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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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走!快走!”
  亡楚七年,人迹罕至的云梦泽深处响起暴戾无情的人声。一行人正机械地穿行在沼泽地上,他们彼此问由两条粗如大蟒的长绳捆缚在一条直线上。两边的秦国监兵粗声粗气地催促着,那模样仿佛在赶一群牲口。
  这些楚民大多衣衫褴褛,风霜满面,虽然相貌各异,但神情却极端一致,俱是目光呆滞,行尸走肉似的踏着前一个人的脚印向前挪动。其时,秦国的君主正大兴土木为自己修建旷世规模的陵墓,迫于当地壮丁短缺,劳力告急,这些做了亡国奴的楚囚们难逃厄运,被发配至骊山充当苦工。那些趾高气扬的监兵们频频叫嚣着,手中所执的皮鞭更像生了眼的毒蛇,不时窜向那些已经疲惫不堪的楚囚。脚步稍滞后的,身上立时挂了彩,哀号声飘荡四起,
  走在最前头的引路人身形瘦削,弱不禁风似的,把自己蜷缩在一团灰褐色的粗布衣里,连头和脸也遮住了,只留一双迷离的眼睛去应对外面空洞的世界。
  此时正值九月,南方夏秋更迭之际,云梦泽便在这枯荣之间度过了七个年头。云梦泽大如瀚海,加之地处湿壤,因此物产颇丰,曾是昔日南楚王公贵族狩猎的悠闲之地,非本国之人若是无人引导,冒入其中,便有迷路之虞,想把方向重新找回就如同大海捞针。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使得云梦泽成为楚国除秦岭巫山之外,镇守南方以拒戎秦的第二道天然屏障。可是这道屏障却没能挡住秦国人南犯的铁蹄!
  当秦国人的铁马金戈像洪流一样袭来的时候,云梦泽几乎被夷为平地。王城里那些厌倦了歌舞,尝尽了佳肴的贵族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里会成为他们的坟墓。原本好山好水,佳景无数,只可惜成了他国囊中之物。略微端详一番,似乎还能在脚下寻觅到当初战车碾过的痕迹,至今还未被光阴覆盖。如果云梦泽会哭泣,那这是否是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一曲《国殇》幽幽然从人群里传出,那悲腔中饱含的哀伤让听者无不断肠销魂。楚囚们听了无不拄心底产生共鸣,支离破碎的亡国恨跟着死灰复燃。他们突然之间都不走了,回过头去眺望来时的方向,郢都的轮廓,差不多已被融进地平线上那一片淡淡的雾霭之中。
  一记皮鞭结结实实落在了引路人身上,伴着一声轻哼,人已倒在地上,罩在头上的防风帽向后甩脱,竟是个年轻的女子。让女子作为引路人,是秦兵的习惯做法,这样大可不必担心其反抗和逃跑。走在一旁的监兵头目不耐烦地扬鞭叫骂道:“你们这些下贱的夷子,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唱歌,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还不快给我起来,耽误了行程有你们好看!”说完又是“啪啪”乱响,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挨了一下。
  女子从容地站起身来,甚至没有回过头去看那个监兵头目,整了整衣裳继续前行。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样的经历已重复了数千遍。
  时近黄昏,日薄西山,几声鼓噪剌耳的鸦啼骤响在云梦泽上空,将此处的静寂击得粉碎。三两只漆黑的乌鸦从这行人的头顶穿梭而过,飞向几里开外一个臃肿的小山头。乌鸦飞去很远了,那令人发毛的鸦啼声却还像梦魇一样萦绕在人的心头。
  引路女子的表情变了。她扬起清丽的面容,眼中的黯淡之色渐渐褪去,进而被一种鹰隼般犀利的目光取代。照天色看来,整个队伍不可能在天黑前翻过荼蘼山,那些秦国监兵将不得不在山上停留一晚。一切,尽如计划中进行。虑及此处,她的嘴角微微弯曲,一个冷酷的笑容出现了。
  荼蘼山的另一侧,有人听到了相同的鸦啼声。
  有两匹纯种的西北戎马正从远处奔来。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身着大红巫袍,衣袂飘荡,翻飞如云。他闻声拉紧了缰绳,两眼惊诧莫名地盯住那两只飞行怪异的乌鸦从头顶掠过。
  “铁乌鸦?”身后紧随的一匹马上,坐着个遍身铠甲,侍从模样的青年男子,也是一脸愕然。
  铁乌鸦是秦国上层贵族精心培养的一个以刺探军情和实行暗杀为主要目的的神秘组织,成员多半来自其它六国被迫害的勇士。他们身份难测,行迹诡异,极难对付。正因为这帮死士与六国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迫使他们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性命。也正是因为铁乌鸦的存在,使得泰国能后来居上,在极短的时间内使六国分崩离析,完成霸业。那群乌鸦正是铁乌鸦独有的刺探工具。
  “看来,此次南行,大秦果然对我放心不下,竟然连铁乌鸦也动用了!”中年男子的眼中仿佛有火焰在跳跃。遍身铠甲的青年男子浇豫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的灼热气息,不禁反劝道:“火帅,大秦若对本国将官不够放心,何须动用铁乌鸦来监控,直接革职了岂不省事?依属下看来,铁乌鸦此番来意,或许只是为了寻觅那些藏匿在郢都里的南楚余寇。而我们则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
  火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希望你是对的。”言罢苦涩干笑几声,策马开路而去。虽然已与火帅同行了十多日,但对火帅的为人浇豫还是很迷惘,他一头雾水,只好紧随其后。
  荼蘼山是穿越云梦泽的必经之路,北倚湘江,南枕荆蛮,像一只染了浓墨的巨兽匍匐在火帅与浇豫二人的面前。火帅的马向前奔行了不多远突然停了下来,任凭再怎么驱使也不肯向前挪动半步,而后赶到的浇豫亦是如此。荼蘼山在数十里之外遥遥在望,前方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马匹极为忌惮,火帅微微感觉到了身下坐骑的瑟瑟抖动。
  “这马究竟怎么了,吃错药了么?”浇豫连蹬几脚毫无反应,生为秦人,对楚地风水闻所未闻,他不知所措地看向火帅。火帅一脸凝重,想必是遇上了什么棘手之事。
  火帅的眸中漫过一丝阴影,神色变得复杂至极,口中喃喃道:“南楚刚亡不久,难道三苗也卷土重来了?”
  黄昏将尽,夕阳沉到一半的时候,火帅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的山上草木凋零,一层死灰色的浑浊瘴气从山顶弥散开来,瘟疫一样蔓延。他淡淡地开口说了一句:“下马。”
  等到落日收敛最后一丝余晖,天色以惊人的速度昏暗下来。秦国监兵们将那些楚囚们赶到了山上,眼看今日过不了这道坎,终于决定在此安营露宿。一切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山高地寒,风从脚下紧一阵疏一阵送来,竞有些刺骨的寒意。那些监兵们在空地上生起篝火,取出从楚地搜刮来的酒食开始酣畅淋漓地畅饮。引路女子环顾四周,自己和其余的楚囚们被捆缚在一起,只有寥寥几个人把守。荼蘼山外苍翠依旧,荼蘼山上却一片荒芜。那些枯死已久的树木稀稀拉拉两两相扯,枝丫虬曲如爪,蜿蜒似钩,在月光照耀下投出斑驳的影子,阴森恐怖至极。
  地上,一缕缕黑雾趁着夜色悄然升起,不知不觉已经笼罩了整个山头。她小心地看了一眼远处那群浑然不知,正围着篝火饮酒寻欢的秦国监兵,知道今夜又将是一个血腥之夜,这片山头在明日又将成为一个修罗坟场。她回头又去看了一眼身后一蹶不振的楚囚们,一想到他们也会成为今日的牺牲品,不禁有些内疚。但是她别无选择。再说这样没有价值地活着,死亡对他们来说不正是一种很好的解脱么?于是,她决定不再犹豫。
  是时候了!她仰观星辰,估摸了一下时间,悄悄从背后抽出双手。这 样的绳索根本束缚不了她。从腰间的锦囊中,她取出一把形状奇异的药草握在手心,紧贴在额前,轻声诵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咒语一出,周围的腾腾黑雾立时以自身为圆心,如惊起的水波一样,向四面荡漾开去。
  篝火燃得正旺,那十来个监兵也饮得正酣。其中一个厌倦了坐姿,不耐烦地站起身来,一仰头忽然捕捉到眼前一道莫可名状的异景。荼蘼山上除了火光和飒飒的风声,只剩下吓人的死寂。借着半分酒意和朦胧的月色,他瞪大了眼睛:面前几人倚着的枯树上有一处枝丫在迎风扭动,犹如一个舞姬在摆动曼妙的腰肢。稍一恍惚,枝丫的分叉处兀现出一张绝美的女人脸来,用妩媚至极的眼神瞅着他,直看得他骨软筋酥。
  “女……女人……有个女人脸!”那个监兵一下子酒意全无,尖声叫了出来,把在场的人吓了一跳。之后,对面另一个监兵突然捧腹大笑,醉醺醺地道:“什么女人脸啊,这里只有一个女人,哪里还有第二个?我说老弟你喝醉了你还不信,哈哈……”其余的人也跟着哄笑。他还没来得及用手指出来,那枝丫上的景象顿时又是一变,那绝美的女人脸蓦地变得苍白如霜,一头长发披开,嘴里抽丝一样长出两根细长的獠牙,双目阴毒如蛇,电光火石一样落在他身上。
  “妈呀……”那个监兵吓得一连后退几步,一不留神撞上身后一棵树。枝干上落下一个东西,重重砸在他头上,然后滚到了篝火前。那竟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面部似被什么东西凿开了几个窟窿,脸上还残存着死前的恐惧。
  秦国监兵们顿时一个个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向四面躲开。此刻的荼蘼山上响起阵阵女人尖锐的笑声,前呼后应着在空阔的山林间震荡,几欲刺穿人的耳膜。整座山仿佛从沉睡中苏醒过来,身边每一棵树木的枝丫都在扭动,上面都有一个恐怖的女人脸在狞笑。这些山鬼生得人面鸟身,尖牙利爪,白日里通常化作树枝的一部分,蛰伏在山林里,采纳日月精华和天地灵气,晚间几乎倾巢出来觅食,犹喜人血。伴着虚空中“扑哧扑哧”的振翅声响,山鬼们纷纷露出本性,朝送上门来的猎物们伸出了利爪。篝火旁立时响起毛骨悚然的皮肉撕裂声和惨绝人寰的哀号之声。
  她紧紧握住手中那一小撮药草,脸上露出了些许快意,一切都结束了,人命也不过如这草芥。她不用担心山鬼会找上自己,使用了避邪咒,山鬼便再也看不见她。
  耳边忽然传来沉闷的声响,一堆血肉掉在了她面前。濒死的人正是那个秦国监兵头目,他的下半身已被撕开,五脏抛了一地。人最怕的莫过于这种生不如死的状态。虽然已不止一次目睹此景,但她还是有些不寒而栗。他挣扎着向她伸出手,眼睛里有惊骇,也有憎恨。“不要怪我,谁让你偏偏是秦国人呢!”她的脸上写满无情和冷漠。
  “你这个贱……”话未说完,秦兵头目的头颅被一只横空扫来的巨爪凿穿,进出的血浆溅了她一身。染血之后,避邪咒自行解除,隐身立破。徘徊在四周的浓浓黑雾乘虚而入。一向处事谨慎的她第一次失手了。惊愕之余,一些没有争到猎物的山鬼尽皆向她扭过头来,露出贪婪的嘴脸。
  丢下手中失效的草,她没命地向山下跑去。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整个人便如圆木般向山下滚落。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她听见山鬼们尖锐的啸音越来越近,而后忽然远去了,一道红光弥漫了她的视野……
  
  二
  
  “火帅,她醒了!”
