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里祈祷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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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信佛,而且虔诚,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她还在念佛。一串佛珠,在她半百之年,挂在了脖颈,之后,再没有离开过她。
  她信佛,是由衷的。因为她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佛的身上。她以为,只要她信佛,而且虔诚祈祷,亲人们就不会遭遇灾难和不幸。
  四月,野杏树开花,阳光一照,半个天空都是杏花的颜色。看此情景,母亲嘴里念念有词:佛爷保佑,杏花开得这么好,就不愁今年没有杏仁油点燃珠拉(蒙古语:佛灯)了。
  七月,杏子熟了,饱满了,杏肉便开始变为金黄色,也咧开了嘴。母亲起个早,赶着木轮车,往山野里赶。老黄牛认路,直奔打野杏子之地去。车上装着,三尺高、两米长的柳条编织的椭圆型大筐。到了目的地,母亲下车,用一长麻绳拴住牛角,把另一头则拴在自已的腰上,母亲走到哪里,老黄牛就跟到哪里,配合默契。熟透了的杏子,一晃树杆,便就纷纷落地。母亲再用簸箕,将杏子拢到一起,倒入柳筐里。母亲是村里有名的打杏子能手,手脚麻利,速度快,无人能比。要连续打杏子十余天,打回来的杏子,堆成了小山。
  收获,是十分喜人的。然而,熬出杏仁油,自己却舍不得吃它一口,而是用以敬佛,点燃佛灯。365天,夜夜燃佛灯,是必须的,不可间断。
  村子西南不远,有一座阿拉坦山,山半腰有一座阿拉坦山寺庙。有主持大喇嘛和小喇嘛百余人,在那里弄佛事。当时,每日上山烧香的香客,络绎不绝。每天的掌灯时分,阿拉坦山寺的晚钟声,便响彻四野。当隐隐约约的钟声,传到我家时,母亲点燃的杏油佛灯,已经照亮佛龛和家屋四壁了。
  在这一时刻,正是母亲跪在佛龛前,虔诚祈祷之时。祈求内容,依事而变。譬如,为丈夫和儿女,求得平安和健康;譬如,为这方土地,求得风调雨顺,有个好的年成。也让饥饿和灾难,远离亲人和乡亲。然而,在祈求的内容里,唯独没有她自己,哪怕一句,也没有。
  遗憾的是,母亲的祈祷,未能挽救父亲的性命。在我将近八岁的那一年,父亲意外故去,留下嗷嗷待哺的六个儿女。我们成了没有父亲的孩子。一座靠山,颓然倒地。那年,母亲的青丝,一夜间变白了,脸上也挂了一层,冷冷的霜。
  那年,大哥只有16岁,最小的弟弟只有1岁。为了减轻母亲的负坦,大哥、二哥、大姐都相继退学务农。我与妹妹和弟弟,则艰难地继续求学。那些年,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我经常从梦境中惊醒。因为,母亲在枕上低声地啜泣,并轻声呼唤父亲的名字。
  父亲姓白,名青山。人长得英俊,肩膀宽宽的,圆脸,大个儿。据母亲说,年轻时父亲曾经当过兵,还担任过营长之类职务。后来,离开部队,全家搬到现在的深山老林里,开始务农为生。他会说书,是民间艺人。他会为家畜看病,算是兽医。在村儿里很有威望,朋友也多。他为人豪爽,敢作敢为,说一不二。他重友情,为友情可以两肋插刀。也敢于抗上,村里的土豪劣绅,都有些怕他,也恨他。最终,父亲也为此丢了性命。母亲说,那是他的命,无法选择。
  他平时,说话有些结巴。但拉起四胡(四弦琴),说开故事,就一点都不结巴了。他说《三国演义》《隋唐演义》《封神演义》最为拿手。这些说唱本,都是由开鲁译社译为蒙古文的。每当夜晚来临,家里一般不点小油灯。因为,母亲点燃的佛灯,高高在上,照得屋里可以看清物体和人的脸面。这时,母亲温一壶老烧,拿一只小酒盅,放在父亲的小木桌上。还有一小碟咸菜,和火盆里埋熟的荞麦面烧饼,用以佐酒。这时,父亲笑咪咪地从墙上拿起四胡,定调,开始说唱故事。左邻右舍听到琴声,也都赶了来,这是当时唯一的娱乐。那个时候,是我们最感幸福的快乐日子。
  母亲,姓谢,名龙棠,是女中丈夫,活得极有骨气。心灵手巧,在全村是有名的。她不识几个字,但记忆力极强,会说雅布干乌力格尔(类似评书)。很多民间故事,她都倒背如流。她会唱很多东蒙民歌,嗓音宽阔,也柔美。我现在成为一名作家和诗人,与父母的心传身教、耳濡目染,不无关系。假如我的人品,还有可取之处,也与他们的谆谆教诲,紧密相连。我的大哥,也受此熏陶,成为了一名颇具造诣的民间说书艺人。
  记得有一年,母親带我到阿拉坦山寺,探望治病中的父亲。父亲是被自家疯犬咬伤,没有医院,只能到寺庙里,求喇嘛医治。还真是幸运,父亲被治好了,一共住了三月余。其间,天天上山给寺庙里砍柴禾。那天,母亲带我登山,到山上的神秘石门磕头。传说那与英雄格斯尔有关。所以能治病救人,割除灾难与魔影。忽然,见有一只小松鼠,在头顶树枝间,跳来窜去。出于孩子淘气的本能,我抓起一块小石子,扔了过去。松鼠,一闪而没。见此情景,母亲严厉地大喊一声:还不赶快跪下磕头!母亲也与我一起跪下,边磕头边流泪。并祈求山神,原谅她小儿的无知与罪过,也发誓,再不会触犯山神领地的一草一木,一虫一鼠。那天,我整整跪了点燃一支香的功夫,腿都麻木了。下山时,母亲又一次跪地,祈求山神止怒。若一定惩罚,请求让她替我受罚。
  这就是我的母亲,她是我心中,真正的观音菩萨。
  选自《中国环境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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