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灵魂安放在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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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满后的第三天,是星期六。我驾车从不算大的南阳市,回山城西峡县。
   我忽然感觉离开了五年多的西峡山城是这么的安详。这里虽然不是我的出生之地,但却留下了我许多青春的痕迹:多少梦想在这里萌芽,多少汗水在这里洒下,多少道路在这里起伏,多少岁月在这里峥嵘……蔷薇开在老城墙的角落,独自芬芳着;麦子成熟在不远处的田野,静静等待还乡收割的游子。云隐在霄山的背后,藏在燃灯寺千年的密林里,在最美的人间四月天,奔涌而出,迎接倦旅归来的迷失的孩子。
   我在家门前的院子里泊好了车,澈澈蹦蹦跳跳地进院寻她的母亲去了。今天是她十周岁的生日,她母亲提前两天回来,为她拾掇房间,准备生日礼物。也是我之前给妻子的建议:孩子虽然在南阳市上学,但她的根在山城西峡,就回去过这个生日吧!别时间久了让她忘了根。刚好是个双休日,也就成了行。
   看她们母女欢天喜地地说笑,我就仰头看不知何时已经在院墙上开得满架的凌霄花。我的心莫名地就动了一下:这明媚鲜妍的凌霄花,已经在这墙架上开了十年。不管我是远行还是还乡,它都守着季节的物候,静静地热烈地开着,犹如知己的红颜,不离不弃,不惊不扰,不悲不喜,兀自芬芳。这,何尝不是故乡另一种云,氤氲的彩色的云。于是就油然有了诗句:
   一架凌霄满庭芳,
   清风送酒劝客尝。
   湛蓝晴空云飘荡,
   能安心处是故乡。
   晚宴就在家里,没有邀请亲友。我带澈澈为我的父亲母亲、她的爷爷奶奶上了三炷香,摆了街口采买的新鲜的供桃,斟满了酒。酒是九年前山东临沂园林局朋友赠我的兰陵陈酿。我们在清晰慈祥的遗像前跪拜,感谢老人家的恩德和佑护。父亲已经去世二十年,母亲也离开我们十八年了,十岁的女儿经常问我,爷爷奶奶长什么样啊?我说,就照片上的模样,不过,这是他们年老时候的照片,年轻的时候更帅气漂亮了。女儿说,爷爷奶奶年轻时候的照片呢?我说,没有啊。女儿说,他们怎么不多照一些呢?我说,那时候吃饱饭都是困难的事儿,照相更是不敢随便想的。女儿说,那多简单啊,手机一点不就行了吗?我苦笑一下说,快磕三个头起来切蛋糕吧!明天咱们回山里老家去。
   山东友人送的兰陵美酒真的是在西峡的居室藏了整整九年。是酒太芬芳,还是故乡情太浓,还是天上的白云、墙架上的彩云太多情,反正我是独自醉了,随手在澈澈的作业本上划拉起了杂乱的诗句:
   一杯兰陵忆故人,
   十年光景一时新。
   沂蒙山下水长在,
   白河水畔情永真。
   岁月如花花如面,
   故园似云云似亲。
   笑然杯尽心如酒,
   来与花月共古今。
   澈澈殷勤地给我洗了脚,妻子扶我到安静的房间里休息。一觉醒来,朝霞已经从厚厚的窗帘缝隙里透出来,送给我温馨的问候。给山里的姐姐们去电话,告诉我们要回去的消息,嘱咐她们打扫屋子院落的积尘,就驾车携妻带女,翻过逶迤的分水岭和独埠岭,涉过古老的小水河与鹳河水,回到我的祖居之地——石界河镇走马坪村。
   车就停在村东头的院子前,抬头就看见门楼下面红木匾额上飘逸的“野云斋”三个大字。记得我在刚读初一的时候,因为酷爱古典诗词,就背那《唐诗三百首》里极古极雅的诗句,就陷在古意里不能自拔;又时常感叹自己的身世,就学古时文人,给自己的破瓦舍取了个“野云斋”的斋号,并请村里唯一的秀才、我的小学语文老师刘德伍老师,用毛笔在木质门楼的门楣上写了,是工整的行楷。直到七八年前我翻修老宅时,才狠心拆去,拆前还专门拍了几幅特写照片,存作纪念。这红木匾上的三个字,是三年前请南阳市书协主席郭国旺先生挥毫的墨宝。我族姓王,妻族姓郭,郭郭旺旺,老先生的人和字都是在祝福佑护我们的。可惜老先生去年秋天仙逝了。睹字思人,不胜叹息。
