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文学中的情感内蕴及意象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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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 我国的山水文学源远流长,始于先秦,成于魏晋,盛于唐宋,变于晚明,真实地反映了历代文人的精神风貌、审美价值,有着独特的情感内蕴和意象之美。
  关键词:山水清音 审美情趣 精神家园
  山水作为一个重要审美对象,在中国文学史上有着十分独特的地位,自然山水不仅是审美对象,还被中国文人赋予了丰富深沉的思想感情,成为他们抒发情志的载体、诗意人生的栖所和抚慰心灵的精神家园。
  一、先秦两晋文学中的山水清音
  我国的山水文学始于先秦,成于魏晋,盛于唐宋,变于晚明,真实地反映了历代文人的精神风貌、审美价值和生活情趣。上古时期,先民对于自己所不了解的壮观宏伟的自然山水充满敬畏,且由于生产力低下,人们的生存极其依赖自然提供的物质之利,认为“山者,万物之所瞻仰也,草木生焉,万物植焉,飞鸟集焉,走兽休焉,四方益取兴焉”a;而水则被认为是“地之血气,如筋脉之通流者也”b。
  至于先秦,人们的文化心理发生了转变,人与山水有了精神层面的交流,山水不再被人视为“神”,而成为“道德”和“哲理”的化身,孔子有“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老子有“天下莫柔弱于水”,庄子有“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同时,山水也成了寄托情志的载体,《诗经》中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野有蔓草,零露漙兮”,都是借山水寄托美好情感的诗句。汉末时期曹操的《观沧海》描写了北方气势宏阔的山水,笔意纵横、意境雄阔、风格健朗,借山水寓志寄情,表达他胸怀天下、建功立业的壮志豪情。
  秦汉之后,人们更加重视自然与人生命状态的对应关系,正如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所说:“望春山而生欣然之意,观秋树而生凋零之叹。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山水给了古人们无端的感动和莫名的哀伤,他们对山水的渴求挚爱,即对生命本身的热爱。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山水诗,是在反对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的玄言诗的语境中脱颖而出的,体现了文人摒弃功名利禄的高远志趣和守正不阿的高尚节操,表达了他们对黑暗官场的极端憎恶以及对淳朴田园生活的热爱,充满了对理想世界的追求和向往。其中谢灵运写了大量的山水诗,代表作有《登池上楼》《过白岸亭》《登江中孤屿》等,主要描绘江南永嘉一带山川的秀丽风光,传之后世的佳句如“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近涧涓密石,远山映疏木”,“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密林含余清,远峰隐半规”,“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等,这些诗句极富表现力,为后世山水诗的创作提供了范例,也为他赢得了山水诗代表诗人的美誉。
  陶渊明也是山水田园诗的个中圣手,他的《归园田居》和《饮酒》组诗,描绘了诗人所向往的安宁恬静、悠然自得的理想的乡居生活,不仅是充满清新明丽色彩的山水清音,更体现了他隐逸田园、率真自然的个性,对后世文人产生了重要影响。他在诗中逃禄归耕,远离政治纷争,不像庙堂之上的士大夫那样以山水为生活雅趣,也不似江左名士居高临下地把自然当作审美对象,而是化入自然,将自己视若自然中的一分子,如同一棵草、一朵流云、一只自在的飞鸟。他在自然山水中找到了心灵的宁静和自足,并在恬淡的田园生活中发现了生活的真谛。
  南朝吴均的《与朱元思书》是一篇描山摹水的范文,记述了作者乘船自桐庐至富阳途中所见,以清新明丽的笔触,描绘了富春江的山光水色,营造了幽美空灵的意境,表现了作者对追名逐利之徒的蔑视,含蓄地传达出爱恋光景、避世退隱的高洁之趣。
  二、唐诗宋词中的明山秀水
  盛唐是中国封建社会的鼎盛时期,疆域辽阔、社会稳定、经济繁荣,文人漫游成风,他们在途中饱览了自然山川之美,开阔了视野胸襟,酝酿出了浓郁的诗情。与前代相比,盛唐诗人主要体现山川景物之美、隐逸之乐以及生活之趣,诗中洋溢着热爱生活、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其中的代表人物有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韦应物、韩愈、柳宗元等。诗仙李白一生游踪广远,留下许多山水名篇,他的诗以雄厚博大的气魄、壮丽磅礴的气势、雄奇瑰丽的想象展现了一派盛唐气象。如他笔下的黄河:“ 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写长江:“黄云万里动风色, 白波九道流雪山”;写庐山瀑布:“挂流三百丈,喷壑数十里。迅如飞电来,隐若白虹起。初惊河汉落,半洒云天里”。诗人把一腔爱国热情和建功立业的壮志豪情投射在大自然的风光之中,创造出一种雄奇壮观之美。唐代的山水诗还蕴含着诗人们的隐逸之乐,呈现出他们与自然相处的精神愉悦,如王维《戏赠张五弟諲三首》其二:“我家南山下,动息自遗身。入鸟不相乱,见兽皆相亲。云霞成伴侣,虚白侍衣巾。”体现了诗人与鸟、兽、云霞融洽愉悦的关系。李白《山中问答》写道:“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表达了诗人身居山林的快意与自适。孟浩然在《秋登万山寄张五》中也有过相似的表达:“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相望试登高,心随雁飞天。” 在唐代诗人笔下,山水景物美得有声有色、有情有趣。