  天色微蒙,不觉已是第二日清晨。原来自己还没死,她有些庆幸。等到适应了外面的光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遍身戎甲、秦国武士打扮的人。来不及多想,她箭一样跳起来,绷紧了弦。
  “不用紧张,他只是我的手下,不会对你不利的。昨夜我们二人碰巧路过此地,正遇上山鬼大肆行凶,于是便将你救下。你已经睡了一夜,应该好些了吧?”说话者一身巫袍红焰似火,炽得人眼生疼,无形之中透出一股轩昂之气。秦人尚武,楚人重巫,两国一向势如水火,相互敌视,这两种身份的人怎么走到了一起?她以最快的速度在脑海里搜寻这个人可能的身份,却忘了回答。
  “告诉我你的名字,我知道你和他们一样同为南楚之人。既生为南楚本地人,就应该知道这一带凶险异常,尤其是这座山,乃是荆山的一个分支,山鬼出没频繁之地,怎么夜里还在此停留,不知道有危险么?”火帅又发问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她看见先前的楚囚们终于重获了自由,如同鱼儿回归大海一样向来时的方向行去。这个人有着怎样的本领,能从山鬼的爪牙之下将这些手无寸铁的楚民们拯救出来?
  “喂,火帅在问你呢!”浇豫见女子一声不吭,连个谢字也没有,有些不满地催促道。她回过神来,不冷不热地反问道:“你怎知我是南楚之人?”浇豫一脸不平之色,正待发作,却见火帅莫测高深地一笑,提起手中一小撮奇异的药草道:“还知道用薜荔和女萝躲避山鬼的视线,这种南楚巫术外人是不会轻易学得来的。”
  女子讶然,只好坦言自己名叫江离,确是南楚之人。在被发配至骊山的途中充当向导,已在云梦泽内穿行了数日,途中饮食不饱,加之监兵皮鞭的折磨,早就疲惫不已,路经此山又值天黑,所以才心存侥幸在此停歇,不想竟遇此祸……她说得委婉凄切,二人不禁动容,均未想到一个纤弱女子承受了如此之多的劫难。但这样一个纤弱女子,却隐去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细节,譬如路经此山正值天黑,那不是碰巧,那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昨夜一劫,若不是火帅及时赶来,山鬼的魔爪恐怕已伸向无辜的楚民了。茶蘼山上血肉遍地,这些秦国监兵生在西戎,却在南楚异地找到了葬身之所,甚至连个全尸也没有。山鬼的手段,当真残忍至极。
  山鬼乃是远古三苗之一的有巢氏后裔,千百年前因其祖先败于轩辕黄帝之手,不得不退居南方。不巧命运多舛,八百年前又逢南楚开国君王熊绎在荆湘一带建邦,得力于四大神巫的帮助,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却三苗,深孚众望,国势如破竹一般蒸蒸日上。山鬼的地域亦随之日渐狭小,最后不得不退居荆山一带。然而南楚刚亡不久,先君尸骨未寒,这些本就虎视眈眈的古老异族立时重振旗鼓卷土重来,如今乘虚而入,竟踏过了云梦泽。想到这里,火帅心里升起阵阵寒意。
  浇豫察觉到火帅脸上的忧色,仿佛看穿他的心思,道:“火帅,连山鬼的头领也奈何不了你,反被你施火灼伤,看来那帮山鬼也没什么本事,只不过长得吓人一点儿罢了,火帅又何必挂在心上?”火帅长叹一声,摇头道:“此言差矣!昨夜被我重伤的只是山鬼的副头领荼蘼,他们的族长幽篁阴险狡诈,远没有那么好对付。此外,湘江的鲛人慈姜氏,蓝田的地精钜人氏,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的氏族自成一体,庞大惊人,连南楚开国时的四大神巫对其亦不敢小觑。若是三苗联手,仅凭我一人去应对他们岂不是螳臂挡车?”浇豫失色道:“如此说来,茶蘼岂不是搬救兵去了?我们的处境很危险?”
  火帅轻轻颔首,他结起右手离火咒,山林问的空地立时陷入火海,瞬间淹没了那些分裂的残尸。 “此地不宜久留,须尽快远离此地。”说罢巫袍一展,人已走下山去。浇豫连忙追问:“那……那她怎么办?”   “总不能将她丢在这儿吧!”
  三人在云梦泽内向南行了数日,忽见前面的天空云涌如潮,雷鸣声、轰隆不断,一条电光如银蛇乍现。云端似有一条青色的龙影游动其中,南楚四大巫尹一旦身处险境,其上空必有天兆出现。那条蜿蜒摆尾的青龙正出自四大巫尹中的云尹屏翳。浇豫和江离都以为山鬼追来了,紧张地看向火帅。火帅伸出右手掌,他感到了手中的灼热反应,那掌中赫然生出一幅夺目的火鸟纹案,此时明亮炽烈,像被烧红的烙铁。江离也瞥见了这个纹案,她开始越来越确定这个人的身份。
  循着轰隆声,火帅三人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声源处隐隐有震动传来,越往前走,震动得越是厉害。待到了跟前,已如地震一般,站都站不稳了,前几日被从荼蘼山放走的那群楚囚居然也身在此处,他们翻仰在地,惊惶地看着眼前一个青衣女子袒露左臂,起落有致,手执巫咒结成的雷鞭,“刷刷刷”就是三道电光,扫向对面一只暴跳如雷的巨兽。
  那巨兽独角尖嘴,两只眼睛大如铜铃,浑身鳞甲,加之体壮如丘,一蹦一跳把大地震得几欲崩裂。凶兽目露狰狞,不时张牙舞爪,恨不得将那女子生吞,但碍于电光罩面,一时也不敢扑上去。倒是手执雷鞭的女子越战越勇,一招一式屡屡挫锐,丝毫不给恶兽喘息的机会。女子赤裸的左臂之上有一条醒目的青龙纹案,她正是南楚云尹屏翳。适才碰见蓝田钜灵氏的图腾神兽独角兕在此横行逞凶,欲伤及无辜的楚民,她断然出手相救,缠斗之中,屏翳一时也无法伤及独角兕分毫,那巨兽身上的鳞甲硬如磐石,连电光聚积的雷鞭也攻不进半分。须臾,独角兕低吼一声,一头扎进土里不见了。屏翳以为巨兽溜走,大吸一口气,正要收鞭,忽听一个声音叫道:“当心脚下!”
  闻言,屏翳飞身向一边纵开,只听刚才所立之处“铮铮”乱响,一个个尖尖的石笋破土而出,尽皆贴身擦过,她心里暗叫好险。这尖锐的石笋乃是出自独角兕的撒手锏——石灵突:把一块块石头吞进嘴里,并在胃中磨搓成笋状,再借着地皮的掩护反复吐出。屏翳一声怒喝,人已高高在上,觅准位置,手中雷鞭倏地没入土内。雷鞭早化作雷气,穿入巨兽口中并在腹内炸开。所有人只觉脚下一阵地动山摇,独角兕精疲力竭地从土中钻出来,哀号了几声便如小山一般轰然倒下。
  风波已平,三人从一边的密林中走出。“不要再往前走了!”“啪”的一声,雷鞭在三人面前炸开,电光四溅,屏翳怒目嗔道,“昔日南楚四大巫尹之首的火尹重黎,今日大秦国赫赫有名的火帅,阁下真是风光不减当年啊!”
  重黎听得出话中的讽刺之意,低声回道:“屏翳,过去这么久,你还是这么记仇,七年的时间可以磨灭掉很多东西,但却不能抹掉你对我的误解,”一边的浇豫也满脸不平,愤愤地道:“你这女人怎么搞的,太蛮不讲理了!我们火帅刚刚救了你,你却连个谢字都没有!”又听“啪”一声浇豫未弄清楚怎么回事,脸上已挨了一记,他惊叫一声捂着脸向后退开。江离看在眼中,却有想笑的冲动。
  “下一次可没这么轻了!”屏翳收回雷鞭,看着昔日的同僚,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再往前走,就是南楚的疆域了。我南楚对叛国之人向来决不手软,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在我改变主意之前,还请你们这些大秦贵客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不然休怪我手中的鞭子不认人!”
  “叛国!叛国!你们就知道我是一个叛国之人,却从未想过我的处境,难道你以为我的日子过得就舒坦么?”重黎一脸悲愤,似有说不尽的苦楚,他眼前蓦然浮现出当年的画面,当洪水一样的秦军长驱直入向郢都城门的时候,南楚已成大厦将倾之势,只有四大巫尹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城楼之上,四大巫尹齐心协力用巫咒凝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结界之墙,拒敌百步之外。忽然有个泰国攻城先锋冲到了他面前,被他一个炎弹轻易洞穿了喉咙,可这个人倒下去时竟成了水尹玄冥的样子,防御之墙同时也土崩瓦解,郢都的大门像不堪重负的河堤一样决了口……
  “那玄冥之死,你又作何解释?难道除了做叛国之人,你就没有别的去路?南楚八百年基业尽毁于你手,你于心何安?”屏翳冷冷地发问,左手却在暗暗结起一道巫咒。
   面对屏翳的咄咄逼问,重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脑子里乱成一团,只觉头痛欲裂:“我不知道玄冥为什么会死在我的手上……你以为我当一个叛国贼心甘情愿么?南楚之人爱国至深,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不,那不是我的错……你别逼我!”
  “那个秦国的君主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样为他卖命?”见制造混乱的目的已达到,屏翳早将巫咒结好,一道白光自重黎头顶直直劈下,震耳欲聋。
  雷的势头被一道火焰之墙阻住,顿时如水滴落入大海消失不见。离火屏障一开,无论金戈抑或雷光也休想侵入半分。
  “想不到,在南楚那么多年的旧情,并肩作战那么久的日子,你对我的信任就只剩下这么一点!”重黎脸上的愁云有说不出的惨淡。屏翳却而不改色,狡黠地一笑道:“我也想不到,南楚开国立为火正的祝融之后,竟成了戎秦的鹰犬。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真相。四大巫尹交接之初,飞廉尚未成为风尹,那时你我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可好景不长,飞廉像一个天外之物突然穿插进来,搅乱了这一切。最终我没有选择你,却选择了飞廉,这是你万万没有想到的事。而举荐飞廉成为风尹的人正是水尹玄冥,于是你公报私仇……”
  “住口!”重黎气极,双目通红,弹指一挥,离火咒立成,灼热之气迅速以屏翳为圆心迅速聚焦,火焰眼看就要冲天而起。他是真的怒了。
  火焰升起的刹那,一道奇异的风拂面而过,带走了屏翳,连同那数十个楚民。风刮过时留下一个声音:“重黎,咱们郢都后会有期!”
