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打或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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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写歌词。以为写歌词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一首歌就那么几句十句,难以展示才情的宽广和厚度,更不能让自己酣畅淋漓。
  待试过一次才发现,诸如摄影、国画与歌词创作之类,创作过程看似简单,实则是一个创作者毕生才情、学识和修养的集中展现。要写好一首歌词,比写好一篇散文还要难。
  第一次写歌是在2014年,兄长陆翼洲请我写一首歌,由他请省内著名作曲家谱曲。翼洲兄搞建筑,从商,但不改当年的文人情怀,曾给本地《沙地》文学杂志予好多年的支持。据说他正转而投资文化。他应该知道,我的本行是小说和散文,推辞了好几回,他执意要我写,盛情难却,于是打肿脸充胖子。促使我最终答应下来的,还有盲目的自信。我曾写过多年诗歌,虽不成器,到底还有些底子;再说这些年从未丢过笔杆,上百万字的小说、散文都没觉得厌倦困难,写那么几句十句歌词,也许不是什么难题。等到真正动笔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写出第一句“鲜花万盏 / 点亮秀美的春天”,就没词了。
  为此,我好长一段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江郎才尽了,很委屈,很窝囊。所幸手头的小说和散文还在正常写着,否则属文的自信心早坍塌了一大半。


  就在这时候,南通文联组织一次题为“江海寻梦”的大型诗音画采风汇报演出,老副主席高龙民选用了我创作第一个不成功歌词之后、为验证自己智力是否正常而创作的第二首歌词——那之后的第一首我后边要说。他请颇具个性的黎立作曲。演出开始之前,我非常忐忑。演出的时候我让自己的大脑同时兼具海绵和裁判的功能,没想到,效果出乎我预料。事后回想起来,如有天助,如果不是高主席发现歌词中那几句亮眼的句子、如果不是黎立老师的歌谱“挽救”了那首歌词,如果不是那位我至今叫不上名字的歌手的完美演绎,我可能终生不会再写第三首歌。龙民前辈是我“歪打或误入”的导师。
  借着高龙民副主席给我的那点信心,我突发奇想,决定在我即将出版的长篇小说《风乐桃花》里搞几个插曲。我把这种想法跟该书编辑郝鹏沟通,他说这是千古未有的事情,决定跟我一起冒险尝试一次。毕竟是自己的小说,就像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那样,思路顺畅,没遇到任何障碍,一口气写了四首,童谣、摇滚、流行和古风,各占一首。全部交给徐东老师。人家说我在下赌注,一个月时间,四种风格,这是安心让徐东发疯的节奏。说实话,我真把赌注压在徐东老师身上了,而且担心他的思路受到故事的钳制,决定在四首歌出来之前,不给他看那部长篇小说。
  那天我正准备出门上他那里送歌词,外面正下着雨。徐东像看了我的心思那样,似乎也要赌一把自己的才情,让我把歌词电邮给他,不跟我见面。春天的雨本来就冷、本来就脏,稀稀拉拉,软不拉几,十分的兴致都会被拉低成七分。我从楼口屋檐下收了伞上楼,身上一滴雨水都没有,却感觉连裤腰带都湿透了。
  放着徐东谱曲的话题暂时不说,先回答大家的疑问:本身无意于写歌词,却一口气写了四首,难不成是小菜里的盐都被我李某人吃成了智慧丹?
