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妈没有来

来源 :台港文学选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xiaoxz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图书简介:
  《宋妈没有来——城南旧事后传》讲述长大后的“小英子”的城南故事。书里有一家六口温馨有趣的家庭日常、平凡琐屑生活中的所见所闻所感以及对过往人、事与物饱含深情的回忆。长大后的“城南旧事”和童年的“城南旧事”一样精彩。本书特别邀请了著名画家吕游铭为这本书绘制插画,更立体展现了台北城南浓浓的生活画卷。
  鸭的喜剧
  “好,被我发现了!”
  尖而细的声音从厨房窗外的地方發出来,说话的是我们那长睫毛的老三。俗话说得好:“大的傻,二的乖,三的歪。”她总比别人名堂多。
  这一声尖叫有了反应,睡懒觉的老大,吃点心的老二,连那摇摇学步的老四,都奔向厨房去了。正在洗脸的我,也不由得向窗外伸一头,只见四个脑袋扎作一堆,正围在那儿看什么东西。啊,糟了!我想起来了,那是放簸箕的地方,昨天晚上……
  “看!”仍然是歪姑娘的声音,“这是什么?橘子皮?花生皮?还有……”
  “陈皮梅的核儿!”老大说。
  “包酥糖的纸!”老二说。
  然后四张小脸抬起来冲着我,长睫毛的那个,把眼睛使劲挤一下,头一斜,带着质问的口气:“讲出道理来呀!”
  我望着正在刮胡子的他,做无可奈何的苦笑。我的道理还没有编出来呢,又来了一嗓子干脆的:
  “赔!”
  没话说,最后我们总算讲妥了,以一场电影来赔偿我们昨晚“偷吃东西”的过失,因为“偷吃东西”是我们在孩子面前所犯的最严重的“欺骗罪”。
  我们喜欢在孩子睡觉以后吃一点东西,没有人抢,没有分配不均的纠纷。在静静的夜里,我们一面看着书报,一面剥着士林的黄土炒花生,窸窸窣窣,好像夜半的老鼠在字纸篓里翻动花生壳的声音。
  我们随手把皮壳塞进小几上的玻璃烟缸里,留待明天再倒掉。可是明天问题就来了,群儿早起,早在仆妇打扫之前,就发现塞满了的烟缸。
  “哪儿来的花生皮?”我被质问了,匆忙之间拿了一句瞎话来搪塞:“王伯伯来了,带了他家大宝,当然要买点儿东西——给他吃呀!”我一说瞎话就要咽吐沫。
  但是王伯伯不会天天带大宝来的,我们的瞎话被揭穿了,于是被孩子们防备起“偷吃东西”来了。他们每天早晨调査烟缸、字纸篓。我们不得不在“偷吃”之后,做一番“灭迹”工作。
  “我一定要等,”有一次我们预备去看晚场电影,在穿鞋的时候,听见老二对老三说,“他们一定会带回东西来偷偷吃的。”
  “我也一定不睡!”老三也下了决心。
  这一晚我们没忘记两个发誓等待的孩子,特意多买了几块泡泡糖。可是进门没听见欢呼声,天可怜见,一对难姐难妹合坐在一张沙发上竟睡着了!两个小身体裹在一件我的大衣里,冷得缩做一团。墙上挂的小黑板上写了几个粉笔字:“我们一定要等妈妈买回吃的东西。”旁边还很讲究地写上注音符号呢!
  把她们抱上床,我试着轻轻地喊:“喂,醒醒,糖买回来啦!”两双眼睛努力地睁开来,可是一下子又闭上了,她们实在太困了。
  小孩子真是这么好欺骗吗?起码我们的孩子不是的,第二天早上,当她们在枕头边发现了留给她们的糖,高兴得直喊奇怪,她们忘记是怎么没等着妈妈而回到床上睡的事了。
  但是这并没有减轻我们的“灭迹”工作,当烟缸、字纸篓都失效的时候,我居然怪聪明地想到厨房外的簸箕。
  谁想还是“人赃俱获”了呢!
  讲条件也不容易,他们喊价很高:一场电影,一个橘子,一块泡泡糖,电影看完还得去吃四喜汤团。一直压到最后只剩一场电影,是很费了一些口舌的。
  逢到这时,母亲就会骂我:“惯得不像样儿!”她总嫌我不会管孩子,我承认这一点。但是母亲说这种话的时候,完全忘了她自己曾经有几个淘气的女儿了!
  我实在不会管孩子,我的尊严的面孔常常被我的不够尊严的心情所击破。这种情形,似乎我家老二最能给我道破。
  火气冒上来收敛不住,被我一顿痛骂后的小脸蛋都傻了。发泄最痛快,在屋小、人多、事杂的我们的生活环境下,孩子们有时有些不太紧要的过错,也不由得让人冒火儿,其实只是想借此发泄一下罢了。怒气消了,怒容还挂在脸上,我们对绷着脸。但是孩子挨了骂的样子,实在令人发噱,我努力抑制住几乎可以发出的狂笑,把头转过去不看他们,或者用一张报遮住了脸,立刻把噘着的嘴唇松开来。这时我可以听见老二的声音,她轻轻地对老三说:
  “妈妈想笑了!”