  “飞廉!”重黎恍然醒悟到这是风云二尹在试探自己。平静之后,猛然发觉背脊上透出丝丝凉意,心里也甚是侥幸那团火光未将屏翳吞没。原来他并非一点儿也不在乎她。
  
  三
  
  尘埃还未落定,风沙尚未平息。忽闻远处羯鼓震天,号角齐鸣,风云二尹刚走,钜灵氏族的集结号角接踵而至。东南的方向一时变得躁动不安,一连串脚步声急雨般由远而近,不消多时,数百个通身兽皮犀甲、手持利器的蛮族人从林间冲出,与重黎等人在十步开外对峙。这些人大多灰头土脸、半人半兽,长相怪异至极,把浇豫和江离吓了一跳,赫然是蓝田一带的地精。
  为首的一人身形剽悍,虎背熊腰,手持三叉戟骑在一匹狭输之上,声色未动便已透出一股威猛之气。乃是地精一族的领主苍舒。苍舒一眼扫过地上独角兕的庞大尸体,不由怒气冲天,用狮吼一般的声音说:“谁?是谁如此大胆,竟敢杀了我族图腾神兽?”而后,他笃定地看向重黎道,“是你?”
  重黎不置可否,迎上苍舒猛兽一般的凶芒,只轻描淡写道:“谁杀了贵部的神兽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既是贵部之物为何不去你的本分之地蓝田一带好好地呆着,为何会跑到我云梦泽来逞凶伤人,以致咎由自取?”
  “你的云梦泽?”苍舒闻言仰天一阵长笑,“即便如此那又怎样?你南楚都亡了七年了,连你这个南楚身份显赫的火尹重黎也成了戎秦的走狗,树倒猢狲散,到了眼下还有什么地理观念可存?”他眉锋一敛,忽然 拨转手中三叉戟指向一边的江离道:“破了我族的禁戒,就要按我族的规矩接受惩罚。独角兕死之当日,得用异族女子的鲜血为之献祭。否则,休想离开此地半步。”
  三人都是一怔。浇豫思忖一番在重黎耳边道:“火帅,到了郢都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这一路上可耽误不得。再说此女与你素不相识,何必跟他磨嘴费舌,不如……”见重黎狠狠瞪了他一眼,浇豫忽然说不下去了,看了看一边手足无措目露惊惶的江离,重黎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冷冷地道:“本人虽已不是南楚火尹,但我身为南楚之人,死为南楚之魂。只要我一口气还在,我就决不会再让南楚的黎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那就得罪了!”苍舒一声令下,十余个摇头晃脑的地精立时呈扇形围了上来。可是+没走几步,他们面前蓦现一道红色咒阵,对峙双方中间的地表陡然凹了下去,一个宽大的沟壑随即出现。沟壑内白气蒸腾,一股炽红的液体从地底下冒了上来,竟是滚沸滚沸的岩浆。
  地裂炎流!众地精齐齐变色,被唬得连连后退,只听对面有声音传来:“想用南楚之人的血献祭,先越过这道沟再说。”重黎一声冷哼,三人在地精们的眼底下扬长而去,苍舒并未因此而懊恼,他镇定地看着三人远去的身影,眸子里异光一闪,低声笑道:“你们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火帅,他们会不会追来?”浇豫一边疾行,一边频频后顾。重黎始终一脸凝重之色,似有千斤之鼎压在心头,“难说,刚才的地裂炎流之术只能暂时将那帮地精阻隔在另一岸,并非高枕无忧之策。眼下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尽快离开此地,顺着东南方向一直走便可以到达云梦的尽头,不久将进入南楚的疆域。”浇豫不由大喜,南楚的疆域,如今那是秦国人的管辖范围,多日的羁旅之疲终于可以消消了。
  天有不测风云,事情远非想象中那么顺利。极目向前矛去,远处的地平线上腾起一团团巨大的黑云,遮天蔽日笼盖四野,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三人所立之处移动而来,黑云漫过之处,大地无光,云梦失色。
  “山鬼,莫非连荆山的山鬼也倾巢出动了?”山鬼在白天出动,实属罕见。重黎一念未尽,身后又是隆声阵阵,兽鸣四起,响声震天,想必那些地精已越过了沟壑,连御兽之术也发动了。正是前堵后追,危机四伏。
  “火帅,眼下我们该如何是好?”浇豫先前领教过山鬼的手段,有些不安地问道。重黎沉默片刻,毅然决定转而北上,把希望寄托在那里的水路。然而这只是徒劳,秋日的湘江正值枯涸之时,江面离岸数百尺,令人望而生畏。相形之下,有巢氏的山鬼和钜灵氏的地精则像早有预谋,一左一右相互照应,形成铁桶合围之势,将重黎一干人逼到了云梦泽极北的一隅。三面是躁动不安的禽鸣兽号,唯剩一面空旷的深崖,整个儿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天然牢笼。三人到了此处,终于面临绝境。
  天上,一群群山鬼妖异狰狞,阴影一般飘临,尖声怪笑充耳可闻:地上,一只只猛兽正对着三人龇牙咧嘴虎视眈眈。“看来,今日这一战是不打不行了。”重黎似乎下了铁一般的决心,紧绷的神色反而松弛开来。他站在两人前面,等着对方主角出现。
  “嘻嘻——”一只体形较大貌似夜叉的山鬼收敛了乌黑的巨翅,蒲在近前一棵大树之上,乃是山鬼的首领幽篁。幽篁邪邪地笑道:“昔日声震南楚的火尹大人怎么有暇回归故里了?怎么也不先捎个信,弄得我们族人还把你当成了外人?我那些手下也真不知好歹,连这么尊贵的客人也敢怠慢!”说罢装腔作势白了身边几个山鬼一眼。重黎瞧在眼里,只想作呕,轻蔑地道:“真要是知道好歹的话,就安分守己一点,滚回你的荆山老巢去,免得把云梦泽搞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
  此言一出,山鬼纷纷动容,尽皆怒目相向。幽篁见重黎态度强硬,语气跟着一变,沉下脸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南楚之人故意将秦国人引入我山鬼领地,乃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而后我族人大开杀戒也是顺其自然,阁下为何又不分青红皂白,施火灼伤我族之人?”
  “那还不算,我族神兽独角兕无缘无故死在你面前。起码得给我们钜灵氏族一个交代吧!”说话的人是苍舒,适才发动族人掘地三尺,掩埋了沟壑,之后又操控御兽之术,将满云梦的野兽招引来,尽听之摆布。
  重黎冷笑几声,不慌不忙道:“你们的此番来意,以及心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我自是有数,又何必找这些虚假借口来掩人耳目?你们两人这番挖空心思,无所不为,无非就是为了四魂之玉吧!若是拥有了此玉,你们不就可以在九嶷之巅迎取蚩尤,重振昔日雄风了么?”这句话语出惊人,像一道霹雳落在众人头顶,连浇豫和江离也为之一震。四魂之玉,乃是南楚开国之时的四大神巫祝融、句芒、蓐收和共工取不周山之五色石,凿而为玉,铸以四魂,故而得名。基于此因,四魂之玉在,便如南楚开国四神巫亲临。获此玉者,便如得四神巫鼎力相助。若能将此玉占为己有,别说什么复国兴邦扭转乾坤,哪怕逆天行道易史回轮也未尝不可。幽篁与苍舒之所以醉翁之意不在酒,乃是觊觎四魂之玉久矣。
  幽篁怪笑道:“当初你南楚熊绎开国之前,我三苗长居云梦,倚山傍水无往不利。自从四大神巫来到之后便再也不得安宁,先是霸我河山占我地盘,而后又将蚩尤墓迁至九嶷偏远之地,可谓我三苗奇耻大辱。就算我们二人今日索你南楚四魂之玉来祭我大神,也是情理之事,何来怨言?”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三苗不通文明,惨无人道,除了湘江的鲛人之外,你们哪一个不嗜杀成性?我南楚此举,乃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倒是你们不好好反省,整日图谋不轨!”
  “不用再说了!”苍舒粗野地打断道,“无论如何,今日这四魂之玉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重黎面不改色道:“只可惜重某实在爱莫能助,让诸位都白忙活了一场,”二首领拧眉追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实话说了吧,这四魂之玉根本就不在我身上。本人此次南下的目的,也正是为了此玉。”
  幽篁闻言尖笑一声:“那四魂之玉本归水尹玄冥保管,而他却在郢都城破那日被你杀死,从此便不知所踪。说玉璧不在你身上,叫我如何信得过?”
  “闭上你的嘴!”言毕,幽篁所在的枝头窜起一道火苗,被他轻易躲过。重黎怒极,掌心的火苗还在“刺啦”乱响,“我再重申一遍,玄冥不是我杀的。”苍舒轻咳一声道:“玄冥之死本来就与我三苗无关,不如他日再议,这四魂之玉嘛……”
  “有能耐的就过来拿!”
  苍舒和幽篁相顾诡秘地一笑,两声令下,咆哮之声四起,地上的豺狼天上的山鬼早就蠢蠢欲动,这一刻更是如狂风一般席卷而来。重黎倒也不慌,在浇豫和江离身外竖起两道离火屏障,随即十指炎弹齐发,密密麻麻聚如雨幕,近前的野兽和山鬼立时栽倒,不多时面前已多出一堆小丘似的焦尸。不过,他开始渐渐意识到,这只是苍舒和幽篁摆下的车轮阵,意图只在于消耗自己的巫力。野兽和山鬼仿佛杀之不尽来之不竭,数量不减反增。巫力用尽之际,亦即束手待毙之时。
  分神的刹那,数十个地精已乘乱潜入地底,摆出了钜灵氏族独有的地网阵,化为一个个土中漩涡神不知鬼不觉袭至三人面前。离火的伤害虽然高居水火风云四象之首,但却不能侵入土中。“小心脚下!”重黎见 状大惊,呼喊出声。可是已经晚了,浇豫的脚上突然出现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人已被卷入漩涡,一股殷红的热血喷洒而出。江离惊叫着后退,身子一动火屏立解,她猛然撞上一棵枯树,立时全身被一团黑雾缠绕,那枝丫的分叉处兀现一张熟悉的脸。
  她悲愤之余,兽群和山鬼忽而向后纷纷退开,连地精也停止了围剿,后面一个沙哑尖细的声音说道:“重黎,你要是不想这个女人死,就乖乖地把四魂之玉交出来!”说话的山鬼半边脸上残存着烧焦的痕迹,惨白的面容配上此疤,让人又惊惧又恶心,正是前几日被重黎灼伤的山鬼副头领荼蘼。他拎起尖叫不已的汀离悬在深崖上空,一脸得意之色。&重黎看着荼蘼的眼睛似欲喷出火来,攥紧了拳头。不过半晌,他冷静下来,只淡淡地道:“你们纵使杀了她也没用。我说过,四魂之玉不在我身上,我此次南下郢都,也是奉命寻找此玉:”幽篁与苍舒又诡秘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那意思再明白不过,莫非四魂之玉真的不在他手中?
  ”朝骋婺兮江之皋,夕弭节兮于北渚,采共州兮芷与辛,横长河兮以扬灵。”双方僵持不下的当头,湘江如镜的水面上忽然浪声大作,吞吐如注,一个声音铿锵叱道:“山鬼休得猖狂!重兄莫急,我湘江慈姜氏特来助你!”
