到这是可以被接纳的。第二张,他画室内的一块砖。这时的沈明辉已经开始放松,可以把潜意识里的感觉表达出来。背景他不满意,便不断按自己的意愿涂抹更改,意外浮现出斑驳色点。身后的林正碌说,这个很独特,往这个方向表现看看。受到鼓励,沈明辉尝试着用密集的点来构成物体或背景,一周后,他喜欢上了“点状”绘画方法,表现主义的画风初露雏形。
  杨发旺的状态比较纯粹,他根本不听你的,什么叫实物都听不懂,不假思索,拿起画笔随性发挥,纵情于个人情绪的色彩里。你越讲我行我越毫无顾忌刷下去了,一副超表现主义的架势。
  作为女性的薛美兰,安静得像一滴水,林老师便在身后引导她:哦,越画越认真了。这是充满激情的表达。她画得很稳定,稍稍点拨一下就见进展。喜欢物体写生,属于写实派。
  这三人中,抽象、写实,沈明辉居二者之间,刚好是三个不同的方向。
  杨发旺的画没有具象物,各种色块扭曲在一起,很大气。画了三天便不告而辞,继续没入他的乞讨生涯。林正碌细看他留下的画作,感觉这人画得特别棒,便让县残联把他再叫回来。几天后,他的画发到微信圈里马上卖掉了。看到来钱了,杨发旺立刻安心下来,我行我素继续画。匪夷所思的是,他在那一个月里画的画,当月已经差不多销售一空。
  陆陆续续被送来的残疾人,也不是全部都能坐下来心无旁骛,特别是年长的,在社会底层混油了,不是想学画,一门心思享受管吃管住,吃喝几天再拿点补助,拍拍屁股走人。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你煮好饭菜,我就上桌吃一把,对生活从来不觉得还有什么希望,无法再走下去。这些人的想法一开始就不纯粹,画起来无法投入,画出来的画也没有办法卖出去。本来要培训一个月,有些人来了几天觉得没意思,就离开了。
  毕竟有人留了下来,还明显出了成果,县残联发现这种独特的绘画艺术教育,培训成效显著,隔了一个月,又加办一期。
  残疾人拿起了画笔,安心坐下来学画,靠出售自己的画作有了收入,减轻了政府输血式的帮扶压力,这不仅是对一个人的拯救,也是对当地社会的贡献。
  2.侏儒人沈明辉   沈明辉有一张成人的脸盘,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笑起来特别阳光,如果不是永远长不大的身躯,说他是个帅小伙子也不过分。在双溪艺术城里,他就是一个开心果,很有人缘和气场。与过去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比,他活出了人生的高贵,不乏穿着摩登的美女和专家、学者、领导蹲下身来,攀着他的肩与他合影留念。
  双溪艺术城是一处特殊的场所,凡是进入这里学画的人,不管你是残疾人还是正常人、农村人还是城市人、文盲还是学富五车的博士,之前的一切归零,残疾人先学,还成了博士求教的老师。沈明辉交结了很多各地画友。2017年5月,他平生第一次出远门,20多天游历了三省七市,一路都是画友们热情接待,甚至在网上看过他介绍的陌生人也请他吃饭、喝茶聊天。现在,沈明辉彻底转变了自己原有的想法,世界是公平的,没有残疾人与正常人的区别,每个人都可以把自己做到最棒最独特。他不去在意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他喜欢现在这种生活。
  尽管命运捉弄了他,但他那双短腿却像夸父那样,始终追随着太阳。他健全的大脑里面,装满了学画后领悟的人生与慈善感恩的情怀。
  他是个乐观豁达的热心人,时常帮画友的忙,有时是帮人取画框,有时是为画友当模特儿。画友杨发旺是个文盲,尽管自己的画卖得没他火,还是主动帮他在自媒体上推销。下面是他写的“美篇”——《被阿旺缠住的沈明辉》:
  他叫杨发旺,大家都叫他阿旺。我和阿旺是在2015年10月22日县残联组织我们来双溪学画认识的。
  阿旺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在来双溪之前,阿旺过着乞讨和流浪的生活。
  来到双溪后,阿旺便开始了他的油画之路。艺术的种子就这样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并茁壮成长……从此,阿旺便告别了乞讨生活,靠着林正碌老师帮他卖画为生。
  以下是阿旺的作品。欢迎收藏。
  后来,沈明辉在微信公众号上又写了一件事——
  一个偶然机会,有个公益组织帮我们把画推荐给酒店,我便将一些残疾人画友的画推荐给他们。他们选中了阿旺的画。我立马联系阿旺,把好消息告诉他,同时还对阿旺说,不管人家要不要,你都别缠着我(因为每次只要有人帮他卖画,他就会缠住人家)。阿旺爽快地说:不会不会,你只要能帮我发出去就好。
  嗨!我万万没想到,还是被阿旺缠住了。我不得不佩服阿旺,我简直不敢相信他是一个智商有障碍的人。他比我想象的还有智慧呢!
  我被他征服了。在阿旺身上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只要有帮助他卖画的机会,他从来不会放弃。我想如果我们都有阿旺这样的精神,还有什么不成功呢!
