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姐妹，都人到中年。初见面的时候，姐姐懒洋洋地说：“哎呀，我这几天可累了！跟朋友们一起去自驾游，腰酸背痛的。”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姐姐披着大波浪卷发，穿着黑色的抹胸，外面套一件真丝开衫，黑色七分阔腿裤，绛黄色的高跟鞋，鞋面上一圈闪亮的水钻。她的妹妹从单位赶过来，半袖运动T恤，水裤，平底鞋，简单至极，脸上皱纹多得好像五十岁——她热衷于运动，不注意保养。
　　于是，姐姐看起来像妹妹，妹妹看起来像姐姐。可是，为什么妹妹看起来更让人羡慕呢？她神色平定，知道自己在变老，而且老也老得很安心。丈夫在边上，一会儿给她夹菜，一会儿替她拂发丝。
　　姐姐几年前离婚，没有一份安稳的工作，经济来源是前一段婚姻中留下的微薄积蓄——她的风情如风中旗，张扬却不安稳。再要细想，身边的女人们模样大体都是这两种。
　　一个同事，以前是白嫩丰腴的模样，如今却成了一个面目模糊的中年女性。可是她牵着女儿的小手，老公牵着她的手的样子，看起来好安心。
　　一个同学，我们都还穿着高跟鞋的时候，她已经穿起平底鞋；我们都还偶尔涂抹化妆品的时候，她已经素颜；我们都还偶尔装样喝喝茶的时候，她已经喝白开水。她比我们都老得快，可是她的老公很宠她，让她老也老得那么理直气壮。
　　一个邻居，快五十岁了，永远扎着高高的黄色马尾，涂着重重的眼影，穿超短裙，十寸的高跟鞋拉伸得腿形优美。但是，我们经常听见她的家里传来“咣咣咣”的声音，她的女儿很早就学会来我家避难，说：“阿姨，我妈和我爸又吵架了，我妈把餐桌都掀了，我爸想和她离婚……”转眼出门，我又见她穿着超短裙、踩着细高跟。
　　还有我自己。其时，我离婚不久，心甚不安，疲惫不堪，却不敢老。我仍旧要每天收拾得精精神神地出门，好比把碎裂的瓷碗一片片粘起来，端出去见人，假装身上没有纵横裂纹。
　　以前看见那些穿着睡衣、趿着拖鞋跑大街倒垃圾的女人，只觉得不屑，一心想要像有些文章鼓吹的那样，一大把年纪还烫发、抹唇、着旗袍、穿高跟鞋，优优雅雅地变老，如今却觉得需要倒过来看。女人的安全感如此丰沛，如同沙漠里金贵却不要钱的雨水，可以令她安全地老去，那她为什么还要倒饬自己？只有女人面对命运如同背后无墙，无遮无挡时，才会把优雅当兵器，抵御风霜。
　　多年前看过一本书，是美国一个家庭主妇写的，意思是教你一百招取悦丈夫。其中一招是要学会做“百变女郎”，让丈夫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充满好奇与向往：“今天我的小宝贝会是什么样子呢？”而你就要今天打扮成护士的模样，明天打扮成海盗船长，后天当蓝精灵。总之，千万千万，不要以你的本来面目示人，以防丈夫觉得不新鲜，跑出去另寻新欢。我很不屑，这种取悦式的爱到底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女人的包越背越昂贵，妆容越画越精致，说明世界越来越给不了她们足够的安全感。打扮入時、风姿摇曳的女人，谁敢说她们没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她们就像穿着易碎的玻璃鞋，走在透明的高空栈道上，一边抖一边笑，仰起脸面向世界，说：“看，我多美丽，我多勇敢。”不被善待的女人，不少都活在这种战战兢兢的美丽里，担心被出局。
　　可是，幸福是什么？别人欺骗得，你自己的心欺骗不得。照一照镜子，称一称体重，看一看老公，打量打量自己的生活：如果身边人能够让你安心吃饭，幸福长胖，宁静变老，这，大约才是世界对女人最大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