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娘姚锡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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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姥娘”是大连方言还是山东平度叫法我不清楚,但这个对外婆的称呼,我从小叫到现在。
  84岁的姥娘头发早已雪白,根根晶莹剔透。那双裹过的小脚,因体型日渐矮小而显得不再像我儿时所见那样袖珍。
  她靠在床头被褥垛旁和我唠嗑,或许是许久没有和她说这么多话的关系,她的平度口音我已经需要时间来反应了。
  她说,你也老大不小,该说个媳妇了。我笑:“那我得做好你们之间的翻译工作,否则人家肯定听不明白你说什么呢。”
  姥娘说:“嗯,要不你们说,我听。”
  那是2008年,我和姥娘聊了小半天,也是最后一次与她相处那么久。
  姥娘對子女管教很严。舅舅小时候喜欢去海里游泳,但又惮于姥娘的严厉,每次都扯谎去同学家打乒乓球。一天,姥娘堵在家门口,舅舅一进家门,她就上去舔舅舅的头发,咸。抄起笤帚疙瘩照着屁股一轮抡。
  担心母亲跳皮筋耽误学习和劳动,她总是掀起母亲的裤腿,仔细检查有没有猴皮筋勒出的印。一旦发现,又是一顿笤帚招呼。
  但姥娘对孙女、外孙格外疼爱。以前每次带我出门,她总要点上几根火柴,吹灭后沾着吐沫给我描眉,边描边叨叨:“看我家外孙多待人亲(招人喜欢)。”而我总往后躲,嫌她的口水风干后让人觉得眉毛像假的。
  正月都过快完了,她还时不时变戏法一样,从炕头拽出一盘小鞭炮给我和弟弟,叮嘱我们:拆了一个个放,别一下子秃噜了,不解馋。
  姥娘卧床期间,母亲和老姨从各家拿来相册,轮流陪她。相册里是从上世纪50年代到现在的照片。
  那张1962年的,是一家五口的合影。姥爷笔挺地站着,中山装,英气逼人。姥娘坐着,扯襟布衫,梅花扣,扶着前面的3个孩子。听母亲说,那时家里有好多小金元宝,半截拇指大小,都是姥爷的地主父亲从山东老家带过来的。“文革”时怕抄家抄出来定罪,每天夜里,姥娘都要包上一小包,借着上茅房的机会丢进粪坑。
  即便如此,姥娘还是陪着丈夫住了一年“猪棚”。全家人积极要求“进步”,却总也得不到机会。母亲上小学时,每到放学,总盼望老师能喊自己的名字,让她留下劳动。但因为姥爷出身不好,她总是含泪跑回家跟姥娘诉苦,埋怨自己为什么会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姥娘只能安慰母亲:咱以后争取做党员,那时就好了。
  姥娘不识字,手上活计却样样出彩。毛衣织得飞快,补袜子补出绣花,饺子包得馅儿满皮薄,编竹篓、盖瓦房……只要是上手干的活,没有她不会做、没有做得不漂亮的。
  2000年的照片,是姥娘和小自己3岁的姥爷穿着鲜艳的唐装庆祝金婚时拍的。其中一张照片里的姿态,被摄影师设计成:姥娘半侧着身挎着姥爷的胳膊,抬头望他。两人幸福地笑着。
  摸索着照片,姥娘呢喃:半拉身子走了。那时,姥爷刚刚过世一年。
  在陪姥娘的三天两夜里,我发现,她最喜欢看姥爷二十多岁的那张照片。那时,姥爷早已不是国民党宪兵,但眉宇间依然有股子军人的硬气。周正的脸庞,挺拔的鼻梁,浓黑的一字眉。
  “那时数你姥爷最俊。”每每看着照片,姥娘的眉眼中就重现一股子少女的感怀。接着,姥娘会就着照片数落:“你个彪子(傻子)啊,洗澡感觉不中就出来嘛,也没个人在里面。这辈子就好个面子,结果走了……”
  为了不让姥娘过多地触景生情,白天我们总带她到小区阳台上坐着、晒太阳。路过一个人,姥娘就用以前巡街队的口气招呼人家,“买菜去了啊”、“下班了啊”,只不过她胳膊上已经不缠“维护治安”的红袖箍了。
  对方笑呵呵地说:您出来溜达腿儿啊?
  “嗯,大外孙陪我出来转转。”
  待人走后,姥娘一抿嘴儿,手捂着嘿嘿笑起来,“就坐坐,溜达啥啊,走不动了。”
  姚锡珍,姥娘的名字。她们这辈的女人,生前很少被人叫名字。哪怕是居委会安排工作,姥娘坐在最前排,希望主任能第一个叫到她的名字安排任务,每次听到的却都是“老孙太太”——随姥爷的姓——她也总是欢快地答应,“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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