  每一次见到阿旺,他总是嘻嘻哈哈充满着笑容。他的画充满着明亮的光芒,闪闪发光……
  很难想象,一个初中毕业的残疾人,曾经在生活底层挣扎的人,经过艺术公益教学的培训,胸怀居然变得如此宽大且不乏可爱的幽默,感觉他小小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巨人。这印证了林正碌常挂在嘴上的那句话:文化创意就是要让最弱的蜕变成最强的,成为文化的創造者。
  卖画有收入后,沈明辉便谢绝了政府“低保”。一次公益拍卖会上,他的《生命之树》拍出1.1万元,他全部捐献给公益教育。有一段时间里,他开始做公众号,要把残疾画友的故事一个个放到这个平台上。后来因为身体原因,暂时放了下来。他对画友透露过:林老师这种教学方式非常好,要把它学会,然后再去教那些有需要的、像我这样的残疾人,让他们也从画画中找回自我、找到自信。
  他的励志故事被社会认可。2017年5月31日,他上榜“宁德市向上向善好青年”。
  林正碌对他的所作所为赞赏有加,“沈明辉非常棒,很自我很独立,有自己的艺术语言,这是非常不错的一种创作状态。他已经成功了,艺术让弱小的他成为巨人。”
  在接受《三月风》杂志社记者采访时,林正碌回答了有的学画残疾人没有坚持画下来的问题:艺术对个体生命的认定更重要。你学了,不一定是要靠画谋生,不能把人文当作直接的交易。他学了以后,一定能引发其他价值的呈现。这是一个自证过程,通过自证强大起来,他就不会自我放弃,他做别的也会很精彩。这种自证让他相信,自己可以无中生有地去创造生活奇迹。至于将来是什么角色,其实并不重要。
  有一天,沈明辉画画时小声哼起了歌,正巧被林正碌听到,林正碌当即鼓动他大声唱出来,还可以按自己的想法编成歌。受到鼓励,他便创作了一首,整个旋律都是自己想出来的。过去,哪怕戴上小丑面具做动作,都会让他小腿不由自主颤抖。如今,他敢于勇敢去尝试,创作一首自己的歌,并放声唱给大家听。2019年,他站上了龙潭重声音乐节的大舞台,心中那首久酿的歌,飞出了心扉:
  让我们一起唱起来吧,让我们一起跳起来吧,让我们一起举起手来吧,让我们一起欢呼起来吧……
  看他双脚踏着节拍,短手挥舞,昂首闭目的沉醉模样,颇有点小摇滚的感觉。
  沈明辉发现身上这种魔法般变化时,他的心灵被涤荡了一遍,自信仿佛钢铁加固了一般,任何外在力量都不能轻易摧毁。只要敢于去表达,一切障碍都成了脚下群山,他对媒体信誓旦旦,“我肯定能成为一名网红,我敢做各种尝试,连身体障碍都能突破,何况当网红!”
  2019年10月,沈明辉在四坪村认领了一座修复的老厝,成为屏南“文创”产业的一块砖一片瓦,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文化创客。老厝的空间布局上,他把一楼打造成自助茶室,二楼做画室,三楼经营民宿,顶层阁楼是自己的卧室。还准备把父亲也接过来,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在这个空气里都飘荡着文艺因子的“文创”村里,创作出更多好作品。
  修复150多平方米老厝要花费十几万。林正碌点赞他的想法,承诺尽全力帮他推广画作来筹集资金。另外,他的空间经营民宿,也会有一份固定收入。
  做出这样决定,并非一时冲动。2019年6月里,沈明辉双腿痛到站不起来,后来,专门去北京积水潭医院检查,结果是腿关节、髋骨关节,还有尾椎骨都有坏死情况,先天后天都有。医生告诉他,合金髋关节也就支撑十几二十年,现在先药物治疗,缓解症状。你还年轻,动手术换关节,放到最后来考虑。   他有了紧迫感,未到而立之年,便开始筹划自己的一生,对今后生活未雨绸缪。认领一座自己喜欢的老厝,在那住上15年,相当于自己家了。万一哪天走不动了,上下爬楼梯也能靠自己来生活。
  3.脑瘫狂人杨发旺
  在人生之初,杨发旺因缺氧导致脑神经受损,左手臂失去功能,左脚颠跛,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身体和大脑均有残疾。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吊起,总是眯缝起两眼看人,讲话像嘴里含着个茄子,含糊不清。后来的日子里,爷爷奶奶父亲相继去世,母亲抛下他远嫁他乡,杨发旺遂成孤儿。他没上过一天学,因为智力低于常人、口齿不清,干不了农活,打工也没人要,常年混迹于社会最底层,四处流浪,靠乞讨和偷窃为生,还因此被公安局抓进去关了5个月。一旦哪天生活不下去,他会涎着脸找上门,向各级政府部门求助。
  毫无前景可言的人生,到了他生命30岁这一年,林正碌的艺术教学为他开启一扇阳光灿烂的门扉。在双溪古镇国际残疾人艺术教育中心,没有谁说这不行那不准,他不假思索,拿起大笔蘸上油彩,我行我素刷将起来。
  画起画来,他很有做派,在高大的画布面前,他上身稍仰,残疾的左臂自然垂落,伸直的右手捏住画笔后端,眯着双眼,手里的笔左右游动,那痛快洒脱的感觉,俨然战场上一位孤独求败的独臂将军,跨在嘶嘶长鸣的坐骑上,飞舞手中长剑,气盖河山。
  让他眉开眼笑的是,第一张画就卖出了钱,林老师还不时在旁边为他助威呐喊,“就这样画下去。精彩得不得了!”
  他的画笔愈发无所顾忌起来,如入无人之境,电光石火间,沉入自己的梦境、幻觉世界里:尾随一群鱼在水草间穿梭,跟着一片云在蓝天游走,一任生命精彩恣意流溢。随后,画布上出现了一些似山非山、似水非水、似天非天的图像,满满的率性、真诚、纯粹气息。这些带有超表现主义艺术风格的画作,每当那些视油画为精英者舞台的专家,面对它们时,一个个都直呼不可能,尔后吃惊非浅。
  杨发旺属于典型的“原生艺术家”,他的画作思维抽象,用色大胆鲜明,艺术语言纯粹得不能再纯粹,到了至真至纯的田地。过人的艺术天赋被诱发出来,在画布上四下迸溅。
  手执画笔,他以艺术赢得生命尊严,告别了流浪、乞讨的日子,癞蛤蟆吃到了天鹅肉,从此,他真诚、专注投入作画,尽情放逐内心的梦想。不停歇画下来,画作还有了变化,原来是发光的树、明亮的山、明亮的树,张扬明艳过后,开始归于宁静,笔触变得流畅洒脱,色彩也和谐丰富起来。他的画作迥别常人,具有不可复制性,富于当代风格。
  由林正碌策展,他在双溪艺术城举办了《色与空》个人画展,作品《树》参加第六届闽台残障人士书画作品展,获美术类二等奖。画作还被北京798画廊等艺术机构、中国摄影金像奖得主孙衡毅收藏,购买他画作的微信好友已经超过千人。
  杨发旺也是安泰艺术城第一批拥有个人画室的残疾人,在颠沛流离和孤苦无依的生活里,他找到了艺术这个心灵朋友,他现在完全靠绘画自食其力,每个月能获得四五千元的收入,销售情况好的时候,一个月卖到一两万块钱也不是什么神话,他是安泰艺术城里画作被收藏最多的人。
  为了帮他在朋友圈里宣传、卖画,自媒体推送前,助教王亚飞都要拍他的画和人。回忆第一次让他站在自己画作前拍照的情形,王亚飞说:“一脸恐惧感,身体往一边歪斜,缩头缩脑的,一看就是经常被人打被人骂的那种模样儿。”卖画赚钱后,他专门把自己的画送给镇里领导,牛气十足地说道:“我以后都不来要钱了。”
  他有了买一套房子与结婚娶老婆的念头,忘情地画,拼命地卖。2019年,杨发旺在屏南县城定下一套80平方米的房子。通过卖画,他已完成了首付。
  他逢人便道:“没有这个林老师我就完蛋了。”
  哪天身上没钱用了,也找林老师借,一会儿500块,一会儿300块。刚开始,他的画都是林老师帮助卖,他采取这一招,有点“逼宫”的意思,催促林老师快快把他的画卖出去,或者提前拿到卖画的钱。林正碌对他知根知底,经常开他玩笑:“阿旺,你还有多少钱没拿?”