  惊变只在一瞬间,一记炎弹划过一道耀目的红光,从荼蘼的喉咙洞穿,江离一声轻吟,人已如落叶般坠了下去,重黎也来不及想为什么慈姜氏会在此时此地伸出援手,他在身后施起一道火墙,亦随之跃下山崖,接住半空跌落的江离。江离只觉一股暖流迅速包围了自己。原来这个男人对自己的生死并不是漠不关心。
  湘江之上,鳞光浮动,鲛人大军御起一个巨大的水柱缓和了二人下坠的势头,一个碧眼银腮、容貌出众的美艳鲛人天仙下凡一般游近,二人只觉馥香扑鼻,心旷神怡。“是湘夫人么?”重黎欣然问道。湘夫人轻笑,点头致意,向二人伸出手,现出手心两颗碧光莹莹的珍珠,道:“此乃避水珠,你们将此珠含在口中,就可以像我们鲛人一样驰骋于水中。”
  湘江的水又是一阵白浪翻腾,鲛人来去匆匆,很快带着二人潜入水下没了踪影,幽篁与苍舒草草地将火扑灭,气急败坏地追至崖边,却只能望江兴叹。水中穿越,其行甚速。不过片刻,再浮出水面时已到了郢都的水门修门。重黎和江离上岸之后,将避水珠奉还湘夫人。重黎正要表示感谢,湘夫人却开口道:“想你南楚开国之时待我慈姜氏不薄,湘江一域都归我管辖,至今蒙恩未忘。今日出手相救本是顺理成章,重兄无须客气。但本夫人心中还有一结,望重兄能不吝解开。”
  “不知湘夫人所言何事?”
  “我三苗虽非中原华夏之后,但同属蚩尤之后,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纯种部族。三苗之间本应情同手足,肝胆相照。今日我出手一事,可能会令有巢氏和钜灵氏有所猜忌,对三苗和睦极为不利。倘若日后手足相残反目成仇,还望重兄鼎力制止!”重黎虽有些诧异,但还是应允了。湘夫人留下一个微笑,鲛尾一摆,率着余部返回湘江去了。
  重黎正自沉思,忽听修门的守楼上骤起铁戈之声,一队队秦国弓箭、手将他们围了个严严实实,箭镞闪着凛凛寒光,正指着手无寸铁的二人。楼上一个城尉模样的人从人群中走出,对着二人叫道:“城门之下所立何人?再不开口就放箭了!”
  重黎泰然自若,暗叹这些秦国人幸亏没有三苗那么难缠。他对江离说了一句“不用怕”,而后轻轻打了个响指。城楼之上的箭矢同时着火,只眨眼的工夫就化成了一缕缕黑灰焦末。
  那城尉面色大惊,忙改口道:“原来是大秦的火帅日夜兼程而来,末将实在有眼不识泰山,惭愧惭愧!”说罢大开水门,将重黎二人迎了上来,并传令当夜设宴款待,为火帅洗尘。
  
  四
  
  “你确定这就是重黎安排与我们见面的地方?”飞廉望了一眼郢都东大门外,夜色笼罩中的那座楚方城,边走边问。走在前面的城尉一脸谄媚,嘿嘿笑道:“此举乃是火帅之意,属下也只是领命行事而已。”
  方城乃是南楚特有的防御工事,规模大小不等,结构坚固,内驻军队,以御外敌。南楚亡国之后,连同郢都一起被秦国人占去,按理说里面应该有戎秦的屯军才是。此时方城内却是黑灯瞎火,静得让人发毛。
  “到了,二位请随我一同入内。”三人走进一处屯门,顺着阁楼走人城内的场地。与意料中的一样,空地四面高墙林立,围如铁壁,活生生一个囹圄。就在此时,身后的大铁门轰然关上,刚刚还在前面的城尉蒸发了一样,人影都没了。之后,四壁高墙之上火光大作,人头攒动,脚步声敕令声金戈声暴雨般轰然而至。须臾,偌大一个楚方城便被里里外外围了几十层,对面的演兵台上,有二人从森然如林的甲胄兵海中潇洒地走出。一个是刚刚消失的城尉,另一个则是重黎。
  飞廉冲着木立的屏翳讪讪一笑:“看看,我说的没错吧!这就是你昔日之友,他挖空心思用四魂之玉引诱我们前来,无非就是为了能够将我们一举铲除,绝掉后患,如此一来好去向他的新主子邀功请赏。”
  高台之上,刚才还卑躬屈膝的城尉已换了副嘴脸,昂首挺胸道:“底下的南楚余孽听着,你们已被重重包围,若是降我大秦,听候发落,可免一死;若是冥顽不灵,执意反抗,则难保性命!”
  屏翳却根本没有将那城尉放在眼里,她死死盯住他身后的重黎,一字产句地道:“重黎,你做得够绝。枉我对你还有一番信任,想不到上一次试探你,竟然还是被你利用了!”那城尉听了顿觉脸上无光,大发雷霆道:“大胆楚寇,竟然不将本将放在眼里,岂容你在此撒野。来啊,弓箭手伺候!”轳话音方落,四面八方便有箭矢如急雨般袭来,飞廉和屏翳只是冷笑,电光火石之间,道道风刃、条条雷鞭如风卷残云般诡异地舞起,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银色漩涡,箭矢还未近身便被原路弹回。一时间城楼上惨叫连连,不时有尸体砸落地面。但秦国弓箭手不愧训练有素,前面一排倒下,后面候着的一排接踵而上,又是一阵密集的箭雨罩面而来。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箭矢每一只的尾羽上都系有一条银线;射出之后如蛛网般在半空织就,天罗地网一样当头盖了下来。这一次居然没有被反弹回去。飞廉和屏翳亦是暗暗心惊,银线也不知是何物所制,连风刃和雷鞭也束手无策。惊愕之余,二人身边的地面已是箭矢林立,蚕茧一样的银线很快将他们层层封锁,行动顿时受阻。雪上加霜,第三排弓箭手已迎上来开始放射火矢。
  带火箭矢如一颗颗流星划过夜空,在二人周身绽开死亡的火花,引燃了银线,赤蛇一样蔓延,整个楚方城内立时陷入火海。城尉看在眼中,笑得眉飞色舞。但这笑容很快僵在他脸上。火海之中一声暴喝,只见一道直径丈宽的龙卷风立时形成,在无数落雷掩护之下,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将爬满火苗的银线连同地上的箭矢一同卷去,纷纷钉在了四周的高墙之上。只一刹那,秦国弓箭手所在的城楼上已经落下几百个响雷,凄惨之声比之先前更盛,“哗啦啦”又是一大批死尸烂泥般飞滚而下。
  “你们还有什么招数,全使出来吧!”火光照耀之下,飞廉毫发无伤地立于空地中央,右臂的白虎纹雪光大盛,他眼中的锋芒比所有的箭矢都要冷厉。“飞廉,看看你的脚下。”一个声音同样冰冷地回道。飞廉闻声低 头,不由心中大凛:楚方城内的空地上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却难掩空地中央一个巨大的红色咒阵,那咒文、那符号、那阵形,赫然是上古遗留下来的化血阵。浴化形体,归宿灵魂。此刻被血水充盈的咒阵红光隐现,明暗不定,显然就要发动。而飞廉正处在这个咒阵的中心!
  “飞廉,危险!”屏翳见了也是大惊失色,此时一道风卷轻轻地将她送到了咒阵的边缘,化血阵的范围之外。绝望之中,一道血光冲天而起。与此同时,无数箭矢又如蝗虫一般迎面飞来。
  化血阵一旦启动,神仙也难逃逸,红色的光幕将飞廉团团笼罩,已经开始了泯灭肉体的过程。
  楚方城内的一声声惨叫响彻天野,那城尉听在耳中竟似仙乐一般。屏翳看得心急如焚,此时若能打死施法者,或许飞廉还有救,可那一支支带着银线与火的箭矢却不饶人,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她一怒之下,四面高墙之上又是雷鸣大作,一具具焦尸顿时如麦秆一样栽倒。
  那光幕之中隐约可见一个挣扎的人形,随着惨叫声渐渐消失,里面的人影也没了动静,一切归于平寂。化血过程似乎已经结束,楼台上穿红袍的人停止了吟唱,光幕立时跌落。里面什么也没有了,形体不在,难道连灵魂也泯灭了?
  “重黎,拿命来!”飞廉的声音惊雷般在楚方城的上空响起,他全身仿佛淋过一场血雨,不知何时已腾至高空。他目露慑人的寒芒,把所有的秦国士兵吓了一跳。一道风卷急速在他赤裸的右臂酝酿,下一瞬间已如来势汹涌的巨蟒,向着重黎张口噬来。
  风之伤痕!月夜下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对面的演兵台破开一个丈宽的缺口,原本站在那里的城尉和重黎一起被送上了天。飞廉落地一个踉跄险些倒地,化血阵的杀伤力,以及刚才的“风之伤痕”耗尽了他的全部巫力。他眼睁睁地看着重黎红袍下面的人偶被击得木屑纷飞,苦笑着沉声说:“重黎,你想得周到,连傀儡都准备了!”
  “飞廉,快走!”屏翳一扫雷鞭,隔开又一轮射来的箭矢,扶起了半跪于地的飞廉。下一轮攻击正待开始,秦国弓箭手们眼前忽然一片雪白,楚方城里里外外腾起浓浓大雾,兵卒伸手不见五指。
  待到大雾散尽,已是人去城空。
  那是一座极高的山峰。山体透明如水,高耸入云,像一把凌厉无比的白刃拔地而起,贯穿天野。
  山腰之际,云雾之间,有一红一黑两束奇光正相互追逐。时而迂回迤逦,穿梭如虹,时而交接相撞,仿佛天崩地裂。是两个人正缠斗不休。
  也不知激斗了多久,黑衣人渐落下风,眼见败局已定,大吼一声迎面撞在山体上。顿时,天极崩、地维缺、日月隐、星辰没、洪水淫、大风起,就在世界陷入一片混沌的时候,一点微弱的亮光从黑暗中升起。一块圆盘大小的玉石如睡莲一样浮出水面,继而有红、玄、青、白四道光影分别从南北东西四个方向飘摇而来,尽皆融入亮点之内。泛着微光的玉石倏地白芒大涨,也是瞬息之间,万千变化因此而生。天清地明,星辰重现,洪水退却,大风平息,刚才还是阴风怒号,混沌不堪的世界蓦地清明下来。只是那座高耸入云的无色山已成为千古绝迹,倒在东南方向的山体化为一连串的山脉,虽已没有往昔的高势,但依旧巍峨壮观。被撞断的缺口处成为山壁的一面,通体无瑕的表面有碧光隐现,竟是几行字:
  “不周七日,征云惨黯。山崩地裂,乾坤动荡。断壁之岩,殒落苍梧。余毒未泯,深入其蚀。凝血画咒,妄归水伯。南有四魂,逆道行之。他山之石,攻而为玉。蛰伏之期,今当长眠。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祝融之怒,苏醒之时。杳杳其恨,终归尘墟。魂玉俱焚,云梦无痕。”
  “火帅,你怎么了?快些醒醒!”