  果然我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孩子们恐怕也早就想笑了吧,我们笑成一堆,好像在看滑稽电影。
  老大虽然是个粗心大意的男孩子,却也知母甚深,还在小学读书时,便在一篇题名“我的家庭”的作文里,把我分析了一下:
  “我的母亲出生在日本大阪,五岁去北平,‘国语’讲得很好。她很能吃苦耐劳,有一次我参加讲演要穿新制服,她费了一晚上的工夫就给我缝好了。不过她的脾气很暴躁,大概是生活压迫的缘故。”
  看到末一句我又忍不住笑了,我立刻想到套一句成语,“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儿女”。
  我曾经把我的孩子称为“三只丑小鸭”,但这称号在维持了八年之后是不适宜了,因为我们又有了第四只。我用食指轻划着她的小红脸,心中是一片快乐,看着这个从我身体里分化出来的小肉体,给了我许多对人生神秘和奥妙的感觉。所以我整天搂着我的婴儿,不断地亲吻和喃喃自语,我的北平朋友用艳羡的口吻骂我:“瞧,疼孩子疼得多寒碜!”人生有许多快乐的事情,再没有比做一个新生婴儿的母亲更快乐。
  人们会问到我四只鸭子的性别,几个男的?几个女的?说到这儿,我又不免要多啰嗦几句:当一些自命为会掐算看相的朋友看到我时,从前身、背影、侧面,都断定我将要再做一个男孩的母亲。我也有这种感觉,因为我已经有的是一个男孩和两个女孩,按理想,应当再给我一个男孩。没看见戏台上的龙套吗?总是一边儿站两个才相衬。但是我们的第四个“龙套”竟走错了,她站到已经有了两个的那边去了,给我们形成了三个女孩和一个男孩的比例,我不免有点懊丧。   因此外面有了谣言,人们在说我重男轻女了,这真冤枉,老四一直就是我的心肝宝贝!
  我的丈夫便拿龙套的比喻向人们解释,他说:“你们几时见过戏台上的龙套是一边儿站三个,一边儿站一个的呀?”
  但是这种场面我倒是见过一次,那年票友唱戏大家起哄,真把龙套故意摆成三比一,专为博观众一乐,这是喜剧。
  我是快乐的女人,我们的家一向就是充满了喜剧的气氛,随时都有令人发笑的可能,那么天赐我三与一之比,是有道理的了!
  教子無方
  母亲骂我不会管教孩子,她说我:“该管不管!”我也觉得我的儿童教育观有点儿特别。
  刚下过雨,孩子们向我请求:
  “让我们光脚出去玩,好不好?”
  我满口答应,孩子们高兴极了,脱下板板,卷起裤腿儿,三个一阵呼啸而去。母亲怪我放纵,她说满街雨水,不应当让孩子们光脚去蹚水,我回答母亲说:“蹚水是顶好玩儿的事,我小的时候不是最爱蹚水吗?”母亲只好骂我一句:“该管不管!”
  我们的小家庭里,给孩子的设备简直没有,他们勉强算是有一间三叠的卧室,还要匀出我放小书桌和缝衣机的地盘来。还有三个抽屉归他们每人一个,有时三个孩子拉出抽屉来摆弄一阵子,里面也无非是些碎纸烂片破盒子。
  他们只有一盒积木算是比较贵重的玩具,它的来历是:儿童节的头一天,大的从高级班同学那里借来全套童子军武装,我家务忙,没顾得问他所以,第二天一早儿,他穿上“童子军”就没了影儿。到了晌午,只见他笑嘻嘻满载而归,发了邪财似的,摆了一桌子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什么的,还大大方方地赏了妹妹们一盒积木。问他到哪儿去了,他这才踌躇满志,挺着胸脯说:“今天儿童节,我代表学校到‘教育厅’‘接见’厅长去了。这些全是他赏的。”
  我们一听,非同小可,午饭多给了他一块排骨啃。整个晚上大家都拿“接见厅长”当题目谈笑。
  就是这样,我们既然没有游戏室,又没有时间带他们到海滨去度周末,蹚蹚街上的雨水,就好比我们家门前是一片海滩,岂不很好?而且他们蹚着水最快乐,好像我的童年一样——说实话,到今天我都不爱打伞、穿雨衣,让雨淋满身、满头、满脸,冰凉凉最舒服。
  我记得童年时候,喜欢做的许多事情都是爸妈所不喜欢的,因为他们不喜欢,我便更喜欢,所以常常要背着他们做。我和二妹谈起童年的淘气,至今犹觉开心。我们最喜欢听到爸妈不在家的消息,因为那时候我们便可以任意而为,比如扯下床单把瘦鸡子似的五妹包在里面,我和二妹两头儿拉着,来回地摇,瘦鸡子笑,我们也笑,连管不了我们的奶妈都笑起来了(可见她也喜欢淘气)。笑得没了力气,手一松,床单裹着人一齐摔到地下,瘦鸡子哇地哭了,我们更笑得厉害,虽然知道爸爸回来我们免不了吃一顿手心板。
  雨天无聊,孩子们最喜欢爬到壁橱里去玩,我起初是绝对不许的,如果他们乘我买菜时候爬到里面去,回来一定会挨我一顿臭骂。有一次我们要出门,二的问爸爸:
  “妈妈也出去吗?”