  “我不知道。”
  “那你找我借钱干吗?你怎么知道我卖画了?”
  每当林正碌讲起这件事,总是感慨满腔,“他是跟我借。他不说我是残疾人,你得支持。政府部门给钱,他会理直气壮。找我是一种交换,噢,我要买手机了。我画了这么多,你先帮我卖一下。哦,我要买房子。其实他也没有房子的概念,但至少他要去付出劳动。而我们的教育失败在哪?孩子说,老爸你不是讲考上大学以后要怎样?我现在考上了,房子也买不起,结婚也没钱,你得给我。”
  后来,杨发旺买了智能手机,林正碌还手把手教他怎么使用微信,怎么发图片。不会写字,可以用语音介绍自己。慢慢地,他能够在手机微信上分享画作,配图文字时常是随机点出来的古怪文字,让很多人看了一头雾水,但乱码文中时常会调出“感谢老师”的字眼。
  他满门心思就是赚钱,有自己独到的经济算盘。看到初来乍到的学画者,他会热情地领到三楼画室,主动加微信好友。有一个画友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等再次路过他的工作室门口时,杨发旺便会招呼他进去看看。
  画室空旷,杂乱无章地堆着一地的画,但画还是不同凡響。他开口了,“帮我卖画吧。过年到现在才卖了1000块钱,昨天让林老师帮卖画,林老师给我200块钱。林老师很忙,没空帮我卖。”
  说完,还从裤袋里掏出两张折在一起的钞票,立刻又塞了回去,嬉皮笑脸连声说:“谢谢!谢谢!”
  看他那样,也许真碰到什么困难。那人就买了两幅,希望多少能帮上一点忙。拿画走的时候,杨发旺跟在后面还一个劲地“谢谢”不停。
  有一次,林正碌把卖画的钱给他。杨发旺笑嘻嘻,连连道:“谢谢老师,感恩!感恩!”
  什么时候又学一句,除了谢谢还学了“感恩”这个词?林正碌敏感地反问过去,“你这几天又跟谁在一起了?”
  林正碌心里感冒这两个字眼,我做自己该做的事,不是只为了你一个人,我要让艺术心理教学理论直接在现场验证,让每一个被认为没有作为的人都成为文化的创造者。   关键还有一点,杨发旺的头脑还会跑路呀!你林正碌再神通,也不可能转瞬就成了妙手良医。让一个弱者成为有文化贡献的人要花九牛二虎之力,相反,让他再次归零,一瞬搞定。
  一直以来,林正碌都在努力营造这种人文生态,凭着一己之力,他也只能尽力而为,做多少算多少。
  4.脑溢血患者薛美兰
  2006年,双溪镇农民薛美兰初中毕业,到福州、厦门等地打工,与一个非她莫娶的同乡结婚,岂料这成了她坎坷人生的开始。受家中接连发生的一些事情刺激,突发脑溢血,经过两次开颅手术后,医生终于把她从死神手里拯救出来。术后失忆,运动、视力、表达神经受损,几乎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她过去活泼可爱,转眼变成一个口眼歪斜、行动不便的残疾人。很快,新婚丈夫一纸离婚协议书,使她再次经历了一次灵与肉的双重打击。薛妈妈唯恐女儿绝望,再发生什么意外,便将女儿接回了家。
  薛妈妈是一位小学老师,她一边教书,一边照顾女儿。每天,薛妈妈要为她做康复按摩,常常累得手都抬不起来。晩上,薛妈妈还得开始家庭教学,指着满墙贴着的拼音、数字和汉字,像教幼儿一样让女儿重新认字识数。每到寒暑假,薛妈妈总是带着心灰意冷的女儿四处求医问药,做过各种康复治疗,花光了积蓄。几年反复下来,没什么效果。
  在双溪安泰艺术城,薛美兰个人工作室的墙上,挂满了她的画作,创作对象多为一些旧时的老物件,竹篮、鱼篓、围兜、老式化妆盒、针线筐等,这些写实的画作细腻真情,流溢着时光感,带有乡村传统的质朴和亲切。让人很难想象,那是一只残疾人的左手,一笔一画精心描绘出来的世界。还有一些风景画中的人物,所有女主人公一律长发披肩,留给人一副背影,也许,这就是她失忆后,在大脑空白里捡拾回来的某些碎屑残片。感觉得到,她想把自己藏起来,还不愿面对观众,再去直面这人世间的是是非非,她只想陶醉于前方地平线上那漫天霞彩。背影就是她记忆里最美好的形象。
  刚到艺术城学画时,记者经常到工作室采访,原本就沉默寡语的薛美兰,越急越无法表达出来,神情异常紧张,往往是立刻给薛妈妈打求救电话:老妈,你快点过来呀。快点!
