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一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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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生活的过往都已消失,所有复原的想象还很朦胧。
  活下来了,多微弱的声音,然而又孕育着希望的光亮
  
  去年夏天,我任性地回到了都江堰,因为觉得上一份工作带给我太多疲惫和伤感。在家人、朋友的不解和忧虑中,我报名学车,想以此打发时间并对这些赋闲的日子有个交待。
  驾校在一个小坝子上,旁边搭着小棚子,正赶上暑假,高中毕业的学生特别多。有时一个上午只能上车20分钟,其余时间,就是在小棚子里和小朋友们扯淡。到十多天的时候,第一次看到她。她说其实早报名了,一直没有时间来,前两天下午学的,师傅现在让她上午来。
  她身材很好,很瘦,我特别羡慕。烫了卷卷的头发,挑染成黄色,一双大眼睛。最初几分钟,以为时髦女孩儿一定不好相处。结果说两句就熟了,性情很随和。一群师弟妹,就她和我年纪相近,所以有话聊。
  她说她学的是护士,之前在虹口医院。但医院条件太糟,所以她辞职回来,想在都江堰找一个医院。那段日子她和我一样,无业。
  某日早晨,在门口等驾校车来接,结果等了半小时也没来。她打电话过来问师傅怎么还没去接她,是不是又错过了我们的车。她常常错过规定的时间点,我们要一边开车一边沿路找她。后来确认那天是师傅带学生去成都考试不练了,我们在短信里一起抱怨:白起了个大早。她就说,去虹口农家乐吧,那里有我很多朋友,可以一起打麻将玩玩水。我犹豫了半天说还是改天吧。我出门也没跟家里打招呼,那几天家里气氛很紧张。她劝了我好一会儿,短信飞过来飞过去,我还是拒绝了。
  我见过她爸爸。那天她爸突然来驾校看她学得怎么样。她爸爸就是个开大卡车的,来了驾校,师傅赶紧让她上车摸了两把。她爸递烟给师傅抽,她在一旁催着说,你赶紧回去吧,别在这儿看了。
  我去阿坝州考试那天中午,她在驾校的小卖部里请我吃了碗方便面。我们还一起去吃过一次云南过桥米线。有天晚上我们约了一个地点见面,然后一起坐小公共去赴我们驾校的散伙饭。席间,她陪我抽烟,和男生们一起喝酒。又一起去唱歌,坐出租车,是我先下。忘了这是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我喜欢这女孩儿,平淡,随和,爱笑,是个很好的伙伴。
  我回到北京,她则一直在准备各种考试。偶有短信和QQ联系。我跟她说也想回都江堰工作,她隔天还专门发了个网址给我,说有很多企事业单位的招聘信息,多关注一下。当时为这萍水相逢的朋友能给予的用心,小小地感动了一下。
  今年3月份,她说她去中医院做护士了。真替她高兴,中医院就在城区,离她家很近,又是老牌子,对一个想留在都江堰工作的医护人员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后来我多次跟她说我也想回都江堰,她就开心地劝我,回来好啊,这样大家平日就能聚在一起玩了。我在北京的日子里,很多次假想过回去工作后的生活场景,想到可以一起生活的朋友中有她,就觉得异常愉快和安心。其实和她的接触不多,真正相交的日子也极短暂,相处的场景数都数得出来。但内心无缘由地有种亲切,恐怕这就是人与人之间一种特别的缘分。在她身上我能感觉到都江堰这座城市的平静、安闲和温润。这是无法言说的一种感觉。
  然后地震了。
  我拨打在都江堰的每个亲人朋友的电话,全部无法接通。后来的几天里,在焦虑中逐渐联系上每个人,唯独她,手机从不通到关机。中医院住院部整体垮塌,这是最先进入我视线的一条灾区新闻。慌乱的数日里,我断断续续和家人朋友联系着,都江堰的情况我看了新闻画面后仍然无法在脑海里形成概念。
  灾情逐渐稳定下来,救人、撤离、安置。所有人的通讯都恢复正常了,她的电话仍然关机。我才开始担心,该不会真的……除了她本人的手机和QQ,我再没有别的办法获知她的信息了。我不认识她身边任何一个人,打听都不知道该去问谁。我短信她,QQ上留言,都没有结果。
  我担心家人的安危,一片慌乱中她被我记挂,却不是最揪心的。而一直联系不上,让我以为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直到刚才,突然想起来可以去看看她网络空间的留言——如果有什么事情,或许会从那些留言中获知一些。
  翻看她所有朋友的网络空间,这才确切知道,她真的离开了。
  她表妹留言说,姐姐,明天就是六一儿童节了,祝你节日快乐。在那里,要快乐。我会照顾好舅舅舅妈,他们还有我这个女儿。你在那里照顾好自己,不要担心。
  我不停打冷颤,深夜的风吹在背上缩紧了我每一寸皮肤。
  她真的被埋在了那堆整栋坍塌的废墟里,埋得很深,第五天才被挖出来。原本她下午3点就要下班的,那天还是护士节。
  我没有她的任何照片,这一瞬间,她的模样在我脑子里突然模糊不清了。我点击她网上的相册,才又重见那张温和的脸。
  我没有力气再说更多。
  自始至终,这场灾难没有让我流过眼泪。多少悲凉,多少温暖,都被锤进心里,发出钝重的回响。看那些新闻图片,听闻那些熟悉的人消失,只是不停地打冷颤。伤悲已埋得太深,不再是眼泪所能抵达。
  曾经喧腾的城市支离破碎,曾经鲜活的脸孔瞬间消失。这些疼痛和阴影,嵌进了所有经历过这场灾难的人的生命。
  有人安慰:相信我,唐山在8年之后就已经变得和原来一模一样。然后直到现在,提起唐山,作为一个1980年代出生的四川人,那依然是个被标记了“悲惨”两字的城市。经历地震的人渐渐老去、消逝,那座城市的主流已经是新鲜的人群,所以那些记忆才慢慢消失,那些伤痛才渐渐平淡。而对于四川,都江堰、德阳、绵阳,还有根本就无法在原址重建的北川、映秀、青川……所有生活的过往都已消失,所有复原的想象还很朦胧。
  活下来了,多微弱的声音,然而又孕育着希望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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