  爸爸说:“是的。”
  二的把两条长辫子向后一甩,拍着小手儿笑嘻嘻地向三的说:
  “妈妈也出去,我们好开心!”
  我正在房里换衣服,听了似有所悟,他们像我一样吗?喜欢背着爸妈做些更淘气的勾当?我的爸妈那样管束我,并没有多大效力,我又何必施诸儿女?这以后,我便把尺度放宽,甚至有时帮助他们把枕头堆起来,造成一座结结实实的堡垒抵御敌人,枕头上常常留有他们的小泥脚印。母亲没办法儿,便只好又骂我:“该管不管!”我心想,他们的淘气还不及我童年的一半呢!
  成年人总是绷着脸儿管教孩子,好像我们从未有过童年,不知童年乐趣为何物何事。有一天我正伏案记童年,院里一阵骚动,加上母亲唉唉叹声,我知道孩子们又惹了祸。母亲喊:“你来管管。”我疾步趋前,嗬!三只丑小鸭一字儿排开,站在那里等候我发落。只见三张小脸儿三个颜色:我的小女儿一向就是“娇女儿泪多”,两行泪珠挂在她那“灵魂的窗户”上闪闪发光;大女儿的脸上涂着“迷死弗多”口红,红得像台湾番鸭的脸;那老大,小字虽然没写完,鼻下却添了两撇仁丹胡子。一身的泥,一地的水。不管他们惹了什么样的祸,照着做母亲的习惯,总该上前各赏一记耳光,我本想发发脾气,但是看着他们三张等候发落的小花脸儿,想着我的童年,不禁哑然失笑。孩子们善观脸色,便也扑哧哧都笑起来,我们娘儿四个笑成一团。母亲又骂我:“该管不管!”我也只好自叹“教子无方”了。
  书 桌
  窥探我家的后窗,是用不着望远镜的。过路的人只要稍微把头一歪,后窗里的一切,便可以一览无遗,而最先看到的,便是临窗这张触目惊心的书桌!提起这张书桌,很使我不舒服,因为在我行使主妇职权的范围内,它竟属例外!许久以来,他每天早上挟起黑皮包要上班前,都不会忘记对我下这么一道令:
  “我的书桌可不许动!”
  这句话说久了真像一句格言,我们随时随地都要以这句“格言”为警句。
  对正在擦桌抹椅的阿彩,我说:“先生的书桌可不许动!”
  对正在寻笔找墨的孩子们,我说:“爸爸的书桌可不许动!”
  就连刚会单字发音的老四都知道,爬上了书桌前的藤椅,立刻拍拍自己的小屁股,嘴里发出很干脆的一个字:
  “打!”跟着便赶快自觉地爬下来。
  但是看一看他的书桌在继续保持“不许动”之下,变成了怎样的情形!
  书桌上的一切,本是代表他的生活的全部,包括物质的与精神的。他仰仗它,得以养家活口;他仰仗它,达到写读之乐。但我真不知道当他要写或读的时候,是要怎样刨开了桌面上的一片杂芜,好给自己展开一块耕耘之地?
  忘记盖盖的墨水瓶,和老鼠共食的花生米,剔断的牙签,眼药瓶,眼镜盒,手电筒,回形针,废笔头……散漫地布满在灰尘朦胧的玻璃垫上!另外再有便是东一堆书,西一叠报,无数张的剪报夹在无数册的书本里。字典里是纸片,地图里也是纸片。这一切都亟待整理,但是他说“不许动”!   不许动,使我想起来一个笑话:一个被汽车撞伤的行人呻吟路中,大家主张赶快送医院救治,但是他的家属却说:“不许动!我们要保持现场等着警察来。”不错,我们每天便是以“保持现场等着警察来”的心情看着这张书桌,任其脏乱!