   姐姐们已准备好了茶饭,还是熟悉的飘香的乡土气息。饭后,我在种满花草的院落里散步,看着桂花、牡丹和紫荆们茂盛的样子,就想起安息了的父亲和母亲,想起了他们坟院里的柏树、娑罗树和茱萸树。准备午休的时候,几只鸟绕着我二楼的卧室窗子不停地啼叫。妻子说,什么鸟,叫得烦人。我笑着说,老家的鸟,不认识你,认识我的,它们是在跟我打招呼哩!我打开窗户看那些鸟,有金黄色的黄鹂鸟、麻栗色的斑鸠,还有青黑色的布谷鸟。它们朝着我飞了一圈,啭鸣了几声,就向屋后的树林里飞去了。我向那碧绿的树林里望去,不见了那些鸟,却看见碧绿的树林和湛蓝的天空之间,有大朵大朵的白云涌了出来。我舍不得关窗,期望着那云能飘进我的窗子来,或者午休时能有个短暂的梦,梦里我要到那云彩上去。
   不觉就醒了。看澈澈正睡得熟,粉嘟嘟的小脸上冒出甜甜的汗珠。本来要带她去爷爷奶奶的坟地上祭拜和感谢,就不忍心叫醒她了。我独自下了楼,戴上遮阳帽,往后山父母的墓地上走去。
   出門左转,上小坡,过省道,进入水泉沟。有泉自山凹流出,淙淙作响,下积成小潭,潭水清澈见底,掬而饮之,甘甜如露。这便是伴随少年的我无数次挑水入缸,无数次洗涤惺忪梦眼,无数次临泉诵读唐诗宋词的泉水了。沿泉边小路逶迤而上,小路真的小,宽不盈尺,仅够放下叠换前行的双足而已。若说故乡没有变化的,唯有这小路了。记得去年回来,侄子陪我上山,指着逼仄的山路对我说,五大五大,我大爷大奶都在这山上,你现在发达了,出钱把这路扩宽多好啊!一来尽了孝心,二来村人说你好,扬了名。我笑笑,没吱声。他哪里知道,路修宽修直容易,再修回原来曲折的模样,是不可能的了。通往父母墓地的路,就是当年送葬时的路,就算你扩宽拓直了,也永远替代不了记忆深处那路的样子,还徒增悲伤。此时我又走在这弯曲逼仄的小路上,就想起了几十年前在这小小山路上发生的好多事情。我从这条小路攀上后山去看云彩,遛红薯,挖药材,采茱萸;我在这条小路边上吹口琴,看黄鹂鸟,放生从童伴紧握的石块下救出的小青蛇……而此刻,我又能踩着这条逼仄了半个世纪的小路,穿过茂密的茱萸林,经过那株三人合抱的、估摸有一百多年树龄的枫杨树,到父母的坟地去了。在那里,有父母的坟茔,有时飘时卧的白云。
   境况果然是我一路想象的样子。委托侄子修缮一新的坟院里,肃静而清新。茱萸树围着坟院一周,郁郁葱葱;娑罗树在东侧,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亲手种下的两株,粗的已经十六七厘米了。娑罗树有北方菩提之称,开白色的锥形花,素洁而淡雅,多似我心目中母亲的品行。我坐在修葺一新的石凳上,看从后山凹里飘出的一团一团白色的云,一会儿像一匹白马,一会儿又变成了羊群,一会儿再变成中国地图的轮廓,向我悠悠飘来,我似乎只要一伸手,就能够着那云的衣裳,就能扯过来披在自己的身上了。再看对面的山峦,湛蓝的晴空下一览无余,分外透彻。鹳河在不远的山脚下蜿蜒流淌,河岸挨着的是迎山,再远是头道梁,再远是二道峦,最远处挺拔如云的,就是有名的白凉山了。小时候听父亲说,我们这一支就是从白凉山那边走过来的。我就想象着山那边还都住着什么样的人家,是不是真有白胡须的神仙。果然从那山腰上就飘出一大朵云,接着又是一朵,又是一朵,排队似的列阵而出了。
   故乡虽好,终究还得离去。明天星期一,读四年级的女儿还要上学。我收拾行囊,辞别姐妹、邻里,驾车返回五百里之外的南阳市。当汽车攀上高高的独阜岭,我停车休憩,眺望回时路,在夕阳的照耀下,那些远送的山头的白云,都染成故乡梦一样的橘红色了。
   一个人不管走多远,把灵魂安放在故乡,有云陪伴,灵魂就不会寂寞。
  责任编辑:蒋建伟
  美术绘画:郭味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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