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少参加考试，但是从没有进过高考考场。
　　高中毕业时，当校长的父亲平生第一次跟我郑重谈话：重上高中，从高一读起。那年我16岁，上的是九年制高中，小学五年，初中、高中各两年。领完高中毕业证，我极不情愿地背起书包走进初三班，准备中考。时间不长，班主任统计谁是非农业户口，全班只有我一个，那是一所农村中学。我幸运地赶上了工作大分配。
　　比我年长些的吃商品粮的，几乎全部上山下乡了，包括我姐姐。我毕业的1979年，知青大量返城，加上一批辍学的待业青年，成为一个社会问题，政府决定考试分配工作。
　　说实话，我不是一个好学生。在老师和同学的印象里，我学习成绩中等偏上。其实我心里明白，中等偏下。我严重偏科，学校的语文宣传栏里，永远有我的范文，英语也凑合。但数理化一窍不通，上了一年化学课，还不懂得氢是H氧是O。物理只记得判断电磁铁的N、S极需用大拇指，考试就没蒙对过。
　　分配考试在“五七”中学进行，估计有上千人参加，年龄参差不齐，有的下乡很多年，已经为人父母；有的刚初中毕业，满脸稚气。上午一场，语文政治一张卷；下午一场，数理化一张卷。几天后张榜公布分数，一张张的大红纸，毛笔写的。共200分的题，我考了109分，排在第十九名。那时候人们学习真差啊，得十分八分的不在少数。我可能沾了应届毕业生的光。
　　前80名，分配到银行，干部身份。其余的到各大工厂，工人。银行体检结束，父亲跟我第二次郑重谈话：“干部有什么好？我是干部，18岁师范毕业就当校长，到现在还是校长。在银行有什么出息？1234567890，捣鼓一辈子，那就是个会计。咱去当工人吧，学个车工、钳工，技术到手，一辈子有饭吃。”
　　一个16岁的孩子，哪有什么主见。就这样，走了个后门，我这干部去化肥厂当了工人。下班还得回家挑水，父亲挑不动那俩大桶。在工厂也考试，业务考试，我现在还能记起碳酸氢铵的分子式。命运弄人，不会什么偏让你干什么。彼时，我苶苶呆呆的，经常替师傅们加班，混了个傻人缘。年底评先进，谁先进涨一级工资。师傅们斗来斗去，把先进给了我。我是徒弟，当先进也不涨工资。适逢公安局招收民警，从各大工厂先进里挑，我最年轻，阴差阳错当了警察，居然没考试。
　　工作后我上了大专、大本，虽然也一门一门地考，但那含金量，你懂的。
　　写这篇文章，是受了一个同事的刺激。在街上见到他，一脸灿烂的笑容，我说怎么这么乐啊，他的回答石破天惊：“告诉你件事，我今年参加高考了，你是第一个知道的，我连父母、老婆孩子都瞒着呢！”我钦佩他的特立独行，我们很多人都会有这种想法，却很少去做，或者敢去做。这个同事在派出所当副所长，估计在我们这里，他是今年最高龄的考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