  我在学习。从第一首写进死胡同开始,我连续买好多本有关歌词创作和歌词艺术的书来读。有人会说,写小说的人钻研歌词创作,不是不务正业,也是异想天开。老实说,我还没高尚到写个杀人的小说也去“体验生活”——杀个人试试的地步,当时的想法很单纯,多读一本书不会死人。尤其对一个小说作家,天文地理,打卦算命,啥都应该了解一点。歌词跟诗歌那样接近,跟小说和散文都是没出五服的近亲,于小说散文的间隙,只要有了灵感,写一两首歌词,既是调剂,也是生活的情趣。
  人往往这样,假如被动学习,比如你家儿子不喜欢语文,一卡车的小树棍全烂在那小东西屁股上,不过是徒增父子双方的失望和失败感而已。要是正好感兴趣,正好碰到了许多亟待解决的难题,比如我,拿到音乐书籍,立即成了加强版的、“如饥似渴”的学生,无数疑问就像小孩吹向天空的泡泡,指头一戳,就破了。多年的小说、散文创作,为我进行歌词创作奠定了比较厚实的基础,理解起来自然容易一些,透彻一些。
  《风乐桃花》上的四首歌,写于我读了那一批音乐书籍之后。
  一个月之后,徐东老师打我电话,让我抽空上他那里去一下。那天仍然下着雨,我却真的不想去,希望他在电话里告诉我结果。出门的时候,我觉得不带伞更合适,万一他跟我说他对这四个歌词不感兴趣,找不到切入口,无法下手,回来时淋一场雨比较方便。
  徐东音乐工作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天冷,开了暖空调,开了空调还是冷。来的路上落到身上的雨水穿透衣服,正向我的皮肤缓慢地狂奔。我跟徐东多年前就认识,可惜无缘深交,到那时候还算不得朋友。我不晓得他对我感觉如何,反正我有些拘谨。
  “李老师,我现在很忐忑。”徐东很诚恳,一双睿智的眼睛看着我,头顶上的灯光打在他剃得光亮的脑袋上,在他脑袋后面折射出一圈隐约的佛光,让我暂时放下拘谨,油然而生几许亲切和亲近。不待我说话,他又说:“我生怕把你的歌词搞砸了,所以今天先请你听第一首。看看符不符合你和你那部小说的本意,要是符合,我们继续做下面三首;要是不符合,立马调路头、换方向,一切都还来得及。”话在理,却足见其诚恳和谦虚。我意识到,我们的友谊开始了。
  四首插曲像四座姿态各异、瑰丽秀美的山峰,横空出世,令人耳目一新。所有试听过的人都说,这是听了还想让人听的歌曲,这全赖徐东作曲之功。编辑听了之后,很兴奋,请人做成了二维码,印在小说的后勒口上。读者只要用手机微信的“扫一扫”功能,就能听到四首歌曲。汕头大学的曾令霞教授听后,发了一条微信感慨道:“二维码是小说中的声音通道,或许还可以通向视频。十几年前讨论未来小说的样子,老师说那时的小说会不会写着写着画一符号,插入一段音乐,或者声音,将文字具体化实像化?看来真的要实现了,前提是手机等新媒介的技术参与。这是《风乐桃花》带给我的感受。”   这四首歌的编曲、配器全是徐东为主体的团队完成的。徐东的团队既不做官也不经商,主要从事音乐辅导,相当于处在社会底层。正是这样一种接地气的状态,使他们具有俯瞰乐坛的胸怀和勇气,他们的视野不是启东的,也不是江苏的,而是整个乐坛。从这四首歌的气质能看出,阔大,开放,坦率,真诚,犹如旷野上的风、草原上的马,是自由的,而不是拘束的;是纯粹的,而没有任何功利。在一次晚会上,《那一年的星空下》让多少在场的观众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听风吹》又让多少人怀想起自己并不遥远、永不再来的青春。
  那一天,从徐东的工作室出来,我一头钻进潇潇雨中。感觉人如草木,有时需要雨水洗涮一下枝叶上的灰尘和污垢,需要浇灌和滋润。我在雨中开怀大笑。
  回过头来说我那第二首歌词,歌名《生命原乡》。写于散文《日渐浅淡的地理乡愁》之后,故乡在游子心中越来越符号化,越来越没有具体的内容,今天的故乡能为游子所熟知的事物越来越少,多少人的故乡在行政村社的合并及其动迁开发过程中,不复存在。可是,只要父母亲在那里,故乡就永远存在。我觉得有必要写一首歌来作为那篇文章的补充。第一稿是随手写下,只有一段,交由文化馆杨晓燚馆长谱曲。小样出来,感觉有必要再写一段,否则空了。我考虑了好几天,却一点也找不到当初写第一段时的感觉,好不容易写下第二段,总感觉不太顺。
