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车行进在滇西北高原剑川县境内的山道上。忽然,一群羊从路边的山箐里涌上了公路。哟,好大一群羊,在急促的喇叭声中,羊儿奔蹿着、鸣叫着,前拱后攘,母呼儿应,在寂静的山谷中撒开一片生命的欢欣。有甜脆的吆喝声传来,循声望去,一位靓丽的牧羊姑娘擒住了我的目光——雪白的包头、雪白的衬衣,衬衣外罩着深蓝和浅蓝两种布料拼缝而成的两截坎肩,身前系一块靛蓝色的挑花围腰,披在背上的那张白生生的羊皮更是别有一番风韵。看到这身久违了的家乡女子装束,记忆的屏幕上便很自然地跳出那首鲜活的民歌:
　　白里透红小阿妹,脚上穿双白鞋子。
　　身上穿的白衬衣,身披白羊披。
　　阿妹尽是说白话,许我白天来相会。
　　白天人多哥害羞,白月亮相会。
　　这首饶有趣味的白族情歌叫白字歌。它用质朴形象的语言生动地描绘了白族女子崇尚白色的衣着特征。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歌中唱到的“白羊皮”,那不仅是剑川白族女子独特的服饰装束,它还是姑娘出嫁时一件必不可少的传统嫁妆呢!在明代学者杨升庵修纂的《南诏野史》里就有这样的记述:“西爨白蛮,知读书,能文字,舌音轻便,多冒汉人,见尊长,披羊皮,故嫁女授羊皮一张。”有史料证明:“西爨白蛮”乃融合为近代白族的源流之一。有史以来,父母为出嫁儿女准备一张白羊皮作嫁妆是件很庄重和认真的事。第一必须是用纯白的绵羊皮鞣制而成,不能有一点杂毛;其次在羊皮上必须完整地保留羊的四肢和尾皮,不得残缺。谁家有姑娘要出嫁,家里就得事先养一只大白羯羊。假如家里没养上羊,到时就得到集市上去买羊皮。每年从霜降节令到春节这段时间,在剑川的大街天都要出现独特的羊皮市场。街道两旁摆满了一张张鞣制好的白羊皮。购买者掂着羊皮的份量,察看羊皮的毛色,认真地为自己的女儿挑选她中意的嫁妆。家景富裕的人家还兴给出嫁的女儿制一张“三合羊皮”,就是挑选三到四张羊皮,选其最好的部分拼缝而成。这种“三合羊皮”的价值往往抵得上一整套绸缎被褥。
　　一张羊皮在剑川白族人中为何会受到如此隆重的礼遇?用白羊皮作女子嫁妆的习俗为何能世代传袭下来?这与剑川白族女子在社会生产和生活中所处的地位密切相关。剑川地处高原,又近雪山,物候迟冷,稼穑维艰,大多数男子都习做木匠,长年出门到外地施艺谋生,补贴家用,农忙和春节始返,因而“男既远游,女当门户,催粮编甲,亦多妇代夫役”(见清张泓《滇南新语》)。千百年来,剑川女子在社会分工中担负的不只是辅助性家务劳动,而是四季农活、里外家务、针黹缝工一应包揽。正是在终年辛勤的劳作中,既能御寒又能用于劳动保护的羊皮就成了剑川女子的亲密伙伴。特别是剑川女子习惯于背背子,经常要用羊皮作垫背,一张羊皮就成了她们在生产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物件。而且,经过长期的沿袭,白羊皮也被赋予了审美的文化内涵,被演绎成一款约定俗成的衣着服饰,在一定程度上还被看作是纯洁和勤劳的象征。当某家姑娘出阁时,父母用一张洁白的羊皮作女儿的嫁妆,这不仅是送女儿一件生产生活用品,也是对女儿表示一种祝愿,希望她把纯洁美好的心灵和勤劳朴素的美德带到她的婆家。在剑川沙溪,出嫁女子在离开家门时还兴举行最后一个仪式,让新娘跪在羊皮上向父母磕头行告别礼。
　　如今,科技的进步,经济的发展,生活的富裕,劳动条件的改善,改变着剑川的面貌,也变革着古老的传统。那种以羊皮、火盆、镰刀等原始用具作嫁妆的老习俗已被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甚至摩托车等高档商品作嫁妆的新时尚所取代。“白字歌”所记录的白族女子的装束,在偏僻的山区尚能有见;而在广大的城乡,它正被汹汹而来的牛仔裤、迷你裙和T恤衫所淹没。自然,集市上的羊皮一条街也在不留意间悄然隐退了,代之而起的是现代超市,还有特专业的家电一条街、服装一条街、美食一条街等。只是,我们祈愿那洁白素雅的白羊皮,在漫长岁月中演绎的纯洁、勤劳、善良的美德世代传衍下去。
　　责任编辑 杨义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