  薛妈妈了解女儿所有心思,是见证薛美兰学画5年来的贴身旁观者,且听薛妈妈怎么讲——
  美兰是第一批来学画的,当时镇政府有人给我打电话,说安泰楼明天开始有人免费教画画,可以把你女儿送过去。我马上就想带她过来试一试。平时美兰喜欢画画,生病这10年里,她害怕出门,总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用已经不灵活的左手捏着铅笔慢慢画,看我的小学课本上有什么就画什么,打发时间。看她画得很投入,我就买来A4纸,然后把她的画全部装订起来。第二天,好像是2015年10月20日,我这边搀扶着她,她那边自己摸着路旁墙壁,一步步挪到安泰楼。以前她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孩子,自己觉得变成这种样子,就不敢出门了。我们家离这里就200米,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
  刚开始,她左右不是,画不来。油画跟铅笔不同,笔头是软的,轻重力量很难控制得恰到好处。她捏紧笔头,小拇指顶在画布上贴近画,还要调颜色,动作幅度比较大。画第一张时,她都不懂从哪里下笔。林老师就在旁边鼓励她,你大胆画,想怎么画就怎么画。然后在旁边摆了两个矿泉水瓶让她写生。我站在后面看,她抓不稳画笔,画一条直线都很困难。林老师对我说,你先回去,不要在这里陪。你在这里反而会影响到她,等下吃饭时间,过来领她回家就可以了。看林老师这么说,我就放下心回家。刚开始时,来的人只有五六个,针对每个人讲解比较多。第二次画一个坛子,我看了也感觉挺好的。林老师都是表扬、鼓励,从没说你要这样画那样画。
  美兰进步比较快。对她来说单手画很难受,她就把腿踩在画架横杆上,手臂肘撑在腿上画,接连画了三天,手臂肿起来也一声不吭。回家筷子都拿不稳,吃不了饭,我们才发现。一家的人看这么辛苦,都叫她别画了。我向林老师请假,说她身体有点不舒服。没想到,我去学校上课时,她一个人硬是慢慢摸过来。就这样,她凭着自己超常的意志力,克服了很多困难,咬牙坚持了下来。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太值得了。
  我这女儿打小就很要强,一连十几天画下来,从来没有抱怨什么,那时,只要她说个不字,我肯定把她领回家。
  自从开始学画,她各方面都有了变化,我们看着她慢慢走出过去的阴影,性格也逐渐开朗了起来,偶尔还能听到她的笑声。以前她都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面,唉声叹气的,看她这样,我心里很难受。她对自己的生活一点信心都没有,我们一家人都要偷偷提防着她,就怕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学画一年后,她整个人的气色和精神面貌跟过去比,完全是两重天。
  在三楼画了两个多月,因为画得好,林老师在一楼给她提供了一间个人工作室。画了半年后,碰到学校忙,不能准时来接,她会扶着墙壁自己回家。下雨天怕路滑,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让她一个人走的。后来,她不要我接送了,走路也开始不要扶墙了,不再是一步一步地挪。她开始乐观积极面对生活,每天还坚持在艺术城步行大概1000米,她的语言能力也逐渐恢复,敢跟人讲话了,能表达完整的句子。她有这些变化,我一直揪紧的心总算是松弛了下来。我们一家人都很开心,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去年底的一天,接到她电话告急,一放学我就赶紧跑来画室,赶到门口我愣住了,看她自自然然說话的神态,一点也不像怕记者的样子,就留在外边,从玻璃里看她跟来采访的记者说话,有时还会用手比画一下。
  这里先打断一下薛妈妈的讲述。那是《中华民居》杂志社的采访,后来出版的期刊上,写到“以画笔为杖的艺术女神”薛美兰时,我们看到这样一段她讲的话:“一开始学画时,我很茫然,不知从哪里下笔,很不自信。后来,在林老师和王老师的鼓励和指导下,我的画慢慢有了进步。这两年,我用画画表达心里面想讲的话。画画让我开心快乐,让我重新站了起来。”
  薛妈妈继续往下去说,她过去不爱说话,看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还这么好,让人不敢相信。我心里高兴死了。   她喜欢读书,还经常画书。她跟我说过,老妈,书就是生活,生活就像一本书。我要把书这一个系列画好,再去画别的。
  后来有一阵子,她喜欢上做孩子时经常看到的老旧东西,她在家里到处翻,找出来擦洗干净,衬一块我们农村人用的花布,放在椅子上、桌子上,再把这些东西一样样摆好,用这种做题材画了一批,很多人喜欢。现在,除了留下几张自己喜爱的,这些画基本卖完了。
  在电视台拍卖会上,她的作品《女儿红》,被拍出了4500百块钱,我在台下看,眼泪都控制不住,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我女儿还能够做得这么好?画还能卖这么高的钱?她的人生体现出价值了。当时,她把这些钱捐给漈下小学筹建五年级和六年级,我非常赞同。别人为我们做了那么多,我们也要出把力。2017年的时候,在安泰美术馆办画展,美兰也是其中一个,11个人里面,有好几个身体有这样那样毛病的残疾人,看着他们不分彼此在一起,有说有笑,真的很开心。
  还得暂时离开薛妈妈的叙说,我们一起来听一听2017年的一个画展开幕式上,面对来自各地的嘉宾和画友,林正碌是如何的激情澎湃:
  “双溪美术馆《非常人,非常展》即将开幕,我是本次展览策展人。我们很荣幸邀请到本次参展的艺术家,就是前面这几位。此时此刻他们站在这里,下一次就是你们。双溪美术馆可以说是人类史到今天为止,第一次出现过的一个美术馆,它不是给全世界大名鼎鼎的大师来做展的,而是给一批似乎看起来跟艺术不可能有关联的人在做展览。而且是每一个人,也就是说,我们正好迎来了一个任何人都有机会施展艺术才华与人文关怀的时代。看到了吗?从小孩到大人,代表着这个时代的伟大,我们今天在场的每一位,其实一样的,只是安泰艺术城一个缩影,我们是这个时代翻开新一页的最骄傲的一群人。从我们开始,这个世界会因而改变。”
  美兰她能赚钱养活自己,我和她一样有成就感,这也减轻了家里负担。她的画2016年卖了1万多,2017年卖了两万。那两年,林老师在这边的时间比较多,一直帮助她推,周芬芳主席也在帮助宣传。2018、2019这两年卖得少了,因为她自己没做微信朋友圈,都是人家上门看中卖的。这辈子,她还能这样画画,我是做梦都想不到。自从有了想做的事,她心里有了梦想,更热爱生活、更阳光了。我现在没有别的什么祈求,不管她能不能赚钱,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能好到现在这个样子,就是老天对我的恩赐,上辈子烧的高香。
  只要画起画来,她都全副身心投入进去。早期在三楼画的时候,每次来叫她回家吃饭,都要等她把手上的画画到一个阶段。我就在旁边等,只要碰上林老师,他都会说你也来画。我说画不来呀。后来,叫的次数多了,我都不好意思起来,晚上空余时间也会过来学画。我的画林老师也帮卖了五六张,钱都捐给漈下小学。当时,林老师四处张罗,复办漈下小学高年级,那里只是一个教学点,高年级要到很远的地方去读。我也想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回馈公益。现在,我学会写美篇发朋友圈,也有游客来这边买,我卖画的钱集中起来都交给林老师。大家知道,林老师他自己也一直在捐钱,为漈下付出了非常多。外地来的画友有人是不缺钱的,也有爱心,知道这种情况后,他们都会表示心意,100元200元,积少成多。
  美兰曾经非常消极,甚至有不想活的念头,学画以后,开始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有用的人,还能够画出别人喜欢的画。她整天钻在画画里头,越画越好,受到很多人夸奖,这给她很大的自信。我感觉,世界在她眼里变得不再像过去那么可怕和无望,她找到了自己今后的人生目标。
  说着说着,薛妈妈双眼起花。她停了一下,继续讲下去,我们算是过来人,康复治疗花再多的钱,也不能达到这个效果。谁会想到啊,连医生都摇头办不到的事情,被这个画画做成了。现在一分钱不花、每天开开心心的,还能做到这个份上。
  薛妈妈有点控制不住情绪,哽咽起来,话语断续。这是超医学的神话。林老师非常……伟大,是他让我女儿重新站……起来,我就觉得他是我……的大恩人,我真的不知道用什么来……表达我对他的感激之情。真的非常感谢!
