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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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你还是个八九岁的乡村少年。远处的汽笛声总是隐隐约约在你的耳畔回荡,你似乎分辨不清那丝丝缕缕的声音是来自现实还是渺茫的梦境。大人们告诉你,那是远方的火车。
  在你割草的时候,在你伏在土坡上捉一只蚂蚱的时候,在你看着不远处的黄牛甩着尾巴的时候,在你望着蓝天上棉絮似的云朵悠悠飘过村庄的时候,汽笛声像拂过庄稼地的轻风一样吟着,把你的思绪带到山那边的世界。
  嘴里的草茎是苦涩的,眼前的天地是无尽的黄土和锯齿般的远山轮廓。听火车的时候,一种模模糊糊的向往在牵引着你向那笛声靠近,靠近。于是,你涌起一个念头:你要穿过无数村庄和河流,去寻找笛声的所在,你想去看看火车。
  那个野山枣红了的秋天,你约了三个伙伴,带了两块干粮匆匆上路了。村子那么小,世界那么大,路那么长,你们在长长的路上有说有笑地走着。折一枝野花,吹一阵口哨,唱几句山歌,远方似乎近在咫尺。
  然而,和你一起去看火车的伙伴都相继感到累了,他们找了各种借口返回村子,最后只把你一个人留在看火车的路上。多少次,你好想回头呀,但那越来越清晰的笛声及时挽留住你退却的脚步。
  黄昏的时候,你终于走到了铁路边上。落日辉煌,钢轨闪亮。一列快车一声长鸣,呼啸着驶过你的眼前,又一点点消失在远处。
  那一排排明亮的窗口,转瞬即逝的车声人影,还有突然寂静下来的黄昏,仿佛给你的这次看火车之行涂染了几分悲壮的豪情。你凝望着那条伸向远方的钢铁的大道,似乎明白了什么。那急匆匆跑过的火车多像一个执着的孩子,他也要去寻找远方精彩的世界吗?
  第一次去往远方的城市,第一次坐在梦想的列车上,你已经是位告别家乡的学子了。不久前,你曾在眼花缭乱的报考志愿上毫不犹豫地填上了“铁路”两个字。冥冥之中,就是这两个字将伴随着你的人生岁月。
  这是秋天的深夜,倚在飞驰列车的窗口,大地上星星点点的灯火呈现出诗意的光芒,模糊流逝的风景你看不清楚。唯一能感受到的,是火车行进中铿锵有力的节拍。那节拍,时缓时急,如风似雨,又如隐隐的雷声划过。从未出过远门的你,听着自己的心跳也如这火车的节拍般跳动。箭一样飞驰的列车要把你带到哪里?那里可是梦中的远方?
  你不会忘记那次看火车的孤单之旅,为了看火车你到半夜才摸回家。四处寻找你的家人,他们看你又饿又累的样子,连一句责备的话也没说。而现在,你身处列车之中,和许多陌生的人坐在一起。这时候,会不会也有个傻傻的孩子,站在路口,向你这列火车痴痴地凝望?
  时光也是一列永不回头的火车啊,你的少年和青年时代,转瞬间就从眼前掠过去了。告别校园,登上火车,走进漫长而又短暂的职业之旅。人到中年的你,早已是一名火车司机。从童年时听见火车的笛声,到一个人去看火车,再到第一次踏上列车去城里求学,似乎在恍惚间就完成了。
  你现在是个开火车的人,火车已经成为你朝夕相处的伙伴。对于你来说,世界是安在轮子上的奔跑世界,日子是安在轮子上的穿梭的日子。
  岁月忽略了昼夜晨昏,风雨阴晴。为着远方的目标,为着人间无数的寻求和回归,需要你,需要像你一样的男人不停地奔跑,奔跑。只有在繁忙和劳碌的小小间隙里,在火车驶过故乡身旁你偶尔的一瞥中,你才能看到时间飞速旋转的影子,才能听到时光掠过天空发出的呼呼风声。
  一个人的火车岁月,就是这样。
  童年的梦是一朵开放在幼稚年代的小花,少年的寻求是冥冥吸引中的浪漫期待,只有中年的忙碌是最坚实的土地,只有与火车日夜相守风雨兼程的孤独是最深刻的体验。然而,开火车的人啊,你从不惧怕奔赴远方的孤独!因为从最初听到遥远的汽笛声,你就坚信:美丽执着的火车一定会满载着人间的幸福,从远方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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