  窗明几净表示这家有一个勤快的主妇,何况我尚有“好妻子”的“衔称”,想到这儿,我简直有点儿冒火儿,他使我的美誉蒙受污辱。我决定要彻底地清理一下这书桌,我不能再等着“警察”了。
  要想把这张混乱的书桌清理出来,并不简单,我一面勘察现场,一面运用我的智慧。怎样使它达到清洁、整齐、美观、实用的地步呢?因为除了清洁以外,势必还得把桌面上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整理一下,使物各就其位,然后才能有随手取用的便利,这一点是要着重的。
  我首先把牙签盒送到餐桌上,眼药瓶送回医药箱,眼镜盒应当摆进抽屉里,手电筒是压在枕头底下的,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就轮到那些书报了,应当怎么样使它们各就其位呢?我又想起一个故事,据说好莱坞有一位附庸风雅的明星,她买了许多名贵的书籍,排列在书架上,竟是以书皮的颜色分类的,多事的记者便把这件事传出去了。
  但是我想我还不至于浅薄如此,就凭我在图书馆的那几年编目的经验,对于杜威的十进分类法倒还有两手儿。可是就这张书桌上的文化,也值得我小题大做地把杜威抬出来吗?待我思索了一会儿以后,决定把这书桌上的文化分成三大类,我先把夹在书本里的剪报全部抖落出来,剪报就是剪报,把它们合成一叠放进一个纸夹里,要参考什么资料,打开纸夹随手取用,便利极了。字典和地图里的纸片是该送进字纸篓的,我又把书本分中西高矮排列起来,整齐多了。至于报纸,留下最近两天的,剩下都跟酱油瓶子一块儿卖出去了,叫卖新闻纸、酒干的老头儿来的也正是时候。
  这样一来,书桌上立刻面目一新,玻璃垫经过一番抹擦,光可鉴人,这时连后窗都显得亮些,玻璃垫下压着的全家福也重见天日,照片上的男主人似对我微笑,感谢贤妻这一早上的辛劳。
  他如时而归。仍是老规矩,推车、取下黑皮包、脱鞋、进屋,奔向书桌。
  我以轻松愉快的心情等待着。
  有一会儿了,屋里没有声音。这对我来说并不稀奇,我了解做了丈夫的男人,一点残余的男性优越感尚在作祟,男人一旦结婚,立刻对妻子收敛起赞扬的口气,一切都透着应该的神气,但内心总还是……想到这儿,我的嘴角不觉微微一掀,笑了,我像原谅一个小孩子一样地原谅他了。但是,这时,一张铁青的瘦脸孔,忽然来到我的面前:
  “报呢?”
  “报?啊,最近两天的都在书桌左上方。旧的刚卖了,今天的价钱还不错,一块四一斤。”
  “我是说——剪报呢?”口气有点儿不对。
  “剪报,喏,”我把纸夹递给他,“这比你散夹在书报里方便多了。”
  “但是,我现在怎么有时间在这一大叠里找出我所要用的?”
  “我可以先替你找呀!要关于哪类的?亚盟停开的消息?亚洲排球赛输给人家的消息?”我正计划着有时间把剪报全部贴起来分类保存,资料室的工作我也干过。
  但是他气哼哼地把书一本本地抽出来,这本翻翻,那本翻翻,一面对我沉着脸说:“我不是说过我的书桌不许动吗?我这个人做事最有条理,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都是有一定规矩的,现在,全乱了!”
  世间有些事情很难说出它们的正或反,有人认为臭豆腐的实际味道香美无比,有人却说玉兰花闻久了有厕所味儿!正像关于书桌怎样才算整齐这件事,我和他便有臭豆腐和玉兰花的两种不同看法。
  虽然如此,我并没有停止给他收拾书桌的工作,事实将是最好的证明,我认为。
  但是在两天后他却给我提出新的证明来,这一天他狂笑地捧着一本书,送到我面前:“看看这一段,原来别人也跟我有同感,事实是最好的证明!哈哈哈!”他的笑声要冲破天花板。
  在一篇题名“人人愿意自己是别人”的文章里,他拿红笔勾出了其中的一段:
  “……一个认真的女仆,决不甘心只做别人吩咐于她的工作。她有一份过剩的精力,她想成为一个家务上的改革者。于是她跑到主人的书桌前,给它来一次彻底的革新。她按照自己的主意把纸片收拾干净。当这位倒霉的主人回家时,发现他的亲切的杂乱已被改为荒谬的条理了……”
  有人以为——这下子你完全失败了,放弃对他的书桌彻底改革的那种决心吧!但人们的这种揣测并不可靠,要知道,我们的结合绝非偶然,是经过了三年的彼此认识,才决定“交换饰物”的!我终于在箱底找出了“事实的更好的证明”——在一束陈旧的信札中,我打开最后的一封,这是一个男人在結束他的单身生活的前夕,给他的“女朋友”的最后一封信,我也把其中的一段用红笔重重地勾出来:
  “……从明天起,你就是这家的主宰,你有权改革这家中的一切而使它产生一番新气象。我的一向紊乱的书桌,也将由你的勤勉的双手整理得井井有条,使我读于斯,写于斯,时时都会因有你这样一位妻子而感觉到幸福与骄傲……”
  我把它压在全家福的旁边。
  结果呢?——性急的读者总喜欢打听结果,他们急于想知道现在书桌的情况,是“亲切的杂乱”呢,还是“荒谬的条理”?关于这张书桌,我不打算再加以说明了,但我不妨说的是,当他看到自己早年的爱情的诺言后,是用罕有的、温和的口气在我耳旁悄声地说:“算你赢,还不行吗?”