  后来,有人把薛妈妈经常对人讲的这番话,传给了林正碌,他却是另一番态度。思考了一会儿,他这样说:“在我的做人原则里面呢,我不希望一个人提感恩。就像我生你出来,你一辈子都得尽孝。说穿了,感恩是一种交易型的回报,我只希望所有人都能秉承这种精神,哪一天你遇上困难的时候,就有陌生人义无反顾地支持你。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你把尊重带给了别人,你自己也被尊重。”
  5.袖珍女孩杨夏妹
  2017年5月的一天,晚上7点半,在双溪安泰艺术城三楼大画室,林正碌开始了他每晚一次的现场艺术教学。巡走讲授中,他径直走向一个画架,看后,对围上来的画友们说:“这张很了不起。以后全世界都要跟他学习了。这是谁画的?”
  画架后头转出一位袖珍女孩,低着头,细声羞怯地回答:“这个我还要改,还没画完。”
  “但已经非常有味道了。你就这样来,你已经有自己的特点了,而且很认真。”
  林老师扭头对旁边的画友说:“我们这里的弱势群体,各方面都表现得更强大,因为他们听取了建议,比如我们说不能看照片画,一定要进入自己的状态。薛美兰、沈明辉、杨发旺他们,拿起笔就创作。最弱势的最厉害,咚的一下就出来了。那些没画兩天就拍一张照片回来抄,好了,就停止了。因为他尝到那种走捷径的甜头。其实呢,他是走进了一个泥潭。这张真好!非常自我的风格。你这是第几张?画了多久?”
  边上一个坐在画架前画画的姑娘赶紧接过话头,“她是我带过来的。我看到林老师在这边教人画画,那天联系了一下王老师。她是我亲妹妹。”
  “这个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你是她姐姐。”早几天,林老师已经关注到她俩了。
  “你赚到了,你妹妹可以当画家了。”林老师又俯下身,握着手机的手伸出食指比画画架上的画面,“这个女性躺在野花盛开的草地上,长发飘上了蓝天,很灵动。但粉脸上的眼和眉用色太重太硬,不协调。”   “真好!”林老师情不自禁又夸了起来,“来,你站在画旁边,给你拍一张。”
  站在画架前,袖珍女孩白净的面颊腾起红晕,羞涩地笑着,两只手的手指头绞在了一起。
  拍完,林老师话锋一转,“我讲个故事,有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高跟她一样……”林老师过去蹲在她边上,接着昂起头说:“我估计每个人都会恐惧得一塌糊涂,觉得不能活了,绝对不会笑成像她现在这样。你说她有多伟大?充满童话般的精彩、对生活的热情。我想说,你注定是一个了不起的艺术家。来,我们为她鼓掌。”
  两年后,袖珍女孩杨夏妹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已经落落大方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林老师讲你画得多好多好,夸得我都不自然了,有点紧张。但是很高兴呀,才画了一个多月,就有老师认可你。后来,这幅画取名《睡美人的春天》。”
  微信圈里曾经流传过一位画友的帖子,看起来也有滋味有味。
  题目:《这是一个上帝特别眷顾的女孩子》。
  可能觉得这女孩特别可爱,在她6岁那年,故意不让她继续长大,然后上帝太忙了,忘了她应该恢复长大,一直到现在。
  人们一直在追求不老童颜,夏妹她不担心,因为她一直是童颜,小手小脚,稚嫩的童声,真心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
  认识她在双溪安泰艺术城,姐姐带她来画画,在一个小房间里,一画就是一天,不爱跟人聊天,总给人害羞和不自信的感觉。
  我们都以为是母女俩,混熟了,才知道是姐妹俩。姐姐白天去上班,晚上来陪妹妹画画。
  刚开始,她都是画桌子、椅子什么的。有一天,趴在窗台上,画对面的瓦房,一块砖一片瓦,每个细节都画,虽然歪歪扭扭,但给人的感觉很不简单。敢于挑战就是一颗不屈的心,令人刮目相看。
  人生道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父母扶持,亲人关注,朋友帮助,都无法代替你独立去战胜困难。
  通过画油画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世界,她重塑了自己的内心,提升对自身的认同度。心灵之窗打开了,画风便亮丽了起来。杨夏妹拥有了个人画室,认认真真地画,大大方方地推销自己的画,开开心心地交友,渐渐地,没人在乎她的身高和容颜,大家都平平常常地交往。看她画室里的每一张油画,都能感受到她对生活的热爱,有的只是由衷的感叹和赞美。
  每次去双溪,经过她的画室,都要进去聊几句,看看她的新作品,你会发现她的新成长。
  如果你去双溪镇,不妨去看看她,或许对生活的抱怨会少很多。当然,喜欢的话,收藏一两幅她的画作,作为对她的鼓励吧。
  在双溪艺术城,杨夏妹很快学会使用微信,微信名叫叶子。老师们要求他们多加好友,懂得用自媒体来宣传自己。她也开始在朋友圈推送自己的画作——
  每次想写什么,但又不知道写什么,那就唠唠嗑吧。现在已经是2019年了,发觉自己在双溪安泰艺术城待了很久了。怎么说呢?带着好奇,第一次接触油画,刚开始画画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要怎么下手,常常手忙脚乱的。虽然过程比较慌乱,画得也不怎么好,但画的时间久了,看到自己还是有进步空间的,嘻嘻。
  其实最大的感受是不管画得好与不好,它让你体会到真正静心的过程。
  同时,在这里要谢谢老師和画友们的鼓励,让我有了信心。
  来到这里是我没想到的,算是我人生中的一份意外惊喜吧!这里让我有了些变化,心也变得佛系了。
  温暖,舒服,是我目前能想到的词,感谢遇见所有的人和事。
  “这个世界,不管你的条件有多差,都会有人喜欢你;而不管你的条件有多好,也总会有人不爱你。所以你要相信,总会有人爱你。”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话。相信美好,因为这个世界很酷。
  最后,我想说喜欢画画的朋友们,真的可以来双溪安泰艺术城试试,值得来的地方。也许你会有不一样的体验噢,因为这里有我们很好的林老师、友爱的画友们。
  希望大家喜欢我的画,谢谢!欢迎收藏!
