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5年的《西洋新法历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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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个世纪80年代,我在北京念中国科学院的研究生,因为做论文的需要,曾在故宫博物院图书馆查阅1645年刊行的《西洋新法历书》。因此书属于“珍本图书”,不得出借,不得拍照,不得复印,只能带笔记本(那会儿可没有笔记本电脑)去到阅览室摘抄。摘抄时还有一条严厉纪律——不得使用钢笔、圆珠笔、蘸水笔……唯一允许使用的是铅笔。据说这是为了防止墨水之类的液体污损图书。
  去故宫博物院图书馆的第一天,我出示了证件和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开具的介绍信,得到了查阅《西洋新法历书》的允许。工作人员为我安排了一个位子,此后半个月,我几乎每天都和他们共同上下班——要依着我“夜猫子”的作派,当然最好是夜深人静时披阅,但图书馆工作人员下班时我当然必须离开,所以只好跟着他们朝九晚五。
  这部《西洋新法历书》有数十册,开本很大,蓝色布面线装。当时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它的纸张——虽已过了三百多年,它的纸张依旧洁白而硬朗,翻阅的时候呱呱作响,感觉非常结实,几乎让人难以相信这是古籍。
  16世纪末,耶稣会传教士开始进入中国,1582年利玛窦(Matteo Ricci,1552-1610)到达中国澳门,经过多年活动和许多挫折以及与中国各界人士的广泛接触之后,利氏找到了当时在中国顺利展开传教活动的有效方式——即所谓“学术传教”。1601年他获准进北京朝见万历帝,并被允许居留京师,这标志着耶稣会士正式被中国上层社会所接纳,也标志着“学术传教”方针开始见效。
  利玛窦入居京师之时,适逢明代官方历法《大统历》误差积累日益严重,预报天象屡次失误,改历之议已持续多年。利玛窦了解这一情况之后,很快作出了参与改历工作的尝试,他在向万历帝“贡献方物”的表文中特别提出,他可以帮助中国修订历法,不过他这番自荐未被理会。
  1629年,钦天监官员用传统方法推算日食又一次失误,崇祯帝下令设立“历局”,由徐光启领导,修撰新历。徐光启先后召请耶稣会士龙华民(Niccolo Longobardo,1565-1655)、邓玉函(Johann Terrenz Schreck,1576-1630)、汤若望(Iohann Adam Schall yon Bell,1592-1666)和罗雅谷(Ta—cobus Rho,1592-1638)四人参与历局工作,于1629-1634年间编撰成著名的《崇祯历书》,它被誉为“欧洲古典天文学百科全书”,成为此后中国王朝官方天学的理论基础,此后中国学者学习天文的主流教材皆源出于此。实际上绝大部分工作出于汤、罗二人之手。
  《崇祯历书》全书共46种,137卷,分“节次六目”和“基本五目”。“节次六目”分别为曰躔、恒星、月离、日月交合、五纬星和五星凌犯;“基本五目”分别为法原(天文学基础理论)、法数(天文用表)、法算(天文计算必备的数学知识)、法器(天文仪器及其使用方法)和会通(中西度量单位换算表)。其中经徐光启定稿的有105卷,其余32卷因徐去世,最后审定人为李天经。
  在《崇祯历书》编撰期间,徐光启、李天经(徐光启去世后由他接掌历局)等人就与保守派人士如冷守忠、魏文魁等反复争论。前者坚信欧洲数理天文学方法的优越性,后者则力言西法之非而坚持主张中国传统方法。《崇祯历书》修成之后,理应颁行天下,但因保守派激烈反对,不断争论十年之久,最后崇祯帝终于“深知西法之密”,下令颁行天下,但此时明朝末日来临,诏令也无法实施了。1644年3月,李自成军进入北京,崇祯帝自缢。李自成旋为吴三桂与满族联军击败,5月1日清军进入北京,明朝中央政权崩溃。
  此时北京城中的耶稣会士汤若望面临重大抉择。为了在此政权变局中保持乃至发展在华传教事业,与一些继续同南明政权合作的耶稣会士不同,汤若望很快选定清政权为合作对象。修成十年后仍不得颁行的《崇祯历书》,此时却成了上帝恩赐的礼物——成为汤若望献给迫切需要一部新历法来表征天命转移、“乾坤再造”的清政权的一份进见厚礼。汤若望将《崇祯历书》作了删改、补充和修订,献给清政府,得到采纳,并由顺治亲笔题名《西洋新法历书》,当即颁行于世。
  以前曾有人认为,汤若望将《崇祯历书》改编为《西洋新法历书》,是“贪他人之功据为己有”,这个说法是过分的。因为汤若望本来就是《崇祯历书》最主要的两个编撰者之一,而且他后来的改编又使此书成为新王朝钦定的官方文本,功不可没。
  徐宗泽曾披览《西洋新法历书》版本多种,据他记述,多数部分的署名为徐光启、汤若望与罗雅谷(不计后面的辅助人员名单),例如封面内页题“明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协理詹事府事加俸一级徐光启督修,修政历法极西耶稣会士汤若望撰,罗雅谷订”。而王重民著录他亲自所见的美国国会图书馆所藏的《西洋新法历书》善本(九十卷本),各部分前皆有作者署名,称“著”、“撰”、“述”、“订”、“删定”等。
  据此,可对《西洋新法历书》28种著作之作者署名情况统计如次:归于汤若望一人名下者7种,汤“撰”而他人“订”者6种,他人“撰”而汤“订”者10种,汤与他人同撰者1种,与汤若望无涉者仅4种。
  我当年做论文时,曾依据两个较为完善且有代表性的版本进行考察:一为我亲阅的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本(简称故宫本),此为顺治二年(1645)刊本;一为前述王重民著录之美国国会图书馆藏本(简称国会本),系康熙年间刊印之本。
  从纲目上看,汤若望对《崇祯历书》44种作了重大删并。故宫本《西洋新法历书》仅28种,国会本仅27种,且其中分别有11种及10种为汤若望所新增者。删并主要是针对各种表进行的,对于理论基础部分,即五种《历指》(日躔、月离、恒星、交食、五纬),汤若望几乎只字未改。
  这些新增著作,大都篇幅较小。其中以汤若望自撰者较多,自客观效果言之,汤若望的改编确实使《西洋新法历书》较《崇祯历书》显得紧凑完备。同时也无可讳言,增入10种由汤若望所撰之小篇幅著作,能够产生一个效果,使得在读者印象中,汤若望在此巨著中的分量大为加重。特别是当外行权贵仅仅翻阅一下全书目录时,这种效果更为明显。
  《崇祯历书》在明末编成后并未汇总刊行,入清后曾多次挖板或重刻,版次较乱,卷数不一,全球几乎没有一个图书馆藏有完整的《崇祯历书》。故宫博物院图书馆也藏有《崇祯历书》残卷,当年我也曾要求借阅,但他们只给我看了放在纸盒中的照片。工作人员对我说:这书不能让你碰了——书页已经朽烂,一碰就碎,我们自己也不敢再碰它了。想想这残卷至多也就是比我查阅的《西洋新法历书》早十年而已,竟已朽烂如斯,印书用纸好坏,竟能有如此大的差别。
  最近潘鼐先生经十余年努力,遍求海内外藏书机构,终将存世的《崇祯历书》搜罗齐全,拼成完璧,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并附《西洋新法历书》增刊十种。对于天文学史和科学史来说,实为大大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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