  宋代文人性爱山水,痴迷于林丘泉壑,他们在自然面前敞心胸怀,俯视流水,仰望高山,把整个宇宙气象,纳入胸中,并由衷地喜爱和赞美着纯净澄明的自然山水,如范仲淹的《出守桐庐道中十绝其九》:“沧浪清可爱,白鸟鉴中飞。”杨万里的《玉山道中》:“青山自负无尘色,尽日殷勤照碧溪。”苏轼也有这样拟人化的动人描写:“画船俯明镜,笑问汝为谁?忽然生鳞甲,乱我须与眉。”陆游的《山行》:“山光秀可餐,溪水清可啜。白云映空碧,突起若积雪。我行溪山间,灵府为澄澈。” 营造了一个又一个纯净和谐的美好意境。
  除了与唐人一样,在隐逸闲适中吟咏自然之美,宋人在平凡事物和日常生活中也寻觅到了生活情趣和山水诗意。如杨万里的《小池》:“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又如王安石《书湖阴先生壁》:“茅檐长扫静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抒写自己晚年居江宁钟山时的恬淡生活,描画出一幅山居幽处,茅屋寂然,悠然自适的山水诗意图。   平远冲淡最能体现宋代文化精神和美学风格,宋代山水诗也不例外,充满了淡泊宁静、大道至简的诗意之美。宋代文人的隐逸,不同于避世于丘壑的 “小隐”,也不同于身在朝市、心游江湖的“大隐”,而是以自由为旨归、超越政治关系和功利目的的一种诗意栖居。士人们生当盛世却淡泊名利,崇尚高逸淡远的生活情调,这种心态鲜明地呈现在一幅幅充满隐逸之乐的山水诗意图中,宋初隐士文人魏野在《书友人屋壁》中写道: “达人轻禄位,居处傍林泉。洗砚鱼吞墨,烹茶鹤避烟。” c诗中的达人视禄位为鸿毛,结庐林泉,交友鱼鹤,烹茶赋诗,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另一位以“梅妻鹤子”著称的隐士林逋,则以轻松愉悦的笔调,在其 《小隐自题》中描述了他充满山情水趣的诗意生活:
  竹树绕吾庐, 清深趣有余。鹤闲临水久,蜂懒采花疏。酒病妨开卷,春阴入荷锄。尝怜古图画,多半写樵渔。
  诗人居住在翠竹绕树,清幽深秀之处,过着观鹤读书、缘山斫柴、临水垂钓的渔樵生活,代表了宋代文人“孔颜乐处”的平淡自足和诗意生活的追求。
  三、晚明文人的山水情韵
  从尘嚣中解脱,寻找林泉高致是古来文人雅士的共同理想,然而,没有哪一个时代的文人像明代那样,如此沉醉迷恋于山水,赋得性灵于山水,独与天地精神往来,找到一种与山水亲切自然、平等舒适地相处方式,并写出数量如此之多神韵飘举、潇洒出尘的山水小品。受个性思潮的影响,晚明文人的创作主张发生了变化,文章不再以“载道”为己任,而是以任情、自适、自赏为目的,他们的小品文便少了一些道学气,多了一份真性情,而登山临水、探幽揽胜则成了晚明文人个性解放、追求闲适自由的最佳方式。正如袁宏道在给袁中道的信中所言:“登山临水,终是我辈行径,红尘真不堪也。”在他们眼里,山水不单单是借以寄托情志的对象,还是可以精神交流的韵友,王思任“两大之中,韵莫大于山水,五伦之内,韵莫韵于朋友”。山水的情致还在于它如美人般风姿绰约,因此,黄汝亨声称:“我辈看名山,如看美人,颦笑不同情,修约不同体,坐卧不同境,其状千变。”d既然把山水当作有情有义的朋友和有韵有致的佳人,晚明文人在对自然的观照中,就能获得极高的审美愉悦。难怪他们常常痴迷于山水,在游赏山川烟霞之中,挹其芳润,廓己胸怀,涤除心中郁闷戾气,达到澄怀静虑、浑然忘我的境界。
  晚明山水小品具有极高的文学价值,它不但走出了“文以载道”的轨辙,而且逸出了古文体制,它以悠然自得的笔调,以漫画和絮语的形态体味人生。看他们的小品,如同雨天窗下读书,外面雨声萧疏,打在芭蕉的阔叶上,像是奏着一曲优美的江南小曲;又像是与朋友雪夜聊天,晶莹的雪光漫进屋来,使屋内弥漫着空灵的禅意。它虽然没有高册大文的正襟危坐、雄浑高阔,却更得文学的个中三昧。
  a韩婴:《韩诗外传集释》,中华书局 2009年版,第111 页。
  b管仲:《管子》,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卷 十四。
  c 魏野:《書友人屋壁》,见陈衍《宋诗精华录》(卷一),商务印书馆1938年版。
  d 黄汝亨:《姚元素黄山记引》,见朱剑心注:《晚明小品选注》,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第79页。
  参考文献:
  [1]刘勰.文心雕龙 [M].北京:中华书局,2012.
  [2] 袁宏道.袁宏道集笺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
  [3] 王思任.王思任散文评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
  基金项目: 一流本科建设工程——上海市高校优质在线课程《诗意人生》,2016年
  作 者: 段继红,文学博士,上海电机学院文理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编 辑: 赵红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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