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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英国著名作家E.M.福斯特(Edward Morgan Forster,1879—1970)的作品风格多元,内容丰富,其中蕴含的文学思想更是复杂又深刻。本研究从福斯特研究界较少关注的生态共同体视角解读福斯特的小说,围绕其作品中作为关键要素的生态书写,探讨它们如何承载了作者对西方资本主义文明中物质进步、工业发展、道德、精神性、死亡、存在等诸多问题的思索和考量。聚焦小说中的生态书写,并深入挖掘其背后的深层逻辑基础,不仅能够全面深入地把握福斯特的整体创作思想,扩展福斯特研究的现有领域,而且能够进一步反思渗透于福斯特文本与思想中的关于现代人类文明和存在方式的合法性问题。在细读福斯特作品中的生态书写、观照福斯特思想发展过程的基础上,本研究以“生态共同体”(ecocommunity)这一关键词来概括其中蕴含的生态观,并将生态共同体思想作为基本理论框架,主要从浪漫生态主义维度、扎根地方维度和解域化后人文主义维度三个方面对福斯特的小说进行考察与分析,从而揭示其文学思想的深刻性。作为本研究的理论基础,论文第一章探讨了从共同体到生态共同体的必要性和逻辑性。人类似乎天生就有追寻归属于某个共同体的需求,对认同和归属的追寻是深刻而真实的存在问题,因而思考共同体也是为了探索更好的公共精神和群体存在形式。目前学界对于共同体的热烈讨论大多限定于人类社会的范围内,实际上,人类的存在离不开存在者所嵌入其中的现身情境,对于共同体的探究应当将范围扩展至人类周围的生态环境,即探讨一种生态共同体的可能性。生态共同体指向包括人类在内的世间万物之间的内在广泛联系,以及人类和其他生物的命运一体性,强调人类、非人存在形式和嵌身的栖居环境之间的整体性。我们在探究人类生存问题之时,要以人类与栖居地上万物的广泛关联作为前提,以人与其他生命存在形式的共生共存、普遍精神联系和共同命运为前景。参照生态批评相关理论,借鉴文化地理学、哲学、物理学等跨学科理论作为研究方法,本章对生态共同体思想的具体内涵和不同维度进行详细的梳理和总结,并指出这些不同维度跟福斯特作品的契合之处。福斯特早期的《短篇小说集》、《看得见风景的房间》以及《最漫长的旅程》等作品中的生态书写体现了浪漫生态维度的共同体思想,这也是论文第二章的主要研究内容。在这一时期的创作中,福斯特承袭从古希腊罗马田园诗到浪漫派文学的生态观,通过建立绿色乡村世界和现代工业城市的并置对比,缅怀了正在消逝的自然共同体。本章着重解读福斯特对现代工业化社会中技术发展、进步观念、资本主义商业化扩张和英式理性主义的批评,分析这些因素如何割裂了人与自然的亲密纽带,导致共同体的丧失。同时,福斯特通过自然书写和对潘神等希腊主义元素的综合使用,强调一种贯穿于自然万物中的普遍精神或有机生命的存在及其重要性,并以此作为整体性自然或全一性宇宙观念的支撑。这些生态书写展现出一种超验的整体性浪漫主义生态共同体思想,不过,这种共同体思想中也包含着强烈的主观唯心主义色彩和脱离社会现实的倾向。论文第三章以《霍华德庄园》为中心,考察福斯特生态共同体书写的第二个维度,即扎根地方的生态共同体。在这部小说中,作者从隐遁于阿卡迪亚之所的浪漫式生态想象转向直面城市居民的实际生活境况,揭示了田园梦想的主观性以及真实自然背后的危险性与残酷性。本章围绕“空间”与“地方”这两个关键术语,运用西方马克思主义、文化地理学、现象学等理论方法,并结合文本细读,进而指出,福斯特批评那种基于地图符号、抽象数据与开发用途效率从而生产无根均质化城市空间的做法,因为这种做法因切断人与周围生态的联系而不断导致现代人道德、审美、情感与精神上的危机。相反,福斯特强调人和地方的直接交互体验对于人类想象、情感、心理、记忆、精神以及根本存在层面的重要意义。在栖身霍华德庄园的生活方式中,人将熟悉的和谐生态圈纳入自我认同,满足了内心的情感依恋与归属感。同时,人不是将地方当作客观对象,刻意改造周围万物,而是守护它们,顺应它们本来的存在方式。由此,人与地方形成了临近范围内的生态共同体,也实现了人类的本真存在方式。小说《印度之行》体现了福斯特生态共同体思想的第三个维度,这也构成了本研究第四章的主要内容:即解域化的后人文主义生态书写。在小说中,印度大地的迥异生态图景促使福斯特更加深刻地反思西方文明的底层思想逻辑的局限性。由此,他从超越西方文明甚至人类文明的宏观视角思索联结与存在问题,认为应该把包括全体人类与非人存在物的宏观生态系统作为思考这些基本问题的重要前提与情境。吸收后结构主义、物质生态批评等理论研究方法,本章指出,福斯特质疑西方社会文化运用理性主义二元论对世界进行殖民主义掌控的做法以及与此紧密相关的人类中心主义立场,反省作为这种思维基础的语言和逻辑的问题,并指出人类语言逻辑在印度大地上的无效性。小说以马拉巴尔洞窟之行、庭审阿齐兹、印度教宗教庆典等情节的安排,揭示了人类与非人的纠缠性与渗透性。可以说,无论是人类还是其他存在形式都并非先在独立,而是时刻在动态的内在行动中彼此构成,这是一种更广泛意义上的整体生态共同体。通过以上考察,本研究指出,福斯特通过生态书写表明了自己对社会文明模式和人类本真存在等重大问题的思考,展示出层层递进的动态生态共同体观:从强调全一性和贯穿万物的普遍能量之流的浪漫派整体生态观,到以扎根一方水土的共同体来对抗现代资本主义工业化城市中的异化生存境况,再到超越西方文明的解域化的广泛生态交融与关联。在某种程度上,“生态共同体”思想乃是解决社会差异、文明冲突、甚至异化存在问题的潜在替代性方案。唯有将生态共同体意识作为探索人类社会问题的前提与基础,才能建立更为理想的人类群体存在形式。在全球风险与命运一体的当代社会,考察福斯特作品中的生态共同体书写有利于反思当代社会文明模式和人类生存现状,询问人类在生态恶化问题中应当承担的责任,因此,具有重要的社会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