  重黎猛然坐起身来,只觉一股攻心的灼气燎遍全身,不由大汗淋漓。适才的梦境犹如亲身经历,所有的一切都历历在目,不似虚假。为什么?为什么七年如一日,每次都是这同一个梦?不仅如此,每次醒来身体反应也是如此强烈,总觉得体内有另一个人在召唤自己。他彷徨、迷惑。
  “火帅,你怎么了?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屋子里有一人恭然立于卧榻边,江离不知何时换了一身侍从的服饰。重黎奇怪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刚才说什么了么?”江离茫然地点点头:“你刚才说了很多很多梦话,我只听见最后一句好像是什么‘俱焚’,什么‘无痕’的……”
  魂玉俱焚,云梦无痕。重黎喃喃重复着,虽已将之重复了上千遍,但他还是无法参透那几行字的意思。他岔开话题道:“对了,你怎么还没走?”江离踌躇了一番,才说:“我的命既是你救的,自当报答你:火帅又何必问那么多?再说你的属下也没了……”
  重黎苦笑:“那只不过是巧合,我并没有救你,所以你也不用跟随我,更不用报答我。跟随我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浇豫就是其中一个。”想到浇豫这样一个血气方刚本来在秦国会有所建树的人,竞在南楚枉送了性命,不禁让人扼腕叹息。
  重黎走下卧榻的时候,若不是江离扶住,险些跌倒。重黎不是一个不胜酒力之人,想起那晚的酒,似乎有些蹊跷,要不然怎么两三杯下肚就不支了呢?他不解地自问:“昨晚接风宴上的酒是什么酒?”江离却睁大眼睛道:“昨晚?火帅,你难道不知道你已昏睡了三天三夜?”
  重黎闻言一怔,回想起三日前城尉当面把盏敬酒时的谄媚笑容,又回想起初人云梦时铁乌鸦出现的征兆,心头顿时一紧。
  重黎并没有将江离留在身边。她毕竟是他路途中结识的一个南楚之人,他没有让一个平凡女子卷入纷争的打算,所以他毅然决定将她送回城中。郢都的东大门龙门是他们分别的地方,重黎目送江离离去。她的脸上有失落也有无奈,那深邃如井的眸子里透着一种渴望,这种渴望让他心中生出淡淡的酸涩感,
  究竟是什么东西令他如此伤怀,对这个刚刚认识不足五日的女子?偏偏此时,天上下起了鹅绒般的大雪,而且是在入秋不久的九月。这在南方的郢都王城是个绝对史无前例的意外。“下雪了!下雪了!”城里的人们都震惊了,无论兵卒还是平民,对这突如其来的降雪都无法理解。
  重黎的眉头拧得不能再紧,这世上能够操控气象,在四季随意降雪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云尹屏翳。他的不安预感是对的,有一片雪花落在了他肩上,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四个字:血债血还。
  一阵风呼啸着从眼前吹过,扬起满地的雪花,纸钱一样抛入空中,之后江离不见了。天空中只留下飞廉的声音:“要想赎回这个女人,就到云梦台来。”
  
  五
  
  云梦台,位于王城的正中央,自古便是南楚国各种隆重祭礼与盛大仪式的核心场所。举国瞩目的四大巫尹交接仪式便是在此举行。只可惜这样壮观的场景以后再也看不到。
  云梦台上,四象图腾挺拔如出鞘的剑,庄严肃穆,各执一方。南方火鸟,象征火神祝融;北方玄武,象征水神共工;东方苍龙,象征云神句芒:西方白虎,象征风神蓐收。若是凡人立在此台之上,定会被这威严耸峻之势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大雪停了,重黎与风云二尹在静默中对峙了很久。周围没有秦兵,只有一个小小的风卷,天上连一丝鸟鸣电没有。然而这只是暴风雨的前奏,双方现已成剑拔弩张之势,一触即发。
  今日一战,已成定局。在这样的形势面前,任何理由和努力都是苍白 无力的,都只是徒劳。重黎心知肚明,他只是开口问了一句:“她在哪儿?”
  飞廉伸手指了指云梦台外的那个风卷,道:“她就在这个风卷的中心,事完之后风锁会自行解开。”之后又轻蔑地一笑,“她是你的女人?你这么关心她?”重黎苦涩地一笑:“她不是我的女人,但我一样会救她。”“那你的胜算有多少?”飞廉的目光转而犀利起来,双拳紧握,右臂之上青筋暴露。重黎瞥了一眼屏翳,她的表情同样冷漠,只淡淡回道:“没有。但不管最后结局如何,只求你们放过她。”
  “南楚四大巫尹之首的火尹,大秦国威名远振的火帅,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仁慈了?”飞廉勃然大怒,迎面就是几道风刃,被重黎轻松化解。一边的屏翳同样附和道:“化血之阵,泯灭肉身,亏你也用得出!”手中的雷鞭亦如蛟龙般舞起。
  刹那间,云梦台上电光四起,刺耳的啸音,轰隆的炸响连串而至。这一切都是在重黎的周围发生。他御起离火屏障,随着风云二尹攻击的加强而逐步提升念力。火屏一出,风刃雷鞭便顿时如石沉大海化为无形,只在表面漾起阵阵惊澜。不消多时,火屏越积越厚,在重黎的催动之下变成一面炽红耀目的琉璃墙。
  台上交战,三人无暇他顾之时,台下却有一人在暗中窥探,竟是那个城尉。三人激斗而生的电光火花到了他眼里,仿佛变得比以前目睹的任何美景都要好看。电光越盛,他脸上的笑意也越盛。
  打斗了半天,重黎丝毫没有出手之意。他只是一味防御,依仗火屏的牢不可摧,将所有的敌意和喧嚣排拒在外,遗世独立如超脱凡尘的方外之人。“你到底还是不出手么?”面对风云二尹的逼问,重黎选择了缄默。飞廉和屏翳心想这也不是办法,交换了一下眼神,双双后退,结咒在手,分别祭出右臂的白虎和左臂的青龙。
  云从龙,风从虎。白虎青龙,天下称雄。风云合璧,谁人能敌?
  光影交织,云梦台的上空风起云涌,雷鸣大作,一青一白两条身影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扑向重黎。风云已经合璧,重黎不敢怠慢,咒文一换,四面的火屏立时红芒俱涨,壁面垒高,渐渐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结界。乃是离火屏障的最高境界——惟吾之境。世间万象,心只一方。风云变幻,惟吾为静。意念不倒,火屏不倒。火屏即吾,吾即火屏。
  三人攻守分明,咒语急催,战斗实际上只是在他们的灵识中展开。任凭外面有多大的动静,三人始终伫立如松。郢都城内的人全都被惊呆了,那天昏地暗的交战征兆是空前壮观的,云端里只见一只巨大的火鸟与一条青龙,一只白虎在缠斗、碰撞,宛如末日来临。
  来势汹涌的白虎和青龙两条光影将火屏团团围住,爪牙俱施,纠缠了良久良久。屏壁之上终于显现出一道裂纹,重黎的嘴角也开始渗血,双拳终究难敌四手。就在云端的火鸟渐渐不支的时候,突然间风止雷息,云蒸霞蔚,混沌的天地瞬间归于原样。重黎颓然跌倒,火屏亦随之收敛,他惊异地看见飞廉和屏翳的喉头出现了两支冰箭,然后二人仰面倒矛下去。一声放荡之极的笑声过后,一人走上云梦台来。
  重黎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城尉道:“你,你怎么会使用南楚水巫的冰箭之术?”来人依然笑着,他的脸上冰水融化般聚起一层水气,而后另一张新的脸孔出现了。“水尹玄冥,原来你一直没死!”重黎挣扎着站起来,怒目盯着他,“连我也被你骗了,当年秦人攻城之时,你诈死并嫁祸于我,使得飞廉和屏翳都以为我公报私仇,全部倒戈相向,让我做了秦国人七年的鹰犬……想不到,你才是罪魁祸首!”
  玄冥难掩其得意之色:“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当年,我使用幻术假死骗过你们三尹,七年里我又设尽奇计,布下重重迷局,只不过是为了离间你与风云二尹的关系,并让他们来对付你,你身为四大巫尹之首,单凭我一人之力除掉你恐非易事。但若借助风云合璧的力量,你再引以为傲的离火屏障恐怕也难抵挡吧,哈哈……”
  “为什么你要这样,”重黎痛心疾首,怆然问道,“你处心积虑这么久,难道就是为了等这一刻,坐收渔翁之利?你可知你这样戕害了多少楚民,枉送了多少土地,你怎对得起我南楚八百年的乾坤基业?”
  玄冥的目中透出残忍之意,沉声道:“乾坤由谁来支撑,社稷由谁来把持,其实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一定得以水德统领天下。南楚泱泱八百年,我水系一脉历来深受歧视和排挤,地位远不及火、风、云三脉。昔有火德天下、风德天下、云德天下,却从未有过水德天下的历史。这一切都该归罪于你火系一脉的先祖祝融,是他在南楚开国之时杀死了水神共工,以致我水系一脉从此一蹶不振!”
  重黎忽然平静下来,若有所思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可谁人不知,南楚开国君王熊绎建邦之时,我系神巫祝融北越蓝田、南却荆蛮、东禳海夷、西吞巴蜀,贡献之大,位列四巫之首,本就该以火德首服天下。然水巫共工野心勃勃,不服祝融之绩,执意与祝融一战,最终败北。共工乃是逆天行事,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住口!”玄冥大怒,左手玄武纹一闪,唤起一支冰箭抵住重黎的喉咙道,叫每死之人,朝不保夕,还这么嘴硬!本想留你一命,看来实非明智之举。待我杀了你之后,把你们三人的尸身浴化得到三魂,再加上我左手的共工之魂融入璧内,即成完整的四魂之玉。到时候,我就先灭了秦国,再建立一个泽国,永生永世以水德统领天下!”言罢放声大笑。
  逼近的冰箭透着彻骨的寒意,重黎诡谲地一笑,道:“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我重某输得心服口服,在此也不想多言什么了。玄冥兄,你杀了我吧!”眼见重黎如此坦然,玄冥微觉蹊跷,不过很快恢复镇定道:“既然如此,我玄某就送你一程,来年的今日我再来祭奠你!”言毕,冰箭刺人血肉,寒流顺着血液贯通全身,眨眼问重黎已冻成一具冰雕。
  玄冥的得意笑容蓦地僵在脸上,他惊异地看着眼前的变化。冰凌覆盖下的重黎,全身起了明艳的红光。那红光越耀越盛,最后竟化成了一团火,融化了冰凌。烈火之中兀现一只火鸟的形状,在焰心如绽开的红莲冉冉升起,展翅腾空。火鸟尖唳着翱翔于九天之上,等到再落下时已幻化为人形。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这……这怎么可能’祝融的真元已经在好几代火尹身上没有降临了!”玄冥目眦欲裂,他宁愿相信这只是一场梦。不过焕然一新的重黎很快就打消了他的念头,一脸肃然道:“这才叫真正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水尹玄冥,你要为昔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玄冥又惊又怒,眼里尽是怨毒:“今日之变,始料不及。就算我对付不了你,你也休想制服我!”
  “不是你,是你们。”重黎伸手指了指玄冥的身后道,“你再看看那些是什么?”玄冥惊惶回顾,此刻飞廉与屏翳的尸体无火自燃,现出衣服下一节一节的木桩,竟是两个傀儡。一阵风拂过云梦台,风云二尹在他身后落定。
  “玄冥,你骗得我们好辛苦。”屏翳怒道,“你为了一己之欲,不但断送了南楚江山,还让全天下的人认为重黎是叛国之人,若不是我们三人今日合谋没下此伏,难保他日不会遭你的黑手!”