  有意向者加我微信:M1558867337。
  文中间隔贴有她的画作,表明题目、尺寸和价格。
  单凭上面的三个角度,这个叫杨夏妹的袖珍女孩已经活蹦乱跳地朝我们走来,下面再来为她补充一点背景资讯。
  杨夏妹出生于1996年,屏南县代溪镇天峰村人,早产时就手掌那么大。当年,家里人觉得没救了,打算放弃,是她妈强烈要求留下来。因为家里没钱,就在乡村诊所简单治疗,失去了最佳时间。最终,无论她怎么长,身高就定格在1.1米,像小人国的公主,身形娇小,声音细嫩,脸蛋白皙,看上去似乎是十二三岁的少女。杨夏妹平时爱打扮,喜欢化淡妆。周芬芳主席发现她打耳洞,还专门买了一副耳钉送给她。在安泰艺术城里,她活泼开朗,大方可爱,获赠“拇指姑娘”“袖珍天使”等一系列爱称。
  在父母和姐姐的呵护下,2016年,杨夏妹顺利从该县的屏城职业中专幼教专业毕业,因为身高原因无法正常就业,感到迷茫和自卑。有一天,姐姐从网上看到双溪安泰艺术城能免费学油画,问她想不想去。开始杨夏妹依恋家庭,不想走动,姐姐说服她来试一试,不好就回家。
  2017年3月,杨夏妹到了安泰艺术城,学画她不排斥,这一试还不想走了。刚来时,她俩住双溪民宿,后来,王亚飞老师知道有一个个人工作室晚上都没用,便协调好,让她们住在楼上。姐姐在县城工作,除了节假日全陪,晚上也会过来,姐妹俩一起画了两个多月。姐姐考上教师资格后,看夏妹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才离开。杨夏妹一辈子都感激姐姐,是姐姐的坚持,才有她今天的新生活,在她心里,姐姐是她人生的第二个老师。
  学画一个星期后,她的第一幅画被王老师发朋友圈卖掉了。拿到钱,她那个心情呀,超开心,180元,那可是她出世以来赚的第一笔钱。从此,她爱上了画油画,再也没有放下过画笔。她惊奇地发现,当画笔在画布上来回勾画、涂抹时,她的那一颗小心脏也会随之绽放。她内心的自卑感,被她舒心的快乐淹没不见了。   不到一年的时间,夏妹有了政府免费提供的艺术空间。油画创作给她带来了一定的经济收入,她无须再为生活忧愁,不但养活了自己,还实现了人生的新梦想。只要一拿起画笔,她可以什么都不想,终日沉醉在画布上,废寝忘食,用画笔描绘自己的梦想,倾诉自己对明天的憧憬。曾经有过的迷茫已离她远去,她转身变成了一个有自信、有梦想、有追求的快乐天使。蛰伏在她心底的种子碰上了一场春雨,她找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生活。记者来采访时,她透露过自己的心声,“学画以来,我收获了更多的快乐和自信。”
  杨夏妹的油画,色彩明亮、线条流畅,画面洋溢着童真、浪漫的少女梦想。她最喜欢着笔洋溢青春笑容的少女,那显然就是她自己的化身,她向往这种美好的人生。
  艺术空间的墙壁上,迄今还挂着这样一幅画:芳草萋萋的大地上,仿佛绿调子的调色板,藤黄、苹果绿、石绿、橄榄绿、花青……草地上是丛丛簇簇的洁白花朵,一位穿着无袖背心、曳地长裙的少女,修长的手臂伸向古色古香的钢琴键盒,初夏的风扬起了她的长发。少女已然如醉如痴,歪着脸庞面朝观众,垂下弯弯的睫毛,抿起薄薄的红唇。在草地尽头,白浪一波一波涌向了天边,那里,天际线已经变成了弧形,大海和蓝天几乎依偎一体。那恍惚传进耳道的钢琴声悠扬,一定是一首关于初夏的歌、关于一段青春的歌、关于久囚心扉逃逸出来的歌。杨夏妹解释这幅画的来历,有一天她看到一张图片里的钢琴,非常喜爱,就画了这幅《钢琴下的浪漫》,那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场景。
  此后,阳光灿烂的笑容附身了,杨夏妹天天一副乐观神情,她经常笑眯眯地开导画友:“起码现在还活着,还能吃能睡,还有人关心,有惊喜在。不管未来发生什么,我们都要笑着面对。”
  她的生活变化迥然,过去不习惯跟陌生人交流,现在结交了很多热爱艺术的画友,经常与他们一起参加各种有益身心的活动,相约出游爬山、唱歌跳舞。
  最近,她又开始使用抖音,手机架在一旁,画画时开始直播,画累就回头观察一下屏幕,然后粉丝们就会提问,她会回答问题,与大家聊聊天。小小的人还会说:“你认真去画,多卖一点,父母就少分心。”
  如今,家里人看到她这样的活法,欣慰也放心。在艺术城她有事情可做,还有一个画友圈子。她爸经常跟朋友显摆,我孩子还有记者采访哩。还把杨夏妹的画拍下来逢人展示,好看吧?这是我小女儿画的。
  在艺术城,她如今如鱼得水,一个月花1000块钱生活费,自己买菜煮饭、画画卖画。一段时间后,家里人会带东西来看她,共享天伦之乐。
  她想着手画一些大作品,未来想办一个个展。
  6.听力障碍者林苑松
  2017年4月14日下午,双溪美术馆举行“非常人非常展”,11位非常画友展出他们百余幅的非常油画作品。开幕式上,林正碌逐个介绍每一位画友,走到小伙子林苑松身边时,转身对大家说,叫他发言是为难他,你看他戴着这结构复杂的助听器,我现在讲什么他都没听到,可能我要凑近他的耳朵非常大声讲。
  林正碌笑着问他:“有没有听到我说的?”
