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成功的企业家，把手下4000多人管得服服帖帖，唯独管不了她那16岁的儿子。
　　他小时候很乖巧，一年前，不知怎么就进入了“仇亲期”。她在家里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让他反感，最让她火冒三丈的是，她越提醒他好好学习，他越沉迷游戏，把学业彻底荒废掉。给他讲道理，朝他发火，甚至打他……都无济于事，母子俩水火不容。
　　怕别人笑话，她偷偷去做心理咨询，甚至把大城市的咨询师请到家里来，没想到弄巧成拙，他反抗得更加激烈。她体会到从未有过的挫败感。
　　那天，她无意中得到一个知名心理专家的联系方式，前去求助。心理专家听了她的叙述，说，这问题不难解决。
　　她眼里溢出泪来：“只要能解决问题，花多少钱我都乐意！”
　　心理专家摇摇头，钱不是万能的。在得到他的帮助之前，她必须到家附近的广场上拾烟蒂，每天拾20个，拾够200个烟蒂后再来找他。
　　那个广场从早到晚热闹非凡，她不由皱起了眉头。她贵为老总，所行之处，每个人都对她毕恭毕敬，何时在人前弯过腰？又怎能在人前拾烟蒂？
　　心理专家看着她的眼睛：“如果你做不到，就另请高明，我帮不了你。”
　　她咬了咬牙：“好，我就照你说的做。”
　　第一天，她挨了又挨，直到晚上10点多才出门。她怕见到熟人，戴上眼镜和手套，把头埋进衣领。一根、两根、三根……不知怎的，拾着拾着，泪水就爬了一脸。
　　“喂，把这边垃圾打扫一下。”突然，一个中年男人朝她喊。她抬起头问：“你叫我？”男人不屑地说：“不叫你叫谁？没见过你这样的清洁工，穿成这样，你以为这是T台啊！”
　　她在那里愣了半晌，然后头也不回地一路跑回家。
　　打开房门，儿子一听响动，做贼似的从书房钻进自己房间。她知道儿子又在打游戏，恨恨地敲他房门：“你是人吗？你没长心吗？”儿子闷声回答：“我不是人，我也没长心！我是你生的，是你把我生成这样的！”
　　心寒啊，她号啕大哭。
　　第二天，她一整天都在做思想斗争。儿子无药可救，她还有必要去拾烟蒂吗？到了晚上，几经犹豫之后，她还是决定去广场。
　　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她换上最普通的家居服，把头发抓乱，素面朝天。照照镜子，这副邋遢相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职场女强人不见了，和街头随便见到的家庭妇女没啥两样。
　　这身扮相让她在拾烟蒂时比昨天从容了许多。一个正在锻炼的大娘脚下有两个烟蒂，她走过去，自然而然地弯腰拾起。大娘和她搭话：“瞧我，光顾着锻炼了，也没看见脚底下还有垃圾。还是你觉悟高，以后，我得多向你学习！”
　　回家进门时，儿子吃惊地望着她，像见到天外来客。她局促不安地捋了一把头发，不好意思地说：“这身衣服太土了吧，我马上换掉。”他忍不住笑了：“不用换，这样挺好。”
　　一年多了，这是儿子第一次对她笑，第一次和她正常对话。她鼻子一酸，跑进房间，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第三天晚上，她仍旧一副家庭主妇的装容出了门。锻炼的大娘还在，广场上还多了十几个练轮滑的孩子。孩子们脱掉轮滑鞋，和她一起拾垃圾。拾完垃圾，他们围在一起唱卡拉OK，随着欢快的乐曲扭秧歌。
　　从广场回来，她面带笑容，脚步轻松。进门时，儿子坐在电脑前打游戏。她一边哼着歌，一边去卫生间洗掉脸上的汗水。脸上还捂着毛巾，她朝儿子的背影说：“我学会扭秧歌了。”
　　“真的假的？”他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地问。
　　“当然是真的。”她响亮地回答。
　　第四天，第五天……她每天出去拾烟蒂，回来时，带来一屋子春风。她和儿子的对话，从一两句，到两三句，到坐下来聊。他们之间的冰，一点点融化。
　　10天过去了。她用一个塑料袋装着200支烟蒂，来找心理专家。
　　“这些烟蒂是你自己在广场拾的吗？”心理专家问。
　　“当然，全是我一根一根拾起来的。”她回答。
　　“好，我现在告诉你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笑着说：“您不用告诉我了，我已经知道了。”
　　她说，以前，我高高在上，像一根碰不得的高压线，过于强势专制。这样的家长教育出的孩子要么逆来顺受，要么叛逆，儿子小时侯是前者，到了青春期就成了后者。拾烟蒂，让我终于学会了弯腰。弯下腰来，我才看到了孩子的世界。
　　（吴德宝摘自《文学报》2012年6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