  今天是星期天
  “今天是星期天,孩子们!”在似醒还睡中,我听见他以致训词的调门这么说,“让你们辛苦的妈妈,睡个早觉!”跟着是孩子们的一阵哄堂好,他连忙“嘘!嘘!”地给镇压下去了。
  谁要说“当今之世,知道体贴妻子的丈夫有几个?”的话,我首先要叫出反对的口号来,这种体贴的幸福,我深深地尝到了。
  “让你们辛苦的妈妈,睡个早觉”,我微笑地,陶醉地,含着这颗“体贴的幸福的果实”在温暖的被窝里翻个身。我忽然记起,有人曾把“好妻子”的美衔送给我,如果我真有这项荣誉——荣誉应该属于他。想着想着,当我再听见他说什么“孩子们跟我到厨房来……”的时候,我已渐入幸福的梦乡中了。但是这个幸福(或体贴)的回笼觉,似乎没有达到理想的时间,我便被一阵自己的咳嗽给呛醒了。我闻见了什么味儿,也听见了一阵小小的喧哗。是他在说话:“美美,乖,快,再去拿点儿报纸来,可别拿今天的,今天是星期天,知道吧?”   好了,我该起来了,原来一股煤烟钻进了蚊帐。我首先要明了的是他们爷儿几个的情形。在厨房果然有一番新景象被我看到:洗脸毛巾团在饭锅上,字纸篓歪在火炉旁,麦片、牛奶罐头、鸭蛋、香蕉,堆在洗脸盆里!外子正给小儿等开讲火的哲学呢!他说:“人要忠心,火要空心,懂不懂?……但是,”他一回头看见了我,“咦?怎么不睡啦?去睡你的,这儿有我!”我幸福地一笑,刚想说“也该起啦”,话未出口,他又接下了:“要不然,你先来给生上这炉火再说,大概炉子有毛病,不然不会生不着的。”
  我的孩子们用一种“叹观止矣”的神情,看我用一小团十六开报纸和数根竹皮把那炉火生着了以后,美美开口了:“爸,火着了,做你的麦片牛奶鸭蛋香蕉饼吧!”
  “麦片牛奶鸭蛋香蕉饼?是《媛珊食谱》上的?”在那本食谱上,我仿佛没见到有这么一道复杂的点心呀!“不,是爸爸发明的!”
  那就难怪了,她爸爸发明的东西可多哪,这一早上就两样了,“空心火”跟“麦片牛奶鸭蛋香蕉饼”!
  “好,其余的你不用管了,你等着吃现成的,我们来!”
  等着吃现成的,对,我由厨房走上了我们的“统舱”。我说“统舱”,人家会不懂,原来在这十几席榻榻米上,晚上铺上了被褥,就跟当年我们睡在中兴轮的统舱里一样,故以名之。到了白天,铺盖卷儿一收,当然就是“客舱”了!现在我之所以说“上了我们的统舱”,是因为被褥狼藉,我还没收拾呢!
  待我把“客舱”“表现”出来,那边已经在叫吃早点了。
  关于“麦片牛奶鸭蛋香蕉饼”,如果当时有人看见并尝到的话,他们也许会说,那实在是一种缺乏了饼的形状的饼,而且外面黑了有点苦,里面稀了有点生。但它对于我,却不是这种说法,当他踌躇满志地歪着头问我“怎么样?”时,我点点头并且不由得颇为含蓄地笑了一下,这含蓄的意义是很深切的,或者可以说,如果不是碍于孩子们在面前,我一定会情不自禁地吻着他那多髭的嘴巴,并且轻轻地告诉他说:“我不管人家说什么你做的饼是外焦里不熟,我吃出来的完全是一种幸福的味道!”当然,这种味道,只有我一个人尝得出来。
  他在得意之余又发话了:“记住,孩子们,以后每个星期天都是妈妈休息的日子,无论什么事都不要妈妈动手,她已经辛苦了一个星期了!”最后,他做如下的决定:
  “工作要求效果,看,现在才十点钟,上午诸事已完毕,好,现在,你们可以找小朋友去玩,等到十一点半再回来,我们分工合作,来准备午饭……”
  “但是……”我是要说,早点的碗筷还没洗哪,院子还没扫哪,菜还没买哪……不过他不容我插嘴:“你放心好了!”
  “不是……”“一切放心,包在我身上!”他拍拍胸脯。
  孩子们呼啸而去,他打了两个饱嗝,夹着一叠报,做“要舒服莫过倒着”的阅报式去了。
  当我把碗筷洗净、饭桌擦净、厨房刷净、院子扫净、提着篮子去买菜时,他也看完了报。“咦,到哪儿去?”他不胜惊诧地问。
  “买菜去呀!”我也不胜惊诧地回答——难道他说过要请我们下馆子的话了吗?不然他不会不知道买菜是我每天运用智慧最多的一课呀!
  “啊,这我倒没想到,不过我们吃最简单的好了,实在用不着像每天那样四盘一碗的,比如做一个咖喱牛肉番茄土豆来拌饭吃就很好了,像刚才我做的麦片牛奶鸭蛋香蕉饼,不就是营养丰富而做法简单吗?”
  “也好!”我满同意。
  “不过,”他又犹豫了一下,“好久没吃鲤鱼了是不是?多添个红烧鲤鱼好了。”
  菜场归来,小鬼们已经在他的领导下挽袖撩裙做准备状了,我进门先告诉他:“今天的鲤鱼都死去过久,我怕不新鲜,所以没有买。”
  他用一种“何不食肉糜”的口气问我:“那你怎么不买活的?”