  “有啊!”始料未及,林苑松回了一句,对他腼腆地笑着。
  满场欢愉笑声响起。
  “那你说两句。”林正碌把“小蜜蜂”无线话筒伸向他的嘴边。
  林苑松的嘴唇马上启动,细语喃喃,仿佛外星人的话语声里,能勉强分辨出几个词组:好,特別好,非常好……也许是出于紧张,也许是心情激动,他的脸没有看着前面的来宾,眼珠一直在转动,眼神飘忽,似乎没有一个固定的聚焦点,让人感觉在审视自己内心。
  听了一阵,林正碌也不明白他说了些什么,为了不冷场,他不失时机开口了,“其实,很多语言,可以不听到,也会打动人的。”
  现场寂静,有的人在认真辨识他的声音,有的人用一副爱怜的神情盯着他看,没有人显得不耐烦,大家都在凝神静气地分辨他想说的话。只见林苑松的嘴唇不住翕动,断断续续发出梦呓般的呢喃,都是些支离破碎的语音,听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突然间,他的嘴里跳出“文创、古村风景、蔬菜、景物”几个词,眼睛开始泪光荡漾,接下来又有了一句“我们一起玩”。
  一直举着无线话筒的林正碌也被感染了,他忍不住插话,“我们都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这就像我们经常没听到什么,以为这个世界就没有了思想。”
  林苑松自言自语了近5分钟,现场始终一片安静,这个场景成为开幕式上最拨动人心弦的一幕。
  满场掌声后,林正碌面向大家说:“他说了很多,很认真在说,但是我们都没听到。其实呢,哪怕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了声音,也有无数的生命在呐喊。我们可以感悟到,每个生命,哪怕无声的时候都充满渴望。谢谢林苑松。”
  屏南文创公众号的这条“秒拍”,在线上感动了世界各地的围观者,推送视频的24小时内,点击量高达5.5万次。
  今年28岁的林苑松,在出生几个月后,因生病用药不慎,导致双耳失聪,从此便被命运抛入了无声世界。他的发声也不正常,8岁时,才能对着口型叫隐约分辨得清楚的“爸爸、妈妈”几个词。父母四处求医,为他配了适合他听力的助听器,这样他多少能听见来自这个世界的一些微弱的声音,也学会了说一些简单词汇。看他偏爱绘画艺术,高中毕业后,父母送他到画廊当学徒,因为与人交流障碍,他始终无法适应画廊里的学画环境。
  2016年4月,父母愁苦无招时,听说屏南县双溪镇有一个残疾人艺术教育中心,便带着他从连江县赶来报名学画。
  林苑松颇为适应林正碌以心理学为主导的艺术教学方法,埋藏于心底的艺术才华被激发了出来,他的画进步非常快。那些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真情实感,犹如地壳深处翻滚的岩浆,找到一个宣泄的火山口。他置身艺术这个悄然无声的疆域里,在调色板上,挤出对新生活希望的油彩,再调和出生命的精彩,然后,通过画布,用画笔倾诉对这个斑斓世界的情感。
  很快,他有了自己独立的艺术工作室。在众人眼里,他就像一个勤奋的上班族,终日沉浸于油画的艺术世界里,每天一早便端坐到画架前,非常认真投入地挥笔作画,晚上经常画到夜深人静,成为双溪安泰艺术城最用功、最努力的画家。4年下来,画画、卖画组成了他生活的全部,这种专一的生活方式,在艺术城里极为罕见。   坐久了画累了,他会张嘴费力迸出一些拖长的音节,唱那些自己记忆里的歌曲。他经常到古镇周边散步,东瞧瞧西望望,寻觅中意的乡村风景。看到画友的田园风光画作,立即双眼发亮,用手机拍下来,以婴儿那样咿呀学语的方式,费力地向人询问,获得风景的具体位置。
  林苑松是个讨人喜欢的阳光小伙子,一旦有人走进他的工作室,便会放下手里的画笔,扭头朝来人腼腆地笑。在艺术城里,林苑松交往了很多朋友,各地来的画友们经常在一起,还会给他开生日晚会。在安泰艺术城的环境里,艺术不分高低,朋友没有贵贱,友善与快乐充实着他们的生活。
  艺术就是这么神奇,不论你能不能开口表达,不论你是乞丐还是博士,都一视同仁,可以通过画来尽情表达各自的内心感受。
  与那些零基础画友不同的是,林苑松对人对物的造型抓得比较准确,画起画来也举重若轻,很有范。通常,他挺直身板,与画布保持适当距离,左手松弛地搭在大腿上,右手执着画笔的后端,娴熟自如。落在画布上的笔触和线条,有板有眼,充满美感。一幅幅乡村写实风景画就在这样的情形下,跃然画布。
  他的古村题材作品,安谧、质朴,带有一种宁静世界的美好,散发出古村岁月悠长的气息,令人心驰神往。
  天道酬勤,林苑松的古村风景画广受艺术市场青睐。世界地质公园网络执行局主席尼古拉斯·邹若斯教授到白水洋考察,顺路走访双溪安泰艺术城时,收藏了林苑松的古村油画作品。林苑松的画作还入选了第二届“融合·国际残疾人艺术展”。
  有些地方为了搭花架子造声势,曾经把林苑松“挖”去,想利用他来增加知名度、打品牌。但很快,他又自己回来了。天底下,不可能到处都有安泰艺术城这样的人文环境,随随便便就能做到人人平等,而且,“人人都是艺术家”的文化创意产业是一套系统、缜密的工程,走捷径是不会成功的。
  2019年7月,龙潭文创村举办“重声音乐节”,林苑松这辈子第一次勇敢地登上舞台,在几位乐手配合下,他张开嘴,很大声的、一字一顿的语音,从喉咙里拖曳出来。他竭力模仿正常人发声,献上一首久藏心中的歌。这非比寻常的一幕,让台下很多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大家明白了,音色是否甜美、音准是否精确、表演是否流畅,那是通常的衡量标准。艺术不能缺少情愫,发自内心、饱蘸情感的声音,才是最打动人心的天籁之音。
  2018年8月12日,美国华仁协会和北京鸣琴观梅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在北京举办首届中美“仁智汇”国际慈善艺术节,双溪安泰艺术城的沈明辉、杨发旺、杨夏妹、薛美兰、林苑松、薛美冬6位残疾人画家捐赠了8幅画作。这次活动的主要策划人之一、美国华仁协会中国运营总监林世钰专程到安泰艺术城挑选画作,目睹这些残疾人画家都乐于捐赠自己的作品,来帮助中国艾滋遗孤,她感动地对记者们说:“他们本身都是残障人士,却愿意捐赠自己的画作,帮助那些孩子,太让人感动了。”