  歌曲是个神奇的东西,有时候非常优美动听的歌词,可能砸在作曲家的手上;有时候尚存缺憾的歌词,却被作曲家的曲给挽救和弥补了。当《生命原乡》唱响在舞台上的时候,已经听不出第二段的缺憾了。
  假如《生命原乡》只是作为一般舞台演出节目,演出完毕也就过去了,却偏偏忝列重点扶持歌曲。据说数百首里选了五首,压力一下就来了。歌词的丰富程度,决定一首歌的品位。到这时候我特别想把这首歌重新写过,先不说将来能有什么样的结果,至少要能在更大的平台上拿得出手。磨蹭了好长时间,跟车辆挂不上相应的档位、收音机调不到相应的频道那样,努力了好多次,就是找不到写第一段时的感觉,一直下不了手。
  2016年9月2号,季节已是秋天,午后还有些热。南通文联召开重点扶持歌曲评审会。像这样的评审会,对于创作者来说,意见和建议比表扬和肯定重要。当然有的人是不能接受的。每一个造诣已经成熟的艺术家,都有自己的坚持,都有自己的艺术理想和追求,轻易不会被别人的意见和建议改变。像我这样歪打或者误入的词作新人,反倒没有过去荣誉和名声的羁绊。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著名音乐人吴幼益老师说,《生命原乡》是一首表现乡愁的有新意的歌词,但第二段不够顺畅,“乡愁往哪儿落脚?不能空掉。”就是这句话,让我突然想起写第一段时的心情,意识到我应该用具有画面感的形象来抒发对故乡的情感,这种情感既是个体的,也是大家的。会议结束的时候,李中慧副主席专门找到我,给了我一首让她每一次练习都会热泪盈眶的歌曲做参考。那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歌,她只唱了几句,我已经深受感染。
  从那时候到夜里,因为几位老师的点拨,我的感觉像茶杯中的茶叶,在水中一点一点复苏,一点一点展开。入睡之前我已经有了主张,没有写下来。我赌一把自己日渐衰退的记忆,我要第二天早上再写,如果第二天早上什么都记不得了,或者记不全,说明我的主张还不够坚定,反之则可以。第二天早上五点过醒来,伏在电脑前面写完,却忘了保存。夫人在厨房里做早饭,听说我找不到刚才写的东西了,系着围裙跑出来作同情状围观。我老早蒙了:老夫老妻的,你想看猴戏只管看,我表演得还不够精彩!跑到卫生间把每天必须要洗的脸洗了,清醒许多,继续回到电脑前面,打捞瞬间失去的文字。我用半个小时证明,刚才只是蒙了一下,一句话都没忘记。
  文章不厌千回改,歌词是音乐文学,一样值得改千回。我知道,这一稿肯定不是最后的定稿。不管是哪一首歌,我希望在作曲家小样出来之后,请人视唱,根据视唱效果,同时对词和曲做相应的调整。于词和曲作者来说,旋律出来了,歌曲才会像一棵树,哪里枝丫长多了,哪里还需要增补,一“耳”了然。
  一首歌可以是一个世界,里面有辽阔和宽广;一首歌也可以打开一个世界,打开众多的心扉,打开众多的精彩。不要小看任何一首歌,不要小看任何一种艺术。


  【作者简介】李新勇,生于四川大凉山西昌,现居江苏启东。在《北京文学》《散文》《上海文学》《小说月报原创版》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300余万字,部分作品被《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中篇小说月报》等刊物转载,入多种年度作品选。出版小说集《丽日红尘》《风月》《某年某月某一天》、散文集《穿草鞋的风》《余棉有韵》《马蹄上的歌谣》、长篇纪实文学《到江尾海头去》、长篇小说《风乐桃花》等12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理事、南通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启东市作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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