  玄冥的脸色有说不出的难看:“原来你们早就串通一气,猜到我是谁了,难道我有破绽?这……这不可能!”他叫得歇斯底里,左手却在暗 暗结起冰镜幻化之咒,
  “三日前,你挖空心思迷倒重黎,在楚方城内设下重重埋伏,又用冰镜幻化之术变成重黎的模样来引我们上钩,本来你可以将我们一网打尽,但是你没有,你故意放我们逃走,以加深我们二人对重黎的仇恨,以待他日报复。你的算盘果然歹毒,但百密一疏,我们三人将计就计,佯装上当,诱你前来。”
  “我到底疏漏了什么?”玄冥的巫咒连续结了几遍,却丝毫没有反应,不由冷汗涔涔。“不用再白费力气了。玄冥,看看你的脚下吧!”飞廉冷冷地道。玄冥低头看去,顿时面如死灰:“化……化血阵!”化血阵中被附了显真咒文,明摆着是针对他而设。他做梦也没想到,多日前他用在别人身上的化血阵会反过来用在自己身上。
  “你要真的是那个城尉,三天前就该随你的人偶上天了,又怎会被偷偷潜回的我们发现那城尉仍然活着,这就是你最大的疏漏,也是最致命的。现在,一切该结束了。”
  云梦高台之上,一道红光直冲霄汉,火风云三尹各结巫咒,催动灵文,化血阵已然启动。玄冥绝望的嘶叫被阵内频频的咆哮之声吞没,三人的巫力叠加在一起,不消多时便将其融化。一道黑色的蛇形光影幽幽地飘了出来,钻入光幕内的一个亮点中。三人收了巫咒,玄冥的肉身早已泯灭,只剩下一个状如圆盘的玉璧。
  “四魂之玉!”屏翳脱口惊呼,兴奋地叫出声来,“有了它,南楚就可以复国了!”重黎却视若无睹,方才风锁所在的地方不留一丝痕迹,连个人影也没有。“江离呢?”他焦急地看向飞廉。飞廉也是一脸纳闷:“刚才还在那里,怎么转眼就不见了?该不会已经走了吧?”重黎想了想,长吁一口气道:“但愿如此,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会走。到哪里去都没有关系,只要不卷入这乱世的纷争就好,”
  “你们在说些什么?快过来看看!”屏翳对二人的对话充耳不闻,面露喜色道,“我一直以为四魂之玉永远也找不着了,想不到它还在玄冥的手中。”她走人云梦台的中心,正待伸手去拾,头顶光影一暗,一个尖锐的声音怪笑道:“我先来也!”惊疑间,一只乌黑的巨爪呼啸着掠过云梦台,抢走了四魂之玉。来者竟是人面鸟身的山鬼首领幽篁,适才被南楚四大巫尹纷争的天兆吸引而来,乘乱潜入了云梦台的蓐收图腾内,此刻显形,捡了个便宜。
  三人对山鬼的出现始料未及,待到发觉,幽篁已扬长而去。手足无措之际,飞廉忽然道:“山鬼乃三苗一支,幽篁夺走四魂之玉,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去九嶷之巅的蚩尤墓上献祭,以迎取蚩尤真元。我们若能赶在他之前将其截住,为时还不晚。”三人相顾欣然,借助飞廉的御风之术,顿时化作三股劲风向着天边一个黑点拂卷而去。
  
  六
  
  云梦的南端,苍梧之上,九嶷之巅,是蚩尤墓的所在。
  蚩尤墓前寸草不生,终年阴湿,似是被一种禁咒所染。夕阳渐斜,把余晖洒到四周一棵棵形状古怪的枯树上,地面氤氲的浑浊之气袅袅上升,梦魇一样笼盖着整片墓地,即使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泛着诡异的气氛。
  “扑哧”一声清脆的响动,一个巨大的黑影划破死寂,落在蚩尤墓的顶端。幽篁清了清嗓子,道:“醒来吧!”墓穴的四面顿时阴风惨惨,浓雾四散,众山鬼纷纷从枝头幻化为原形。
  “头儿,天还没晚,你怎么就把我们给叫醒了?”一个多事的山鬼问道。幽篁阴阴地笑了几声,把众山鬼笑得稀里糊涂,然后故弄玄虚道:“当然是有相当重要的事情了!”“难不成头儿你把副头领的仇给报了?”另一个山鬼问。“那倒没有,不过荼蘼之死,迟早会有个交代。眼下却是一件更为振奋人心的事情,”
  “会是什么振奋人心的事呢?”众山鬼立时交头接耳,七嘴八舌泌论成江片,但却没有一个中其意的。“统统给我闭嘴!”幽篁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亮出爪子里一个圆盘大小的玉璧,一开一翕,忽明忽暗,人眼似的透着淡淡的碧芒。众山鬼看得竟似有些痴了,只听幽篁继续道,“此玉名为四魂之玉,乃南楚镇国之物,四魂乃是南楚开国之日寸的四大神巫祝融、共工、句芒和蓐收的魂魄。今日若能以此献祭,便可迎取我主蚩尤大神的真元,降临我族。我荆山有巢氏一脉沉寂已久,一直屈居三苗之末。祭成之时,亦即我山鬼一族崛起之时。”
  此言一出,山鬼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犹如倾听仙人指路。有个山鬼大梦初醒般问道:“这四魂之玉真有这么神,能打破蚩尤墓千年的禁咒,迎回蚩尤大神的真元?”
  “屁话!”幽篁白了他一眼道,“昔日四大神巫初来之时,抚荆蛮,却三苗,禳海夷,吞巴蜀。所到之处,竞相披靡。其合力之强,超乎想象。有了此四魂之助,何愁唤不出蚩尤真元?”众山鬼如醍醐灌顶,争相高叫道:“既然这样,为免夜长梦多,那老大我们干脆现在就开始吧!”
  九嶷之颠骤然发出一阵不安的颤动,蚩尤墓前的土地如黑浪一样剧烈翻腾着,不多时便有一大群地精破土而出,很快将蚩尤墓重重围住,尽皆矛刺相向。为首的苍舒骑在一只巨型穿山甲身上,一脸不满道:“幽篁老弟,你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够响。得了四魂之玉不分我一杯羹,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想独吞!”
  “你这话怎么讲?这四魂之玉可是我千辛万苦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弄来的,你半分功劳也沾不上,再说玉只有一块,总不能分成两半吧!”幽篁没料到地精一族突然出现,训讪地道。山鬼们也跟着叫嚷起来,不给地精好脸看。
  苍舒不以为然,鄙薄道:“分明是不择手段抢过来的,偏偏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也不知道羞耻。再说迎归蚩尤大神的事,也轮不到你主持。今日你无论如何也得把四魂之玉交出来!”眼见地精一族意图明目张胆,众山鬼纷纷恶颜尽裂相向,鼓翅生风,一时间空气也似快要凝固。幽篁收起玉璧,露出极恶之色,冷冷回道:“那我要是不肯呢?”
  苍舒冷哼一声,只一个手势,霎时地精的矛刺攻势如潮,密密麻麻迎面而来。山鬼们怒极尖啸,不甘示弱地从地上捡起石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通乱砸。蚩尤墓前扬沙走石,血肉翻飞,刚刚还如方外之地般纤尘不染,下一刻则成了地精与山鬼交战的阵地。
  双方斗得正酣,忽见苍梧之渊中的水如烧沸一样炸开,数不清的银鳞在碧波里晃动,竟是慈姜氏的鲛人从湘江赶来了,鲛人们手执海尖枪,一声不响地围着中间一个高高涌起,与九嶷之颠齐平的水柱。所有的地精和山鬼皆被这溅起的水花泼了一身,不由同时停手,纷纷朝水柱之上没好气地看过去。“你们打够了没有?”水花之上,湘夫人卓然玉立,“同属三苗,相煎何急?”
  苍舒有些讶异,不敢相信地道:“连湘夫人也不愿袖手旁观,执意插手四魂之玉一事,莫非也赶着来分一杯羹?”湘夫人出水芙蓉般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艳的笑容:“我对那个可没什么兴趣,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会走。蚩尤人土上千年,即使能够唤回真元,亦不及往日之八九,迎会何益?还不如找点儿正事做做,比什么都强。你们若是为此事而争,一定要大打出手分个高下才甘心,那就请到别处去打,休得在此胡作非为,扰乱我主蚩尤的清静之地。”
  “嘿嘿”几声刺耳尖笑,幽篁不怀好意地道:“我看湘夫人此言并非出白肺腑吧,说不定还另有所图!”湘夫人脸色微变,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上一次要不是你在云梦泽无端救走火尹重黎,使得我与苍舒尽详尽善的计划落空,四魂之玉早已到手。今日我山鬼与地精两族骤起纷争,你什么时候现身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现身,谁能担保你不是冲着四魂之玉来的?”
  湘夫人不无嘲讽道:“本夫人已经声明过对这个没兴趣,还待怎样?再说,我根本就没有那个动机!”
  “动机太大了!”幽篁笑得眉歪眼斜,“你上次救走重黎,此次又来伺机抢夺四魂之玉,无非是想助他一臂之力,这样也好给你们两个的暧昧关系推波助澜,嘿嘿……你们两个人的勾当我还看不出来?”
  湘夫人闻言大怒,气得红潮满面,枪尖直指幽篁道:“好你个山鬼,平日里就属你会蛊惑人心,唯恐天下不乱。现在又出言诋毁,把矛头指向我。今日,我誓要替三苗铲除你这一大害!”号令一下,鲛人大军立成阵形,抬高水墙,借势施展开手中的海尖枪,卷入岸上纠缠的人群,苍舒不知是真是假,夺玉心切,唯恐真被湘夫人抢走,也不甘示弱逢迎而上。
  残阳如血,一阵猛烈至极的腥风血雨刮过九嶷之颠。此时此刻,天上的、地上的、水中的,全都如肉酱杂糅般绞在一处,不辨你我。三苗混战,紊乱至极,乾坤黯淡,天地无光。
  当重黎一行人赶到的时候,三苗早已厮杀作一团,大有火拼至最后一兵一卒之势。三尹一时踌躇,也不知该怎么办。四魂之玉本就是南楚麒国之物,势必追回,可眼下三苗内讧,也不知该不该插手。
  重黎一眼瞥见不见多日的湘夫人也奋战其中,不由大感惊愕。湘江的鲛人历来安居水域,无人侵扰,也从不打他族的主意,莫非慈姜氏族也想迎回蚩尤的真元,从而壮大自身?