  “活的?”活的比死的贵一倍,我们的菜钱里从来没打过买活鱼的预算呀!但我不好伤他的心,仓促间,便说了一句意义不够明显的话,“活的也不新鲜!”好在他没听出来。
  “来,我们分工合作,以求工作的效果!”他强调早上那句话,同时转向我,“你就是缺乏这种头脑,所以工作效果较差!”
  关于分工合作、工作求效果等事,我应当加以补充说明,外子是个标准公务员,吃了十几年的这行饭,虽然两袖清风,但是落得不少“效果”,去年曾因办事效果甚佳而受褒奖。一个受褒奖的公务员,是没错的,所以我在被批评“缺乏头脑”后,并没有不愉快,虽然我煮饭也有十几年历史了。
  他们又把我送上了“客舱”,一定不许我下厨房,还是要我吃现成的。我听他分配得有条有理:“你们三个人,你剥豆,你洗菜,你扇火,菜由我来切,因为对于你们使用菜刀,我还是不放心。”
  果然大家在静静地进行“效果”,一点声息也没有。这现象维持了约有二十分钟,厨房里忽然喊出了一声“快来”,跟着是他举着手从厨房出来了,左手的无名指被菜刀割了一道口子,鲜血滴滴,找棉花,找药水,找纱布,大家忙成了一团,不过他很镇静,并嘱咐大家“不要慌”。这时厨房里又喊出了一声:“快来!”原来那个最镇静的美美还在扇火呢!火上是锅,锅里是油,油是开的!我奔上前去,从切菜板上抓起血淋淋的白菜,赶忙丢在油锅里,“嗞啦”的一声,把美美吓跑了,却把他招来了……“白菜,血,洗!”缠着纱布的手直向我摆。“啊,来不及了!”我望着躺在油锅里的白菜。
  在饭桌上,我指着那碗白菜,对孩子们说:“吃吧,这里面有你爸爸的心血!”
  他很得意,但严肃地说:“这种菜刀实在有改良的必要,为害甚矣!”
  这是不能怪他的,因為他惯于使用刮胡子的保险刀,拿菜刀还是头一遭呢!
  到此时为止,星期天刚过了一半,我实在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因为他在饭桌上又宣布下一个节目:“吃完饭我带你们几个出去玩,可以让你们的妈妈清静清静。”然后转向我,“你可以睡觉,写文章,打毛衣,随心所欲。”不用说,吃完饭我又是一阵刷洗,他那种视若无睹的样子,就仿佛从来不知道人生在吃饭之后尚有洗碗一事。好,在一阵翻箱倒柜之后,有五个纽子、三个破洞等着我来缝,这是义不容辞的,因为全家只有我一个人受过缝补的训练,不过他说:“平常你如果随手缝补,就不会有堆积之苦了!”这种批评是很对的,从工作的效果上来说。   “跟妈妈拜拜,说,‘您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吧!’”果然,牙牙学语的四丫头摆手“呀呀”了一阵子。
  送走了他们爷儿五个,我确有轻松之感,是的,我该睡个午觉了,找补早上所失去的幸福之梦。倒下去不久,送晚报的来了,该死,我在睡午觉,来了晚报,都市的生活,时间的观念总是模糊的。看完星期小说我再度入梦,但敲门声甚急,想装死都不成。开开门来,一片“拜托”声,原来是邻长、里长领着一干人等,送上“请赐一票”,鞠躬如也而去。
  时间是不饶人的,当我陆续又为掏粪的、送书的等等开了几次门之后,跟着他们回来了。
  “睡得好吧?”世界上最体贴的人,还是自己的丈夫。我很高兴地回答说:“睡了一大觉!不是你们叫门我还睡呢!”
  又经过一场脱换衣服之后,他做本日的第三次宣布:“来呀孩子们!我们该做晚饭了!”
  “不,”我一步抢到厨房门口,两手支撑门柱拦阻着,“你们对我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晚饭由我一个人来做,请务必答应我这个要求!”
  豆腐一声天下白
  卖豆腐的声音仍像二十年前一样,天刚亮就把我从熟睡中喊醒。我猛地从床上起来,跑到临街的窗前,拉开窗帘向外张望。
  “要买豆腐吗?”床上正在看早报的人说。
  “不是。”我摇摇头,“我是要看看她到底长得什么样儿。”
  二十年来,许多声音从这一排临街的窗子透进来。
  睡在榻榻米上的日子里,偶然有车子从窗前的巷子经过,那声音就好像车子从你头上轧过去一样。
  卖豆腐的妇人是最早的一个,她应当是和我家墙头上的牵牛花一样,都是早起的,但是她没有牵牛花清闲。牵牛花拿紫色迎接太阳,她是灰色的——别误会,我不是说她的人生是灰色的,只是说她的衣服罢了。一个勤勉的妇人,为了一块钱一块钱的豆腐,把那种悠扬的调子一声声传到你的耳根:“卖豆腐啊!油车糕豆干儿!”