  对于残疾人,林正碌一向抱以悲悯情怀,在与别人闲聊时,他说过:“我们今天看他们画得很好时,第一视角已经确立他们是成功的。成功两个字最可怕的就是屏蔽了之前的所有,让人不觉得心灵有多大震撼。但是,如果在一个绝对的、完全的、千百年的固有认知里面,他属于悲惨的、落魄的、不可能的,那有多么绝望。当一个人认定某些东西是绝望的,他的思维就是捍卫那种绝望的彻底性,他会给你描述到几百年、几千年寸草不生,更坚定那种灾难。这是思维的一种特点。在这个情况下,突然间他偏偏不是这样的,造成了对固有价值的否定与重构。那些给人感觉没有任何可能和作为的人,在我们这里,无一例外地在半个月到一个月时间之内,不仅自食其力,还能成为一个有人文贡献的人。”
  7.广淘天下之沙
  从山间湍湍而下的小溪流,每遇上平坦之地,总会收住匆匆碎步汇成一汪碧潭,积蓄能量,准备明天的奔流。如前面所说,教残疾人学画和使用自媒体推销自己,让他们成为自食其力的人,这类精准扶贫的事情,是林正碌前行路上顺手撸的一把草,他的终极目标是复兴古村,让广大乡村的那些空心村人人摆脱贫困,过上有尊严的日子。他反思了漈下成为半成品的缘由,从而调整了自己的步骤,把摆在后面一个程序提前了。
  2015年12月底,第一批学画的残疾人和其他学画者成果显现,不少人准备留下来创作,传统村落保护与发展工作领导小组开始筹备双溪艺术节。安泰楼一楼加紧清理、装修,近10间个人工作室可供入驻,文化产业管理办公室也挂牌了。2016年1月16日,艺术节开幕。主体建筑面积1.5万平方米的安泰楼被命名为双溪安泰艺术城,三楼画室门口多了一块牌子:安泰艺术城公益艺术教育中心。后来,屏南县域内的龙潭村、四坪村陸续开展“文创”,纷纷建成各自的公益艺术教学中心,安泰艺术城就作为全县的公益艺术教学总部。
  屏南双溪安泰艺术城的7天公益艺术教学,通过各种媒体、自媒体一波波传扬和画友之间的口碑相传,以屏南为核心涟漪似的向外界荡漾,引起世界各地好奇者的关注。
  时间到了2016年3月,互联网上发生了一件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件,一篇名为《农妇200元一幅作品PK名家周春芽500万》的帖子,把农妇与名画家各自所画的桃花作品进行了比对:一个学画才一年多,一个是毕业于名校、进修于德国;一个是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化的农妇,一个是被胡润艺术榜评为“最贵在世艺术家”;一个桃花作品卖出200元,一个桃花作品拍卖价格为500万元。由此引发艺术界一场轩然大波,随着事件发酵,媒体人、业界精英、教育界人士纷纷出来发声。深究之下,一个叫林正碌的人浮出水面。紧接着,7天公益艺术教学、人人都是艺术家、双溪安泰艺术城、古村复兴这些事,也纷纷进入了世人眼帘。
  被刷屏的帖子,旋即有了上亿流量,双溪安泰艺术城的名声瞬间爆棚。世界各地的知情者便动了到这个偏僻古镇走一走、看一看、学一学的念头,一时间里,五湖四海的人犹如晚归的鸟群,成片栖落在一棵大树上。
  安泰艺术城人流开始熙攘起来,世界各地的人说走就走来到了双溪,说停就停置身在安泰楼。涌向这里的人群里,有成人、老人和孩子,年龄最大的94岁,最小的两岁;有母亲带着儿子,也有祖孙三代一起来;有文盲农民、学者教授,有残疾人士、自闭症患者……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绘画零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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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 痛  这群麻雀  和重新嫁接的方言一起  来到小城居巢路  委身于一棵不知名的树  穿棕灰色外套,把自己打扮成枯朽  秋天时假装落叶  抱紧细微的颤抖  尽量让自己飞在低处  尽量控制音量  偶尔像淑女一样交谈  更多的时候保持绅士的沉默  警觉于每一次风吹草动  它们的小心翼翼  大多参照了我现在的模样  荡 漾  木芙蓉靠着栏杆 站在湖边  我模仿着她的天真 笑了又笑  无邪地照着水的
1  苏晓是学校里唯一一个不穿校服的女生,在这个高中校园,一切都要给高考让路,穿校服就是其中一盏最亮的绿灯。  校服统一了着装,也统一了性别,如果可以,还能够统一身高,但它不能统一想法,尤其无法统一差生和优生的学习成绩。这是校服唯一的弊端,也是校长手里那根交通棒无法百试百灵的最大原因。  每天早晨,校长都要透过办公室那扇窗户,去看在操场上做操的学生,然后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每到此时,他就像一个征战
海德堡岁月  【德】尼古劳斯·桑巴特著 刘兴华 译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07年5月出版  我们生活的时代是大师日益稀缺的时代,一再有学者这样说究其原因,在这个世界被祛魅之后,大师的言辞已经被浅薄的理性洗刷干净正如沃纳·唐豪瑟曾言,敬畏才是从一个伟大心灵所写下的伟大作品中学到教益的必备条件当大师身上神圣的光环一旦褪去,我们的敬畏之心已经被蒙昧所遮蔽我们的时代缺少大师,因此我们只能从不断的阅读中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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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 蛰  那地里  不饮不食的蛰虫因雷惊动  无言苏醒  生机破土而出  那山里  一季桃花又开  妖妖雾灼灼露  围绕一栋孤零零老屋  那众人  表情生动或僵硬  他们呼吸的唯一意义  宛若草木  那春天  春天的深度已毋庸置疑  万物哗然复苏  我哗然复苏  小 满  艳花之上厚云之下  春天收敛所有忧伤  夏天已至小满已至  百草丰盈麦穗渐黄  这风和日丽的日子  一步一景满地芳香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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