  脑海中又重现修门离别时的那一幕,重黎原本对湘夫人的要求很诧异,此刻忽而有点儿明白过来了。三苗虽同为蚩尤之后,但都各怀私心,傲然自居,谁也不肯认谁是三苗之主。尤其是蓝田的地精和荆山的山鬼,两者表面看似齐心协力,常常合作,实则勾心斗角,无时无刻不想削弱对方。湘夫人不愿看到三苗手足相残,她心知早晚会有两军对垒的一天,所以才断然出手阻挠。
  三苗杀得你死我活,恨不得将异己生吞活剥,忽然问所有人眼前一片煞白,之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茫然之际,一阵疾风以迅雷之势游丝一样绕过每个人的手中。众人还未弄清楚怎么回事,武器早就不翼而飞。大雾散尽,三苗惊愕地看着空空的双手,才明白是南楚三巫尹搞的鬼。先是云尹屏翳召来大雾,迷障众人眼目,接着风尹飞廉御起一道风卷将三苗手中武器尽数卷去,在空地上堆成一座山。最后,火尹重黎优雅地结起离火咒,这座由武器堆成的奇山立即陷入火海,不多时化为灰烬。
  三苗一见,不禁又惊又怒。惊的是三尹之力超乎想象,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平息一场争斗;怒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恨未消,怎可善罢甘休?苍舒和幽篁一脸愤恨之色,不约而同地看向湘夫人,湘夫人却不置可否,冷眼回敬,一脸轻蔑之色。
  夕阳收敛了最后一丝余晖,天色将黑之时,蚩尤墓前几番起落,终于暂归平静。三苗各自撤回自家阵营,也不检点各自的死伤,齐齐盯着空地上的三人,似要讨个说法。结果眉来眼去东张西望了半天,竞没人吱声。
  还是重黎先开口了,他拿出手中的四魂之玉,正色道:“此璧历属南楚,该由南楚之人掌握,众位不必再争。没有四魂的玉璧只是个空壳,即使你们拿去也没有用,还不如把心思放在正途之上。本来三苗之争,我们三尹不便插手。但既然事端是四魂之玉而生,我们也不得再袖手旁观了,在此多有得罪。”声音锵然有力,晨钟暮鼓一样震撼三军。
  犹如被泼了盆冷水,幽篁气得咬牙切齿,他恨恨地尖叫道:“就这么算了,那可不行。我族副头领荼蘼死于你手,此罪你担当得起吗?”苍舒见状,也趁势翻起旧账道:“对,还有我族神兽独角兕之死,你起码也得有个交代吧!”言罢,山鬼和地精立时连成一条心,张牙舞爪叫嚣起来,飞廉屏翳还有湘夫人微微变色,不安地看向重黎。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重黎仿佛没有听见二头领的咄咄逼问。他仰望青天,瞳孔中难掩惊惶之色。
  铁乌鸦!又见铁乌鸦!
  时隔多日不见,铁乌鸦竟然追踪至此。这个秘密组织的侦察能力远在重黎想象之上。他心底莫名涌起一股凉意。三苗不解其意,正要打断,陡然间九嶷山下一阵骚动,像是无数闷雷在呜咽,再一听,那声音整齐一致,韵律清晰,竟是无数铁靴踏地的声响。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整座山已被无数秦兵包围,人数不下十万,像黑色的洪流瞬间漫遍山腰。
  秦兵一个个披坚执锐,推着一架架巨型弩车,片刻便将蚩尤墓所有退路封死。人群中每一块铁甲、每一把剑戟、每一个眼神都闪烁着森冷的光,为首的一人骑在高高的马背上,目空一切地打了个手势,秦军阵营中立时金甲齐鸣,“飕飕——”弦上满月的箭矢和固定在弩车上的巨矛纷纷如秋后的飞蝗,遮天盖野疾扑而来。这箭风矛雨的场面,这濒临死亡的气息,重黎只觉得呼吸困难,他仿佛又回到了南楚城破的那一日。
  事发突然,三苗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当这阵死亡之雨扫来的时候,无论是天上的、地上的、水里的,顷刻便如狂风卷过的稻田一样尽数栽倒。除了重黎的火屏难以冲破,箭矢矛矢几乎冲破了一切可以冲破的东西。没有挣扎,只有死亡。
  飞廉御起两束风卷将自己和屏翳包裹在内,欲乘风而去,飞出这死亡的境地。可是他没有成功,风卷突然在半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飞廉和屏翳只觉全身的巫力釜底抽薪般被抽了个干净。那些杀人工具并非全是赤裸裸的,有一部分箭矢落地即燃,竞飘起缕缕白烟,随风四散。随风潜人心脾,化巫力于无形,是杜若的熏香。
  “他们这些秦国人怎么可能知道我南楚巫人的弱点?”透过火屏,重黎清清楚楚地看到飞廉眼中流露的无尽怨恨。然后,两个人便如折了翅的纸鸢一般向着深深的苍梧之渊落去,
  风息雨止。蚩尤墓前的地面,除了重黎所在的位置竞相插满了矛矢与箭矢外,苍梧之渊的水而亦是浮尸遍布,猩红一片。
  失去了肉身的依附,冥冥中只见一青一白两道光影稍纵即逝,倏地没人手中的玉璧之内。已是又多了两魂。飞廉?屏翳?湘夫人?还是苍舒和幽篁?重黎捧着四魂之玉的手有些颤抖,全身寒冷异常,仿若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之中。
  “嘿嘿……”马背上那个将军模样的人走近了“竹林”,竟然是浇豫。数日不见,他仿佛从天而降,得意地道:“铁乌鸦的情报果然准确。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不到得来这么轻松。管你巫尹也好,三苗也好,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是钢筋铁骨之躯,如何比得上这锋利无比的铁矛?”
  “你没死?”重黎怒目圆睁,眼神直直穿过近人高的矛矢,铁箍一样落在浇豫的脸上。浇豫被这眼神看得有些心悸,不过很快恢复镇定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我想火帅应该是聪明之人,何必为了昔日的那些旧党而耿耿于怀?不如拿着四魂之玉随我一同回大秦面见始皇。始皇定会龙颜大悦,以火帅之功绩,他日荣登殿堂,即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是不可能……”
  重黎悲极反乐,似笑非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会答应?”浇豫神秘地一笑,打了个响指,秦军阵营顿时走出一群人来到他的身 后。几支寒光烁烁的枪戟正对着前面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云梦台寻她不见,伊人却在此出现,一切犹如是天公安排的恶作剧。
  “火帅,这可由不得你!”
  重黎双目充血,说不出的吓人。江离注视他的表情却平静得出奇,仿佛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个令她神往的世界,如此遥远,却似乎又近在咫尺。他沉默了很久,最后低下头,缓缓地道:“你认为,你能够威胁得了我吗?”
  说完这句话,重黎的右手心红光一闪,火鸟纹活过来一般,渐渐渗进皮肉里消失不见。四周腾起灼灼的热浪,再抬头时,他的双目已全部变红,与先前判若两人,惊得浇豫身下的坐骑躁动不安。热浪迅速膨胀,在重黎的周遭形成了一道极厚极密的气墙。浇豫只觉四面的热气被尽数卷去,只剩下彻骨的寒冷。
  一场空前的浩劫即将降临,而这只是个前奏。
  “难道是传说中的祝融之怒?”浇豫脸色大变,忙不迭策马回奔,丢下江离,号令三军尽数撤退。然而,这只是徒劳。一声雄浑至极的怒吼过后,一层气浪以重黎为圆心瞬间扩散开去,像一颗石子丢进了平静的湖面。漾起一层空前巨大的涟漪。热浪扫荡之处,气吞万里如虎,矛矢化为飞灰、秦兵速成齑粉、万物泯迹、死亡凋零,将一个人山人海的九嶷山瞬息之间夷为平地。
  江离以为自己也会被这毁灭性的浪潮吞噬,但是没有。一道熟悉的火屏在她身边悄然升起……
  
  七
  
  九嶷之颠死一般平寂,蚩尤墓成了废墟。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片触目惊心之景,提醒着所有活着的人曾有一系列惨剧在此发生。
  江离目瞪口呆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她还未从那场大浩劫中挣脱出来。只有重黎不为所动,他眼中盈盛的炽红色依然没有褪去,全身透着_股不寻常的气息,将自身与世外之物断然隔绝。祝融的真元已经归来,此刻的他更像一个天降的神祗一样令人敬畏。
  “你是重黎?还是祝融?”江离鼓起勇气打破沉寂,却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重黎即是祝融,祝融即是重黎。”重黎火一样的眼神落在江离的身上,生起融融的暖意,她似乎找回了一些熟悉感。重黎端若山岳,手中捧着的四魂之玉依然碧光莹莹,不过却多了一青一白一黑三道光影,江离犹豫了一下,问道:“火帅,你准备如何处理此玉?”
  “你在试探我吗,铁乌鸦?”重黎的声音转而变得苍劲有力,“我想你袖中握着匕首的右手,已经捏出汗来了吧?”
  听到“铁乌鸦”三个字,江离身子一颤,心里如同山崩石裂震动不已,她一脸失落,黯然问道:“你怎么断定,我就是铁乌鸦?”
  重黎浑然一声长叹,不怒而威道:“其实,我早就应该猜出你并非南楚之人。从荼蘼山偶遇认识你起,虽曾怀疑过那一日铁乌鸦的出现并非偶然,但并未留意。你不惜多次以秦国监兵和楚囚为饵煽动山鬼活动,把我引至荼蘼山,乘机与我结识。到了郢都之后,你蓄意留在我身边,意欲掌握我的动向。不巧那时风云二尹半途杀出,将你掳走,打乱了你的下一步计划。于是你将计就计,为得到四魂之玉,不惜将秦兵引至此处,以苦肉计逼我就范。期间,我曾一度以为郢都的城尉就是朝廷派来的铁乌鸦,可惜我错了,城尉只是水尹玄冥的另一副而孔。直到今日,我才不得不相信,你是整个事件的幕后黑主,杀害飞廉、屏翳还有三苗的真凶!”
  江离淡淡地应道:“火帅不愧有胆有略,才智过人,你所言不虚,这一连串的事情,彻头彻尾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是计划内的步骤。我偷学南楚巫术,扮成楚囚的样子,只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骗取你的信任。目的,只在于四魂之玉。”
  “铁乌鸦每一个成员都是精挑细选、出类拔萃,从而成为秦国人无可替代的杀戮工具。那是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一段辛酸的历史和难忘的沉浮,想必你也不会例外吧?”
  “世人皆知铁乌鸦是一个神秘组织,但却从来不知这个组织的成员来自何方,出自哪一个国家。而我的故国,正是被你们南楚所灭的蜀国,我乃西蜀王杜宇之后。”
  重黎摇了摇头叹道:“秦国人果真用心良苦,机关算尽。这世间还有哪一样东西能比国破家亡的仇恨更适合作为一个杀手的动力呢?”
  江离咬牙道:“人的追求有很多种,而杀手却不是。对于杀手而言,只有宿命!为了仇恨而生,为了仇恨而死。铁乌鸦虽然是泰国人麾下的一个组织,但它的成员都在为自己的使命而战。这使命,就像一个永久的光环引导着每一个成员向前,厮杀消除所有顾虑,只剩下战斗……直到分出结果——成与不成。”
  “云梦台一战,想必你也看到了凤凰涅槃。既知我已是不死之身,你已杀不了我,你之所以犹豫不决,迟迟未出手正是此因吧?”
  江离露出深深的绝望之色,但她又是平静的。她道:“你说得一点儿没错,凭我一个凡人之力此刻已奈何不了你。如今身份被你识破,无论如何四魂之玉已成身外之物。任务完成不了,我的使命也尽了。重黎,如果不是这亡国之恨,如果不是立场的敌对,或许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说到“朋友”二字,她凄然一笑,袖内窜出一道森冷的黑芒,划向自己的咽喉。匕首未触到咽喉,便已化为一把飞灰。江离大惊,一脸嗔怒道:“亏你是个男人,连给一个杀手尊严的机会都不给。刚才的那波热浪,你明明可以轻易将我杀死。为什么还要三番五次救我?是我杀死了你昔日的朋友,难道你不想为他们报仇吗?”