  晨起的第一声,听了二十年了,你没有照顾过她一次,临去之晨,总要和她相识一下吧!这排窗,我管它叫“感情的窗”。今日我从窗里看出去的,不只是卖豆腐的妇人,也有收酒干的,也有卖粽子的。
  算卦的瞎子也过来了,仍是手扶在儿子的肩头上。儿子长得很高了,穿着西装,梳着齐耳根的长发,脚下是一双高跟的男皮鞋。可惜他的爸爸看不见,他的妈妈虽然不是瞎子,但也早已弃此人生,弃这一家而走,更看不见了。
  那个哥哥还是弟弟呢?他在哪儿?怎么没跟来?
  曾经有过全家人拥着这位户长出来算卦的一段日子。
  那时,瞎子还是瞎子,穿着一身极破旧的裤褂;太太很年轻,却未曾有过花开的美日子。她的衣服更破旧,不必“为悦己者容”吧,头发是蓬乱的,脸上因为串大街小巷串得油亮,很瘦弱的样子。这样的她,我却眼见她生了两个儿子。他们全家人出来的时期,该是他们最美好的日子吧!算卦的丈夫,像女人那样背驮着小儿子,大儿子坐在竹车里玩耍,母亲一手推着小竹车,一手携扶着背了小儿子的瞎丈夫。她不美,小嘴瘪瘪的,更造成了她早老的样子,但是她的脸的表情总是和蔼的。这样的日子,看见这样的脸色,你不是同情她,而是敬重她了。
  对面阿森的妈妈最信服这个算卦的,常常把他请到门前的石墩子上坐下来,然后开始算卦。
  不知道他是怎么掐怎么算的,但见阿森的妈妈,很认真地听着,叫阿森给瞎子倒茶水。这一卦的价值,有时是几碗米,有时是几张小钞票。
  孩子们年年长大,瘦弱的妈妈不必跟着携扶了,这职务由儿子来担承,五六岁就跟着爸爸出来了,不,是爸爸跟着儿子了。瞎爸爸一手扶在儿子肩头上,儿子则是一手拿着弹弓橡皮筋什么的在放射。但是,他从不离开父亲一步。你看,他从五六岁、七八岁,到今天,有十六七了吧!虽然摆的是青春少年的架势,但仍不离开父亲一步。
  母亲几时死去的?好几年前就听说死了。这妇人的一生快乐吗?很不甘心地死去吧?一定还舍不得离开瞎了的丈夫、幼小的儿子。
  收买酒干、报纸的,近日成群地过来,为着搬家的人很多的缘故,但是我总不能忘记最诚实可靠的那个。
  许多年来,都是把家里的旧报纸和瓶瓶罐罐卖给缺了门牙的那个。他每次来,都是很诚恳地用他的秤一边称着一边说:“我的秤头是没有错的,做生意就要老实,一点儿都不能乱来。”
  我很高兴,说:“是的,旧报纸不是值钱的东西,我也不是在乎那一毛两毛的,但是,如果用不诚实的秤,真让人生气,我最厌恶不诚实。”
  生意做得很顺利,个把月,他就来一趟。他喊的声音是深沉的、老练的、稳重的。我家的报纸和旧杂志太多太多了,十几种报纸和三十几种杂志。他每次来,都说:
  “我的秤头没有错……报纸有很多剪了的,也没关系……”
  我也有些歉意,蝇头小利,是多么不容易,我说:
  “剪了的,就不要算秤,扔在一边好了。但是我的杂志是崭新的。你看,你称斤买了去,到旧书摊就是起码一块一本呢!”
  忽然有一年,阿绸心血来潮,把报纸称了称。我家没秤,她是怎么去称的,我也不清楚。然后,诚实的人来了,他又说:“我的秤头没有错……”阿绸从身后拿出了另一杆秤,揭发了他十年来的不诚实。
  好可怕的一刹那!最小的事情,最少的利润,变成了最大的骗局。这样的局面,比面对一個抢劫的强盗还令人尴尬吧!那时的心情,感觉是受了侮辱,而不是欺骗。
  此后,很多日子,那个深沉、老练、稳重的声音,不再从早晨的窗子透过来。我偶然在老远的巷头看见了他,他就绕道而行。一个月一个月地过去了,报纸和杂志堆得把那块地板都压凹下去了。没有勇气再叫另外收买报纸的,觉得彼此诚实是一件困难的事,又觉得一向信任的事突然扭转成这个样子,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我和阿绸很想把这件事忘记,我们很希望他再敲一敲我们那扇友情之门,如果他再说一次“我这回秤头没有错”,我们一定会相信他,一定会说“快拿去称吧,堆得太久了”,但是他自那以后并没有再出现。
其他文献
在土库曼斯坦,一闻到烧烤的香味儿,我的味蕾立马变得生龙活虎。  一串串厚厚实实的肉,就放在烟熏火炙的炭块上,烤得吱吱作响,香味四溢。  许多地方,总在烤肉里面掺入过多喧宾夺主的香料,到底入口的是啥肉也分辨不清。然而,自信满满的土库曼斯坦人,在烧烤肉串时,仅仅薄撒盐花,所以,鸡有鸡味、牛有牛味、羊有羊味;非常原始、非常纯粹、非常真实,那种返璞归真的细致与干净,是肉食的极致;吃着时,香味直透肺腑,舌蕾
《拟古》自序  西晋太康诗人陆机曾作摹拟《古诗十九首》的一组诗,题曰《拟古》。关于其写作的时间与动机,历来学界所持的看法并不一致。王瑶在《拟古与作伪》一文中提到:拟古是一种学习写作的主要方法,正如同习字之由临帖入手。姜亮夫在《陆平原年谱》中更推断:此組诗写于陆机入洛以前的青年时期,谓:“审其文义,皆就题发挥,抽绎古诗之义;盖拟模实习之作,且辞义质直,情旨平弱,即有哀感,哀而不伤,不类壮岁以后饱经人