  重黎面色冷峻地道:“我并没有救你,只是不想你不明不白地死去,你若是死了,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四魂之玉的真正秘密了。”江离听得一脸迷雾,反问:“什么真正秘密?四魂之玉的神力天下皆知,有谁不晓,难道说还有别的秘密?”
  “你错了!不只是你,所有人都错了!飞廉、屏翳、玄冥、三苗还有浇豫,他们都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重黎忽而放声大笑,笑到最后渐渐转为悲凉,“其实,四魂之玉不是为一个国家的盛衰或者一个民族的兴亡而存在的。它不可能左右社稷、逆转乾坤,不可能光复一个已亡的国度,更不能请回远古的蚩尤大神!四魂之玉,只是一块宿命玉石。”江离如闻霹雳,全身一个冷颤,想了想,忽而嘲讽道:“既然四魂之玉已归你所有,尽可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何必找出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掩饰?你不觉可笑吗?”
  重黎并不急于争辩,他一步步走向山巅的悬崖,迎风而立。九嶷山上妁血流在默默注入苍梧之渊,深渊中已被浸成一片殷红。此时已值明月高抬,冷华如霜,照得大地亮如白昼。对面山坳的一块壁上平整光润,透明如水,折射出四面的昏暗色调,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是座无色之山。舯央有一窟窿微微泛红,有黑色液体正向下方蔓延,水到渠成形成一个庞大至极的躯体。那躯体似龙却无爪,似蛇却生四翼,液体已蔓延至尾部,眼看便要竣工。而那窟窿,看起来就像这个躯体的眼睛。
  深渊里阴风飒飒,石壁之上的巨怪画纹仿佛也闻到了血腥味,江里的血水受了驱使一般争先向那只眼睛里爬去,犹如一条条纠缠不清的血蛇。有了新鲜的血液加入,巨怪越来越红的眼睛仿佛有了些生气,黑色的液体也蔓延得越来越快,身躯也越来越完整。
  重黎指着那奇异的窟窿道:“世人只知九嶷之巅有蚩尤墓,却不知对 面还有一座无色之山,山上还封印着一物。上古之时,北方神帝大禹平定水患时,才知洪涝是由一只水怪引发的。它便是那为患作乱的罪魁祸首,后被大禹用息壤灭了真身,镇于不周山下的水伯天吴。
  “然而好景不长,四象立德之初,四大神巫中的火神祝融与水神共工因首立火德还是水德之事互相争执,进而反目成仇。二人于不周山大战十日,打得天昏地暗。最后共工落败,悲愤之余一头撞向不周山,并发出‘以吾之血,易汝之躯’的毒咒,企图唤醒被镇山下的天吴。结果不周山倒,天地崩裂,混沌四起。余下的三神巫将共工尸身用化血阵浴化,并取不周山无色石铸成四魂之玉,齐心协力将四巫之魂注入其内,暂时平息了祸患。即便如此,素有‘天界之门’之称的不周山依然倒向了东南面的九嶷山。共工撞出的窟窿形成血蚀,他溅起的血终年不干,直到泛黑,夙夜不息凝画天吴的身形,只等有朝重现天日。天吴重现,九州大水。这才是水神共工最恶毒最阴险之处!”
  江离听得如梦似幻,顺着重黎的手指望去,无色山的正中央,果然有一个巨大的血蚀,正疑惑着,又听重黎继续道:“只因当时三神巫已平定了不周山之患,四魂元气已伤,耗竭殆尽,需很长时间才能恢复饱满状态,三神巫自知不能再将断壁上残存的诅咒血蚀抹去,于是决定将四魂之玉流传下来,直至今日。”
  “你是说,四魂之玉的存在只不过是为了消除这个诅咒?”
  “没错,当年三神巫共同立下禁咒,使得四魂之玉非此山壁前而不开,非此诅咒而不显。时至最近七年,四魂蓄锐养精,元气基本恢复,所以才会有祝融真元托梦于我,以提醒此事,不忘前因后果。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祝融之怒,苏醒之时。眼下就只剩下魂玉俱焚了……”
  “不,这不是真的!不是……”江离竭尽全力地叫着,她宁愿相信这只是个骗局。那些曾经狂想的复国梦春水般一去不返,是那么遥不可及。
  重黎只是默然。他回望一眼身后广袤无垠的云梦泽,百感交集道:“一个国家若想长久存在,势必拥有一个镇国之物来作顶梁柱,但这个镇国之物却并非四魂之玉这样的远古方外之物。人心所向,众望所归。人心若不向,则众叛亲离。南楚从熊绎开国至七年前被秦所灭,泱泱八百年基业,靠的也不是这块玉璧。遥想今昔,正是这片云梦泽造就了南楚之人昔日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兴盛,也是这片云梦泽造就了南楚之人倚山仗水,坐安忘危的没落。以此类推,秦国的天下能维持多少年,还得看它的君主对人心的把握如何!”
  重黎向着面前的虚空踏出一步,整个人立时如陨石般落下苍梧。他的全身渐渐如熔炉中的锻铁一样红透,直到亮得人睁不开眼,然后,有一只火凤凰腾空于九嶷之上。江离追至崖边,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惊呆了。
  火凤凰在九嶷之巅的上空盘旋了几个来回,只留下一句:“想想自己在为什么而努力吧!”而后尖唳一声、火羽一展,衔着四魂之玉来到不周山壁上的血蚀前,嵌进了窟窿里。天吴的眼睛被遮,血蚀停止了蔓延,深渊里的血水亦开始回流。恍惚问,火凤凰的身形再度变化,顷刻间化为一团火莲将四魂之玉包围。凤凰之火借着四魂之力逐渐渗透,不消多时,玉璧融化。碧润碧润的液体丝绸般从天吴的独目中溢出,流往每一处血蚀侵过的地方,将之如初覆盖,直到完全愈合。
  杳杳其恨,终归尘墟。魂玉俱焚,云梦无痕。
  火敛、壁平、山静、月明,仿佛从来也没有事发生过。
  “我为什么而努力?”往昔的日子潮水般涌进脑海里,那些曾经忍辱负重的日子,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还有那些不为人知的痛楚……突然间,江离双膝一软,向着面前的虚空木然跪倒,头脑中一片空白。
  
  责任编辑:马新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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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    很多年以前,我记得我的名字叫北饮风。影族人。  我跟随城里的一位老人夕子修行幻术。我记得,哥哥跟我说的最多的,是让我明白我真的是母后生下来的,而不是他生下来的。为此他还脱了很多次裤子。而父王跟我说的最多的是:“饮风,千万别对你母后说她的指甲是我在她睡觉的时候剪掉的。”这导致我对母后说的最多的话便是:“我就是不告诉你你的指甲是父王在你睡觉的时候偷偷剪掉的。”而夕子跟我说的最多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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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第一场雪花飘落那天,茵茵送给屠强一件毛衣,是她亲手织的。为这件事,阿绣跟屠强闹了一整夜。  三年前,屠强和阿绣一块儿进城打工,目的是赚钱回家结婚。屠强在矿泉水公司做送水工,阿绣在餐厅做服务员,茵茵是阿绣最要好的同事,她俩整天泡在一块儿。  茵茵送了居强一件毛衣,屠强为感谢,对茵茵自然好了一点,可是阿绣却为此事发了那么大火,这让屠强很是郁闷!天快亮时,屠强勉强睡了一两个钟头,就懵懵懂懂地开摩托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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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玩人之十·杀手老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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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提要    傻瓜王子北饮风带领众人历尽艰辛,在随从伤亡殆尽之后,终于战胜音诀、光诀和毒诀,来到千蝠圣塔,见到了非冥界的国王——狼王。狼王将千魂丹——自己的双眼送给了北饮风。回到影城之后,上官莲答应了北饮风的求婚。在盛大的婚礼之后,二人过上了如胶似漆的生活。不久,上官莲为北饮风产下一女。可是,正沉浸在幸福中的北饮风突然得到了一个消息:璃族向影族进攻了。一场改变命运的大战即将展开。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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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小编给出的几样东西分别是:老虎、房子和兔子,老虎代表的是爱人,房子代表的是家庭,兔子代表的是情人。小编从所有来稿中,选出了一篇最搞笑的文章,这篇文章包括了三个人的小故事,其中本文的作者也当选了上期的创意英雄!下面,就请让我们看一看这篇让人乐翻的文章吧!——主持人/程程  一个春意盎然的上午,我在2D09—5B的《异幻》上看到了“程程播报”栏目,在此栏目中,小编给出了几样东西:房子、兔子和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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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开始接触数码相机应该要追溯到2002年,实际上那个时候,我对拍照还根本没有什么认识。有一天同学拿出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玩意,告诉我,这个相机,不需要胶卷哦。我一听,觉得好神奇啊,马上借过来玩了几天,陶醉其中。说来可笑,那个机器,按现在的标准看来不过就是个摄像头而已,根本算不得数码相机。但也就是在那一年,佳能、索尼、奥林巴斯、尼康等品牌已经纷纷推出了经典的机型,强悍者如索尼的F717,至今仍是二手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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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得到底算不算好看?如何证明呢?这在现实生活中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因为我们都知道,外貌这东西非常主观,标准根本无法统一,证明起来更是难上加难,除非你去参加选美,拿个奖杯回来。然而这个问题,在网络上却有一个看似愚蠢实则十分有效的很便捷的解决之道。  美国西部的两位小伙子Hong和Young创办了这个网站,HotorNot(WWW.hotornot.com)——一个长相在线评分网站,在上面人们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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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有3位前苏联的科研人员,在一次高层秘密会议后透漏,“礼炮6号”曾经与UFO有过接触。  1981年5月14日,正当“礼炮6号”的宇航员科瓦列诺克和萨维内赫为结束这次为期73天的太空任务作准备时,一个泛着银光的球体以极快的速度飞到他们的舱外。他们仔细观察后发现,那是一艘球形太空船,体积只有他们轨道站的一半大。  但不久它便进入了“礼炮6号”的轨道。然后两个宇航员看到那儿有物体在移动,其中一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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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空落落的瓶子,透过玻璃看到了我的眼睛。看到了我曾经守望的、我一个人的爱情。执着。坚定。  有人说,女孩子十六是她的花季,十七是雨季。而我的那两年却就这么无风无雨地走过来。我的雨季,整整迟来了两年。    A    他应该不知道,我已经偷偷注意他好久了,每天早晨我们都在同一个车站等同一辆车。有时我先到,有时他先到。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习惯了有他的每天清晨。  我总是站在离他不远也不近的位置。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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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晤士报上说,把手机放在裤兜里,会导致男人精子减少30%,影响其生育功能。那么放在上衣口袋里呢,其实手机所处的位置也差不多,作用同样。如果放在胸口的口袋里,将会对心脏和内分泌系统产生不利影响,而女人挂在胸口也是一样,还会导致月经失调。那到底放哪呢?身上就那么几个口袋。有人说放包里,但如果是挎包,手机所处的位置也还是在腰间。还有啊,手机不能跟银行卡放一起,睡觉时也不该放床头。这也不能放那也不能放,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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