摘要:赫勒的后马克思主义是一种独特的理论,它一方面包含了后现代的理念,另一方面却又执著于乌托邦的建构,具体表现为对社会主义的新反思,希望在后现代的框架下建构起新的社会主义理念,我们将之称为“后现代的乌托邦”。后现代的乌托邦的理论基础是基本范式的转换,即由历史哲学转向历史理论,遵从市民社会的多元逻辑,并对其作出选择。  关键词:后马克思主义;后现代的乌托邦;历史哲学;历史理论  作者简介:赵司空(1
●特约主持人:扬州大学博士生导师姚文放教授  ●主持人简介:姚文放,男,扬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系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江苏省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国家社科基金学科评议组评审专家、《文学评论》杂志编委。担任中国中外文艺理论学会副会长、中国文艺理论学会常务理事等。长期从事文艺学、美学研究与教学,发表论著600余万字,出版专著《现代文艺社会学》、《当代审美文化批判》、《当代性与文学传统的重建
主办:福建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承办:台港文学选刊杂志社  为更好地发挥中华文化联系海内外炎黄子孙的情感纽带作用,特举办第三届“祖国颂”世界华语文学作品征文活动。  一、征文对象  祖国大陆与台港澳地区作者及海外华人、华裔作者。  二、征文内容  弘扬中华民族优秀文化,反映祖国山河之美,反映新中国日新月异的变化,反映祖国人民的美好生活,反映祖国富强、民族振兴给海内外炎黄子孙生活带来的巨大影响。弘扬
当秋风又起  那是去年秋天,在我已遭遇  你那个美丽的微笑  但还没认识你的时候,  我到另一个城市去见朋友,  在公共汽车上看见街头上  一个女人的背影,酷似你的,  那瞬间我心中有个感觉,  有点像失落。  我怎么也想不到,现在,  当秋风又起,你已在我怀中,  我在你唇里。这一切如此神奇,就像  我立即从那辆公共汽车跳下来  奔向那个女人,唤你的名字,  而她转过身,真的是你  那样不可思议
摘要:距离概念的提出源于对文本的纯审美关注,古典主义美学家康德的“审美无功利”命题为其提供了理论支撑。在现代文学批评中,审美距离理论主要强调主体与文本的一种认知距离。当下文化研究的异军突起,使得对审美距离的阐释不再立足于审美心理与文本接受层面,而是体现为现代个体及其艺术对外在物化现实的审美超越上。在不同的阐释语境中,距离体现并表征着不同的审美文化形态和逻辑。  关键词:距离;审美;解读  作者简介
时针,已指向半夜整整一点。看来,下半夜的时间,我只能在此打发了。我的脸,一定非常难看—目光呆滞、憔悴不堪……  候车室内,灯光幽暗,只有二三个人。我使劲儿地揉搓着双眼,看似避免瞌睡,实际上要抹掉那象征懦弱的泪水,并在心里不停地抱怨:怎么这么不争气啊?  几分钟前,我被出租司机送回了这里。  明明在站台上与他不期而遇,还打了几句招呼,可到他的住处连个鬼影也没看到,就好像怕我前来打扰而故意溜走了似的!
摘要:近代以来,面对西方文化的强烈冲击,中国传统文化开始了自救运动,先后经历了康有为、谭嗣同的孔教时代,梁启超的儒学时代,章炳麟的国学时代等。这些不同文化形态之间存在着很大差异。反映了当时人们在西方文化的坐标下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多种反思。儒家文化先后被解释为与基督教类似的宗教、不同于西方物质文化的精神文化、落后于西方文化的文化等。仔细考察这些不同形态对于我们认识中国传统文化的当代命运有着重要的借鉴意
摘 要:海德格尔主体性思想及存在论的源头在哪里?国内外学术界大致流行三种观点:一是胡塞尔源头论;二是布伦塔诺源头论;三是亚里士多德源头论。上述三种流行观点都有依据,但却忽略了一个对其影响深远的思想源头,那就是中世纪经院哲学家邓·司各特的个体性与单义性理论。最有力的文献学证据,即是1915年海德格尔本人发表的弗莱堡讲师资格论文《邓·司各特的范畴与意义理论》。在发掘司各特单义性理论的基础上,海德格尔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